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建筑与心理阴影有关

2006-06-09

2005年底，香港，一次演讲结束后。丹尼尔·利伯斯金身后穿红色唐装的是他的太太NINA。她正在和香港城市大学校长张信刚及其他几位建筑师朋友聊天。
文 杨凡   人物摄影 仇敏业  作品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翻译助理 余盈
他曾经被称作音乐天才，如今是国际上最著名的建筑师；
他被业界称作三大解构主义大师之一，可是他完全否定对自己的这一定义；
他有着常人无法体验的童年阴影，他将切肤之痛化入一张张建筑图纸。
丹尼尔·利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生于波兰，犹太人。世界最著名的当代建筑师之一。与扎哈·哈迪德、法兰克·盖瑞被并称为“解构主义的三位大师”。
其作品包括柏林犹太人博物馆、旧金山犹太人纪念馆、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纪念馆扩建工程、英国曼彻斯特帝国战争博物馆、纽约世贸中心重建计划等等。丹尼尔·利伯斯金在建筑业界获奖无数。2001年，他成为第一位荣获“广岛艺术奖”的建筑师，这是一个授予促进世界谅解与和平的艺术家的奖项。
“对我而言，建筑意味的，并不仅仅只是兴建一座建筑物所需的基础设施与技术工艺；事实上，它是更接近于某种会说动人故事的专业，好比文学、电影与戏剧。我认为，每一座有生命力的建筑物，都在述说着一个独特的故事。”
2005年底，在香港的一个国际会议上，丹尼尔·利伯斯金用如此“文艺”的方式解读建筑。
假如不搞建筑，丹尼尔·利伯斯金也会是个艺术家。他6岁起学音乐，后来移居以色列，是小有名气的音乐名人，曾经赢得美国-以色列文化基金会举办的著名音乐竞赛冠军。据说同场比赛的有伊萨克·帕尔曼、P·祖克尔曼、巴伦伯伊姆等人。种种迹象表明，那时的他已经离他的理想——做一名钢琴大师——不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放弃了音乐，投向了建筑。
城市画报：谈谈音乐好吗?都说您6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钢琴，醉心音乐，曾经立志要当一名钢琴大师，并且几乎成功了。那么，是什么让您放弃这条道路而选择了建筑？
丹尼尔·利伯斯金：事实上，我最早的时候并不像许多人以为的那样，是从专业钢琴课程开始接触音乐的。我最早参加的课程上，学的是被称作“箱子钢琴”的手风琴。我以古典音乐的演奏方式来拉手风琴，并且为它做了一些音乐录制工作。后来，我成为一个少年音乐鉴赏家，还在Isaac Stern获了奖。但至此为止，我发现由于拉手风琴的缘故，我的手指已经习惯于垂直运动，而不能水平运动。也就是说，我不能转而弹钢琴！于是我开始寻找别的方向，在考虑过美术和数学之后，我发现了建筑学。
城市画报：您现在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建筑师之一。可是在您众多的以建筑为主题的演讲中，您常常会提及音乐，包括音乐家、曲目……以您的立场，您一定是认为这二者之间有相当紧密的共通关系。能否解释一下？
丹尼尔·利伯斯金：建筑和音乐一样，都是一种情感的艺术。只不过建筑是通过精确的数学运算和构造实现的，它通过设计图纸的表达方式，其实和作曲家运用乐谱谱曲的方式是相同的。在二者的实现过程中，艺术的本质都必须被最终解读或表现为由多重方式组合而成的一个和谐体。
我一直都将建筑视为“结构的音乐”。在我看来，建筑绝不仅仅关乎视觉，它同时是一种“声音学”上的工具。一个地区的声音就是这个地区空气的组成部分。
城市画报：您最喜欢的音乐类型是什么？最喜爱的曲子是什么？
丹尼尔·利伯斯金：我最喜欢巴赫的音乐，他是伟大的古典及先锋派作曲家。他的The Musical Offering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2001年9月，柏林犹太人博物馆正式开馆。这座建筑无论是在建筑史，或是战争纪念史上，都毫无疑问是个伟大的作品。丹尼尔·利伯斯金“解构主义大师”的地位由此奠定。随后，丹尼尔·利伯斯金还陆续创作了一系列与战争和冲突有关的建筑作品，包括：奥斯纳布路克纪念馆、旧金山犹太人纪念馆、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纪念馆扩建工程、英国曼彻斯特帝国战争博物馆……还有2005年中标的纽约世贸中心重建计划。
建筑界和文化界普遍认为，丹尼尔·利伯斯金在“战争作品”中投入如此多的精力，是因为童年经历的那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对此，丹尼尔·利伯斯金向来直言不讳。
丹尼尔·利伯斯金出生于波兰一个犹太人家庭。他的家族经历了纳粹大屠杀，在他的亲人中，有的侥幸逃脱，但更多在集中营被折磨致死。
无论对谁，这都是一个永世不能摆脱的阴影。
城市画报：您设计过一系列与战争有关的博物馆：柏林的犹太人博物馆、美国旧金山犹太人博物馆、英国曼彻斯特帝国战争博物馆……这些战争博物馆几乎是奠定了您在公众视野里的形象。我想知道，当初决定设计这些战争博物馆，与您的个人情感有关吗？
丹尼尔·利伯斯金：一个建筑师的作品是不可能和他的个人情感割裂的。举个例子，柏林犹太人博物馆和纽约世贸中心重建这两个项目，我不需要为它们做例行的资料收集的工作——因为它们对我而言，本身就意味着深深的个人体验。
城市画报：您认为战争博物馆的意义在哪里？是让我们记住伤痛，还是忘记伤痛？
丹尼尔·利伯斯金：为了拥有未来，我们必须铭记过去。尤其是关于战争和冲突的博物馆，它们必须提醒我们那些曾经发生的对生命的践踏和对地球的破坏。
