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动物园贩虎疑云(新京报 2008-4-22)

宜昌动物园贩虎疑云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8-4-22 7:37:51 · 来源： 新京报


三峡森林野生动物世界的老板汪竹义被指贩卖国家保护动物，现已被警方控制。本报记者 褚朝新 摄

核心提示
又是老虎。这次不是一只，可能是数只，也可能是上百只。
4月1日，江书元被湖北宜昌警方抓获，从其家中搜出虎骨和虎皮。据其姐夫透露，老虎是从宜昌动物世界老板汪竹义处购得。
宜昌动物世界从老虎交易背后浮出水面，同时带出三个疑点。
首先，去年该公园内一只东北虎被残杀，尸体被肢解，至今当地林业局未公布老虎为何人所杀。
其次，公园出资人的身份可疑。该公园的董事长为广西熊虎山庄的周伟森，他曾在几年前被媒体质疑用虎骨制酒；而宜昌市林业局局长刘先新成为动物园副董事长。2005年，刘先新将动物园承包给曾从事餐饮业的汪竹义。
再者，老虎数量。宜昌林业局曾根据养殖经验推算，该园50只老虎每年可生20只幼虎，5年动物园至少该有150只老虎。如今园内只有10余只老虎。
目前，动物园老板汪竹义已被警方控制，案情在调查中。
江书元
湖北张港镇人，恒利石化公司老板，因家中藏有东北虎的虎骨和虎皮，而被抓。
●江书元姐夫说：“江书元也知道买老虎违法，但是汪老板说，动物园每年新出生的老虎不上报上面就不知道，只要保证动物园老虎的总数不减少，新增加的老虎就可以卖掉。”
探望完下肢瘫痪的老母亲，江书元走出潜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在门口，他被伏击的警员押入警车。
车上，一名警员突然问，“东西呢？”
“在家里。”
警员回忆说，江书元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
潜江市园林办事处章华中路67B号，江书元的房子里，警员找到一张虎皮，在阁楼上又发现一副老虎骨架。
4月8日，潜江市公安局向媒体透露，他们在7天前，接到宜昌警方要求抓捕特大盗窃犯罪嫌疑人江书元的通报，并称江书元于3月中旬，伙同他人在宜昌动物园盗窃东北虎一只，杀死后逃跑。
在江书元落网之后，宜昌动物园贩卖东北虎等诸多疑团从黑幕后逐渐浮到前台。
「启幕」
藏虎皮牵出卖虎案
江书元怕冷一直想用虎皮做衣，他姐夫说，江在认识宜昌动物世界老板汪竹义后，才有买虎可能
郭中华不相信江书元会去动物园偷老虎。郭中华是张港镇狮子桥村的村支书，亦是江书元的姐夫。
他说，江书元曾是张港镇汽缸厂的厂长，后来去了潜江，和朋友合伙成立恒利石化公司。其中江书元出资270万元。“江书元人很老实，在当地口碑很好，各方面关系处得都不错，2006年，江还捐了5000元改造镇上的老街。”
但是，郭中华曾听江书元妻子说，江想买虎皮做衣服。“前年春节，他就到处打听，想买张好皮做件衣服。他说年纪大了，怕冷。”
郭中华说，江在认识宜昌动物世界老板汪竹义之后，才有了买虎的可能。
“江书元也知道买老虎违法，但是汪老板说，动物园每年都有老虎出生，新出生的老虎不上报上面就不知道，只要保证动物园老虎的总数不减少，新增加的老虎就可以卖掉，不被发现。”郭中华说。
在买老虎之前，江书元家中挂有狗皮。郭中华说，江书元最近两年有了收藏动物皮革的爱好。
而关于老虎是谁杀的、买虎花了多少钱，郭中华说这些他并不知情。
4月16日，宜昌警方向记者确认，江书元有收藏古董、皮革的爱好，曾想开皮革厂。至于江书元和宜昌动物世界如何建立的买卖关系，警方不予回答。
「疑云一」
园内老虎为何接连死去？
在发现江书元家中虎骨的前3个月，宜昌动物世界一只东北虎被残杀，林业局至今未公布处理结果
宜昌动物世界全称为宜昌三峡森林野生动物世界，距离市中心15公里。
4月13日下午，动物园售票窗口前贴着一张通知：因汪竹义已解除租赁合同，在承包经营期间对外赠送的门票、优惠券一律作废。
园门口荡起阵阵春风，而那张通知纹丝不动。
