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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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访谈录(阅评:借古喻今,文笔讽辣)

10-09-10 14:34  发表于:《角落》 作者:肖宾

曹雪芹访谈录 调侃红楼颠覆红学的经典之作
  楔子

 (批注:这是一篇论古谈今言歪理正的好文章)
 阅肆张罗雀掠门,海王村果静如林。空闲海估尊哥定,待价千年画宋元。

  …——《故都竹枝词》

  这首竹枝词道得正是城南琉璃厂,那里当真不简单。几百年的风光,说不尽的古玩字画,道不完的传奇往事。早年间这里是书商的集中地,明清时代里,市井画册、古人手札、雅士信函、古籍善本、珍稀抄本,均在此街巷中翻转流传,纸香墨韵,百年不散。

  混迹京师几年,也常去那里溜达,不过囊中羞涩,看得多,买得少。走在街上,遥想当年热闹,也有几分趣味,汝窑的笔洗、定窑的碗、最早的《红楼梦》抄本、《金瓶梅》画册、“四王”的卷轴、金农的手笔均在这边店肆中招徕过顾客。

  有缘?无缘?

  前几年,小美来京,要看看热闹,带她去琉璃厂。刚一转过街角,就

  见路北侧新开了一家小书店,店名“无情埂”,门口树一招牌——“新到一百一十回版本《红楼梦》,仅此孤本,待有缘人”。

  “这店名好怪啊。”“是啊,走,去看看。”临到跟前,发现小店还挂着一副对联:得好友来如对月,有奇书读胜

  看花。“这对联,看似说朋友、说奇书,末尾两字,一个月,一个花,其实

  还是风花雪月。”我指给小美看这对联。小美轻笑:“心中有风月,看什么都是风月。”店小,临门口紧挨着就是柜台,柜台里面有一老者,闻言微笑:“一进我店来,能见风月者,便是有缘人。小店最近新到了一百一十回版本的

  《红楼梦》孤本,算是这些年很难得的版本了,两位有兴趣看看吗?”“我记得我看的是一百二十回的啊,你记得吗?”小美转头问我。

  “嗯嗯,说是曹雪芹写的前八十回,高鹗续的后四十回,一共一百二十,您这个很有趣啊,一百一十回的?是删节本还是有很多不同啊?很少见吗?”我问那老者。

  老者笑了,不答问题,只是说:“来,我带你们去楼上看看这书。”说罢,在前引路。

  小店很小,两侧都是书,楼梯很窄,低头看楼梯,突然扫见楼梯口左侧的书架上放着本薄薄的、发黄的手抄本册子,封面上写着《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

  “好奇怪!二三百年前的回忆录?那会有‘回忆录’这说法吗?”我好奇心大起,不禁走近,去翻那书。

  在前领路的老者,听见动静,回头看我翻那书,摇头一叹:“缘分至此啊。这位先生既然对这本书有兴趣,不妨先翻翻看。这位姑娘有兴致上楼去看看那孤本《红楼梦》吗?”

  小美回头看看我,见我正专心翻那回忆录,犹豫了一下,便下来陪我看那回忆录。

  老者笑了,摇头先自己上楼了。那“回忆录”字迹苍劲,很悦目。书很薄,不过因为都是竖排繁体,看着有点吃力,纸张发脆,页码也乱糟糟的,似乎还有不少脱页,中间有不少字迹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识,虽然篇幅不长,我和小美却费了好大劲,对照猜测、连蒙带跳、不求甚解,过了好大一阵,才看完全书。

  “哈,挺好玩的,原来《红楼梦》是这样写出来的啊。”我笑道。“这人写得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假的?”小美瞪着大眼睛问。“咳,围着《红楼梦》扯淡的人多了。比这邪乎的也多了,这个算啥

  子啊。”“走,上楼去看看那个一百一十回版本的。”“走,说咱是有缘人,咱得对得起缘分啊,哈哈。”说完,把《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放回原处,又上了楼梯。爬上楼一看,小小一间,空荡荡的,老者踪迹全无。我们俩相视一眼,不禁都觉得心中一凉,那老头呢?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临窗向下看,街上人来人往,依旧熙熙攘攘,要不是阳光灿烂,真要被吓一大跳。

  “或许那老头在咱俩看书的时候下去了,咱俩看得太专心了,没注意。”“嗯嗯,咱也走吧。”

