贞观长歌三:天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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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长歌三 天戮(1)   魏征出的主意是把虎符交给齐王李元吉,让他统兵去救乌城。李建成脑子里一直想着如何保住虎符不让李世民得去,从没想过把这虎符交给其他一个人,所以当魏征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他一时竟不知其用意,表情显得有些茫然,靠近魏征坐了下来,问这里头藏着什么玄机。魏征没有直接回答,他问李建成记不记得二桃杀三士的掌故。李建成读的书不少,自然知道这个掌故说的是发生在春秋时的事儿,齐国的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个猛士尾大不掉,晏子让齐景公赏两只桃子给他们,引得他们相争,迫得三人只好自杀。话讲到这里,李建成有些明白魏征的意图了,他是想把兵符抛给齐府,引得秦齐二府相争,好让东宫渔利。
  李建成对魏征道:“计是条好计,不过这齐王跟我一向十分接近呀,他还多次表白要效忠于我,上次出了杨文干那档事儿后,父皇一度生出废立之意,我的储位差点不保,还是他在父皇面前死保的我呢!这么做岂不是把他不当成自家人了?”魏征一笑:“看来殿下还是没有识透齐王这个人呀,他本是个带兵的出身,自视颇高,骨子里谁都看不上,野心只怕比秦王还要大。你看这些年来他一面左蹿右跳地怂恿殿下和秦王争斗,一面又暗中扩充自己的人马,几年间就不声不响地聚起一股势力。殿下一直盯着秦府,而臣却以为,秦府要盯着,齐府也一样要盯着呀。”
  李建成看着魏征,眼前闪过齐王那张挂着微笑的英俊面庞,手里却提着一柄滴血的长剑,脊背上立时生出一股凉意来。李元吉人小鬼大,十四五岁时就上了战场,以后又多次在唐王朝建立和统一的战争中独当一面,立过不少战功。他虽面如美玉却孔武有力,自幼好的就是弓马,上了战场杀人不眨眼,其手段之狠辣,军中无人不知。
  李建成知道魏征是个智者,他说该提防齐府,那就不会有错,权力角逐的游戏中原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这个道理,读过不少古书的李建成当然明白。经过一番盘算,李建成决定采纳魏征的建议,不过他心里又生出一丝担心,对魏征说道:“让元吉统兵,就怕父皇不会答应呀。经了太谷之败,朝廷上下都对阿史那部的骑兵畏如猛虎,不是身经百战的上将,是不敢轻易派往前线与敌接锋的!”魏征当然听得懂话中的潜台词,如果人人都可以领兵前往的话,李渊派他这个太子去不就行了吗?他也不便挑破这一层意思,笑着往下说道:“这个殿下不要担心,齐王统兵多年,虽不如秦王的战功多,但毕竟也打过不少硬仗。如果有人怀疑齐王的能力,还有个法子可以既堵住他们的嘴,又能把秦府的根基再挖去一截。”
  李建成连忙追问:“什么法子?”魏征答道:“请求皇上下令把秦府的精兵旧将拨给齐王调遣,这一来就能增加援军击破乌城敌军的胜算。大敌当前,为了免遭众议,他秦王只怕也无话可说!”这实在是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魏征话还未说完,李建成一拍大腿连声称妙,接着大声向外喊道:“孙达,快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孙达在外头应了声“是”,便匆匆忙忙离开。这边李建成有些歉意地对魏征说道:“玄成呀,三年前,我是靠着你的奇谋争得虎符立下平定刘黑闼的殊勋的,事后你没有向我伸手要过一点犒赏,而我呢,又被那些争名夺利的人围着,实在是应付不过来,所以没能顾得上给你该得的封赏,这件事儿,我对你有愧呀,你没在心里骂我吧?”魏征微笑着说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当初臣辗转于李密、王世充、窦建德军中,整日为稻粱犯愁。建德败后,臣走投无路,是殿下收留了臣,让臣苟延至今,还做到了五品洗马,臣已经是感恩不尽了,还会有什么别的奢求呢。”魏征的大度从容无所抱怨更增加了李建成的歉疚,他心里暗暗许下愿来,等自己继承了大统,一定授魏征以宰相之职!
