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经济(二)(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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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经济(二)(99)

三、租庸调法

《新唐书·食货志》说租庸调之制,以人丁为本。陆贽《奏议》说国家赋役之法,曰租曰庸曰调。……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陆贽所说田、家、身,归根仍是一个以人丁为本。因为六二四年(武德七年)颁布的租庸调法,是以均田法的凡天下丁男给田一顷为出发点的。既然法律上认为丁都受了田,所以丁应该纳田租户调和役庸。关东地区有大量荒地,农民受田开垦,算是有个垦出百亩熟田的希望,虽然在开垦期间,按法令供给租庸调,也就觉得可以负担了。关中地区情形就不同。民只受三十亩或更少的田,一开始就有逃往宽乡的趋势。六二七年(贞观元年),朝廷为了避免关中空虚,禁止出关。随着兼并的逐渐剧烈,农民失地不得不逃亡的现象也就愈益严重。六九五年(武则天证圣元年),凤阁舍人李峤上书,说:当今天下民众,逃亡的很多,原因非一,有些是离开军镇,有些是出外求食,总不外是逃免租赋,躲避徭役。民众逃出本籍贯以后,可以不服官府的徭役,姓名不列入户口账。偶尔遇到检查,便转入他境(他州他县),仍能容身。李峤说了这些情况,提出主张说,现在朝议总以为军府所在的地方,户不可移,关中的民众,籍贯不可改,其实偷出关口,远离军府的人多得很,不如准许转移,户口还有个着落。李峤所说逃亡现象,主要是指关中地区,足见在武则天时候,关中民众已经无法负荷租庸调的重担。

自宇文泰攻取蜀地,西川地区成为关中地区的后方,经北周至隋、唐,总保持着这种关系。这就是说,唐朝贪暴的搜括,首先受到影响的是西川地区。武则天末年,陈子昂上书说:蜀中并无重役,可是诸州逃户多至三万有余。土豪大族,收容逃户,压榨役使,获取厚利。一部分逃户进入山林,攻掠城邑。陈子昂指出:蜀中诸州百姓所以逃亡的原因,实缘官人贪暴,不守国法,吏员游客,乘机侵夺,剥削得太残酷了,民不堪命,破产失业,只好逃亡。他要求朝廷严令州县长官,设法大招逃户,三万户回来,租赋可以富国。李峤和陈子昂都说出了一个秘密,就是地主欢迎民众逃亡。地主成立田庄,就需要佃客,如果农民各守自己的耕地,庄田便无人耕种,因此,佃客的补充,对地主有重大利益。要农民当佃客,是从两个方面来驱迫的,一是官吏贪暴,二是田庄发达。田庄发达,使得农民耕地丧失或缩小,官吏贪暴,使得农民无法承担赋役,只好逃离本乡,出外求食。得食的地方,就是地主的田庄。李峤说:或有检察,即转入他境,还行自容;陈子昂说土豪大族,阿隐相容,都是说的这件事。当然,农民变佃客,数量过多,对朝廷不利。武则天末年,韦嗣立上书说,国家自永淳(六八二年,唐高宗年号)以来二十余年,天下户口,亡逃过半,租课减耗,国用不足。亡逃过半,自然是夸大的说法,但逃亡不限于关中、西川,却是事实。七一九年(开元七年)唐玄宗下诏说,民众莫不轻去乡邑,共为浮惰,或豪人(土豪大族)成其泉(渊)薮(田庄),或奸吏(官吏)为之囊橐(包庇入境的逃户,即包庇本地庄主)……州县不以为矜,乡里实受其咎。这里说出官吏庄主与逃户的关系,与李峤、陈子昂所说相同,不过,唐玄宗说的是全国一般的情况,足见逃亡现象影响朝廷的收入愈益严重。诏书所说州县不以为矜,乡里实受其咎,是指什么呢?州县官对民众逃亡,毫不关心,照旧户籍向逃亡户原住的乡里索取租庸调,留住乡里的民户,替逃亡户负担,也只好陆续逃亡,这就是所谓乡里实受其咎。七二一年,唐玄宗实行检括逃移户口和籍外田(不纳租税的隐田),派宇文融为劝农使,率领判官二十九人,在全国范围内检查逃户和隐田,结果是虚张成绩,或指实户(有户籍的民户)为客户,说是括得逃户八十余万户和相当数量的田。大抵自垦十亩五亩的那种小农被检括了,对拥有庄田和佃客的地主却并无影响。官员本身就是庄主,与一般庄主利害一致。官员和一般庄主与朝廷在逃亡户上有矛盾,但朝廷检括得几十万户小农,损失有所补偿,矛盾也就算是得到解决,受害的依然还是农民。