城市画报：你的家庭曾经遭遇过战争的伤痛，这种伤痛在您的成长过程中是否带给您很大的影响？
丹尼尔·利伯斯金：绝对的。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虽然各个地区表面上有着相当大的差异，但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应该拥有同样的灵魂。可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经历了大屠杀。我是大屠杀的幸存者。以我的个人背景，继续生活在柏林曾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我必须信任未来的一代和几代人……战争永远是一个悲伤的事件。我们有责任去抵制它。
城市画报：您对战争的看法，是否曾经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变化？
丹尼尔·利伯斯金：没有。
城市画报：我们的世界总是充满了争执、争夺，还有各种各样的战争，每天都有人因为战争而死亡，您会对这样的生存环境感到失望吗？
丹尼尔·利伯斯金：……我想……是的。战争其实并不是人类遇到的新状况。我有时会想，作为人类的一员，我到底应该如何对战争作出自己的反应，如何寻找一个更好的方式去解决分歧。
城市画报：一些年轻人因为战争不断的世界而绝望，有人因此变得终日恐惧、沮丧，您对他们有什么要说的吗？您觉得我们可以做的事情是什么？
丹尼尔·利伯斯金：是的。我要说：从悲剧中学习过去，但不要重复它。
“当乘船移居到纽约的时候，我还是个少年。首先跃入视野的就是自由女神像和曼哈顿那震人心魄的天际轮廓线。那样的景象深深触动了我，令我至今难忘。它成为此方案所包容的全部。
在方案的酝酿阶段，纽约市民持有两种意见：将遗址空置，或将其重建。我思考了多日，似乎这样两个时刻——追念遗址中埋葬的亡灵，和满怀希望地憧憬未来——永远无法融和。我尝试着寻找一种途径，将这两种看似对立的想法合为一体。因此，我来到了遗址，身处其中，看着那逡巡的人群，感受它的力量，聆听它的声音。而此方案便是我的所听、所看和所想。
……
生命永胜。”
这段文字节选自丹尼尔·利伯斯金就他的纽约世界贸易中心重建计划总体规划发表的一篇文章。
世贸重建是美国建筑界，乃至美国民众最为关注的事情之一。建还是不建，谁建，怎么建……所有细节都被社会广泛讨论。它的意义毫无疑问超越了建筑本身。在经过细致论证和层层筛选之后，丹尼尔·利伯斯金的方案被最后采纳。然而关于方案的讨论却没有因此结束，各种争执意见一直在继续。
城市画报：您刚才说到“纽约世贸中心重建设计”，我们谈谈它吧。
丹尼尔·利伯斯金：世界贸易中心的重建工程并不仅仅是对一块普通空地的重新规划、建筑。这是一片有着特殊意义的土地，在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件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生活的悲剧。这片土地承载着悲伤，情感，还有希望。重建工作现在正在进行。纪念馆和纪念馆的中心是在建筑物地下的，里面那条“道路”的终点站也是在建筑物地下的。游客中心的建造将在今年秋天开始，而“自由塔”的建造则从4月开始。
城市画报：您的设计最终战胜了一家美国设计公司而入选。您认为与别人相比，自己的设计优胜在哪里？
丹尼尔·利伯斯金：我的设计兼备实用性和象征意义。
城市画报：能否解释一下您的设计理念？
丹尼尔·利伯斯金：“世贸”重建的总体规划包括两方面，纪念和创建——纪念这里发生过的悲剧，重新创建代表着自由民主的曼哈顿下区。这个计划涵盖许多内容：泥浆槽墙；纽约城的岩床；双子塔里神圣的足迹，在这之下还有35米高的瀑布；与自由女神像相辉映的1776米螺旋状自由塔……所有这些重要的元素都是重建爆炸原点的基础。
城市画报：自从您的作品入选，围绕它的争执一直不断，各种修改意见也层出不穷，这是否对您构成困扰？
丹尼尔·利伯斯金：作为一个具有政治意义的地点，“世贸”重建的总体规划是在不断演变和持续的舆论关注下完成的，最后的三年，我甚至必须不厌其烦地周旋于一众重建计划将涉及到的风险承担者之中！
城市画报：这本来只是一个专业范畴里的事情，现在变成了公共事件，甚至政治事件，这在您的预料之中吗？
丹尼尔·利伯斯金：“世贸重建”是一个空前的项目，我想没有人能预期它的将来。
“建筑——可以用它来尽情表现信念，用它来集中体现人性的自由，想像力和精神——它永远不应该自贬身价，降格成为技术、教育和金钱所提供的必需品。”
正是这个原因我开始创作建筑空间。”
丹尼尔·利伯斯金曾在1987年说过这样的话。
城市画报：建筑带给您的满足感在哪里？
丹尼尔·利伯斯金：我喜欢将自己创造性的想法变成现实，为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一些意义。我还喜欢和我事务所里那些有创造力的年轻人工作，他们帮助我让那些建筑图纸变为现实。
城市画报：您被普遍定义为建筑界的解构主义大师，您自己也这么认为吗？
丹尼尔·利伯斯金：不。我不是一个解构主义建筑师——我是一个构造主义者！！
城市画报：如果没有资金、没有投资商、没有意义等等任何外在限制，纯粹出于个人喜好，您会想建一座怎样的房子？
丹尼尔·利伯斯金：一座非常现代，但又充满趣味性的建筑。
城市画报：那么您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它的外观和布置，和您那些众所周知的建筑作品一样，充满着想像力吗？
丹尼尔·利伯斯金：我的家里充满阳光。我的家是现代风格的，只有很少的家具。我将一些不常见的设计手法运用到家里，譬如我的卧室和客厅之间有一扇巨大的金属十字旋转门。又譬如为了让更多的光线贯穿房子的两头，我在洗手间和客厅之间安放了一整面玻璃墙。