饲养员李景林还在园里忙活。他是动物园中唯一的老员工。他亲眼看见几辆警车驶进动物园，把老板汪竹义和他弟弟汪建祥带走。
按照李景林所说的时间，那是在3月23日下午，也就是在江书元被抓的前9天。
李景林不知道汪竹义为什么被抓，但他觉得应该和动物园里的老虎有关，他还清楚记得3个月前动物园里发生的那件事。
去年12月20日大清早，宜昌市110接到宜昌三峡野生动物世界报案，该园一只东北虎被杀。
几天后，当地林业部门事后称，那天上午7点40分左右，饲养员到事发虎附近打扫清洁，发现过道上血肉模糊的老虎尸骨，虎头、皮及膝盖以下的虎腿被取走。遇害的东北虎6岁左右，为雌性。
当时有知情人士分析，凶手可能乘夜进入虎圈砸开门锁，在第二间虎舍窗口用麻醉吹管吹出四支麻醉针，将老虎麻醉后拖到虎园旁的过道上肢解。另据现场死虎残骸看，凶手可能经常肢解动物。
案发现场，警方发现了4个针头，疑是凶手作案留下。
宜昌市林业局总工程师、新闻发言人曹光毅曾向记者表示，外界关于动物园监守自盗获取经济利益的猜测没有事实依据。
4月18日，记者再次向宜昌警方询问汪竹义为何被抓，获得的答复是，汪竹义已被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案情正在调查其他不便透露。
「疑云二」
林业局长任动物园副董事长？
林业局两名官员进入动物园董事会，董事长是曾被质疑用虎骨做酒的熊虎山庄老板周伟森
汪传松也听说儿子汪竹义被抓，但他至今没看到相关法律文书。他不相信，动物园的老虎是儿子杀的。汪传松说，他从一开始就反对儿子汪竹义承包这个动物园。而如今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更是汪传松未曾想到的。
宜昌三峡森林野生动物世界是在2002年作为一个招商项目被引进到宜昌，由宜昌市林业局下属二级单位三峡植物园为甲方和香港桂林雄森熊虎山庄为乙方共同投资1.3亿元组建的。
根据宜昌市工商局的资料显示，甲方宜昌三峡植物园提供了600亩林地资源折价1040万元，乙方提供老虎50只、熊50只、狮子20只等野生动物，折价4160万元。
而注册时，600亩土地被估价为6000万元，动物被估价为7000万元，这样组合成了1.3亿元。
公司的实际注册资本只有50万元，宜昌方面出资20万元，山庄方面出资30万元。
宜昌市林业局有关人士介绍，当初建设“动物世界”有三个目的：一是野生动物的繁殖和培育；二是野生动物的科研、旅游；三是野生动物产品的开发。
此后，该动物世界还被国家林业局确定为三峡地区的野生动物保护繁育中心，肩负着对三峡地区濒危野生动物抢救、繁育与管养的责任和义务。
“动物世界”规划放养野生动物100个品种以上，包括老虎、黑熊、非洲狮、鳄鱼等一批凶猛的陆生或两栖动物，它们被分布在救护区、繁育区、野化区、表演区等8个养殖和展览区内。
根据双方的协议，香港雄森熊虎集团董事长周伟森任董事长，宜昌市林业局局长刘先新任合资公司的副董事长，该局还有一名副局长任董事。
宜昌市林业局当时向国家、湖北省林业部门上报的相关文件中对动物园能产生的经济效益算了一笔账：
直接经济效益，野生动物种群繁殖每年可增值1800万元，门票收入每年1000万元，动物世界的附产业如熊胆粉加工等每年可获利200万。
间接经济效益，带动当地相关产业可获1000万元。
每年的总收入可达4000万元。
2002年，“动物世界”建成营业，当年一度成为宜昌盛事。而次年的“非典”，则让动物园经营陷入低谷。
湖北省林业厅曾发布一份调查报告显示，2003年“动物世界”一年的门票收入只有60万元。而要维持动物园正常运转，一年所需资金在千万元左右。
时任该园园长的覃茂林称，“几乎没有门票收入，那么多动物要养活，难啊。”
一知情人士介绍，2005年左右，香港雄森熊虎集团退出该园的经营，“他们从宜昌贷款900万，撤走的时候把动物给了宜昌林业局，贷款就成林业局的了。”
该知情人士称，雄森集团近些年在全国很多地方合办动物园，最后都是以这样的形式，变相把自己山庄里的老虎等动物卖给当地拿钱走人的。
记者试图联系周伟森，多次拨打其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均无人接听。