  走下楼来,那老人正坐在柜台内。我和小美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松了口气。

  “看好了?”那老者问。“您说的那个一百一十回版本的《红楼梦》呢?我们没看到啊。”我

  问道。“哦,那‘回忆录’看了吧?”“嗯,多少钱?我挺喜欢那‘回忆录’的,想买回去珍藏。”“一场风花雪月,有什么值得珍藏的,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拿去吧。”…听老者这样痛快,我转头去拿那本《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这才发现书架上已然空空,此书已无踪迹。

  “书呢?”我惊问。“书呢?”小美疑问。“书呢?”老者笑问。

  “缘尽书也尽,回忆如梦,既然如梦,哪有形体,您说是吧?”老者笑眯眯地说。
 补稿

  回到家里,越想越奇怪:“你说,是那老头舍不得卖给咱们那本书吗?”我问。

  “不该吧,不然让咱们看半天干吗?”“你说得也是,可那书最后怎么没了?”“哈,缘分尽了吧。”“哈哈,少拿那老头的鬼话蒙我。”

  “这样啊,那咱下周再去趟吧。不管什么原因,这老头不可能不卖书啊,就算不给咱,等咱走了,也就继续摆出来了,咱们再去,大不了多给点钱呗,难得你喜欢。”“嗯,你真好。还记得那书店在哪儿吧?”“记得,中华书局的旁边嘛,跟前还有个小摊子,我还买了冰淇淋呢。”等到下一周,再到琉璃厂,中华书局、小摊子都在,那书店却毫无影踪了。小美缠着那卖冰淇淋的大妈问:“请问您知道这街上有家叫‘无情埂’的书店吗?”那大妈说:“哪有啊?我在这街上摆摊十几年了,从来不知道有这么

  一个书店。”“上周还在呢,就在您后面这个位置。”“哪有啊,这是中华书局的店面,一直都没变过。”…回到家中,和小美相对郁闷。“你还记得那书的内容吗?”小美问道。“模模糊糊地还记得点。”

  “我也记得点,咱自己先回忆一下写出来,我觉得这事、这店,好奇怪啊。”

  “嗯呐,这不是学黄药师他老婆吗,还得自己背书。”“哈哈。”我们两人费尽心力,像用渔网在记忆的水里捞东西那样,把关于那本书的水域没完没了地捞了许久,我们时而争吵、时而商议、时而不语、时而又都陷入沉思和回忆。有时候我们简直怀疑彼此看到的是不是同一部书,竟然会有那样大的分歧。彼此的记忆会有那样大的偏差,争争吵吵、缝缝补补,跳跃过一些我们原本就没有读懂的地方,增加了一些我们自己的想象,或许连我们自己到最后也分不清哪里是原本的内容、哪里是我们回忆中自动演化的内容了,花了两周的时间,总算拼凑出了一个回忆版的

  《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你觉得咱回忆的对吗?”看着最后的书稿,我疑问。“总觉得味道不通,但也说不上是哪里。”“我也这样觉得。”

  “那书虽然薄,但好像比咱们现在回忆起来的这些要多好多啊。”“嗯,咱们这连回忆带创作,总算拼凑起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完整吗?”

  “还好吧。”时过境迁,小美去了远方,我也渐渐忘了这件事。
 一访谈录

  转眼就到春天了,总算能脱下厚厚的外套,一冬天的阴郁寒冷终于了结了。陋室中窝了几个月,去郊外走走吧。

  京西植物园已经绿草如茵,坡上有梁启超先生的墓,遥祭心香一瓣。坡下人来人往,坡上却静得出奇。

  园内还有个破落的屋子,屋前一块新匾——曹雪芹故居。“啊,竟然在这里啊。哦,对,可不是嘛,京西黄叶村,碧云寺外,真的很近了。”想起了当初回忆默写的《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我不禁感叹了一下。现在回想起来,估计不过是那个书店的小把戏而已,也亏自己当时那样当真,还花了那样长时间,翻来覆去地想那本“回忆录”,现在想想,都不禁笑自己傻。

  转得累了,就近找了个茶室。扫净所有的尘埃,扫净所有的悲欢,静静地坐于一隅,泡点茶,任热水沸腾,任茶叶翻滚,看着一杯茶,就像看着一个世界。杯中的茶叶历经春暖花开、历经鸟语花香、历经阳光雨露、历经采撷、历经炉火,到了我的案头,在热水里翻滚。沸腾的水,砸在身上、包裹着身体,沸腾出你的前世今生,沸腾出你的雨雪风霜,沸腾出你的苦痛煎熬,沸腾出一杯绿色的茶,透过光,为我淡淡地品来。

  坐久了,看着窗外天光云影,有些恍然、有些恍然,或许是困了吧……

  朦胧中却听得屋外有人念诗: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伴随着读诗声,走来一人,黝黑的皮肤,大脑袋,随意坐在我的对面,好像见过,发自心底的熟悉。

  “大记者,你好啊,这辈子可过得如意?”“呀,你怎么知道我是做记者的?您是?”“我是你的老朋友曹雪芹——芹溪啊,你忘了?上辈子咱们常在一起喝酒聊天的。你还看过《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呢,都是咱们过去的事情,不会这就不认得我了吧?”

