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我的父亲：爸爸和大麻子司令（2）

父亲节写了篇博客《爸爸和刘春将军》，没想到文章不仅得到网友的好评，还得到爱女的欣赏。这两天，爱女见我就问：“老爸，你什么时候写续集啊。你就写大麻子司令的事，我听奶奶说过，我还要看呢。”但《爸爸和刘春将军》的博客有网友提出质疑，这使我提笔忧虑重重。本以为是聊点家事，有些事说说也无妨。但考虑到有些事牵扯到家父的老战友，我这样写是否会伤害了别人的情感，这是我迟迟不想动笔的原故。考虑再三，我认为在不暴露姓氏和单位的情况下，还是尽量满足爱女和网友的期待写下去。

这个大麻子司令，就是我在《军中缘-妈妈的恋爱史》中介绍过的大麻子。称他司令是因为他在文革时期，曾任某某军区炮兵副司令员。考虑到这样称呼很不文雅，我就叫他麻伯伯吧。52年入朝前，爸爸的部队是在四川剿匪。52年入朝后，就到了志愿军炮兵指挥所，没想到麻伯伯也鬼使神差地到了志愿军炮兵指挥所。（志愿军炮兵指挥机构，随首批参战部队入朝。开始为炮兵司令部，1951年2月改为炮兵指挥所。1953年随着炮兵的增多，炮兵指挥所设司令部、政治部、干部部。队属炮兵，也于1952年4月在兵团、军、师建立炮兵室。）

53年7月27日朝鲜战争结束，到58年10月26日志愿军全部撤离朝鲜。志愿军炮兵指挥所都在朝鲜，担任朝鲜的防卫和战后重建工作。因为战争的硝烟已经弥散，留守朝鲜的炮兵部队（因为炮兵部队有车）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朝鲜人民和平建设。在这种背景下，炮兵指挥所进驻了一批特殊的人员。一群男女不等、3岁以下的小孩，我就是这其中之一。（4岁以上的都去军区幼儿园）这群来军营的孩子，家庭观念极差，也分不清自己的家在哪。不管是谁，给点吃得就跟别人走。别人家里只要有好吃好喝的，连自己家都不愿回，还赖在别人家过夜。在这群孩子中，我的“不认生”和“嘴谗”是出了名的。

麻伯伯这时已经成家，阿姨是部队医院的医生（那时他们还没有孩子）。麻伯伯特喜欢小孩，经常让小孩子来他家玩。可他脸上的麻子有点吓人，小孩被他一抱就吓哭了，所以没有几个小孩愿意和他玩。我就与众不同，从不怕他脸上的大麻子。只要他口袋中有好吃的，我马上就会跟他走。这下子，我就是麻伯伯家中的宠物和贵客。一来二去，我成了麻伯伯家的常客，有时不请自来，还主动要东西吃。

记得有一次，在麻伯伯家里，阿姨逗我闲聊，我一不小心告诉了阿姨一个秘密。我问阿姨知不知道麻伯伯脸上一共有多少麻子，阿姨说她不清楚。我神秘地告诉阿姨，麻伯伯脸上一共有17个大麻子。阿姨听我一讲都笑岔了气，还一个劲地夸我聪明。过后，阿姨问麻伯伯脸上有多少麻子，麻伯伯也不知道。阿姨告诉他有17个，还说是我说的。麻伯伯一听倒认真起来，找来镜子认真的数了一遍。可他怎么数，感觉只有14个。与我说得17个有很大的出入，麻伯伯这下子又感到委屈了。为了纠正我的错误，给他讨还一个清白。他让阿姨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还烧了几个好吃的菜，请我们全家来他家吃晚饭。晚饭间，麻伯伯提起了这件事，阿姨就开始起哄，让我当大家的面再去数一遍。我当时虽然只有三岁半，（我从小数学就好）还有点人来疯。真得扒到麻伯伯脸上重数一遍，还是17个麻子。麻伯伯这时喝了点酒，情绪也上来了。拿个镜子自己数了起来，边数边对我说：“14个凹的是麻子，那3个鼓的不是麻子。”麻伯伯的话音未落，大家已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55年初，我有了一个弟弟，可是麻伯伯家还是没有小孩。

56年春的一天，爸爸从炮兵指挥所开会回来，告诉妈妈两件事。妈妈听完这两件事，吓得差点没当场昏倒过去。第一件事很简单，就是麻伯伯的工作有调动，三天后回国，去某某部队任职。第二件事很麻烦，大麻子要我家一个小孩给他当儿子。而且，爸爸说他已经同意了。

