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村祭典 作者:赤川次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0:01:12
 日文原名:善人村の村祭
【第一章】
  「通过国境的隧道之后,就是雪乡了。」
  像在朗诵小说似地,我念了这么一句小说上的台词。
  「是『通过国境长长的隧道──』!」
  夕子冷冷地矫正我说错的台词。
  「是吗?」
  刻意造成的文学气息被破坏,我有点扫兴。可是又突然想到:
  「因为我们正在长隧道里,所以省略不提。」
  永井夕子吃吃地窃笑说:
  「无聊!」
  ──我的台词没有错。因为我和夕子所乘坐的这一班火车正在隧道内。或许有人
会说,受不了静静地通过长隧道,才作如此的交谈。很遗憾地,火车现在是停在隧道
当中。
  大致上来说,隧道这种东西,不管出口处是不是雪乡,不驶出去是不行的。一直
被关在这种像黑洞一般的隧道里,乘客们都觉得不是滋味。之所以会说无聊的笑话,
主要是想摆脱掉这层沉闷的气氛。
  火车刚停的时候,乘客们都想说「怎么啦?」「故障啦?」「飞碟?」我是无法
想像隧道中有飞碟的存在的,反正啊!有兴趣的人就在那儿吱吱喳喳地说了半天。突
然间,车厢静了下来,静得有点奇怪,一会儿之后,到处都坐立不安、闲杂著叹息
声。过了一会儿,开始了「甚么嘛!」「到底怎么了?」的话题,可是,这次却夹著
不安、焦急的气氛。
  夕子把眼光调向漆黑一片的窗外。
  「发生事情了吗?」
  「不管怎么,应该广播一下才对呀。」我说道:「甚么都不说,反而让大家变得
不安。」
  就在此刻,车内广播以高八度的声音响起了,像是敲打的响声,尖锐不已。它告
诉我们说在前方有悬崖坍塌,火车无法前进。车内静了几分钟,突然有人迸出一句
话:
  「喂!隧道会不会被封锁了?」
  语毕,不出一会儿工夫,车内开始蠕动不安。
  「救命啊!」
  「我们逃走吧!喂,行李!」
  「会窒息死的喔!」
  车内吵闹不已,像极了经济恐慌那种一面倒的状态。夕子瞄了我一眼。好吧!没
办法啦!像这种场合,与其展现年轻大学女生的青春魅力,倒不如发挥四十岁男子粗
豪的声音还来得有效多了。我站了起来,大喊一声:
  「安静点!」
  不是我在自夸,至少我也是堂堂正正、刑事警察局搜查一课的组长。这一喊,至
少能使几十个有前科的坏蛋哆嗦不已,车内的骚动「啪嗒」地静了下来。
  「好好听广播怎么说!」
  「再重复一遍。在这隧道前一公里处有悬崖坍塌……」
  啊,还好──。放心的叹气声此起彼落,大家又坐回座位上。
  「辛苦了!」夕子微笑地说:「我要重新估量你了!」
  「是吗?」
  我并不笨,因为──
  「你那可爱的声音跟你脸似乎不太相称。小时候,你是少年合唱团的男高音
吗?」
  「……」
  明年四月夕子就可以毕业了,她已经提出毕业论文,现在只等毕业证书。她论文
题目是「鹅妈妈及安葛克丽斯汀之间的象徵关连性」,很适合她。
  这一年又届岁暮,我考虑看要到哪儿去渡假过年,夕子提议去温泉镇渡假。说得
也是,我们初次见面认识的地方,就是在岩汤谷那富有乡村风味的温泉镇。那儿的温
泉疗养客人突然从开驶中的火车中消失,而成为「幽灵列车」案件轰动全国,而解开
这谜底的人正是这位年轻的大学女生永井夕子。不知怎么一回事,夕子和我这四十岁
的鳏夫相当投机,有案件的时候,是一对好夥伴,假日则是一对恋人。现在,在她毕
业前,再一次到充满乡村风味的温泉镇去过年,的确是好主意。
  就这样,我们于十二月三十日踏上了旅途,乘上往奥秩古的地方列车。因为是年
底了,车厢内大客满,不是些要回家过年的年轻人,就是要到温泉镇疗养的老人们。
这辆已斑驳古旧的火车,每站都停,不赶时间悠闲地将每个人送到目的地,我已经好
久未曾如此悠闲了,整个人都松懈、解放了下来。
  火车一点动静都没有。
  「甚么时候才会开动嘛?」
  夕子开始不安了。
  「你不是宇野组长吗?」
  头顶上响起年轻男子的声音。转身回头看去,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对著我
笑。
  「啊!是植村先生啊!」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植村是刑事警察局搜查四课的刑警。单位不同,没有在一起办过案。可是,局内
有流传说他是最有前途的人,满有本事的,跟他交谈过几次。是很谦虚,不会摆架子
的人,是个相当不错的年轻人。
  「你在旅行啊?」
  「不是,我要回家过年。」
  「嘿!是这一带啊?第一次知道。」
  「在下一站。」
  「哎呀呀!所以刚才那种状况就交给我啦!」
  「焦躁不安也没用啊!……你的夥伴吗?」
  植村眼光落到夕子身上。我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向他介绍夕子。一课的同事们都
知道夕子和我的事,可是,其他课的人就不清楚了。本间课长又不希望其他课的人也
知道……。
  夕子见我沉默不语,就自我介绍说道:
  「我是他的侄女,叫做永井夕子。」
  和蔼可亲地说道:
  「怎么没听你说过有这么一位漂亮的侄女呢!宇野先生。」
  「是吗?……」
  我搪塞支吾著。──此时,广播又响起了,前面的坍塌无法立刻清理,这班列车
只开到下一站,暂时停开。广播一完毕,抱怨的声音又开始。可是,再怎么生气、抱
怨,也是没用的,开不过去就是开不过去,怪不得火车。一会儿,火车慢慢地开动
了。
  「真是的。只好在车站附近找家旅馆过夜了。都已经八点多了。」
  我问植村说:
  「车站前面有没有旅馆啊?」
  「是有旅馆啦,可是……」一副思索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像是想到甚么似地,
「反正是要下车的,要不要到我村里来玩?你觉得怎样?」
  「可是──近吗?」
  「在山里头,是有一段路。」
  「可是,那明天到车站搭车就麻烦了。很感谢你的邀请……」
  「哎呀,在我们家过年不就得了吗?!」
  「在你家?怎么好意思打扰呢?虽然说是同事……」
  「哪里,不要客气啦!村里头也很少有客人来访,你们去了,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的。」
  「可是……」
  植村热心地在说服我,他一点也没有强迫勉强的语气,我知道他是好心在相邀
的。
  我看了看夕子说:
  「我们是想到乡下的温泉镇去玩玩……」
  夕子在一旁快乐地看著我和植村的对话,她看我犹豫不决,笑著说:
  「我想,接受他的邀请也无妨啊!」
  「那就说定了!宇野先生,没关系吧?!」
  看看植村那小孩似的笑脸,不由得我也笑了,「──你的老家在哪里啊?」
  「在好人村!」
  「啊?」
  「都是一些好人嘛,所以叫好人村。真的是这个名字喔!」
  「好高兴喔!一定很好玩!」夕子夸张地说著。
  「对啊!村里都是些很单纯、朴实的人。──就我所知,村里没有发生过一件纠
纷或吵架的事呢!如果说有哪一家缺钱用的话,没一会儿,村里的人就捐出了足够的
钱给他用,借的人也没必要还那些钱。反正大家互相帮忙,有困难的时候帮来帮去,
不必一一还清的。」
  「嘿!好像童话故事嘛!」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我开玩笑地说:
  「全日本都是这样的话,那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就都失业了吗?」
  植村笑笑说:
  「我们那儿很少有犯罪事情发生──啊!快到站了,准备下车吧!」
  植村回到他自己的位子,我对夕子说:
  「真的没关系?不必因为他是我的同事就──」
  「有啥关系呢?临时改变目的地,这也是旅行的一种乐趣啊!」一边说著,一边
从行李架上拿下手提包,「而且,在那样的村落似乎也似乎碰不上事情,落得个清闲
啦!」
  「说得也是!」
  才一说完,突然觉得背后有人直盯著我看,一转头,看见一位二十四、五岁,穿
件皮上衣、留长发的年轻男子正往我们这边瞧。一碰上我的眼光,急忙把眼光转向窗
外。夕子低声对我说:
  「你知道吗?他似乎一直在偷听我们跟植村先生的谈话。」
  「真的?」
  「特别是提到好人村这个名字时,他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同村的人吧?」
  「可是,不像是回故乡过年的样子啊!」
  说得也是,像是在都市长大的那长发年轻人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
  「哎呀!有人来接我们了。」
  一出那站不像站的小小剪票口,植村喊了一声。我和夕子看见眼前的东西,停住
脚,目瞪口呆地楞住。──马车。那匹马不知是不是已上了中年?正在吐著白色气
息,从山上下来累了吧!说是马车倒有点像驿马车。可是,山中居然会有马车?!
