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纪云谈1992年中央党校讲话 (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4:06:42

 
田纪云谈1992年中央党校讲话
杜明明 徐庆全
2009年第3期 炎黄春秋杂志15963
记者:说到为坚持实事求是“不怕丢官”这一条,我们对您是敬佩的。从您在1989年10月一个讲话中的一段话,也可以看出,您始终是坚持这一条的。而且,若从这个讲话来梳理,您1992年在中央党校的讲话,也不是偶然的。
田纪云:你们说的是《要保持政策的稳定性、连续性》那篇讲话吧?那是我在讨论为1989年8月党的十三届五中全会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治理整顿和深化改革的决定》时所做的一个发言。
记者:那时,那场“六四”风波刚刚过去,质疑改革的声音渐起,对上一届以赵紫阳为总书记的中央的工作如何评价,等等问题,都冒出来了。您的发言,旗帜鲜明地回答了这些问题。您说:“十年来,我们许多重大的战略决策都是小平同志作的,也是向原来的中央常委汇报请示的,有些重要的措施都是集体研究的。当然由于各人具有的地位不一样,因此责任大小不同。但是,现在回头来看,不能说我们的基本政策,我们的重大措施好像都是出了什么多大问题。我的观点就是,成绩大家都有一份,问题呢,也都有一定的责任,责任大小不同而已。所以,我觉得不能够采取下届否定上届,你否定我,我否定你的做法。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群众根本不信任你。现在在干部思想上,在群众心理上,有许多疑虑。对这个问题我们还需要认真对待。”
田纪云:党的十三届五中全会,顶住了“左”倾错误观点,明确宣布农村以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等一系列基本政策稳定不变。正由于这样,才安定了农民的心,稳住了农业生产,从而稳住了经济的全局。
记者: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十三届五中全会后,围绕在农村是坚持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还是把农民重新纳入集体化的轨道的问题,又展开了新一轮的争论。您是否也遇到了压力?
田纪云:有压力。有人就攻击我田纪云是“新形势下的‘小脚女人’,犯了‘恐合症’”。这个“恐合症”,是说我恐惧“农业合作化”。不过,在1991年11月召开的党的十三届八中全会上,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加强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决定》,为这场争论作了结论。这个有十大部分四十条的《决定》,总结了20世纪80年代农村改革和发展的成就和基本经验,分析了当时农村的形势,明确了90年代深化农村改革和农村经济发展的方向和任务。我在全会上作了《关于稳定农村基本政策的几个问题》的发言,阐述了三个重大问题:(一)坚定不移地稳定以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稳定党的农村基本政策,是稳定大局,进一步推动农业发展的最基本因素。(二)坚定不移地加强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建设,完善双层经营体制,逐步发展集体经济。(三)坚定不移地发展乡镇企业,是农民奔向小康、农业现代化、农村工业化的必由之路。
记者:十三届八中全会通过的这个《决定》,小平同志是非常赞赏的。他在南方谈话中特意说道:党的“十三届八中全会开得好,肯定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变。一变就人心不安,人们就会说中央的政策变了”。
田纪云:改革开放30年后回头看,十三届八中全会的《决定》,在中国农村改革史上依然占有重要一页。
记者:由此说来,从十三届五中全会到十三届八中全会,您的两个发言,再到1992年你在党校的讲话,是一脉相承的。
田纪云:是的,我说过,我一直是改革开放的坚决拥护者,我当年也希望自己能在推动改革开放伟大事业上做出自己的贡献。现在回头看,还是我1993年答记者问的话。那天,当记者问到我十多年来参加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变革,担负了多方面的领导工作,如何评价自己的政绩时,我回答说:“回顾十多年的工作,我既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显赫的政绩,值得骄傲,但也不是碌碌无为,无所建树。我为国家十多年来坚持改革开放取得的巨大成就,为我国农村改革不断深化、农村经济欣欣向荣、广大农民的生活得到改善,为对外贸易跨入世界先进行列,为经济特区和对外开放地区日新月异的发展,感到十分自豪。因为这里面也包含着我的一份辛劳。回首我在中南海的十多年,我的心情是坦荡愉快的,我为国家和人民是尽心尽力的。”今天我们谈到的1992年党校讲话,或者再往前追溯到十三届五中全会和十三届八中全会我的两个发言,也算是“我的一份辛劳”吧。
重温田纪云党校讲话
在与田纪云对话后,我们本来想就党校讲话的内容再多谈一点。但田老说,讲话的内容已在书中了。讲话的内容你们自己去解读吧。
其实,在采访他之前,我们已经细读了讲话,不时地为其毫无顾忌的话语而喝彩。这篇讲话,从题目《中国农业和农村的改革与发展》上看,似乎是专讲农业和农村问题的。其实不然。讲话虽然是从农业和农村问题入手,实际上是为整个改革开放事业鼓与呼。
第一,在谈到农业和农村问题时,田纪云指出,必须贯彻三个坚定不移,主要是要坚定不移地稳定以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生产责任制。