原来，会议结束后，麻伯伯就去了爸爸的办公室。还给了爸爸两件宝贝：一件是精巧的美式左轮手枪（战利品），一件是崭新的美国派克金笔（战利品）。本来，老战友分手相互赠送点纪念品也很正常，但麻伯伯这次的两个宝贝也太贵重了一些。爸爸一边是喜笑颜开的收下，一边是浑身上下的乱摸。可口袋里除了有半包捏扁的香烟，再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回赠。嘴上还客气的念叨：“你看看，你看看。你把两个宝贝给了我，我又没有宝贝给你。”

麻伯伯故意说：“你有宝贝也不给。”

“谁说得！我有宝贝肯定给你。”爸爸说完还瞪起了眼。

“那你把两个宝贝给我一个。”麻伯伯一脸坏笑的说。

“我哪有两个宝贝？”爸爸有点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了。

“两个宝贝儿子啊！你拿一个给我当儿子。”

麻伯伯开心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临走时还握了一下爸爸的手说：“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下午我来拿孩子，后天出发。”

事情来的就这么突然，麻伯伯的“闪电战”一下子就把爸爸打懵了。回到家里一说，又把妈妈吓昏了。等妈妈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是赶紧把我给藏匿起来。可藏到那里是件麻烦事，部队里有家属的就这么几家。再说我有胳膊有腿的成天到处乱跑，总不能用绳子把我绑起来吧。妈妈也是急昏了头，也不管部队的纪律不纪律。让警卫员把我偷偷送到十里开外的朝鲜老百姓家，还规定三天之内不许回军营。我这个人就这点好，只要有吃有玩，从来就不想家。别说是三天，就是半个月我也无所谓。我被清壁藏匿后，妈妈心上总算是放下一块石头。心想：只要你大麻子抓不到人，看你还有什么办法。只要明天一过去，后天你就得滚蛋。

因为整个军营，只有我和麻伯伯关系最好。当麻伯伯提出要个小孩给他当儿子，妈妈错误的认为是麻伯伯看中了我。但是，妈妈估算错了。麻伯伯虽然是十分喜欢我，可是因为我嘴太谗，给点吃得就跟别人跑。让我以后能成为他的儿子，麻伯伯心里也没有多少把握。他和阿姨的第一人选是我弟弟，第二人选才轮到我。所以第二天下午，麻伯伯来拿“儿子”时，打了妈妈一个措手不及。家中一点防犯措施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麻伯伯两口子，从床上抱起熟睡的弟弟，眉开眼笑地回家去了。妈妈虽然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但爸爸“一言九鼎”的尊严是不可侵犯的。当时部队里也流行战友之间相互要小孩和相互换小孩的风气，妈妈碰到了这个大麻子也只有自认倒霉。晚上，妈妈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伤心流泪，爸爸回来后也没人给他管饭。爸爸看到家中凄凉冷寂的情景，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事实也无法挽回。只能从这间屋到那间屋的来回走动，还摔了几间屋一地的烟头。

俗话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就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麻伯伯两口子把弟弟送回来了。阿姨抱着哭闹不休的弟弟，麻伯伯是捧着一大堆吃的。进门就叫：“快给孩子喂点吃的。他妈的！这兔崽子除了哭就是尿，喂什么都不吃。跟老子玩绝食，老子是养不活他了。他妈的，老子不要了，还给你们了。”再一看，麻伯伯手上是端着锅和碗，有蒸鸡蛋、烂面条、面糊糊，口袋里还揣着两个奶瓶。

原来，弟弟当时只有一岁多还不会走路，平时都是妈妈一个人喂食，所以特别认生，别人喂食不吃。加上麻伯伯和阿姨从没有带过小孩，也不知道如何哄小孩。所以弟弟醒来发现不对劲，这不是自己的妈妈，就开始哭闹起来。这一闹就是七、八个小时，不吃也不喝，就是哭喊要妈妈。整整一个下午和晚上，麻伯伯和阿姨就围着弟弟乱转，是什么事都没办成。时间一长，他们怕饿坏了弟弟，赶紧送回来了。

时间过去了很多年，我们和麻伯伯在国内又见面了。这时我妈妈已经不记恨大麻子了，麻伯伯也有了自己的两个孩子。麻伯伯以后和老战友闲谈时，还经常提起我，说我这个人“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