  手执马鞭的老人对植村说:
  「喂!怎么这么晚呢?」
  「耕介伯伯,你看起来很好嘛!」
  「当然啦!」
  「前头悬崖坍塌,火车中途停了一下嘛!」
  「哦?火车还是不很便利!」
  「我爸爸呢?」
  「他现在宴会上呢!抽不开身就叫我来了。」
  「这样子啊!他们是我的客人……」
  植村介绍我和夕子之后,那穿著已经磨得差不多的毛皮衣的老人,尽是皱纹的脸
上更挤满了皱纹的笑著说:
  「那好啊!欢迎你们来玩。坐上来吧!」
  说完就下马来帮助夕子坐上去。一会儿之后,马车在老人的喊声「走啦!」马啼
音「嘎巴、嘎巴」地响起,往那凹凸不平的山道走去。
  「好棒喔!」夕子高兴地说道。
  我眺望那潮渐远去的车站,看见刚刚那位长发青年站在车站前面,一直注意著我
们。好奇怪的人!会是因为很难得看到马车就站在那里看吗?可是,我直觉得不只是
这样子而已,还有别的──。
【第二章】
  马车在黑暗的山路上走了一个小时了。前几天下的雪,在路的两旁像白色墙壁似
地延伸著。气温也渐渐下降,即使穿著厚重的大衣,仍然会觉得寒冷。
  植村问夕子说:
  「冷不冷?」
  「不要紧,还年轻嘛!可是,叔叔你还好吧?」牙齿颤抖地。
  「不要紧的,就这么一点点冷,还难不倒我的!」
  这么撑著的时候,居然连续打了三个大喷嚏。叫做耕介伯伯的老人回头说:
  「哎呀!我居然没注意到你们会冷……」
  说著说著,就开始脱下自己穿在身上的毛皮衣,我慌张地说:
  「不,不必了,我没问题的……」
  「不要装硬汉!俺没这个也不觉得冷的。穿上这个吧!」
  老人家的东西穿在比他年轻的人身上,这太不像话了吧!我一直坚持不肯,可
是,耕介老伯硬塞到我手上。
  「没关系啦!」
  结果,我就卷在古旧的毛皮衣内了。虽然是生活在农村的人,像耕介老伯这样已
经六十五、六岁的人,还抵御得住这寒冷的气候吗?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把毛
皮衣让给客人穿才是符合好人村的标准呢?
  在这么胡思乱想之际,看到树丛里头隐隐约约有亮光。
  植村说:
  「到了!」
  说是村庄倒不如说是部落来得恰当。可以数得出有几间人家寂静地聚集在这山
头。马车通过村庄,缓慢地走在这村庄唯一的马路上,过了一会儿,停在栋木造的大
房子前面。
  「你父亲在里头!」耕介老伯说道。
  我把毛皮衣还给他,跳下车子之后,夕子和植村也跟著跳了下来。房屋的入口
处,有个名牌「好人村公民馆」,里面传来热闹的笑声。
  植村看看耕介伯伯说:
  「客人吗?」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电视台的人,前几天来了三、四位。今天就要回去,所
以开欢送会吧!」
  我们被植村招待到一间有三十个榻榻米(约四百四十尺)大的大厅,厅内正在举
行酒会。
  植村的父亲大概是这里数一数二有名望的人,他已经喝得五、六分醉了,红著脸
和蔼可亲地欢迎我们。说到和蔼可亲,席上二十多位村民,没有人因为突来的访客而
板起脸发牢骚的,好像是很久没碰面的亲戚一样,急忙地帮我们腾出座位,然后轮流
来敬酒,热情地邀请说道:
  「欢迎你们来玩。今晚一定要来我们家住!」
  这下子可惨了。哪有全部都住的道理呢!我把这难题告诉前来斟酒的植村,他笑
笑说:
  「住在村长家就没人会讲话了。我去跟我父亲说。」
  「拜托你了!」
  哎呀呀!我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
  「真是太热情了,都是些好人呢!」夕子一边啜饮,一边说道。脸颊已飞上两朵
红晕,更显得美丽诱人。
  「哎呀!新来的客人啊!」
  斜纹软呢裤配上套头毛绒衣,一看就知道是都市穿著的男子搭著我肩膀说道。大
概是演艺圈的人,虽然现在是晚上他却仍然戴著太阳眼镜。
  夕子问说:
  「是电视台的人吗?」
  「是的。本台准备播放这村的纪录片,就派我来拍摄。虽然在这里只有三天,哎
呀!这里真是好地方呢!村里的人都很亲切……。完全没想到在这现代生活中还遗留
有这么朴实的地方呢!──乾一杯吧!你们要停留多久呢?」
  「我想大概会在这里过完年再走吧!」
  「那太好了。真羡慕你们。我本来也想留在这里过年,村民也都这样邀请我。可
是,过年那一段期间早就定好了工作,没办法留下来。我想拍摄祭典的情形,可是今
晚不走不行,还有一堆事等著我回去办呢!」
  夕子惊讶地说道:
  「祭典?这儿虽然称不上是很富裕的村庄,靠著贫瘠的田地及打猎过活,是无法
在一年内举行多次的祭典,可是好像在正月初一举行一年一度的村祭呢!他们没说是
怎样的祭典。」
  「哇!希望初一赶快到!」
  「好好地在这儿玩一阵子吧!」
  这时从外面来了一位稳重、驼背的白发老人。
  「啊!村长,谢谢您的招待。」
  「哪里哪里!不知道有没有帮上你的忙呢?」
  「托您的福,让我拍摄到好影片。」
  「那就好了。──外头已帮你准备好马车了。夜深出路不好走,急不得,若是现
在走的话,十二点以前应该会到镇上的。」
  「哎呀!真是不敢当。从头到尾都这么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等节目播出
时间一决定,我会再通知你们的,若是有需要这个村庄的全景时,我可能会再来用直
升机空中摄影,到时可能又要麻烦您了!」
  「那没关系。可是,从太高的地方摄影下来,这个村庄说不定会变得很小而看不
到了呢!」村长微笑地说著。
  送走电视台男子之后,村长正式向我们打招呼:
  「我是这里的村长,叫添田。欢迎你们来玩。」
  「突然来打扰,很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我们唯一的乐趣就是欢迎客人的来临。请不要客气,轻松地在这里
过年吧!」
  比起那些半瓶醋的国会议员,村长更有仪表堂堂的感觉,是位风度不凡,有个性
的人。
  送走电视台外景队的三位客人之后,宴会还继续到十一点多。我和夕子喝过了
头,记不得是怎样走到添田村长的家里。
  寂静,已经睡著的村庄浸润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宛如置身于童话世界。
  「──要住到正月啊?那正好可以看到祭祀典礼。真是太好了。」村长夫人绚路
端来热茶时说道。
  ──我们真没想到六十岁的添田村长有这么一位年轻,才不过三十七、八岁的太
太。皮肤很白,长长的脸蛋,五官端整,是一位大美人。
  夕子一边啜茶一边问说:
  「祭典上,有甚么表演呢?」
  「没有甚么啦!小姐!」添田村长笑著回答她说:「东京的人一看,说不定会笑
话说:这算甚么祭典嘛!」
  「是真的!」村长夫人附会地说:「希望这次的祭典不至于让你们失望就好
了……」
  「哎呀!快十二点了。你们大概累了吧!绚路,去准备房间!」
  村长一说完,夫人立刻站起来离开房间。
  「二楼都是空房。是专门为客人准备的客房。房子也有点旧了,请不要嫌弃,就
住在这里吧!晚上可能会比较冷,小心不要感冒了!」
  一走到走廊,人就整个冷起来,这地方夏天可以不必冷气吧。夫人带我们到二
楼,是相连的二间房间,各有八个榻榻米大。房间内连个暖炉都没有,待久了,就冷
得打颤。
  我先下楼去洗澡,洗完了上楼,叫夕子赶快去洗澡暖身。趁著洗完澡身子还热热
的,赶快钻进被褥内取暖。可是……特意和情人出来旅行,一个人睡似乎太空虚了
吧?村长说二楼全是空房,稍微偷看隔壁一下也不是件坏事。把被子掀开,悄悄地拉