  以后的事情,果然又一次按照魏征的预料发展着:李建成到李渊面前力荐李元吉挂帅出征往救乌城,并建议李渊降旨调派从前一直由秦府统御的数万精兵,包括李世民麾下的骁将尉迟敬德、侯君集、秦叔宝、程知节、段志玄等一并随李元吉出征。一直找不到解决问题方案的李渊得到了这个既能解乌城之围,又可以避免让李世民重新执掌虎符的建议,实在是喜出望外,立即采纳了李建成的主张,把裴寂等重臣和李世民、李元吉召到宫里来,当众宣布了这个出援方案。
  李世民一听就明白自己又遭了暗算。可是前敌军情紧急,身为亲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无法开口把话挑明,因为那样会耽搁了援救乌城的大事,而因私废公一向就不是他的作风,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地等着这次御前会议结束才拂袖而去。那枚虎符从秦府到东宫绕了一圈,又转到了齐王李元吉的手里。
  在这场悄无声息的权利较量中,真正的胜者是失去了兵符的皇太子李建成,因为心事重重长年失眠的他,从皇宫回来后一倒头便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梦里残留下来的笑。
  和李建成当年初得虎符时的狂喜不同,李元吉拿到那枚虎符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从十几岁就开始算计人的他比起李建成要奸诈得多,自武德五年冬天东宫的势头起来以后,他一直躲在李建成的身后,明里暗里推动着李建成与李世民争斗。他的如意算盘是让自己这两个兄长较量下去,借李建成之力逐步削弱李世民,然后与李建成合力将李世民彻底逐出大唐帝国的权力中心。至于李建成,李元吉并没有太放在眼里。他非常清楚,一旦李世民被击垮,转过来对付李建成,就将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贞观长歌三 天戮(2)  在李元吉的怂恿下,李建成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向秦王的势力进逼,他曾经派人给尉迟敬德送去整整一车财物,企图拉这位秦府大将背叛李世民,遭到拒绝后,又派出刺客欲置其于死地,刺客没能得手,李建成干脆让爪牙诬告尉迟敬德谋反,将其下狱,只不过后来实在因为证据不足,才不得不把人放了出来。除此之外,李元吉还曾唆使李建成用更为毒辣的手段对付秦府猛将侯君集,派人假扮强盗,将其一家几乎杀光。一来二去,东宫和秦府间已经到了只要溅出一点火星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的程度。兄弟三人的对阵,呈现出对李元吉最有利的态势。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虎符转到了他手里,这就意味着他再也不可能躲在李建成的背后,向李世民放冷箭打太平拳了。
  “三年了,太子像守着一个绝世美人一样守着那枚虎符,怎么可能自己主动把这宝贝抛出来呢?而且这一抛的力道是如此的恰到好处,明着是抬举了我,让我做统兵大将,实际上却在进一步削弱秦府的同时把我推到了与秦王短兵相接的地步,这个法子凭太子的心计,是绝对想不出来的!”坐在齐王府甲库里的一盏灯下,李元吉对自己的护军宇文宝和薛叔方如是说道。这甲库是他平时与心腹们商量机要的地方,李元吉是个从小做着英雄梦的人,喜好的就是各种奇异的杀人利器,一回到府中,他的大部分时间都会花费在这里,要么和他的党羽设计算计别人,要么一遍一遍地擦拭那些他费尽心机搜罗来的兵器。
  宇文宝点头称是,他也认为李建成这次的举动有些反常,他一脸忧戚地对李元吉说:“这次您领着虎符,驱大军援西,与郁射设的骁骑接战,无论结果如何,只怕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呀。”宇文宝的话一出口,李元吉和薛叔方脸色都是一变。李元吉问:“这话从何说起?”宇文宝道:“郁射设的骑兵战力超强,用的又都是西域良骥,若是败在他手中,殿下一定无法逃脱被他追杀的命运。可如果胜了呢?那您将是第一个击败阿史那铁骑的将军,回到朝中,您的地位将一下子蹿到秦府前面去,东宫惦记着您手中的虎符,秦府惦记着您掌着他的旧部,一定都会把精气神转到殿下头上来,殿下您如何应付得过来?”
  这着着实实说到了李元吉的痛处,他倒吸一口凉气,苦着脸道:“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父皇亲自点了我的将,我若不去乌城,岂不会让世人耻笑我贪生怕死。”宇文宝低声道:“我有一个法子可让殿下永远不会再有后顾之忧。”李元吉急忙道:“那你还不快说。”宇文宝眼中射出一道凶光:“大军出征时,按礼制,秦王应与太子一起去送您,请殿下就在帐中埋伏下刀斧手,秘密将秦王……”宇文宝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接着说道:“事后,殿下就对皇上谎称秦王是暴卒,前方军情那么急,军中又有那么多秦府旧将,皇上就是明白了事情真相,为了安定军心和救乌城,也一定不敢戳破!何况谁都明白皇上怕着秦王,您这么做了,说不定他老人家心里头还会感激你呢。”
  李元吉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有些认可宇文宝的主意了。宇文宝往前凑一步,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他说道:“事成之后,殿下再带着大军西援,就不会担心后头了。若仗打得顺,立个大功回来,慢慢和东宫再弈一局,就太子的手段,咱们当然用不着怕他。如果仗打得不顺,那您就寻机统兵回来,一不作二不休,用这十几万人马直接逼上头禅位于殿下便是,没有秦王,您又虎符在手,天下谁人能奈何得了?”李元吉的眼中放出光来,这个方案确实是天衣无缝。他在甲库里转了两圈,猛然停下,从墙上刷地抽出一柄青铜古剑来,伸出手指试试泛着寒光的锋刃,抬起头对宇文宝道:“就依你的计策行事,不过,杀秦王咱们得拖着太子一起干!这是冒风险的事儿,最好让他先提出来,咱们只当他的帮手!父皇虽防着秦王,可再怎么他们也有父子之情,万一事成之后,老人家不如我们所愿,较起真来,也好有一个人在前头替我挡板子。”
  宇文宝脸上露出些疑色:“太子虽然早就恨不得让秦王死,可让他先提这件事儿,只怕是不容易吧。”李元吉一笑:“对付秦府不易,对付他有什么难的?我这就向皇上上一道表,不光领秦府的兵走,还要领东宫的亲信冯立、薛万仞一起走,对了,还有在泾州的右武卫大将军李艺,让他也听我的调遣。这么一来,太子就将在长安城里独自面对秦王,就他那副胆子,能不心怀惧意?我两句话就能把他吓得腿软起来!他一定会求着我杀了秦王再走的!”