租庸调法所规定的每丁负担数是以天下每一丁男都受田一百亩的假设为依据的。事实上,唐开国时,丁男受田多少就很不一致。后来地主兼并愈来愈剧烈,官府贪暴愈来愈凶猛。农民受到租庸调法的压力也愈来愈严重。正如李峤所说:天下民户,多是贫弱,有的当佣工佃客,卖力求食,有的卖屋贴田,供官府征求。照李峤的说法,就是有田的人缩小田地,无田的人投身田庄当佣客。作为租庸调法对象的丁男,既然或失地逃亡,或地小难负一顷田的租税,对朝廷说来,也非改变剥削方法不可。《新唐书·食货志》说,开元以后(当是指天宝年间),天下户籍久不改造,丁口转(转移居地)死,田亩买卖,贫富变化,都不再调查。这是说,天宝年间,均田制度早不存在,调查丁口并无实际意义,也就无须造户籍。当时社会因长期安宁,除去逃户,各地户口一般确有增殖,官府不管真实丁口,只凭旧户籍向乡里索取租税,实行不以人丁为本的租庸调法。安、史大乱以后,户口削减,向乡里按丁收税已不能行,唐代宗大历年间,开始按亩定税,改变以人丁为本的旧法,分夏秋两季收税,为两税法开先例。

七八年,唐德宗采杨炎的建议,正式改租庸调法为两税法。两汉赋税制,按亩收租,按丁口收算赋,朝廷收入主要是货币。自曹操改革赋税制,直到唐租庸调法,有按亩收租调,或按丁收租调两种,朝廷收入全部是实物。唐两税法改为按资产收税,实际是按田亩收税,朝廷收入主要是货币。自二四年(汉献帝建安九年)曹操创新制到七八年(唐德宗建中元年)废租庸调法,实物税行施将近五百年,这里简括地作一叙述,说明这种制度的变迁。东汉末年豪强大混战,社会遭受极大的破坏。曹魏杜恕说,现在魏国拥有十个州的土地,户口却不及东汉时候的一个州。陈群也说,现在人口太少,比西汉不过一个大郡。这都是说东汉末年人口大耗损。统治阶级的急务是如何对这个残存民众进行剥削,要钱是不可能的,要衣食(粟帛)还可以,这就是曹操改变汉赋税制的根据。

四年,曹操击溃袁氏势力,取得河北地区,黄河南北大体上统一了。他下令说,在袁氏统治的地方,豪强兼并,亲戚横暴,小民贫弱,被迫代出租赋,袁氏怎能得到百姓的拥护!现在规定制度,田租每亩纳粟四升,每户纳绢二匹,绵二斤,此外,官府一概不许擅自征取。这个制度自然通行在黄河南北。据仲长统说,肥地和瘠地平均计算,一亩产粟三斛。曹操按亩收租四升,税率很轻,这时农民是鼓励多开垦荒地,对地主是不敢过多超出东汉百一之税的惯例。他兴办大量屯田,与田客对半或六四分租,专供军用,可以补民租的不足。户调取帛绵较多,可以补屯田的不足。曹操这一创制,对农民是有利的,因为农民免去了商人的一层盘剥。田租、户调的名称也从魏国开始,一直沿用到唐朝。二八年,晋武帝灭吴国,颁布赋税制。《晋书·食货志》只载户调及男女丁占田亩数(户主夫妻共占一顷)。《初学记》引《晋故事》说,凡民丁课田,夫五十亩,收租四斛。《晋故事》当即贾充等定律令,二六八年(晋武帝泰始四年)奏上的《故事》三十卷。屯田制每一田客课田五十亩。《晋故事》所说当是二六四年司马昭罢屯田官以后的情形,田客和普通民丁都按五十亩纳田租四斛,即每亩纳租八升。灭吴以后,通行占田制,按一顷纳租,加倍为八斛。西晋田租、户调都比曹操定制加重,但在废屯田制以及蜀、吴两国原来赋税极重的情况下,西晋赋税制还是可行的,因此太康年间社会较为安宁。