开隔间的纸门往里头瞧。──夕子的脸突然从暗处伸出来,吓我一跳。
  「干嘛!不要吓人嘛!」
  「你在干甚么?」
  「啊……是……我想问你冷不冷。所以就想看看你……」
  「嘿!」穿著有花样睡衣的夕子嘲笑地说:「那看人的眼光,好像是饥饿的色
狼,虎视眺眺的呢!」
  「有这么温柔的色狼吗!」
  「违心之论!──不过,真的是很冷!」
  「就说嘛!所以想让你温暖……。」
  「只有温暖是不行的。」一边说著,一边快步走进我房间,站在被子旁边,动作
迅速地把睡衣脱掉。
  「必须要热起来……」
  要让身体热起来的最好方法就是运动。而且身体能赤裸裸地直接接触的运动是最
有效的。──为了实践这个论点,我也快速地钻进被子里。
  洗过澡后,夕子脸颊上还残留著酒后的红晕,红润润的,更觉得风情万种。以我
这种四十岁的人来说,也算是过来人了,于是鼓起干劲……。
  「──等一下。」夕子在耳边耳语。
  精神百倍的我一听不觉火大了:
  「甚么!你不是说现在是安全期吗?」
  「嘘!没听到吗?」
  我注意倾听外面。──楼梯嘎吱嘎吱的声音。然后,有人走上来了。
  「谁啊?」
  「管他是谁,被撞见叔叔和侄女做这种事情是不行的。」
  说得也对。夕子拿起睡衣,裸身地跑到隔壁房间。我也慌忙地穿上衣服。刚刚穿
好的时候,走廊的纸门「嘶」地打开了。
  村长夫人绚路穿著睡衣跪在那儿,说道:
  「已经睡著了吗?」
  我慌张地把被子弄直。
  「还没有!」
  「是吗?冷吧?」
  夫人站起身走了进来,关上纸门,「是不是冷得睡不著呢?」
  「不是,还不至于那样……。有点事要做,正想要睡了。」
  「啊!刚刚好赶上!」
  我傻眼了!──夫人绚路坐著开始解带子。
  「啊?……你……你在做甚么……」
  「会冷吧!」睡衣从肩上滑落,现出白亮的肌肤及丰满的乳房。「想让你温
暖……」
  一起身,睡衣轻轻地滑落到脚底。完全成熟、丰满的胴体呈现在眼前。跟夕子那
年轻、结实、有弹性的胴体完全不同,在我眼前的饱满的胴体上,散发出成熟诱人的
香味。我哑然地看著她,当她一步步走向我时,才回神过来,急忙说道:
  「太太,你的主人在下面──他醒的话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这是主人交代的。」
  我哑然无言。她见状即钻到被子里,我慌张地从被子跑了出来。
  「等一会!这不行的!这种事是……不道德的。」
  天晓得,我也会说出这种话!
  「这是村里表示欢迎的心意,不要那么介意嘛!或是您不中意我?」
  「不,不是,没这回事!……你相当有魅力的!」
  「那就请过来。」
  我突然发觉隔间的纸门开了个缝,夕子正在偷看这边的情形,我居然还这样说,
这下子准会闹得不可收拾的!
  说不定这趟温泉旅行的终点就是医院床上。可是,该怎么说才好呢?向女人求
爱,我曾碰过钉子二次,可是被女人求爱,这还是第一回!事实上,我内心有一股
「可惜」的情绪。村长夫人绚路妖艳的魅力是不可拒绝的。可是该怎么办才能逃过她
的魅力呢?村长夫人绚路在等著我。
  「那个、事实上……」
  说时迟那时快地,夕子打开隔间的纸门进来了。
【第三章】
  「啊!吃饱了!」吃完早餐,喝著热茶。
  添田村长笑著说:
  「要不要到村里走走?一会儿就走遍了呢!」
  「好啊!我们两个去溜 溜 也好。除夕你们大概也相当忙吧!」
  ──风平浪静的早上。一走到村里,我再一次地惊讶这真是多么小的村庄!道路
两旁并列著村家,一到路的尽头,就是森林,顺著路走进丢就是往后山的小径。
  大概是除夕的关系吧!路上村人行色匆匆地来往著。跟我们擦身而过时,谁都会
笑笑地打个招呼点头,可是他们脸上都有慌张失措的神情。
  「他们大概都知道我们来的事了!」
  「变成有名的人了嘛!」夕子笑著说。
  「──这暂且不提,」我叹气地说:「昨晚你那睡迷糊的演技可真精采呢!」
  夕子恶作剧地耸耸肩。昨晚当夕子打开隔间纸门进来时,我紧张得脸发红,心想
不知会变成怎样的局面?可是,夕子却闭著眼、撒娇地说著:
  「叔叔……好冷喔,一起睡好不好?!」
  含含糊糊地说著,就一头钻进村长夫人绚路正躺著的被窝里去。不出一会儿,发
出规律的呼吸声。夫人绚路笑著说:「嗯……真可爱。还是小孩子。那么,我先离开
了。请你跟你的侄女一起睡吧!」
  穿回睡衣离开了。我安心地松了一口气,不用说,裹在睡衣里的夕子也张开了眼
睛。
  「如果不这样做啊!你早就跟那夫人睡了!」夕子一边走向村外一边说道。
  「乱说!」
  「哎唷!我还会不清楚吗?要是我没在纸门后头偷看而睡著的话,你有办法推得
掉那诱惑啊!」
  「当然有啦!」
  我愤然地抗议著,可是总觉得自己理亏。
  「算了吧!反正也没怎样,后来你也很加油……嗯!看在昨晚的份上,原谅你好
了……」夕子说完就笑了起来,「可是,那种欢迎方式未免太过火了。」
  「就是嘛!哪有客人一来,就叫太太去陪睡的道理嘛!」
  「据说爱斯基摩人以前有这种习俗呢……」
  「好奇怪的风俗!……咦?那是甚么?」
  我们已经在村外了。要往后山的入口处有一个广场,男人们正在用绳子绑木头,
或是用钉子钉住,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在工作。
  「在做甚么啊?」
  「我也不知道……」
  那样子有点像缩小了的迷你棒球场,直径大约十公尺左右的圆形土地,用二公尺
高的木板围起来。楼梯似的座椅刚好可以从上头往下望。
  「一定是祭典用的。」
  「会是举行相扑大会吗?」
  「──不要去打扰人家。走吧!」
  我们信步走上羊肠小径往山走去。在树梢上残留点点雪迹的林间走了一阵子,突
然眼前展开一大片视野。像是天然的了望台一样,冷彻的风阵阵吹来,站在上头可以
清清楚楚地看到连接不断山峦的草草树树。
  夕子往前走,在悬崖边缘往下望去:
  「哇!好可怕喔!」
  我也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看,下头是充满岩石的溪流,这个悬崖至少也有五十公尺
高。看得脚底发麻,我慌忙地往后退去。在附近的残株上坐下,「喂!危险!不要太
靠近!」
  「知道啦!」夕子闻言回来并肩坐下说:「这里可以成为自杀胜地呀!」
  「不会有人自杀的,要不然怎么会有『好人村』这个称号呢?」
  「对哦!──在这样的深山村庄能安稳地生活,是可以好好活一辈子,没有人会
想到自杀的。」
  「在都市那种大海中追捉杀人凶手,也是一生的工作!……明年你毕业后有甚么
打算?」
  「嗯!不知道!不工作也不行……。开一家侦探社,怎么?」
  「不要做冒险的事,好不好?我会担心的。」
  「哎哟!你自己呢?」
  「当警官是我的工作啊!──过世的老婆她就很神经质,她常说不要做危险的工
作,还是辞职回来在家里待著吧!她却因车祸去世。」
  「人,不知下一刻钟会变成怎样呢!」夕子严肃地说完这一句话后,神情一变,
笑著说:「所以,我都不计划要做甚么,想做一件事就去做。」突然转向我,「──
吻我吧!」
  勉强地在这小树根上转身面对面,我温柔地拥她入怀。
  「──哎呀!」夕子喊了一声推开我。
  我回头一看,是那位在火车上偷听我们谈话的年轻人,他腼腆地站在那儿。
  「抱歉,打扰了你们。」
  年轻人搔著头道歉。
  「不需要抱歉,是我们妨害风化喔!」
  「你们住在好人村?」
  「对呀!我叫宇野,她是永井夕子。」
  「你好!你是东京人吗?」
  「是啊!我叫做山上。」
  年轻人坐在附近的岩石上,「事实上,并不是要来打扰你们二位的。──一年以