  第二天,李元吉的奏章送到御案前,恰好又有一道乌城方面的紧急边报送来,李渊更加着急了,心想只要自己的禁卫军在,无论太子的还是秦王的亲信都去前头打仗才好呢,便当即在李元吉的奏章上批道:“准奏。”于是,李元吉开始部署这次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谋杀,他先以前线吃紧为由,下令已调拨他指挥的秦府那几万精兵在尉迟敬德、侯君集、秦叔宝、段志玄、程知节等人统领下,与朝廷征召来的两万府兵一起先行一步援西,好在谋杀发生时避开这股强大的力量。然后对外宣布,初五他的行辕将拔营出征。秦府那几万精兵在秦叔宝、段志玄、程知节等人统领下按时西进了,不过,在长孙无忌的刻意安排下,尉迟敬德、侯君集以伤病为由没有立即离开长安。  贞观长歌三 天戮(3)  李元吉心里已经踏实了一大半,随后他来到李建成的府中,流着泪说郁射设的骑兵骁勇善战,他真的很担心万一自己战死沙场,将来太子大哥一个人无法对付李世民,只怕会遭其毒手。一番连哄带骗,李建成果然恐惧起来,生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便顺着李元吉的话提出来,请他务必设法解决了李世民再走。李元吉做出一副犹豫再三的样子,先是不肯,最后又假装是出于对李建成的一片忠心才答应了他的请求。二人秘密商定:就在初五大军出发那天埋伏壮士于昆明池的饯行宴会上,刺杀李世民。
  李建成心事重重的脸上才露出轻松的表情,而这时,李元吉却在心里发出了一阵笑声,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援救乌城的事儿上自己遭到了东宫这位他骨子里一点也瞧不上的哥哥的算计而懊恼,现在,他终于用算计对方的方式把胸中这口恶气重重地吐出来了。更让他心满意足的是,他算计了对方,对方却还对他千恩万谢。
  李建成和李元吉没有想到,他们的密谋很快就传到了李世民耳中,这个传递消息的人就是李建成多年的近侍东宫率更丞王晊。从李渊登基开始,东宫、秦府和齐府的争斗已经持续了九年,除了兵权上的争夺外,三方都在用间,王晊就是杜如晦下了很大功夫安插在东宫里的一双眼睛。他在东宫书房外断断续续偷听完两人的这场对话后,马上找个借口溜出东宫,用约定好的方式向秦府送去了这一至关重要的情报。
  秦府上下顿时紧张起来,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人都聚到李世民的书房里。李世民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几后,一脸沉思之状。长孙无忌着急地说道:“殿下,这还等什么?快派人去把秦叔宝、段志玄、程知节和那几万精兵召回来,抢在他们之前动手,把这几年的老账新账一齐算清楚吧。”一旁的侯君集对长孙无忌道:“秦叔宝等人已经走了三天,派人追上去让他们带兵回来,少说得耗去七八天的时间,可大后天就是初五,怎么来得及!”侯君集是个富有韬略的武官,在用兵的事情上显然比长孙无忌更专业。
  李世民抬起头看看侯君集:“那你有什么主张呢?”侯君集答道:“殿下可不可以暗中试探一下李靖和李世勣?终南山下的六千精兵是李靖平江南后带回来的,现在统兵的是李靖的旧属张宝相,守潼关的三千兵,李世勣统带过多年,这两只兵人虽不多,可都是久经阵战的精兵,有他们相助,便可以对付长安城中东宫和齐府的人马了。”
  尉迟敬德一摆手:“君集,这如何使得?这些年李靖、李世勣虽然和东宫、齐府没什么瓜葛,可与我们秦府也不甚亲近,这两人平日行事都很圆熟,一向左右逢源,现在刀都架在咱们脖子上了,才去求他们,人家未必肯出手相助,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出卖我们呢。”侯君集叹口气:“不过,眼下不向他们求助还能向谁求助?长安城里咱们秦府能调动的兵只剩下不到千人,而东宫、齐府可以招之即来的起码有三万人呀。再说,殿下不是曾经救过李靖的性命吗?而李世勣也曾在殿下的天策将军府里做过将军呀。”
  侯君集所说李世民救过李靖性命一事发生在隋大业末年,当时李靖官居马邑丞,驻防并州以北,他察觉到李渊将起兵反隋,便长途跋涉到长安向朝廷告发。李渊打下长安后,抓住了李靖,李世民知道李靖是个将才,就去向李渊求情,指出李靖告发李渊不过是在尽人臣之道。李渊心里也甚爱李靖之才,就顺坡下驴放了他,并仍用其为将。后来李靖在唐军中东征西讨,所向披靡,成为一代名将。
  李世民接受了侯君集的主张,他觉得侯君集说得不错,单凭自己这千把人,对付东宫、齐府的几万人确实不易。更重要的是,李世民认为,做事情不光要看眼前,还要看长远。如果上天庇佑,此次能够成事,将来安定天下也不能单靠秦府的人,还得用些别的人才。至于说到他二人会不会出卖他们,李世民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赌上一把了!于是定下由长孙无忌去执行这项秘密使命。接着李世民部署侯君集加强王府的戒备,又叫尉迟敬德速去召房玄龄和杜如晦来府中议事,一年前,房、杜二人就已经被李建成找茬赶出了陕东道行台赋闲家中,为了避过东宫耳目,他们也不敢常到秦王府中走动。
  到了晚上,长孙无忌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李靖没有同意帮助李世民,他让长孙无忌带回来的话说,他自幼学习儒道和兵道,儒道要求为臣之节第一是要忠,兵道要求为将之节第一也是要忠,他不能违背了这个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过,他做出承诺,虽然不能效力,但以性命相保,绝不会坏李世民的事情。李世勣跟李靖学过兵法,二人素来交好。李靖是这么个态度,李世勣那头会是个什么结果,自然就不用说了。侯君集破口大骂起来,说李靖忘恩负义。李世民却淡然一笑,说李靖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因为谁都有自己做人的原则,从前炀帝那么荒淫无道,皇上要起兵反隋时,李靖还冒死进长安告发,更何况当今太子还没有坏到炀帝那样的程度。
  不久,尉迟敬德也回来了,他哭丧着脸说,房玄龄、杜如晦二人不愿意来。李世民脸色一变,李靖、李世不出手相助,他不奇怪,可房玄龄、杜如晦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居然也事到临头翻脸不认人,这让他十分惊讶。李世民动起怒来,一把解下佩剑递给尉迟敬德:“真没想到他们会背叛我,今天我非出了这口鸟气不可!敬德,你拿着我的宝剑去,取这两个白眼狼的人头来见我!”  贞观长歌三 天戮(4)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咯吱”一声门响,房玄龄、杜如晦走了进来。李世民一脸惊讶地问:“原来你们已经来了,这是唱的哪出呀?”杜如晦笑道:“自武德五年皇上开始削夺殿下的兵权开始,臣等就劝殿下要起来抗争,可是殿下总抱着忠孝二字,步步退让,我们劝一次伤心一次,这心都已经伤透了,所以,这一回,我们想要试一试,殿下是不是真的要和东宫、齐府算总账了。殿下连杀臣和玄龄的话都说得出口,说明你是下定决心了。殿下下了决心,我们也就放心了。”李世民一拳击在杜如晦肩上,亲热地骂道:“你个杜克明,我就说吗,这世上的人都叛了我李世民,你也不该叛我嘛!”