  “啊,你也知道那本回忆录啊,那书写的都是真的啊?真的是你啊?你这个大头。”

  “上辈子和你聊得好开心,我死的时候,你哭得好大声啊,吓我一大跳,哈哈哈哈,想不到你小子心里还有我,没白在一起喝那么多次酒。”

  “是啊,当然伤心,你欠我多少酒钱啊,就那样去了。我那钱找谁要去啊?哈哈哈……”

  “好了、好了,还惦记着你的银子,痴儿还是未悟啊?哈哈。”“少来吧,你倒是悟了。现在房价一天一个样,物价也是没完没了地涨,不过现在涨价不叫涨价了,叫‘通货膨胀’了。新世界,老问题,没银子咋办?”

  “哈哈,就因为你悟不了,总是六道轮回,来来回回在人世受罪。”“轮回好啊,我贪恋红尘,热爱红颜,我才不要超脱呢,哈哈哈哈。”“多年未见,你啊,还是老样子。”

  “哈哈,你也是。”“认识了你几辈子,细思量,现在有些问题想问问你。记得你当年最

  能胡扯,把老裕家的瑞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你去过之后,他还夸你善谈吐,风雅幽默,触景生情,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

  “你看看,人家多够义气,把我夸得跟花儿似的,你看你,在回忆录里,把我的落魄劲儿写得一览无余,难怪你今生当记者,不留情面啊。”

  “我没你那伟大的浪漫主义构思,也没你那现实主义的巨笔,只能做新闻混口饭吃了,哈哈,别扯其他的,让我采访你下哈。”

  “你现在不是经济新闻领域的记者吗,写什么《地产江湖》、《股市风云二十年》,不是只看富贵,满书金银铜臭、功名利禄吗?你采访我?能采访到位吗?”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风流不羁只是我书的外表,你读过我的书,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得出我是财经、文学双绝。再说,就算我问得不到位,不是还有你嘛,你帮忙指点指点呗,你有的是招,《红楼梦》那样大的故事、背景都胡扯出来了,还在乎我这个访谈小菜。”

  “招是有,还要看肖公子你上不上路呀。”“一切都听大哥的话啦。”“嗯,乖,点两壶酒,弄几个小菜先,哈哈哈……”

  “你也不看看我带了多少银子,就让我点菜,不怕最后弄成霸王餐,店家抓住咱俩一顿暴打?”

  “不怕,早就料到了,管你带多少银子。我坐得离大门近,如果风声不对,我撒腿就跑,你离大门远,店家肯定先抓你,留你洗盘子。”

  “哇靠!”谈话开始。

  记者:嗨,雪芹,你好。曹雪芹:你好,大家好,各位网友好,各位读者好。

  记者:您的作品《红楼梦》已经被列入“四大名著”,您对此有何感想?

  曹雪芹:“被列入”?这个“被”字好耳熟啊,最近常听人说起。“被列入”和“被增长”、“被小康”、“被就业”、“被捐款”、“被自杀”、“被自愿”、“被代表”,他们都是一家的吧?是现在“贝勒爷”都简称“被”了?还是说我刚才说的这些都和贝勒爷没关系,只不过是都“被爷乐”了?“被乐耶”?

  记者:您说得对,《红楼梦》能成为四大代表,确实和您本人没什么关系,是被后人捣鼓进去的。那我换个问法,《红楼梦》在文坛上已经成为至尊经典超级无极白金巅峰畅销书,您在创作之初,会想到这样的成绩吗?

  曹雪芹:现在畅销了啊?跟我有关系吗?那时候我蹲在茅草屋里,大冬天冻得我哟……北京这地儿又冷,西山脚下更是风大,年年冬天都冻得我咳嗽,家里人跟着我吃苦啊,有谁买过我的书啊?有谁想到过我呢?除了村中老少、几个知心换命的朋友和我往来,什么大清文联啊、大清作协啊、大清诗歌协会啊,各大出版社、文化公司哪个理过我啊?大家都知道我有才华,字虽然差点,但文章写得好啊,我也没指望书法家协会帮我一把,但其他那些组织有哪个看过我一眼吗?现在成文坛畅销书了,我那会儿哪儿爬得上文坛啊,就我那身家,没背景只有背影,没身份只有身份证,爬上文坛也得被人踢下来。