前,我哥哥死在这里。」
  「啊!死在好人村?」
  「不是,我是说这里──从这个悬崖坠落死掉的。」
  「好危险哦!」我摇头说道:「连个棚栏都没有。」
  「对呀!当我接到消息赶来看时,我也是这么想!我也拜托过村长设个棚栏。」
  「添田村长吗?」
  「对,就是那个人。他曾对我保证会做个棚栏,可是今天来看,根本没做,还是
这样子。」
  「贫穷村落嘛……」
  「事实上,我会再来这里并不只是为这个原因而已。」
  「怎么说呢?」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想再来一趟,说不定会发现甚么。」
  「甚么事呢?」
  这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认为我哥哥不是失足坠落的。」
  我和夕子不约而同地互望一眼。山上继续说道:
  「听了你们在火车上的谈话,你好像是刑警组长……。」
  「嗯──没错。」
  「那么,能不能帮我想想看?!我哥哥他有惧高症。即使是只有二、三公尺高的
地方,他就会怕得脚发软。我想不通他为甚么会来这个断崖绝壁!」
  「原来如此。那你是在想,会不会他在往下看的时候,眼一花被人推下去的?」
  「我是这么想过。可是,为甚么选这个地方把我哥哥推下去呢?我觉得不太自
然。」
  夕子问道:
  「你有甚么理由,认为你哥哥是被害的呢?」
  「嗯……。事实上,我将哥哥的尸骨运回东京的时候,刚好接到哥哥死前寄出的
信,他是在元旦那一天死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寄出这封信的。」
  「那一定写了些甚么吧,有没有写会被杀掉之类的?」
  「倒是没这么写。──我哥哥是一位杂志社记者,他常到处游走采访资料。可能
是来这附近取材而住在这里。曾写到受村民的热烈欢迎,完完全全符合好人村这个村
名,很热情地款待他。」
  「那就──」
  「若只是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奇怪,可是,对于那种欢迎方式,他写得很奇
怪……」
  「怎么说?」
  「他写说村长的太太每天晚上都去找他。」
  我和夕子互看一眼。
  「哥哥也真是的。那种乱来的事拒绝了就没事,他却自认为是花花公子,长得很
帅,还写说哪有拒绝自己送上门的女子的道理?他好像过得很快活似地。写说村长太
太相当不错,拥有丰满的身材。可是,哪有村长叫自己的太太去做那种事情的,你们
能相信吗?」
  「然后呢?」
  「我就利用暑假调查这个地方的风俗习惯之类的。可是,都没有记载有将妻子借
给客人的风俗。──我觉得就是这一点奇怪。我哥哥那样写,就表示他和村长的太太
有不正常的关系。我想是他们背著村长幽会,然后被村长知道了,就……」
  「你是说村长嫉妒,将你哥哥从这里推下去?」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点头说道,「可是,你哥哥的事已经以意外事件而解决了吧!你现在才来调
查,如果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你也没办法替你哥哥洗冤啊!」
  「这我知道。我也不太有自信,因为太难调查了。可是,这一年来都在想这件事
情,就下定决心再来一次,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甚么。」
  此时,从森林小径上,传来呼喊声。
  「宇野先生!」
  是植村刑警的声音。青年人一听到有人来,急忙地站了起来。
  「我不想被村里的人看到,我告辞了。」
  一说完就往森林的另一边跑去。他刚消失踪影,植村就出现了。
  「啊!你们在这里啊!没看到你们,以为迷路了,就出来找你们。」
  「不好意思!」
  「那里。──怎么样?这里视线很棒吧!」他得意洋洋地说道。
  「好恐怖的断崖喔!」夕子若无其事地说著:「太危险了吧!连个棚栏也没
有。」
  植村变得有点慌张失措地解释说:
  「说得也是。经你这么一说……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因为至今也没有人从这
儿掉下去,所以就没考虑要设棚栏。」
  「如果植村所说的是真的,那位年轻人到底是谁呢?」
  「可是他又不像在撒谎胡扯。」
  「说不定植村不知道这件事吧!如果去年没回家过年的话……」
  「可是,这么小的村落,发生那样大的事情,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说得也是。……啊,等一下。」
  我走进这村内唯一的杂货店。
  「有没有香烟?」
  「来了来了!」
  出来一位晒红著脸,胖胖健壮的妇人。
  「有没有七星牌的?」
  「哎呀!刚好没货呀!」
  「那,其他的也可以。」
  「抱歉,只有亮光牌,可以吗?」
  「啊!没关系!」
  「对不起……」
  她这样地对不起道歉,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拿了香烟逃离这个小店。
  「让你久等了。──在看甚么?」
  「啊?哦……,那个女孩子。」
  「甚么呢?」
  「哎呀!你看那嘛!」
  顺著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一家屋檐下,一位年轻女孩蹲在那儿。大概二十岁左
右吧!瘦瘦的,脸色奇异地苍白。
  「生病了吧!」
  「可是……。眼神很奇怪。」
  长长的头发像幽灵似地覆盖在脸上,张著大的眼睛发呆似地直盯著前面,一动也
不动,脏兮兮的衣服套在身上,好像流浪汉的穿著,她就这样子蹲坐在那儿,静得令
人生惧。
  「──那个女孩子啊?她是很可怜的女孩啊!」
  吃午饭的时候,添田村长回答夕子的问题,边叹气边说道:
  「二年前吧!这儿靠这山的地方曾发生过山崩……。那阵子连续下了好几天的
雨,地盘松掉的关系吧!那女孩当时和她父母亲住在一起,因为山崩,整个房子被埋
进土堆,人也被活埋在里面。出动村民去救他们的时候,那女孩幸好还活著,可是她
的父母亲都已被活埋死掉了。可能是因为父母去世的打击跟被活埋的那种恐怖感觉,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是这样子,白天坐在路旁发呆,有时也开口说话,可是谁都听不
懂她在说甚么……。」
  「原来如此。」
  和平的村庄还是有悲剧存在的。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今晚是除夕夜,虽然我们这村是很贫穷的村落,今晚也会
做一年一度丰盛的晚餐的。有没有特别想吃甚么呢?」
  「没有。看您们方便吧!」
  「你们若希望吃到甚么食物,我们一定尽可能准备──。」
  我笑著说:
  「虽然是从东京来的,可不是来这种地方吃牛排的啊!不需要为我们特别煮些甚
么。请不要那么操心!」
  「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那也就好了。」
  「啊,对了,刚刚看到村外好像在盖东西似的,那是干甚么用的?」
  「那个啊?」添田村长笑著说:「那只是用消遣用的……。明天你们就会知道
了。」
  他推托有事就先离开了。夫人绚路端茶进来。我一边喝著茶,一边怀疑这位相当