  接着众人开始商议如何应对东宫和齐府初五准备好的这场阴谋,意见很不一致,有人主张逃离京城,到洛阳去,那里有李世民的心腹温大雅和张亮,又有人主张往西去追秦叔宝他们统带的几万精兵,有了那支人马就可以和东宫、齐府对抗。长孙无忌却说出了一个和众人都不一样的方案,他说:“不能离开长安,只要出了长安,无论往东还是往西,东宫和齐府都可以向天下诏告我们是叛贼,一仗打下去,不知得打到何年何月,就算最后赢了,那也是惨胜,收拾起残局来还不知得费多大力气!依我看哪,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长安把该办的事儿都办妥了算。”
  此言一出,屋里立马炸开了锅,有人说长孙无忌的法子太离谱,长安城里秦府能调得动的兵马不过千人,而仅护卫东宫的禁军就有两千人,还有已经调归齐府统带准备西征的好几万人,在长安城里和他们决战,是拿鸡蛋去碰石头。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众人纷纷乱乱的议论声,很久没有说话,他的大脑在急速地运转,思考着每一个方案的可行性。终于,他抬起头来,双眼将所有的人扫视了一遍,秦府的核心文臣武将们从这目光中看出,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便停止了议论。等屋里完全安静下来,李世民开言道:“如果采行辅机的法子,怎么做才最有胜算?”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显然是倾向于采用长孙无忌的方案。
  李世民的目光落到了房玄龄身上,论起谋事,秦府属臣无人能及得上他。房玄龄从李世民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期待,开口说道:“我们兵少,不能摆开架势和东宫、齐府在长安城里对决,只有在一个他们失去了羽翼保护的地方动手,才能有胜算。”李世民点点头,接着问:“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地方?”房玄龄稍微一顿,轻轻吐出两个字来:“皇宫。”
  这两个字一出口,仿佛在空中响起一声惊雷,众人的目光刷地都转向了李世民,观察着他的表情。这确实是个东宫和齐府的羽翼保护不到他们的地方,警备皇宫的禁卫军人数不多,是皇帝的人,太子和齐府的人马虽众,但是不能带进宫去,在皇宫解决东宫和齐府,用不了几个人。不过,这么做实质上就是造反。因为根据唐律,大臣不经同意带兵器进宫,哪怕只带一柄短刀,就罪同谋逆,更何况带一支兵进宫去拿当今的太子和齐王呢?李世民脸上现出犹豫之色,其实,以他的韬略,如果他不是秦王,如果不是对付自己的亲兄弟,运用起这样的计谋来,他应该不逊于房玄龄,但是,偏偏他就是秦王,是李渊的儿子,李建成的弟弟,李元吉的哥哥。如果不是房玄龄说出口,他根本不会往这上面去想,也不敢想。一个忠字和一个孝字已经束缚了他近三十年,哪怕这几年来被父亲戒备成这个样子,被兄弟们欺凌成这个样子,他都不敢去想迈出这么远的一步。
  部属们从李世民的犹疑表情中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们都明白这些年来是什么让李世民步步退让,那就是忠和孝这两个挥之不去的心魔。现在,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这两个心魔又出来做祟了。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他们相信李世民不会败给任何一个敌人,但是,他们领教过他不止一次地败给这两个充满邪力的心魔,难道这一次他又将败下阵来吗?在长久的沉默中,长孙无忌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盯着李世民问道:“怎么,殿下你不愿意?”
  李世民用低沉的语气说:“唉,那毕竟是皇宫呀,父皇他在呢!”长孙无忌带着火气说道:“殿下真心记着这个父皇,可皇上他这几年可曾真的把你当成亲儿子?谁看不出来,你那么大的功劳,他却像防贼一样步步都在防着你呀?”李世民脸上一紧,长孙无忌的话戳在了他心里的痛处,一种冰凉的感觉渗透了全身。这时,一向稳重的房玄龄也激动起来:“殿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情势十万火急,您不能再犹豫了!抛掉那心魔吧!太子和齐王他们既然敢谋杀你,已足以证明他们心如禽兽,将来难保不学炀帝谋弑皇上,除掉他们,虽然可能一时会负不忠不孝之名,但是,却能保皇上晚年平安,实际上是大忠大孝呀。”长孙无忌看看房玄龄,从心底里升起一股佩服,明明也是在劝李世民造反,他偏能说出个与众不同来,让人觉得这反造得理直气壮!