西晋行占田制和课田制,作为收取田租的根据。兼并者田多,农民被兼并,田少或无田,同样纳一顷的田租,显然很不均平。三三年,东晋成帝改变旧制,开始行按亩收税制,称为度田收租制,取十分之一,每亩税米三斗。(《晋书·食货志》所说税米三升,疑是三斗之误)。三六二年,晋哀帝减田租,每亩收米二斗(《晋志》作升,仍是斗字之误)。三七七年,晋孝武帝废度田收租制,恢复按丁收租制,王公以下,丁男每口税三斛。三八三年,增为每口税米五石。这个制度对兼并者有利,许多农民不得不放弃田亩,投靠士族当佃客。南朝大体上沿袭东晋赋税制。

北朝赋税制从魏献文帝时开始有记载。魏献文帝规定民户按贫富分三等九品纳租。千里内纳粟,千里外纳米。上三品户送租到京师(平城),中三品户送租到别州重要官仓,下三品户租留在本州官仓。《魏书·食货志》说,魏孝文帝太和八年(四八四年)以前,魏国赋税制是九品户混通,每户出帛二匹、絮二斤、丝一斤,粟二十石,又调外帛一匹二丈。照《魏志》的说法,九品混通,负担相等,只是送租地点有远近,分品意义并不大。行三长制和均田制以后,规定户调,一夫一妇纳帛或布一匹,粟二石。北朝从此确立了按丁收租制。北齐租调:一床调绢一匹,绵八两;垦租二石,义租五斗。北周租调:一夫一妇每年纳绢一匹、绵八两,或纳布一匹,麻十斤;粟五斛。隋租调:丁男一床,每年纳租粟三斛,绢一匹(后减为二丈),绵三两或布一端,麻三斤。唐租庸调制:每丁租二石,绢二丈,绵三两。大体上说,历代赋税的趋势是逐步在减轻。

曹操施行两种赋税制,一种是普通的制度,即按亩收租,每亩四升,不管一户丁口的多少;又一种是特殊的制度,即招募农民当屯田客,每人种田若干亩,官与客对半分产品,屯田客免徭役。在大乱以后,荒地多民户少军事上急需食粮的情况下,屯田制对朝廷有利。到了情况变化,朝廷需要更多的徭役时,保存屯田制就不如废弃屯田制为有利。司马昭灭蜀,晋武帝灭吴,都紧接着罢屯田官,足见屯田制与普通赋税制是有矛盾的。自曹操兴屯田以来,魏全国有大量的屯田和屯田客,晋武帝依据废除屯田并免屯田客为普通农民的特点,创行一种假设每一作户主的丁男夫妇共占田一顷,按一顷田出租调的按丁收税制。这种制度,必须与占田制相辅而行,也就是必须一般农民拥有一定数量的田亩,破产失业还不是普遍现象,才能行这种赋税制。如果兼并盛行,农民丧失田地被迫当佃客,朝廷收入减少,就要改行按亩收租制。东晋、南朝不行占田制,按亩收租又行不通,所以,长江流域民众赋税负担较重。北朝自魏孝文帝以后,历代都保持均田制,唐行均田制,地区比较广大,赋税也比前朝为轻,对黄河流域开垦荒地恢复农业生产起着推动作用。但是,农业生产的恢复,必然紧接着兼并的盛行,到唐中期,不得不改行按亩收租的两税法,并且改实物税为货币税。

四、两税法

七八年,唐德宗行两税法以前,已经有若干措施为两税法作了准备。七六九年,唐代宗定田亩为两等,上等田每亩税一斗,下等田每亩税五升。次年,又定京兆府百姓税,夏税上等田每亩税六升,下等田每亩税四升。秋税上等田每亩税五升,下等田每亩税三升。这是一年中按亩两次收田租的开始。七六九年,定天下百姓及王公以下百官每年税钱,分户为九等,上上户四千文,每低一等减五百文,第八等下中户七百文,下下户五百文。现任官一品准上上户,九品官准下下户。百姓如有邸店、行铺及炉冶(工商),按照规模大小,在本户税上再加税。如一户有数人在各地作官,或数处有庄田,各按官品或田数在各处纳税。诸道将士的庄田,例应优待,一概按第九等户纳税。这是按财产纳户税的开始。上上户出四千文与下下户出五百文,形式上似乎相差颇远,实际仍是富户负担轻,贫户负担重,因为财产相差远远不只是九等。