沉著、文静的太太,会是昨晚在我眼前脱光裸身的一位太太吗?虽然是先生的命令,
难道她不觉得这样委身于陌生男子是很可耻的吗?而且,隔天还装著甚么事都没发生
似地招待我们。──添田村长真的知道他妻子的所做所为吗?
【第四章】
  「今晚上?」
  「对呀!如果村长的太太今天晚上又来你这里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啊……!头痛喔!」
  在二楼房间内躺成大字形,想著那个恼人的问题。
  「再利用你的演技吧!」
  「跟她睡吧!」
  「甚么?!」
  「我说,和那太太睡觉!」夕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一听,马上翻身而起。
  「喂!难道真要我和她──」
  「嗯,真的呀!」夕子在窗沿坐了下来,「那太太不是很漂亮吗?!你不是对她
也有意思吗?」
  「不要乱说!我那样做,你不在乎啊?」
  「不是不在乎,只是有点吃醋。可是只要你被抓伤两、三处,我就很满意了,不
会在乎的。」
  「你到底在想甚么?」
  「从那太太口中套出一年前有人死掉的事啊!」
  「甚么!为了知道事情真相叫我牺牲色相?」我昂然说道:「很遗憾,我不是詹
姆斯庞德,明知道对方是间谍,还愉快地跟她做爱。很抱歉,我没有那种神经。」
  夕子沉默地眺望著窗外。
  「有没有在听啊?我是不干那种事的。不是找自夸,在和我太太结婚之前,我连
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跟你交往之后,也没有和别的女人睡觉,我是──那个──坚
守贞操喔!不管你怎么说──」
  「喂,来一下!」
  「甚么?」
  「哎哟!笨啊!快来啦!」
  看她一副正经八百的,我吃惊地跑过去。夕子一直看著下头。
  「干嘛?」
  「你看!」
  从窗子看过去,下面是庭院,有仓库和养鸡的小屋。早上坐在路旁的女孩现在正
站在那儿,一直往这个房间的窗户盯著看。
  「不是刚刚那个女孩吗?」
  「你看她的眼神!」
  她的神情不再像是直看远方那样的空洞。是一直盯著我们看、拼命地想告诉我们
甚么的那种严肃的眼光。她拾起附近掉落的枝叶,开始在地面上画字。写完之后,又
马上用脚擦掉,逃命似地跑开了。
  「那是……甚么意思啊?」
  「不知道。可是,她写的字倒是看得很清楚。」
  的确是看得很清楚。她是这样写的──会被杀掉。
  「是谁会被杀掉?她为甚么这样写呢?」
  夕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些话,大概也很烦腻了,耸耸肩作罢。
  我附加一句:
  「而且是在甚么时候呢?」
  「就在这里呆坐著,也想不出头绪。不行动不行……。」
  「行动?要怎么行动?」
  「要是我知道怎么行动就不会这么烦了!」夕子叹气说道:「──而且,在这和
平的村庄碰上这种事情。」
  「说不定会发生甚么事呢!那女孩不是不太不正常吗?说不定是她自己在胡思乱
想呢!」
  「可是,她那认真的眼神──。跟刚刚呆坐在马路上时完全不一样。而且,村长
并没说问她话而她听不懂的啊!」
  「说得也是。可是,这么一来──」
  「说不定那女孩子故意装成听不懂别人在说甚么。」
  「可是,为甚么这么做呢?」
  夕子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定有原因的。背后一定隐藏些……。」
  「那该怎么做呢?」
  「关键可能在于那个山上的年轻人所说的事情里面。」
  「可是,植村甚么都不知道。」
  「去本地警察局查查看吧!」
  「说得也是。──可是,突然下山去调查,会引起怀疑吧!」
  「可是,真的发生过杀人事件怎么办?」
  「嗯……。也不能对他们直说。」
  「你编个藉口去嘛!」
  「这样子啊!──好吧!就这样做吧!你打算干甚么?」
  「我去找那个女孩子谈谈吧!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一定会说给我听的。下楼去
看看吧!村长回来的话,你就捏造个藉口要到镇上去。」
  我们刚下楼时,刚好添田村长正在客厅休息。
  「哎呀!太忙了都无法陪你们,很抱歉!」
  「哪里!」
  我坐了下来,说道:「事实上,有点事想拜托你──」
  「喔,好啊!」
  村长从脱在身边的大衣口袋里,找出三包七星牌的香烟拿到我面前。
  「你好像喜欢这种牌子的香烟?」
  「啊!」
  我像是看魔术看呆了似地,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儿。村长微笑地说:
  「我从杂货店的太太那儿听说你喜欢的牌子已经卖光了,刚好有人去镇上,我就
打电话叫他买回来。」
  「哎呀……真的不敢当!」
  「尽量帮客人做事情是这个村庄的老规矩。」
  「可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只是做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对了,你要说甚么事呢?」
  「啊!──事实上,是──」
  我正想开口说话时,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玄关传了进来。
  「村长啊!村长在不在啊?」
  「在这里啦!甚么事啊?」
  「不,不得了了!狼──啊!我真是的,」慌张跑进来的村民,发现我们也在
场,战战兢兢地说:「抱歉!失礼了,不知道有客人在。」
  「狼来了吗?」夕子张大了眼,问说:「我以为已经完全绝种了呢?!」
  村长叱骂他说:
  「哪有狼出现的道理?你在说梦话啊!」
  那男子搔著头,腼腆地说:
  「是的……」
  「发生了甚么事?」
  「那个──好像是个旅行的人,在后山──」
  「受伤了吗?」
  「死掉了。」
  村长脸色大变:
  「我马上过去。带路吧!」
  「好的。」
  我马上起身说道:
  「我也一起去吧!」
  「可是,让客人──」
  「我是刑警。对于这种场面已经很习惯了。」
  「说得也是,那么,就拜托你了。」
  这个消息好像已传遍全村似地,一走到外头,村子里的男人已陆续地走向后山,
妇人们不安地站住马路上窃窃私语。我和夕子跟著村长再一次地走上刚刚走过的山
路。途中,在距离村子不远的森林内,有几个男人围在那儿。
  「啊!村长来了。」
  「怎么样了?」
  「太凄惨了,您看。」
  我和夕子从村长的后面窥视过去。看得傻眼了。喉咙上凄惨流著血的伤口就像张
开口那样的大,而死的人就是那个叫山上的年轻人。
  「你看是偶然呢?还是──」
  「蓄意杀人吗?二者其中一个!」
  「从伤口判断,的确像是被某种动物咬伤的,不是刀伤。」
  「可是,在那女孩子写了『会被杀掉』之后,马上就有人死了。而且,是要来调
查去年他哥哥死在这里的原因的人喔!──说是偶然,其中的关系太微妙了。」
  「说得也是……」
  我们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房间内东想西想的。看到我们在接吻而害羞腼腆的年
轻人,现在已变成了尸体,正要被搬上马车载到镇上去,一想到这里,心里越发不
安,沉不住气。
  「──我看,我还是跟著尸体坐马车到镇上去一趟,顺便问当地的警察,调查去
年的事好了。」
  「我想尸体也解剖一下比较好……」