  不过房玄龄这番大言煌煌的宏论倒还真的如一剂良药,竟一把驱走了李世民心头的那两个心魔。按照房玄龄所说的,既然这么做不仅仅是自卫,往深了看居然还藏着正义性,那为什么不做?李世民陡然找到了自我安慰的理由,他挺直了腰杆,一咬牙对众人道:“好,那咱们就先发制人!”  贞观长歌三 天戮(5)  接下来,李世民和他的心腹部下们开始商量具体的行动方案。这个计划第一要紧的是找个理由把东宫、齐府一齐诱进皇宫去,这种伎俩长孙无忌显然十分在行,他建议次日李世民就进宫控告李建成和李元吉与后宫里的尹德妃和张婕妤淫乱,皇帝至宠这两个妃嫔,听到以后一定会大怒,召建成、元吉二人进宫查问。男人爱面子,谁都不能容忍自己戴绿帽子,更何况是当天子的男人。这招儿虽然有些下作,但众人一致认为舍此别无良方。
  接着,大家又开始议论建成和元吉被召进宫后,怎么动手。侯君集指出,一定要控制住玄武门,这样才可以把秦府的兵弄进去,将建成和元吉堵在宫里,等里头开打起来,把门一闭,外头的人又进不来。如何才能控制玄武门是一道难题,守门的是禁卫军,是皇帝的人,硬攻意味着与天子决裂,再者,凭秦府的这点人对付守门的禁卫军,也无必胜的把握,时间一长,难保建成、元吉不设法逃出宫去,到那时皇帝与建成、元吉连成一气,调动大军对付秦府,秦府方面必定一败涂地。议来议去,众人认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买通玄武门守将,让他们暗中相助。
  玄武门守将主要有两个人,一个名叫常何,一个名叫敬君弘。敬君弘早就与杜如晦有秘密往来,但另一个将领常何却曾经跟随李建成往河北讨伐刘黑闼,算是东宫旧属,这让大家都皱起了眉头。有人提出干脆借用敬君弘之力干掉常何,李世民却认为不可,因为在宫里杀一个禁军将领,动静太大,有可能把他们的全部计划都暴露出来。长孙无忌开口道:“既然不能杀他,那能不能请克明找一下敬君弘,请敬君弘将此人约出来,让我见见,看用什么方式能打动他,如果实在不行,再作道理。”李世民想想也只能这样,就让杜如晦马上去操办。
  第二天午间,在城里最好的酒肆杏花村一间上好的雅间里,长孙无忌在杜如晦的陪同下见到了常何和敬君弘。这两个人的职衔都不高,严格来说还只是校尉一级的角色,因此服饰也不奢华,尤其常何的衣服十分粗鄙,一看就知混得并不十分如意。
  桌上已经摆满了上好的酒菜。当兵吃粮,但当时连年战乱,国力不济,在营中能吃到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粮,闻到肉香,常何咽了口口水,眼睛落到桌上一坛老酒上。长孙无忌是个何其精明的人,马上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这个人对酒有特殊的嗜好。四个人坐下来寒暄一番后,开始对饮。一开始常何的话不多,他原本是不想过来的,只不过因为敬君弘一再说杜如晦是自己的乡党,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叙叙旧,他才拗不过跟了来。这些年长安城里的文武都明白东宫、齐府和秦府间不睦,常何算得上是东宫那条线上的人,自然对出自秦府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怀着戒意。
  几杯酒下去,常何脸颊泛起红光来,酒桌上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长孙无忌品了一口酒,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问常何道:“将军觉得这杏花春的滋味如何?”常何的职位还远称不上将军,但是,人当然都是爱听恭维话的,长孙无忌这么称他,他心里听着舒坦,表情就松弛了许多,点头道:“是啊,这酒是真不错。”
  长孙无忌忙道:“看得出来,常将军也是个好饮之人,那咱们换大碗如何?”接着不由分说,抢过常何手中小杯将酒倒掉,对着外头喊了声:“小二,快换大碗。”小二应一声换了大碗过来,长孙无忌抱起酒坛结结实实给常何倒了一大碗,然后又给自己满上一碗,端起来,口中说道:“来,我陪将军先饮一碗。”常何只好也端起碗来,二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接下来就这么一碗接着一碗,一气儿喝了七八碗,常何脸上露出一丝醉意,嘴也就开始把不住了,对长孙无忌道:“长孙大人,你可真是好酒量呀!我还真服了你了。”
  长孙无忌应道:“将军的酒量也着实让在下佩服呀!不过我更佩服的是将军的人品,听说将军在讨刘黑闼时,曾领着一百兵丁镇守一座关隘,断粮七日,饿死了八十多人,也没有退后一步呀。”这算得上是常何活到三十几岁最得意的一笔,提起这事儿,他的兴致高涨起来,忍不住眉飞色舞地将那段经历说了一遍,敬君弘也在一旁时不时地补充着。长孙无忌装出一副听得出神的样子,最后由衷地道:“嗯,将军真是神勇呀,你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回来,上峰是如何封赏的呢?”
  此言一出,常何脸色一变,骂道:“赏赐,赏个狗屁,打仗的时候太子亲口说,‘常何英勇,战后要连升他三级’,可一回长安,他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长孙无忌脸上故意露出慌张的神色,说道:“嗯,常将军,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说,隔墙有耳呀!”常何喷着酒气道:“怕什么,反正就是个看门的小官,我早就不想干了,让他们听见了倒落个痛快。”
  至此,长孙无忌已经将常何这个人的脾性摸了个透,也明白了他心里其实对建成藏着不满。来之前,长孙无忌预备的对付常何的方案是用重金贿赂他,现在,他决定换一个思路。长孙无忌装出一脸替常何抱屈的神情,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将军心里还憋着这么一口怨气,我指条路可以让将军连升五级,换一身朱袍穿穿,将军有兴趣听听吗?”常何想都没想:“我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话,你请直说!”  贞观长歌三 天戮(6)  长孙无忌直截了当地说:“请将军帮秦王一个大忙,明儿个一早带几个人上玄武门。”常何脸色一变,酒醒了一半,舌头打着卷道:“你,你想干什么?”长孙无忌站起身:“干什么?我要造反!”一闻此言,常何惊出一身冷汗来:“造反?”长孙无忌慢悠悠地说:“适才我看将军饮酒时这么爽快,已经断定你是个豪爽之人。我想问将军一个问题,你从军是为了什么?”常何答道:“当然是想挣份像样的功名,光宗耀祖。”长孙无忌语速明显加快:“据我所知,你常将军目不识丁,也不通多少兵略,武艺只能算是中上,还摊上了一个言而无信的主子,这么混下去你何时才能挣得到一份像样的功名呢?”