「疑云三」
养鸟不成为何养虎？
曾是烹饪协会副会长的汪竹义在承包动物园之前，承包过武汉鸟语林，两者都让他损失惨重
在宜昌动物世界的经营难以为继之时，汪竹义承包了这家动物园。对于儿子这个决定，当初父亲汪传松是反对的，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动物不好养，“我当时就不同意。我在农村养过鸡、猪，知道它们难养。”
汪竹义承包的理由更简单，他父亲说，因为他觉得承包价便宜。汪竹义承包第一年只需支付10万元，次年为20万，此后每年交付25万元。
汪竹义毕业于三峡大学，27岁时成为宜昌昌丰花园酒店总经理，并成为当地烹饪协会第一届副会长。
汪传松说，后来因经营不景气，儿子汪竹义离开昌丰。
有关人士则透露，汪竹义离开昌丰时被疑有职务侵占行为，曾接受过警方调查，但记者未从宜昌警方查到相关案卷。汪传松表示未听说此事，“作为国企的老总，即便接受这方面的调查也很正常。”
此后，汪竹义做过磷矿，卖过旅游品，还在北京开了一家饭店。2005年，也就是在承包动物园的前一年，汪竹义去武汉承包了宜昌东山鸟语林。尽管，他曾策划将一美女和一群鸟关在一个笼子里生活，但鸟语林的经营状况还是让汪损失惨重。
2006年，汪竹义承包宜昌动物世界。出租合同上写着，出租方代表，宜昌林业局局长刘先新。
合同规定，汪竹义不得对动物进行销售、转让、抵押。否则，刘先新为代表的甲方将依法追究其侵害财产的法律责任，但另有约定除外。至于什么约定，记者在工商局并未查到。
汪竹义承包后，动物世界依旧不景气。记者先后6次前往，该园都没有什么游客，冷冷清清。
父亲汪传松在动物园帮忙干了四个月，“即便是去年的五一黄金周，门票收入才4万左右，平时很少有人去动物园，有时候一天一张票都卖不出去。每年门票收入仅四五十万元。”
附近居民称，因为收入太少，该园动物经常处于饥饿状态。
去年12月22日下午，记者在该园看到，汪竹义的堂弟汪建祥正在肢解死猪喂金钱豹。存放饲料的库房前，地上还摊放着十多只明显死亡多日的猪崽。汪建祥笑着介绍，“有这个给它们吃已经不错了”。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汪竹义想了不少办法。汪传松回忆称，汪竹义花钱新建两栖虫鸟馆后引进了一些大蟒、龟等动物，后来技术不过关，死了不少只好关门；引进驼羊、白孔雀、貉等品种，还把自己鸟语林的鸟都搬到了动物园。
汪传松说，这些新的投入大约有一百万，但动物园还是不景气。
「疑云四」
百只老虎去了哪里？
林业局曾估算5年能繁殖百只老虎，而5年后林业局公布的老虎数量比建园时还少近10只
4月16日，记者在宜昌市工商局查询资料时发现，宜昌市林业局曾向市外经贸和省林业厅等有关部门呈报了一份文件，计算过老虎的繁殖数量。
文件中说，“根据广西雄森熊虎山庄和其他省市多年的养殖经验，平均每只母虎可年繁殖虎崽3只。”
该局据此推算，该动物园每年可以繁殖20只虎崽，每只价值50万元。
按照宜昌市林业局的估算，截至2007年12月，动物园繁殖虎崽应该超过100只，加上建园时的50只老虎，园里老虎总数应该在150只以上。
而当去年12月，园内老虎被人残杀后，宜昌市林业局召开过一次新闻发布会。新闻发言人曹光毅说，三峡野生动物世界共有三四十只老虎，均来自广西桂林的雄森熊虎山庄，目前剩下15只，有10多只“在外打工”。
宜昌市林业局还称，该动物园开园以来共死亡7只虎：2003年12月有3只老虎因饥饿致死，之后因打架、生病又死亡了4只。
为什么老虎数量比林业局当初建园时的估算少了约100只？为什么五六年来，老虎都不曾繁殖，而使得老虎总数比注册时的50只还少？
截至2008年4月19日，宜昌市林业局都拒绝告知。
记者于去年12月22日在动物园看到这样一幕现实。在公园售票室内的冰箱里，记者发现两只死去的幼虎。在幼虎的上层放着蔬菜和多袋冷冻肉。
那时，该动物园的厨子刘女士正好准备到冰箱拿菜做饭。记者当面向其询问该动物为何物，刘介绍这是两只小老虎，前不久刚出生就死了，就存放在冰箱里。
此后，宜昌市林业局通报，称两只小老虎出生和死亡的相关情况，动物园并未向林业部门上报，属于瞒报。