  「我知道。全交给我吧!可是,村长好像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似地。」
  「为甚么?」
  「当我跟他说我想跟尸体一起去镇上时,并没有不悦的脸色,好像我这么说,他
就松了一口气似地对我说:一切拜托您了。照理说做了亏心事,应该会阻挡我们不要
去之类的才对呀!」
  「对哦……」
  就在此时,纸门外传来夫人绚路的声音。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好早喔!」
  她解释说:
  「是的。听说你要和马车一起去镇上,我想先吃过晚餐再去……」
  「谢谢……」
  来到客厅,我们一看到桌上摆的菜肴,当场愣住。在都市饭店都不太容易看到的
厚牛排,现在正在铁板上「滋滋」地响著。
  添田村长说:
  「我怕都市的人吃不习惯我们乡下油炸的东西,所以我就交代镇上卖肉的拿最好
的牛肉给我。不知道味道和火候台不合你们的意?请吃吧!」
  「谢谢……。您这么费神……」
  「哪里、哪里!这只不过是村里的习惯而已,不用担心。」
  我和夕子只有愕然地拿著筷子吃铁扒牛排了。
  将山上年轻人的尸体搬上马车,要出发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
  「小心点!」
  「你也不要任意行动!」
  「知道啦!新年快乐!」
  对了,今晚是除夕夜。
  驾马车的人还是昨天到车站来接我们的耕介老伯。这次我学聪明了,向村民借了
件毛皮衣穿上,和耕介老伯一起坐在驭车座上,后面有两位村里的年轻人坐在尸体的
旁边。
  缓慢地走在夜路上。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左右,马车突然顿了一下,停了下来。
  我问说:
  「怎么了?」
  「好像陷进沟里了。──喂!你们下去推一下。」
  「我也下去帮忙!」
  我跳上车走到马车后头。「推就可以了啊?好!」
  嗨哟,尽全力在推车时,冷不防地,头上吃了一记。怎么了?是谁?我所能想的
只有这些,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第五章】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满天的星星──也不是,是在眼前一闪一亮的光线。不是
真正的光线,是从眼睛闪出火花的亮光。头痛得不得了,不自觉地发出呻吟的声音。
  「啊!醒啦?」
  耳旁传来熟稔的声音,吓了一跳,想起身,可是,一想起身,头就痛得皱眉。
  「啊……痛……」
  「不要紧吧?好大的肿包!痛吧?」
  夕子担心地看著我。
  「啊……。这里是……?」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看看四周,才知道自己是在一间狭窄的小屋里面。可是,没
有灯光。只能利用从木板钉死的窗户空隙泄进来的光线,看出夕子的脸而已。睡在地
板上,脚和腰都冰冷的。而且疼痛不堪。
  「你怎么在这里──」
  「送你走之后,我就回房间去,中途突然被人袭击──」
  「哦!被偷袭啊?」
  「冷不防头被布蒙上,也来不及反抗,腹部被揍,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转
时,你就躺在旁边了。我也才刚刚醒的,你怎么也被打了一个包呢?」
  我简单地将所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虽然想更详细地说明,可是在吃了一记之后
不省人事,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畜生!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
  「不太清楚,大概是村长家的后院吧!他后院有这种仓库。」
  「村长的后院?那,是他──」念头一转,「可是,偷袭我的人,不是耕介那老
头,就是一起去的年轻人……」
  夕子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再想,终于开口说道:
  「我刚刚想了一遍……」
  「怎样?」
  「好像知道些甚么似的。」
  「知道甚么?」
  「这个村庄欢迎的意思!」
  「──怎么说?」
  「你想想看嘛!再怎么有好人的村子,你抽烟的那种牌子没有了,还特地叫人送
来?还买做牛排的肉回来做菜?迎合都市人的口味,这些未免太过认真了吧!」
  「说得对。」
  「而且村长叫太太去陪你,那也是种欢迎方式,这样的欢迎方式未免太不寻常了
吧?」
  「的确如此。」
  「这种欢迎方式一定有它特别的意义在!」
  「可是……我还是想不透啊!」
  「还没想到啊?无论如何都要满足那个人的希望──喜欢吃的食物、香烟、女
人,甚么都给他──。你会联想到甚么呢?」
  「还是想不到──。大概长了个包,头脑血液循环不好,甚么都想不起来。你想
说甚么啊?」
  夕子停顿了一下:
  「死刑犯!」
  我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外面有脚步声。有人在开锁的声音,吱然一声,小屋的
门打开了,一个男子走进来。
  「植村!是植村吧?得救了!」
  我正想站起来走过去的时,植村手拿著散弹枪对著我说:
  「不要动,宇野刑警。」
  「玩真的呀!」
  「不是开玩笑的!退后,坐下。」
  「喂!」夕子拉著我的手说:「坐下啦!他是说真的!」
  「没错,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像在做梦似地,茫然地坐回原来的地方。植村靠近门旁,谨慎地拿著枪。外面
微暗,是黎明前的微暗。
  「喊叫也没用,没有人会来救你们的。」
  「村里的人怎么想呢?」
  夕子替他回答说:
  「村民都是共犯,对吧?!」
  植村笑著说:
  「还是你侄女聪明。」
  夕子继续说道:
  「为了正月的祭典,我们是必需的。要当做牺牲品祭祀。」
  「甚么?」
  「就是这样。对我们村里来说,这一年一度的祭祀是很重要的仪式。因为有这个
祭祀,这贫穷的村落才不会灭亡,才不会绝子绝孙,才不会遇上大灾难,一直生存到
现在。」
  「无聊!你真的相信那种迷信?」
  「当然不相信!」植村轻轻地说道:「可是,村里的人都相信这种事。」
  「那么就是说每年的元旦,这里一定有人被当成祭品而被杀害?」
  「是的!」
  我怀疑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你──你是刑警啊!居然允许杀人?!」
  「组长,有句话不是说『入乡随俗』吗?而且,我从小时候起,每年就这样看祭
典长大的。我倒不认为那是一种『杀人』!」
  「可是,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当然!在法律上是杀人的。」
  「既然知道了为甚么不阻止呢?」
  「组长,你在说笑!」
  植村悲伤地叹气说道:「几十年、几百年,反正是不知何时开始的祭典,不是我
一句话就可以废除的。──事实上,以前,也只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有一位从东京大
学毕业回来的男子向村民提议废除这个祭典,说把人当祭品是不对的,那只是一种迷