  长孙无忌的语气咄咄逼人,常何被问得无言以对。长孙无忌接着说道:“你既不能用本事去挣回像样的功名,就只有一个法子,用胆子去挣!现在秦王要成大事,上天把一个机会摆在了你的面前,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常何看着长孙无忌,酒已完全醒了,突然笑了一声:“秦王想成大事,他凭什么成大事?现在长安城里有太子的好几万人,他秦王又有多少人?傻子才会跟你走呢,君弘,咱们快回去向太子禀报他们的阴谋。”
  长孙无忌朗声一笑:“常将军!你在唐军中滚打了十年,难道还不晓得秦王的手段吗?秦王领了那么多年兵,以弱胜强的仗,他打得还少吗,当年,他带百骑从百万军中救出炀帝的事儿你总该听说过吧,在这长安城里拿一个太子和元吉又算得了什么?太子早就想置秦王于死地,你去告发与否,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讨不来多少红赏,再说太子如何对待功臣,你不是已经领教过吗?可秦王就不同了,他现在是命悬一发,以小搏大,你若助他,那将是一份怎样的殊勋,常将军,你想想吧,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遇到这样的机会的!”
  敬君弘拉了一把常何:“常何兄弟,长孙大人说得没错呀,东宫那头有多少人要找太子讨口吃的,太子顾得着你吗?秦王这头可全看着你呢,这一宝你押上去,一赚就能赚个满堂彩呀!”常何停了下来,长孙无忌的一番话确实打动了他。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粗人,没读过一天书,当然不像那些满腹经纶的书生,行事前总想起什么圣人的教诲来,他想事情很实在,哪条路对自己更为有利他就会往哪条路上走。跟着秦王这头,看起来是有些风险,但是,如果秦王成事儿了,那他就立下了一件奇功,可以说一辈子都不用再发愁了。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不由一阵狂跳,长孙无忌说了,事成之后,自己能穿上一身朱袍,也就是跻身五品大员的行列,这对于农民出身的他,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他的心防在那朱色的诱惑下开始溃散了,慢慢地回到桌边重新坐下来。
  长孙无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到了地上,他明白,大功告成了。他已经攻下了常何的心,攻下了常何的心,就等于秦府的兵将已经攻上了玄武门。而掌控了玄武门,这场政变事实上就成功了一半。
  长孙无忌带来已经买通常何的消息后,秦府开始了动手的准备,李世民先派人秘密将一些家眷送出城去,藏到一些可靠的亲友那里,以免事急时落到东宫或齐府的势力手中为人所制。然后,按照事先的计划,李世民夤夜独自进宫叩见李渊,向其密奏李建成、李元吉淫乱后宫,与尹德妃和张婕妤通奸的苟且之事。
  到了李渊这个年龄,守着一堆如花似玉的妃嫔,本就已经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所以,听过李世民的一番陈奏后,李渊当然雷霆震怒。妃嫔与皇子乱伦,这可不是一般的丑闻!怒火攻心的他一面下令禁卫军加强宫城的戒备,一面让人先把尹德妃和张婕妤圈禁在各自的寝宫中,然后传旨,让李建成和李元吉于次日进宫面圣。因为二人手里掌有重兵,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他把接见这两个儿子的地点定在了太液池的一艘画舫上,做出一副父子同游赏园其乐融融的假象,以免他们事先生疑。
  一直到天亮,李渊也没有合上一眼。一清早他就从龙床上爬起来,心情抑郁地散步来到太液池中的那艘画舫上。天气有些闷热,天空中低低地飘拂着一片云,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但雨却怎么也不落下来。上了画舫坐定,一阵轻风从湖上拂来,送来一丝凉意,让李渊如火山迸发的心情略微有些平复。他看着低垂的阴云,不知为什么突然生出某种不祥的感觉来,便降旨召来太史令傅奕,询问起最近的天象来。
  皇帝以天子自命,心里惟一景仰的是上天,所以中国古代所有封建帝王几乎都有同样的习惯,在心事恍惚的时候,就会问天,而所谓问天,其实就是问朝中主管观测天象的官员。唐朝司掌此事的是太史令,通常都是些油滑的“老江湖”,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思,万一拿捏不准的时候,就会编出一大堆模棱两可的所谓异兆,任皇帝自己去印证自己的心事。果然,在说出这两天一大堆奇里古怪的天象以后,一句“太白见秦分”引起了李渊的注意,他心里咯噔一下,思忖道,这太白星可不是寻常的星宿,“太白见秦分”,是不是预示着有什么事情要在秦王的身上应验呢?李渊开始把心思从对建成、元吉乱伦不肖这件事儿的愤恨转向举报此事的李世民身上来。
  虽然李渊并不知道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已经密谋好了在昆明池谋杀秦王李世民,更不知道李世民今天将在皇宫里先下手反制对方,但他毕竟是一个在权力场上角逐了一辈子的人,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已经在他身上培育出某种洞察阴谋的特殊敏感力。他暗自诘问自己,李世民突然深夜进宫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目的何在?想到这儿,他改变了原定的先见李建成和李元吉训斥他们不肖的主意,决定在此之前召见三个他最信任的重臣裴寂、陈叔达、萧瑀,从他们那里了解一些最近东宫、齐府和秦府之间的动向。宫里的快马很快就将三个重臣召集到了这艘画舫上。  贞观长歌三 天戮(7)  此时,李建成和李元吉正在进宫的路上,离玄武门已经不远了。皇帝在太液池中的画舫里召见二人,到那里去路途不近,李建成和李元吉贵为皇子,又都立有军功,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是可以打马入宫的,所以李建成和李元吉都骑着马,已经可以见到玄武门的檐角时,一个宦官模样的人匆匆走过来,拦住了他们。宦官自报家门,说他是张婕妤宫里的人,奉婕妤娘娘的密令来向太子和齐王报告一个重要情况。原来临夜这张婕妤突然被皇帝下令暂时圈禁后,心中纳闷,就派心腹打听事情的原委,直到今天早晨才弄清楚是秦王进宫向皇帝秘密参了她和尹德妃一本,告她们与东宫和齐府淫乱,今天皇帝还要召太子和齐王到太液池问话。张婕妤是个比尹德妃有心计的人,虽然受宠,但毕竟进宫晚,品轶也低,所以架子一向没有尹德妃那么大,人缘比尹德妃也要好一些,她平日里注意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虽然李世民告她与东宫、齐府淫乱纯属胡诌,但事实上她暗中还真和李元吉有过勾结。因为担心有什么不测,她便赶紧派人出宫给元吉报信,好让他有个准备。