「疑云五」
百箱补骨酒盒何解？
动物园内曾发现近百箱补骨酒酒盒，附近餐馆老板说动物园自产自销虎骨酒，林业局予以否认
4月13日，两名妇女在宜昌三峡野生动物世界售票室里聊天，她们是动物园附近开餐馆的。她们说家中有虎骨酒卖，还说，“这些酒都是动物园自己生产卖给我们的。”
一名知情人士对记者说，前几年当地林业部门招待用酒，就有过虎骨酒，该人士曾经喝过。
去年12月21日，记者来到宜昌三峡森林野生动物园。在动物园办公室内，发现近百箱补骨酒的酒盒。
箱内的小包装盒上，印有“补骨酒”字样的正面，还标注着“酒精度为38%，产地：湖北宜昌三峡森林野生动物世界。”此外，还有该动物园的联系电话和传真号码。
在酒盒反面，记者则发现了这样一段文字：老虎属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食肉目，猫科，世界濒危珍稀野生动物物种，视听觉极为发达，脊椎关节灵活，主要以大型食草动物为食，老虎一身都是宝，全身皆可入药，经济价值极好。
此段文字的上方，还印有一个老虎图案。而外包装盒上的文字是：此酒取材自本野生动物养殖基地珍稀动物。
当日，宜昌市林业局多名副局长非常肯定地称，该动物园没有虎骨酒。该园打架死过一些虎，因经营不景气，曾经想生产虎骨酒弥补损失，但一直没有生产，酒盒一直没有用。
去年12月22日，宜昌市林业局局长刘先新称，2004年合作方广西雄森熊虎山庄曾经运送过一批酒给该园，该园自制的酒盒没有装过酒。
可是记者现场察看发现，动物园办公室发现的酒箱上面有透明胶封口的痕迹，不少酒盒上还残留着封口的胶带。
当日，记者联系广西雄森熊虎山庄，工作人员介绍该山庄生产的补骨酒都是用卧虎形酒瓶装，而记者在宜昌该动物园发现的酒盒，并非卧虎形的外包装，而是常规的酒盒包装。
该局一名官员当着多名记者的面承认，该园曾因病和互相撕咬死过一些虎，利用这些死虎制过药酒，并劝记者不要报道。但次日该消息被报道后，该官员又称自己只是听说。
对诸多疑问，宜昌林业局至今一直无法正面解释清楚。
但有一点宜昌市林业局副局长张松林可以肯定，根据相关法规，动物园的野生动物都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论是病死还是自然衰老死亡，尸体都不能由动物园处理，动物园不能把病死或老死的珍稀动物拿去制药，或者制成药酒。
「疑云六」
有多少动物被卖？
喂熊人李景林说，（汪竹义）他偷偷把动物园的动物卖了，有7只熊，还有猴子
4月13日，动物园上方的天空显得灰白。围绕着动物园的餐馆大多大门紧闭，一块4米长的广告牌竖立在动物园大门前，上面写着“尝特殊菜，喝特殊酒，吃特别饭”。
当地一名卢姓村民介绍，三年前，附近的餐馆卖野味几乎是公开的。而他的一个朋友的老婆，曾经在动物园做过饭，那时老虎骨头也可以轻易弄到。
记者去年12月22日，在该动物园内发现过宰杀动物的痕迹。
那天上午，一栋两层楼的“两栖爬虫馆”内，已不见任何走兽飞禽。在二楼的房间里，记者发现多张兽皮。地上有两个精制碘盐的包装袋，其中一袋还没用完。
当天下午，动物园老板的弟弟汪建祥在接受警察询问时说，他在屋内曾经宰杀过病死的骆驼、梅花鹿等动物。精制碘盐，是用来腌制动物肉，防止肉坏。而这些肉是用来喂食园内老虎等动物。
武汉动物园有关专家对此表示怀疑：动物园一般不会用死亡的动物喂老虎，即便要喂也不会用盐腌制。如果是腌制，可能是给人食用的。
3月23日下午，动物园老板汪竹义和弟弟汪建祥被警方带走后，原本负责动物园伙食的汪建祥妻子也回了老家。
如今，只有喂熊人李景林还守在园内，继续喂养园内的熊。
他对记者说，“（汪竹义）他偷偷把动物园的动物卖了，有7只熊，还有猴子。有些动物卖给了其他动物园。”
4月17日，记者得到当地一名知情人士的消息，说目前案情已惊动国家林业局，可能存在一个销售老虎的团伙，而老虎多销往广东等地。
□本报记者 褚朝新 湖北宜昌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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