唐代宗以前,唐玄宗也为两税法开了端绪。唐玄宗在租庸调外,又创资课。所谓资课,就是财产税。七三四年,敕令官府定户口时,凡百姓非商户郭外居宅及每丁一牛,不得算入货财数内。非商户郭外居宅,当是官员居宅。显然,商户有郭外居宅,一丁有两牛,都是要课财产税的。七三七年,敕令地方官所收租庸调和资课,都变换为本地特产(轻货),运送到西京和东都。米、绢、布、绵、麻等物变换为各地出产的轻货,叫做变造。敕文里说江淮等苦变造之劳,就是指江淮等地百姓,将实物卖给商人,得钱交给官府,官府用钱向商人买本地轻货,漕运到京都。运脚费比轻货价高数倍,再加卖米绢买轻货时商人的盘剥,纳税民众负担极重,所以说是苦变造之劳。事实上,资课(南朝称资税)和变造(南朝有军国大事时行变造法)都是东晋南朝相沿的旧法,唐玄宗在北朝相沿的租庸调以外,又恢复东晋南朝的资课和变造,这种繁重的搜括正适合开元后期的骄侈政治。资课、户税、变造、按亩收租,都说明租庸调法在崩坏,代替租庸调的新法在形成中。安史大乱以后,户口耗减,租庸调法更难以行施。因之两税法成为最适用的税法。

七八年(建中元年),唐德宗行两税法。要点是:(一)量出制入。(二)不分主客户都按现在居住地立户籍;不分丁男中男,都按贫富定等级。(三)商贾在所在州县纳税三十分之一,使与定居的人负担均等。(四)定居的人,分夏、秋两次纳税,夏税不得过六月,秋税不得过十一月。(五)两税都按钱计算。(六)田税以唐代宗大历十四年(七七九年)的垦田数为依据。(七)保留丁额。(八)租庸调及其他一切科目全部废除。(九)最后加上一条欺骗民众的老手法,叫做敢在两税外加敛一文钱,以枉法论。初行两税法,朝廷收到实效是:第一,户有增加。据《新唐书·食货志》说,旧户三百八十万五千,经朝廷派黜陟使到各地检查,得主户三百八十万,客户三十万,一概在当地立户籍。据杜佑建中初年《奏议》说:开元、天宝年间,户有九百余万。现在人口耗损,天下只有户一百三十万,陛下派使官检查,才得三百万,比天宝仅三分之一。其中浮寄户还占五分之二。杜佑所说户数与《新唐书·食货志》相差一百一十万户。不论那一说近似(杜说较可信),户有增加总是事实。第二,钱米增加。《新唐书·食货志》说,一年得钱二千五十余万缗,米四百万斛供京外,钱九百五十余万缗,米一千六百余万斛供京师。关中需要米粮,唐玄宗时,每年运米入关不过二百五十万石,转运已极困难。唐德宗时据陆贽说,近年来(七九二年前后)每年自江、湖、淮、浙运米一百一十万斛,河阴仓留四十万斛,陕州仓留三十万斛,输入京城四十万斛,足见一千六百万斛之说不可信,但京内外钱米足用却是事实。《通鉴》在建中元年末记本年两税所得数:天下税户三百零八万五千零七十六,籍兵七十六万八千余人,税钱一千零八十九万八千余缗,谷二百一十五万七千余斛。这个数字大概较为有据。

初行两税法,百姓也有些好处,安、史乱后,朝廷急需钱物,随意增设税收官,多立名目,旧税加新税,无有限制。富家丁多,或找个官做,或托名为僧,得免课役。贫家丁多,无处隐蔽,只好按丁纳租税,再加上胥吏的奸弊,贫弱的民众,除了逃亡作浮户,实在无法应付。两税法虽然对民众的负担丝毫不曾减轻,而且还加重些,但比起乱收税来,总算是有个统一的税制。可是,腐朽已极的唐朝廷,只知道要钱愈多愈好,从七八一年藩镇田悦等叛变时起,两税法又变成乱收税,民众受害与改制以前一样严重。颁行两税法时所说的九条规则,在唐德宗在位时,已经是每一条都起残害民众的作用。