信而已。他很热心地说服村里的每一个人,大家看他这么热心诚恳,都有点动摇了,
所以那年就没有举行祭典。结果,在那年夏天,这一带出现前所未有、破纪录的豪
雨,山崖坍塌,死了十多名的村民。大家都相信之所以会遇上这种事,都是因为没有
祭祀的关系。而说出废除祭典的那男子就被狂怒的村民追到悬崖掉下去了。──从那
以后,谁都不敢说出废除祭典之类的事了。」
  我哑然无语。
  「跟那男子订了婚的女孩,亲眼看到爱人从悬崖坠落,因而发疯了。你们大概也
认识的,就是坐在路旁的那个女孩子。」
  我惊讶不已。原来如此!那女孩子写「会被杀掉」是在给我们警告!装著发疯的
样子,对祭品的牺牲者发出危险的警告……。
  「可是,每年都有人死掉,警察应该会发现才对啊!」
  「我们都选旅客当做祭品。而且,把那尸体放一阵子才去报警的。没办法正确判
断何时死亡的,而且被当作身份不明的人还不少。──你们来这里的事,家里都没人
知道吧?」
  他说得没错!虽然旅馆已经预约好了,可是我们没去,也只是被当做取消处理,
不会把我们当做行踪不明而报警搜查。
  「可是──可是,应该会调查横死的死因啊!」
  「就算有调查,也只是当成被野狗咬死的。事实上,那是狼咬死的。」
  「狼?」
  「虽然狼几乎已经绝迹了,可是村里为了每年一度祭典的关系,一直把狼养在森
林中的小屋内。昨天死掉的那年轻人大概走向那里,看到狼屋就过去看个究竟,而被
咬死的。」植村耸耸肩,「算他连气不好。」
  就在此时,公鸡啼叫了。植村快速地瞄了外面一眼。
  「时间到了。不要把我们想得太坏。我们是打算尽所能地供给你所喜欢的东西
喔!希望你能肯定我们的诚意!」
  我恶心地说:
  「有甚么诚意!」
  「据说你跟村长的太太睡觉。」植村脸上浮现出猥亵的笑容,「好可惜喔!据说
是相当棒的女人,风评不错呢!」
  外头又有脚步声,一会儿,门口出现两位剽悍的年轻人。
  「喂,植村!回头吧!现在回头还不迟啊!」
  我拼命地喊道,可是植村只是不语地摇头,然后指示那两名年轻人说:
  「带女孩子过去。」
  我挡在那两个男人前面,说:
  「等等!要杀的话,杀我就可以了。」
  「组长,这样子是不行的。你们两位都要死的,可是,要先请年轻女孩子过去,
祭典才热闹得起来。」
  「你!」
  「等等。」夕子按捺下我说:「哪一个先都一样,对吧?我不想看到你死的样
子。」
  「你……」
  夕子被那两个男子架著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微笑地对我说:
  「我忘了说一声新年快乐!」
  看她被两个大男人架了出去之后,植村颇带钦佩之意地说:「相当有胆量!置之
于死地太可惜了!」
  「喂!打算怎么样做?」
  「你看过了吧!在村外做了一个圆形的棚栏。──把她带到里面去,然后放出
狼,已经三天没给它吃食物了。大概会一下子扑过去咬破喉咙吧!痛苦也只是一刹那
而已。」
  「你……你也算是人吗?」
  「随你怎么说!」
  此时,远处响起一声一声的鼓声。很单调,令人生惧的鼓声。
  「是祭典开始的信号!是叫大家集合的鼓声。」
  一会儿,鼓音「叭哒」地一声停住了,接著听到「万岁」的喊声。
  「开始的样子。」
  我觉悟了。不管怎样,不救夕子不行,我一步一步地向植村靠近,植村吃惊地把
枪拿直,说:
  「不要过来!我会开枪的!」
  「要开枪你开好了!」
  不管他的恐吓,我慢慢地往前走去,「你敢扣扳机,你就扣好了。即使我中了两
枪,在死之前一定会杀死你的!──黎!」
  「要射喔!真的要开枪的!」
  看我一直往前走,植村脸色发青地,开始往外头后退。他何时会扣扳机呢?万
一,说不定在他扣扳机之前我就飞扑过去。现在只有赌上了。再不行动,说不定狼牙
已经咬破夕子白嫩的喉咙了。──就是现在!
  正当我要飞扑过去时,植村突然叫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地,像无力抓住散弹枪
以地,枪掉了下去,他也跟著倒了下去。背后深深地插了一支切肉的菜刀。眼睁睁看
他倒下去的,是那装成疯子的女孩子。
  「我一直在等……等这一时刻的来临……」
  不像是在对谁说话似地,放心地呢喃著,「是这个家伙把那个人推落的……。」
  「喂!不要紧吧!」
  女孩子听到我的声音,突然吃惊似地回神过来,叫说:
  「快点逃吧!」
  「不行,我要去救她!村民都去祭典那儿了吧?」
  「对!」
  「那你去一趟上警察局,有没有办法?」
  「我会驾马车。」
  「那拜托你了!」
  我从倒在地上的植村手中拿起散弹枪,拼命地跑了出去。
【第六章】
  跑过无人的村庄,就看到那个棚栏了,村民都坐在那楼梯似的椅木上,背向外,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它。椅子的一角缺了口,是通往棚栏的通路。我弯下身去,慢慢溜
过去,终于走向那个通路口。门外有个门栓,我拿下门栓,悄悄地开了个隙缝,注视
里面的状况。
  看到狼了。比土佐犬大一、两倍。像在啃啮东西似地,锐利的狼牙和爪子吃得满
是渣滓。──太迟了吗?突然间,背后发冷。可是仔细一看,那些渣滓是穿在稻草人
身上的衣服,狼把衣服和稻草人咬得碎碎的。全村人的「哇!」地喊了一声,夕子被
扔下来。夕子跌倒躺著,又马上站起来注视著狼的动静。脸色发青地靠在棚栏上,一
动也不动地站著。狼也发觉这次扔下来的是真的人,就离开稻草人,一边低吼著,一
边住夕子方向走去。夕子一动也不动地呆站著。我举起水平二连式散弹枪,把枪托靠
在肩上,瞄准狼。因为刚刚用跑的过来,呼吸急促,枪口摇摆不定瞄不准。
  「咬她!」
  「飞扑过去!」
  「快干!」
  「杀掉她!吃掉她!」
  村民的声音此彼起落地,居然也有女人、小孩子的喊叫声。狼走到离夕子几公尺
前停住了脚,弯下身,准备做飞扑的姿势。我屏息紧握住枪。狼飞起和扣扳机是同时
的动作。因枪的激烈震动,枪托卡进肩膀。枪声,硝烟飞扬。──狼横倒在地面上。
头被打掉一半,在空中飞转著。
  ──突然间,四周静了下来,我打开门叫说:
  「是我!快点过来!」
  夕子发现是我就跑了过来。
  跑过通道也只不过五秒钟不到的时间,可是,那也够长了。村民一时还无法理解
发生了甚么事。只是嘈杂地喧嚷不已。在我和夕子跑出去的同时,村民爆发了。
  「杀掉他们!」
  「不要逃!」
  怒吼的海啸一阵一阵地直逼向我们。
  「跑!」
  我拉著夕子两人拼命地跑。后头追来的脚步声节节逼近。我们想跑过村内的马
路,可是,夕子脚步再怎么快,也赶不上村内健壮的年轻人。不出村子就会被捉到。
我对她说:
  「跑进森林去!」
  穿过家与家之间的狭窄空隙。我们跃入森林之中。
  「跑去哪里了?」
  「已经逃掉了吗?」
  「不可能!一定在这附近。好好地给我找!一定是在这一带。」
  是添田村长的声音,其他还有植村父亲的声音、杂货店妇人的声音。而且,连村
长夫人绚路的声音也掺杂在里面。
  「慢吞吞地在干甚么!快点找!再像去年那样掉下悬崖就很没意思了!」
  「要打死他们!」
  屡次地从头顶上传来这种声音,听起来很不是滋味。我和夕子被追得走投无路,
跑到那悬崖边缘,躲在悬崖下面一公尺左右的一个小凹洞里。脚下是没有一点抓头儿
的断崖。就像漫画上画的那种陷于穷途末路的情景一样。
  从夕子被抓到躲在这里,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天已经亮了。头顶上尽是晴朗的
天空。在世上的最后一天竟然看得到这么美好的景色,也不能算太差!