纽约世贸重建计划设计图。为了纪念“911”，丹尼尔·利伯斯金在此地设计了两个公共场所，每年9月11日的上午8点46分和10点28分，也就是双子塔从被撞击到倒塌的那段时间，这里将被阳光普照，毫无阴影。
将成为世界第一高楼的自由塔，主体结构高度为1776英尺（541．3米），以象征美国建国的年份：1776年。自由塔外观上几乎装满玻璃，70层以下是办公室，再上面为钢索结构。从1500英尺（约456米）至1776英尺（540米）的部分则是与附近自由女神像手臂相呼应的重心偏移的尖塔。


英国曼彻斯特帝国战争博物馆。位于曼彻斯特市港口区原来一座工厂旧址上，博物馆外形呈简洁的几何图形，巨大的曲面块体相互交错在一起，外墙是深色的混凝土几乎看不到窗户。丹尼尔·利伯斯金以曲面壳体隐喻“当今世界已被各种矛盾冲突撞击成许多碎片”。在这个博物馆他分别设计了“空气壳”，“水壳”和“土壳”三个主要空间。博物馆的核心部位被称为“土壳”。所有的展品都集中在一个巨大的展览空间里，用不规则的隔板隔开来陈列展品。展厅内很暗，在展品和参观路线导向处都有重点照明，参观者仿佛脱离日常生活而进入另一个情景。

香港城市大学创意媒体大楼。丹尼尔·利伯斯金在中国的第一个设计作品。这个别具一格的水晶设计大楼将会被看成是建筑艺术上的标志性建筑物。这种设计可以容纳更多的空间，光线和材料，所有元素合在一起，为环境学提供了研究价值和创作动力。室内剩余空间已经被用作开放性和联系性强的活动空间，这也将为来访者提供一个强身健体的场所，在这里他们可以利用公共体育设施做任何有益身心的活动，建筑物北面的花园更会对外开放。

汉城现代汽车发展总部。一条大胆设计的中心通道已经成为这座新落成的现代汽车发展总部的重点部分。长达62米的通道把主楼和公共广场与其下方的阶梯空间联系起来。从大街上看，主楼面的设计非常特别，可以令人一看难忘，尤其是楼面表层的美术元素和颜色搭配，仿佛构成了一幅真实与梦幻相交叉的舞台剧快照。



柏林犹太人博物馆
丹尼尔·利伯斯金最著名的代表作。丹尼尔·利伯斯金自己解释，该博物馆共有4个隐喻情结。一、执着地追求曾对犹太人的传统和日尔曼文化做出贡献的作家、音乐家和艺术家们的生活踪迹。二、根据作曲家阿诺德·施昂拜格未完成的歌剧“摩西和阿龙”的脚本而构成的。三、在大屠杀年代被驱逐出柏林，在里加和乌其的强制收容所中死亡人的名字和死亡地名。四，以瓦特·本杰明的“一侧通行路”形成，沿着曲折型建筑，引入了60个连续的断面。丹尼尔·利伯斯金在柏林纪念馆中设计了一个向上攀升的长楼梯，提供了走出地下通道的三条路线中的一条（事实上也是唯一真正可行的路线，其它两条都是死路）。死路是一个重要的隐喻，通过死路，死亡在这里变得很具体，一个障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抹杀人们的希望。死路横亘在游客的面前，让他们必须选择回头路，重新反思自己路线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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