  突然得到这个消息,让李元吉吓了一跳,他立即向李建成提出回去,勒兵观望,托疾不朝,以观形势。李建成却认为,秦王分明是在诬告,皇上没有直接宣布他们的罪状,足以说明他也没有完全听信秦王,最多只不过是找他们去了解事情的真相,若是到了宫门再折回去,岂不反过来证明二人心里有鬼,让皇上更加生疑?当然,李建成不主张退回去勒兵观望,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已经策划好的谋杀实施在即,如果不去和皇帝把事情说清楚,节外生枝,就会耽误杀李世民这件大事,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李建成劝了几句,李元吉还是不敢往前走,露出一脸迟疑的样子,李建成便派了个亲随先去玄武门打探一番,看当值的守将是谁,是否有什么异常。很快,亲随回来报告一切如常,当值的守将是右监门卫常何。一听常何这个名字,李建成放下心来,他笑着告诉元吉,用不着担心,今天守玄武门的是自己从前征刘黑闼时的一个旧属。李元吉终于被李建成说服了,兄弟二人打马继续往前走去。一边前行一边骂秦王做人不地道,这样的鬼话也编得出来。
  李建成和李元吉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伫马于驰道上远望玄武门犹豫不决的当口,门楼里有一双眼睛已经悄悄地注视着他们了,那双眼睛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准备在次日谋杀掉的强大政敌秦王李世民。天亮以前,李世民就和长孙无忌带着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等九位秦王骁将,在常何和敬君弘的掩护下登上了玄武门门楼。因为怕暴露目标,他们先只带来了一百名秦府骑兵,都换了禁卫军的号衣混在守军里。其他的八九百人则由房玄龄、杜如晦以及长孙无忌的舅舅高士廉等人带着留在秦府里,只等李世民他们在宫中一发出信号,他们便会杀出秦府,冲进宫去,控制住玄武门。当那个宦官拦住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时候,门楼上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陷阱已经布好,如果猎物退缩回去,后果就将不堪设想。幸好,当李建成的亲随驰马过来后,一眼看见了守在门楼上的常何,二人是军中的旧相识,常何倒是十分镇定,和来人亲热地说了几句荤话,那人笑着走了,接着,事情就又回到了预先设定的轨道上。
  李建成等人来到门前,按照规定,前面就是宫中禁地了,所有亲随都止步下马,只有李建成和李元吉打马继续前进。屏息站在阴暗的门楼中,听着一阵马蹄声清脆地从自己脚底下的门洞里传来,李世民心头一阵剧烈地跳动。还在十年之前,就有人向他预言过,他们三兄弟间迟早会有一次血拼,今天,这个预言终于就要应验了!
  等那蹄声离去之后,李世民向身边的部属们发出了动手的手势,他们在敬君弘的引导下快速从门后的阶梯下来,跨上战马分成了两股:长孙无忌和侯君集领着七位将领三十名骑兵,负责解决掉门外二李的亲随,然后发信号引秦府里的那八九百人进宫扼守玄武门,而李世民自己则带着九将中武艺最精湛的尉迟敬德率七十名骑兵去追杀李建成和李元吉。
  因为是奉召进宫,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没有带多少亲随,侯君集他们毫不费力地就收拾住了他们。长孙无忌下令点燃一堆水淋过的草料,一道浓烟腾上天空,很快,一阵让人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穿越城市,直奔玄武门前。八百骑兵人数并不太多,但这些秦府亲兵都是李世民多年来从成千上万兵卒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的战马也都是上等的良骥,所以驰过长安街道的那股子气势着实骇人。
  与此同时,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已经打马来到离临湖殿不远的地方,绕过这座大殿,再拐过一道小门走上三百步,就可以看见李渊准备召见他们的那艘画舫了。临湖殿前站着两个宫中侍卫,像是早就等在那里,见太子和齐王打马过来,忙上前行个礼:“小的见过太子殿下、齐王殿下,皇上有旨,他要和裴大人、陈大人、萧大人先说会儿话,请二位稍候片刻。”李建成应了声:“知道了!”便从马上下来,李元吉也同时下马,二人扯着些闲话。突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转脸一看,二人不由都变了脸色:是李世民正纵马过来,手中提着一柄长槊,槊尖上泛着刺眼的银光,一双圆睁着的眼睛向前直直地盯着他们,身后还跟着尉迟敬德和一队全副披挂的骑兵。一看到那柄长槊,二人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果没有皇帝的许可,谁也不可能带兵驰入这禁地,现在要么是皇帝让李世民拿下他们,要么就是李世民发动政变,已经控制住了皇宫。  贞观长歌三 天戮(8)  李建成紧张得不知所措,冲李世民说了声:“二弟你要干什么?”李世民高声道:“干什么,你不是要在昆明池边取我性命吗?”李建成一听此言,知道自己的谋杀计划已经为李世民知悉,抬起腿慌不择路地向临湖殿后跑去。李元吉比他要清醒得多,高喊了一声:“秦府反了,快把弓箭给我!”一把从旁边皇宫侍卫手中抢过一张弓来,又从那人的箭囊里摘下了三支羽箭,朝着李世民连珠般射去。李元吉自幼喜好弓马,也算是唐军中的骁将,平日箭无虚发,能百步穿杨,可今天一来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二来这弓不是自己惯使的那张彩漆铁胎宝弓,连着三箭居然都落空了。