量出制入——强盗一般的统治者,说要量出制入,等于说要无限掠夺。杨炎依据七七九年(大历十四年)的来定七八年的,已经是重税。七八一年以后,连年战争,军费浩大,统治者又贪欲无底,进行搜括,重上加重,都借口量出制入。七八二年,淮南节度使陈少游请在本道两税钱中每千加二百。唐德宗通敕各道都加税二百文。后来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奏请加税十分之二,唐德宗也自然允许。每加一次是每千二百文,十分之二成为量出制入的常例。各道有事,得用权宜(暂加)名义加税,事毕,暂加变成永加。正式加税以外,还用税外方圆用度羡余等名非正式加税。例如韦皋在蜀二十一年,重税百姓,分一部分作为月进,蜀地从此贫乏。全国各地都有进奉,实际就是朝廷让地方官非正式加税,皇帝分得一部分税钱。七九四年,陆贽《奏议》列举两税的弊害,说:用兵以来朝廷所加及各道私加的税请一概停止。足见加税是诸害中的一大害。不分主客户,都按现在居住地立户籍;不分丁男中男,都按贫富定等级——七八八年,唐德宗敕令天下每三年定一次户籍,审查等第高下。地方官的成绩按户口增加、田野开辟、税钱增长、先期缴纳四条评定。地方官迫令民众析户,奏报虚数,并且用些优待办法,互诱邻境居民逃入本境,说是政治良好,流民复业。税额全部摊派给土著户,催促严厉,不容短少。贫苦人家,或向富户借债,或出卖田宅。年景要是不好,想卖妻儿作奴婢,还未必能找到买主,常常被官府逼得无路可走,自缢求死。朝廷列四条考地方官的成绩,地方官以残害百姓来应考,所谓不分主客户,实际是主户(土著户)遭殃,也就是贫弱户遭殃。按贫富定等级,即陆贽所说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资产多的税重,资产少的税轻,似乎是均平的税法。可是,人有贵重的资产,可以不被人窥见,田地却无处隐藏,同样是田地,富贵人的田地,官吏未必敢详细查看,贫弱人的田地,却非查看不可,并且要用放大的眼睛来查看,归根说来,所谓以资产为宗,主要是以普通民众所有的小块田地为宗,陆贽说敦本业者(农民)困敛求,就是以资产为宗的实情。八三年,剑南西川宣抚使奏称,旧有税姜芋之类,每亩至七八百(文)。种谷既有青苗钱(在两税外),种其他作物自然也会有税。蜀地税姜芋,可以推知别处有相类的税。看来,资产不限于田地,田地上种植的作物,也当作资产来收税。商贾在所在州县纳税三十分之一,使与定居的人负担均等——商贾的资产,三十税一,比农民轻得多,所谓负担均等,无非是骗人的话头。陆贽说,挟轻资(容易携带的贵重物品)转徙者脱徭役,就是说,有些商贾能够逃脱赋税。同是商贾,势力悬殊,纳税的自然是那些小商贾。

定居的人,分夏秋两次纳税,夏税不得过六月,秋税不得过十一月——农民刚夏收,官府就收夏税,刚秋收,就收秋税,农民被催促得如此急迫,正如陆贽所说,不是敛获始毕,执契行贷,收获物通过高利贷者,变钱转入官府,便是丝不容织,粟不暇舂,立即被官府夺去。白居易《新乐府·杜陵叟》篇说,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杜陵叟种薄田一顷,因旱灾不收,官府照常收税,种地少的人当然受害更大。可能是民怨沸腾引起某些官员的忧虑,向皇帝(唐宪宗)陈情。《杜陵叟》篇接着说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免)今年税。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尺牒榜乡村;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上自皇帝,下至里胥,贪婪狡诈的眼睛一致注视着农民,掠夺加欺骗,充分说明都是食人肉的豺狼。两税都按钱计算——陆贽论两税按钱计算的弊害说,农民生产物只有粟帛,可是两税按钱计算,官府给粟帛定出价钱,按钱数收粟帛,例如初定两税时,定三匹绢的价钱为一万钱,到后来,六匹绢才抵得一万钱,纳税人所出钱数不变,匹数增加一倍。《新唐书·食货志》也说,初定两税时,物重钱轻,后来物价愈跌,纳物也愈多。绢一匹原值钱三千二百文,逐渐跌价为一千六百文,官收钱似乎并不增税,民纳物实在是多了一借。此外还有巧取的方法,如度支(朝廷掌财政的长官)将征来的物品,本价外增价若干,作出虚价,发给各官司,使受物品者所受钱数不短,实物却打了折扣;对州县则以物品恶劣为理由,压低缴来的物价,使补足缺额,称为折纳。又如特别税叫做进奉、宣索(皇帝派宦官到某地指名要某物),强令民众服役叫做召雇,摊派物品叫做和市,表示官出钱雇役买物。到唐德宗末年,民众负担比大历末年实际增加了两倍。到唐穆宗长庆年间,钱愈重,物愈轻,民欢负担大致增加到三倍,八匹绢才抵得一万钱,豪家大商也大获厚利。巧取的方法,还有临时征收杂物,官府定出用粟帛折价的杂物价钱,而且还每年变换名目,使纳税人不知本年可准备何种物品。正如陆贽所说,农民所供(杂物)非所业(耕织),所业非所供,遂或增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增一减,耗损已多。这是多么丑恶的一幅巧取豪夺图!朝廷利用农民没有钱,任意操纵物价,逼迫农民在变物为钱时吃亏受害,占便宜的首先是官,其次是商贾和地主。