第二,阐发邓小平“警惕右,但主要是反‘左’”思想,将当年否定改革开放的“左”的思想具体化,进行坚决的批判。他在讲话中指出:
加快经济发展,加快改革开放还必须打破“左”的禁锢和束缚,不把“左”的问题具体化,搞清楚,光说加快改革开放,是加不快的。一句话,阻力重重。可以说是根深蒂固。改革开放的阻力主要来自“左”的东西,领导层如不认真清理“左”的东西,不在理论和实践上认真领会小平的讲话精神,认真解除“左”的思想束缚,很难创新,很难做到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左”的束缚非常严重,你如果多宣传一点改革开放,他就会说这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丧失改革开放的成果。他就没有想想这个大好形势是怎么来的,不是改革开放来的吗?宣传改革开放就破坏大好形势,这不是颠倒是非吗?你如果说多利用一点外资,他就说多一分外资企业就多一分资本主义,威胁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性质。你要划出一块地方给外商承包开发,他就会说出卖国家主权,丧权辱国;你要多发展一些乡镇企业,他就说乡镇企业是不正之风的风源,会腐蚀我们的党和干部,把乡镇企业视为对社会主义的威胁;你要多发展一些私有企业,个体户,他就说会改变社会主义性质;你说搞厂长负责制,他就说这是削弱党的领导;你说家庭联产承包制不能动摇,他就说这是走单干的道路,不利于集体经济发展和共同富裕。他们把改革开放以来最基本、最实质的东西几乎全部都否定了。
在总结了甚嚣尘上的“姓资姓社”论者的主要观点后,他说,“左”的积习对改革开放的阻力不能低估。干什么事他都要问一个姓“社”还是姓“资”,让你什么事都不敢干,什么事也不能干。“左”的东西比比皆是,由于它带有革命色彩,欺骗性大,危害性大。在我们党的历史上是如此,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所以,我认为,在领导层里摆脱“左”的思想束缚是一个重大课题。如果不敢触动它,改革开放就是空谈。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改革开放能否持久,要画一个问号。
他还说,邓小平同志谈话,光跟在那里重复,说上千遍万遍,没有用,重在落实和执行。
第三,对于当年盛行的借“反和平演变”否定改革开放国策的观点和做法,田纪云以近乎于浅显的道理予以坚决回击。他指出:
改革开放之前,我们一些沿海地区、边境地区的人往外跑,为了阻止外逃,什么措施都采用了。但还是堵不住。现在那些措施都没有用,而想回来的人却越来越多。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经济发展了,人民生活改善了,我们这边比他们那边还好些了。这才是真正的钢铁长城!离开物质这一基础,离开经济的发展,离开人民生活的改善,整天领着大家去唱“社会主义好”,这样的社会主义是巩固不了的。“文革”时不是天天唱“社会主义好”吗?心里真觉得很好吗?未必。后面加上“就是好,就是好”,强词夺理嘛!怎么好呀,我们想想那个时候怎么好呀?我长时期搞财贸工作,没有为多而发愁,都是为少而发愁,什么都少。逢年过节都要考虑怎么为大家搞点肉,搞点豆制品、黄花木耳之类。这些东西都是凭票的。豆制品还要粮票的。一个人一个月三两肉,北京是首都是半斤肉,一个人每月一斤蛋,大部分还是臭蛋。一到周末就要与老婆商量,肉票还有多少,这周吃了下周还有多少,早上起来不干别的,先去排队。见队就排,与苏联现在差不多。排上之后才看卖什么,一看不合适再排另外一个去。我那时虽然也是厅长,早上起来照样和老婆一起去排队买吃的。
为此,他认为,如果真要“反和平演变”,否定改革开放反不了,相反,“只有加快改革开放步伐,把经济搞上去,才能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要,才能有效地防止和平演变”。
以“反和平演变”否定改革开放论者,所持的一个观点是:苏联和东欧的剧变,是由于改革造成的;苏联的解体,是由于戈尔巴乔夫造成的。对此,田纪云有这样的回答:
苏联的垮台,绝不能只把它视为一两人的错误造成的,这方面的原因当然是重要的,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它那个模式的社会主义没有能够创造出比资本主义更高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没有给人民带来幸福,失去了广大人民的支持。如果说苏联的垮台是出了个戈尔巴乔夫,那么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并没有戈尔巴乔夫,为什么也垮台呢?东德的昂纳克是马克思主义者,东德不也是柏林墙一拆,顷刻间就垮台了吗?这说明,如果不改革过去那种模式的社会主义,不给社会主义注入生机和活力,不能使生产力得到发展,要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是很难做到的。总结苏联、东欧的教训,最根本的是要把生产力搞上去,使国力得到增强,人民生活得到改善。
田纪云的结论是:“一个经济繁荣的、人民生活大大改善的、蒸蒸日上的社会主义,人民能不爱吗?一个领导这样国家前进的党,人民能不拥护么?”
言外之意自然是:那些“反和平演变”论者,实际上是把国家、把党推向灾难!
上述摘录,仅仅是这篇讲话的部分内容。有兴趣的读者,如果通读全篇,相信也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感觉:与一些干部讲话的“八股”腔相对照,田纪云直抒胸臆的“话风”,也可以说很不错了。
因为讲话是那样的直抒胸臆,听者胸中块垒也随之一吐而出。所以,讲话才能很快传出党校,传到北京,传到全国,引起极大反响;所以,在时过16年之后,我们还依然有理由来引述它,宣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