  夕子低声说道:
  「没路可走了!」
  凹洞很小,两人尽量地缩在一起,不需要大声说话,小声地说对方就听得到。
  「抱歉!」
  「不久一定会被发现的。」
  「大概吧……。那女孩早点带警察来就好了!」
  「不可能。用马车最快的速度,到镇里也得花三十分钟。而且,我不认为警察会
马上相信她的话。」
  「你专说悲伤的事。」
  「事实就是事实。」
  「可是,若被发现我们躲在这里的话,是万事休矣!你想死心跳下去吗?」
  「要不然怎么办?」
  「我先出去引开他们,你见机逃走。」
  「不要!」
  「为甚么?」
  「你会死!若是为了帮助我逃走而你死掉,我才不要。」
  「你听我说!你还很年轻,我是警官,像这种时候遇难的话,还有抚恤金可以
拿。」
  「不要嘛!不要逞英雄!这不像你的性格啊!」
  「喂!」
  「要死就死在一起。──对吧!」
  夕子极为轻松地说著。我看著她的笑靥。任性、好强、顽固、大胆──她究竟是
怎样的女孩子呢?我也跟著她笑了,真拿她没办法。
  「我是乐天派的。我相信老天不会抛弃像我们这样的好人的!」
  这不说我也知道!
  「嘘!」
  上头大人出声说:
  「说不定在下面!」
  「好,下去看看!」
  我和夕子对望一眼。
  「好像被抛弃了!」夕子叹了一口气。
  「上去?下去?」
  「下去?」
  「与其被上面的人杀掉,倒不如手牵手飞下去还来得轻松呢!」
  我一听,不由得叹一口气说道:
  「──不管怎样,我都只想帮你救你。」
  此时,夕子突然抬头望天:
  「好像有声音。」
  「甚么?」
  「啊!那个!你看。」
  轰轰隆隆的声音一直靠近。村民也在喧闹著。
  「是直升机!」
  轰轰隆隆的声音慢慢地靠近,结果停在我们上头不动。
  「到底是甚么啊?」
  就像变魔术似地,有东西缓缓地降下,停在我们的眼前。是绳梯!
  「好极了!抓好!」
  我抓住夕子的身体稳住她,让她伸手出去抓绳梯。
  「在那里!」
  头顶上的人发现我们了。我丢掉枪,往绳梯跳过丢。直升机也在此时急忙往上
飞。
  出生到现在,还没经验过此时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生大概也不会有几次这种
历险吧?垂吊在直升拨绳梯的上面,越过森林、越过山头、掠过树梢顶,以猛烈的速
度往前飞去。我们两人尽全力地抓住绳梯以免被强风打落掉了下去。因此,也无暇顾
及眼下的景色。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比较沉著,一边受强风袭击,一边还想著怎样才不
会掉下去的事情。
  ──这正是「天助我也」……
  直升机到镇上的上空,在小学的操场上著陆。我们虚脱似地坐在地面上喘息。从
直升机下来一位男子,向我们跑来,原来是我们到达好人村那一晚,正要离开的那位
电视台的男人。
  「要不要紧?」
  「还好……。唉!得救了!差一点就被杀掉了。」
  「我在上空拍摄,可是发觉下面的人好像不太对劲,飞行的时候,发现你们躲在
那悬崖下面,就放下绳梯。垂吊在下面很累吧!对不起,因为没有地方可以降落。」
  夕子边喘气边说:
  「请不要这么说!」
  「你不是说元月有工作吗?」
  「我们节目部经理说要从空中拍摄那村庄的全景,我只好飞来了!」
  「哇!」夕子对我说:「不去向那节目部经理拜年不行了。」
  当我回到镇上小旅馆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夕子穿著浴袍在等我。
  「怎样了?」
  「连县警也出动了,大约有二十个左右,已经坐卡车过去了。哎唷,要让他们相
信还真费了不少时间呢!」
  「我说得没错吧!」
  「那个女孩子的证言帮了不少忙。而且,确认我的身份之后,对方也就相信我们
所说的事了。」
  「他们会怎么做?会逮捕全村的村民吗?」
  「我也不知道。大概会先带走村长回局里审问,在村里布置警察吧!可是,不管
怎么说,这是前所未闻的案件啊!全村蓄意杀人呢!而且,去年那件事,那年轻人也
死掉了,很难再去证实。」
  我也换上睡袍,两人喝啤酒压惊!
  夕子说道:
  「──取名叫做好人村是不对的。」
  「啊?」
  「世上不可能有极端好心的人,那太不自然了。人是有爱有恨的,而且他们都压
抑下自己的不满、愤怒,强迫自己变成好人,发泄的途径就是那一年一度的杀人。─
─我被扔进那棚栏之后,他们看我的那种眼光……令人毛骨悚然!一年积蕴下来的怨
怼,都发泄在牺牲品上。所以,我想这种祭典才一直持续至今。」
  「算是祭典吗?──不得了的祭典!」
  「人还是忠实于自己的感情才自然!」
  「性命换来的教训!」
  「喂!肿包消了没?」
  「啊……。已经没关系了。」
  「那就好!」
  夕子动作迅速地站到被褥旁边,脱掉浴袍全裸著。
  「我对自己的感情是很坦白的。」
  一说完就钻进被子里。我也急忙地跟著钻进去。不知是否因为曾经一度觉悟要一
起死,现在愈看她愈觉得可爱。
  「亲爱的!」
  夕子耳语地叫我。
  「甚么?」
  「如果今天跟我一起死,你会不会后悔?」
  「嗯!──大概会后悔吧!我会后悔无法救你。」
  「你真好!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我抱紧全裸的她。
  「亲爱的,我们好像配台得很好嘛!」
  我心脏猛击了一下。她在暗示甚么呢?!说不定是……
  「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毕业之后……和我……」
  我骨碌地吞了吞口水。
  「嗯,嗯?」
  「开一家侦探社好不好?」
  她微笑地说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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