以大历十四年的垦田数为依据;保留丁额——两税法既然按资产收税,资产多少随时有变动,为什么要保持大历垦田数?既然不分丁男中男,为什么要保留丁额?这是因为朝廷规定一个田和丁的基数,以便后来只许增多,不许减少。填补减少的方法是摊派。《新唐书·食货志》说,税取于居者(土著户),一室空(有一户逃亡)而四邻亦尽(四邻代纳税)。陆贽说有流亡则摊出(派给别人),已重者愈重,这都说唐德宗时用摊派来补逃亡户的税钱。这里举唐宪宗时候的事作例,具体说明摊派的祸害。八一九年,李渤上书说,臣路过渭南县,听说长源乡旧有四百户,现在只剩百余户,阌乡县(阌音文wén河南灵宝县)旧有三千户,现在只剩一千户,其他州县大抵相似。查考原因,都由于官府将逃亡户的税摊派给四邻,结果四邻也只好逃亡。这实在是聚敛之臣剥下媚上,光知道竭泽,不管明年无鱼。请下诏书,禁止摊派。宰相看了很不满意。摊派是聚敛之臣的要诀,他们知道农民终究不是竭泽中的鱼,农民非到迫不得已是不会逃亡的,在一般情况下,逃亡是陆续发生的,只要有留存的民户,摊派就能生效,搜括也就得到满足。当然,泽总有一天是要竭的,那时候农民起义就必不可免了。

租庸调及其他一切科目全部废除——民众赵光奇作了完全正确的答案。七八七年,是三四年来最丰收的一年,米一斗跌价至一百五十文,粟每斗八十文,朝廷下诏和籴(官府按市价收买)。有一天,唐德宗到新店地方狩猎,入居民赵光奇家,问:百姓快乐么?赵光奇答:不乐。唐德宗说,今年丰收,为什么不乐?答:诏令无信。先前说两税以外一切科目都废除,现在各种苛杂比正税还多。后来又说和籴,实际是强夺,民众何曾见过一文钱。起初说所籴粟麦送到附近地点就成,现在令送到西京行营,一走就是几百里,车坏马死,就得闹破产。民众愁苦到如此,有什么可乐。也常常有诏书说从优抚恤,无非是一纸空文!想来皇帝住在深宫里,不知道这些实情。赵光奇代表千百万民众作出正义的斥责,唐德宗是无话可答的,只好免赵光奇家的赋役,算是答了话。他免一家的赋役,再不问别的事情,因为根本不想改正弊病。这正好说明官吏所有罪行,来源就在这个住在深宫的人。

敢在两税外加敛一文钱,以枉法论——剥削阶级用来统治民众的方法,不外乎暴力镇压与无耻欺骗两种。这两种相辅而行,但在平时总是用欺骗法,当一个朝代没落的时候,欺骗法使用得更为显著。陆贽说,大历中供军、进奉之类,既收入两税,今于两税之外,复又并存。又说:加税时诏敕皆谓权宜,悉令事毕停罢。息兵已久,加税如初。宣布以枉法论的是朝廷,无耻欺骗的也是朝廷,陆贽说得很明白。在这一点上,白居易比不上陆贽。白居易在《重赋》篇里说,国家定两税,本意在爱人(民),厥初防其淫(加税),明敕内外臣:税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论。奈何岁月久,贪吏得因循。……夺我身上暖,买尔(贪吏)眼前恩,进入琼林库(皇帝宫内私库),岁久化为尘,诗里把皇帝说成爱民,重赋全是贪吏所为,不管白居易主观上是否有意欺骗,这总是欺骗法的又一种形式。民众受了诸如此类欺骗法的影响,对皇帝存有幻想,不能较快地识破统治者的骗局,起义常因此受到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