  见李元吉拿箭射自己,李世民勃然大怒,取下弓来瞄定他准备还上一箭,却一眼看见李建成差不多要跑到临湖殿墙后了,他立即调转箭头不假思索地一松弦。手中羽箭飞射出去,带着破空之声直向李建成追去,从他的背上“噗”地一声扎了进去。李建成像一截木桩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殷红的血顺着没入身体的箭杆渗出,金黄色的缎袍上顿时绽开一朵大大的赤色花朵。
  李世民愣住了,潜入玄武门后的紧张和刚才元吉射来的羽箭,让他的心情一直处在一种近乎混沌的状态,他已经忘记了眼前的人是谁,只是把他们当成了两个在战场上狭路相逢的对手,然后就像自己从前上阵遇到敌人时一样,熟练地张弓搭箭,熟练地瞄准,熟练地松动弓弦。可从李建成背上流出的鲜血却让他骤然清醒过来。他刚刚杀死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和他一起在这个世上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胞兄!一直到十六岁他从军之前,二人都朝夕相处在一起。那长期束缚着李世民的心魔再次从心底里跳了出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瞪着流血的眼睛,狠狠地拷问着他的灵魂。李世民突然觉得浑身一软,手中的弓落到了地上,他打马冲向李建成,发疯地跳下来,抱起他,大声哭喊着:“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李建成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血顺着箭杆不住地流到他身上,又从他身上流到李世民的身上,依然带着残留的温度,李世民仿佛觉得有一团火,燎过他的周身。
  这时,尉迟敬德在一旁焦急地大喊着:“殿下,你快看,元吉跑了,咱们快去追呀!不然非出大事不可!”李世民清醒过来,转脸一看,李元吉已经弃马向不远处一片树林跑去,看得出来,他的意图是要钻进这林子里借助树木躲避追杀者的箭。李世民知道,穿过这片林子有一座小山,翻过山,李元吉就有可能逃出宫去。不能再迟疑了!李世民放下李建成的尸身,李元吉边跑边回头的身影让他的心境又重新回到现实中来。此刻,他李世民正置身于自己这一生经历过的一个最危险的战场上,这里只有你死我活的法则,任何亲情怜悯都必须无情地抛开!李世民再一次跃上战马,提起槊奋力追去,他又变成了一个嗜杀的魔鬼,眼里只剩下敌人。
  杀死悍将李元吉的过程远比射杀李建成时复杂,身轻如鹞的李元吉在茂密的树林里游走,一次又一次闪过李世民手中那柄长槊的击杀。终于,李元吉等来了反击的机会,李世民奋力一击再次被闪过后,衣服反被树枝挂住,他失去重心,从马上摔了下来,长槊划了个弧线落在十几步之外。李元吉立即翻身扑上去,压在李世民的身上,伸出双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李元吉的膂力惊人,三军皆知其勇,李世民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眼见着他将顷刻亡命,一声弓弦响起,李元吉身子一顿,手上的劲松了下来,一只羽箭穿过了他的头颅,滚烫的血立即喷了李世民一脸。
  李世民用力将他的尸身推向一边,喘了一大口气,接着翻身站起,只见尉迟敬德引弓站在五十步以外的一棵树旁,正看着自己。本来,尉迟敬德和所有秦府骑兵们早就盘算好了,让秦王亲自去诛杀太子和齐王,他们只是帮把手,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场屠戮以后,天下的主人就将换成秦王。太子和齐王毕竟是秦王的同胞兄弟,如果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动手去杀,将来谁也无法保证坐拥天下以后的李世民不会向他们清算这笔血债。可是,到了这个关头,秦王已命悬一发,尉迟敬德实在不敢再迟疑了,只好放出这致命的一箭。李世民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扶着一棵树站直身体,低头看着自己的弟弟。李元吉那张英俊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着,一双漂亮的胡人一般的眼睛还大大地张开着。李世民慢慢弯下身来,伸手盖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才慢慢地闭合。
  这时,玄武门方向传来激烈的杀声,一骑快马驰来,马上是一名浑身是血的小校,他远远地大喊着:“殿下!殿下!”李世民转过身来问:“什么事儿?”那小校着急地报告,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副护军薛万仞、齐府大将薛叔方等率东宫、齐府精兵两千多人向玄武门冲来,长孙大人、侯君集他们在拼死抵抗,敬君弘已经战死,高士廉把附近监狱里的犯人都召来了,许以重赏让他们和我军一起守门,可对方的人三倍于我,我方兵力不支,眼看就要被他们攻下来了!
  林子前那七十个骑兵闻言一阵耸动。李世民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大声斥道:“慌什么?”接着,他一指李元吉的尸体对尉迟敬德下令道:“敬德,你速把建成和元吉的头砍下来,从玄武门上扔下去,东宫和齐府的军心必乱!”尉迟敬德一愣,看看李元吉的尸体,面露犹豫之色。李世民厉声道:“你还愣着做甚?他们从前是我的兄弟不错,但从他们谋杀我的那一刻起,就变成我不共戴天的仇敌了,我们之间已经恩断义绝!你快动手呀!”尉迟敬德不再迟疑,跳下马拔下佩刀,狠狠砍向李元吉漂亮的脖颈。  贞观长歌三 天戮(9)  李世民却不忍再看这一幕,他慢慢转过脸去,在尉迟敬德那柄雪亮的战刀落下的一瞬,一滴眼泪无声地从他眼角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