  记者:您是说您当年没有得到过组织的照顾,是吧?曹雪芹:组织只照顾组织里的人,我本来就不是组织里的人,人家不照顾我是正常的,照顾我才反常。

 

 

 记者:在一般人理解,这些组织应该起到一些鼓励、弘扬、发挥、提倡文学创造的作用。

  曹雪芹:当年组织上的工作也很繁忙啊,经常组织一些“乾隆诗歌鉴赏会”,鼓励大家学弘历体,和体也学过一阵,不过后来“和体诗”就没人提了,还开了“批判和反动文艺思想大会”,那场面,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当时的文坛领袖都在大会上发了言。我是听说啊,那会场得组织里的人才能进去,我不行,进不去。后来参会人士在散会后,还出了本合集《从头到脚批和》,那书可火了,各大厕所都有备货。

  记者:我理解,您当年和组织没挂上钩,您觉得这是不是您太低调造成的?所以组织没发现您?

  曹雪芹:我低调?我穷得天天在宗人府、居委会、退休办、再就业

  啊。在御史台、国子监门口还差点被保安扣住。人穷衣衫破,保安也不正眼看你啊。我也盼组织发现我啊,可组织眼睛只向上看,不往下瞅,我怎么折腾都没用啊。

  再说联系上了又有什么用啊?各大文学研究机构的人都是有任务的,这边《福康安将军千里平叛记》,那边《大清可以说不》,人家自己的选题创作都忙得不亦乐乎,我这个红楼梦的主题,你说符合时代特征吗?能有机构拨款支持吗?就算我找对了门槛,把创作选题报了上去,你觉得能批下来吗?

  记者:我觉得够戗。

  曹雪芹:就算我在民间玩手抄本、到处发帖,就算蒙到了“芹粉”,混到了大量的顶帖,引起了主管部门的注意,你说这帖,是不是要被和谐啊?

  记者:不一定,天涯尺度还是比较宽松的。我觉得《红楼梦》这个尺度还是没问题的,肯定能发出来。

  曹雪芹:不信。《红楼梦》我还用了“入(上)肉(下)”这个字,这能发出来吗?其实就那点事,所以说啊,分级制度很重要。引起上头的关注,这书还由得了我做主吗?在都轮不到我说话了,一会儿红学,一会儿秦学,一会儿又曹学的,研究饮食的、研究服装的、研究写法的、研究我是南方人北方人的、研究我性取向的……这样发展下去,估计连那对唯一干净的石狮子都会单独成为学科了。偌大一部红楼,我写的世间万象,研究了那么多,那点劣根,改了没有?研究来研究去,我写的重点怎么没人看呢?真有人读《红楼梦》,还是光拿我那书做自己的饭碗啊!……

  记者: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您刚说“引起上头的关注,这书还由得了我做主吗?”有人干涉您的创作自由了吗?

  曹雪芹:还用得着上头?对未成型的文字作品,所有人都有掺乎进来搞一搞的冲动,但又都不承担胡搞的责任,想在你的书稿里射出自己的精液,造成啥后果则全然不管,只顾一时说得痛快,这些还都算是好的。要是对你有点资助,那都要在你的作品里要点回报,植入广告,村东的烧饼铺、村西的面馆,不过赊了他们几袋面,全都吵嚷着要在书里获得一定的篇幅。其实最早“大观园”不叫这个名字,叫“怡情园”来着,是八大胡同的翠风姑娘冠名支持的,那姑娘是个好人,可惜啊,人这辈子最大的痛苦是……

  记者:人死了,钱没花完?您也看春晚?曹雪芹:不是,是就快蒙到那人的钱了,就差一点点,那人死鸟,白

  茫茫大地真干净,要是这点赞助到位,我兴许能多活两天,把书改完。

  记者:通过您刚才的陈述,我努力总结了一下哈,您是说除了政治压力外,朋友的建议、经济的压力,也让这部书在内容上受到了一些影响?

  曹雪芹:首先要说明,《红楼梦》没什么政治压力,也没有海外反清势力暗中支持,也没有同地下复明组织勾结,更没有高层内斗。说真的,他们斗啥,我这连窝头都吃不上的屁民,压根就不知道,连人家手下的手下的背影都见不到,还影射啥啊,哈哈其他的压力,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记者:那是不是可以说《红楼梦》与政治无关?

  曹雪芹:这种说法太浅薄了,不是这样。我该说当代人还是该说西方人啊,当代人学的西方人,他们总是喜欢以分析的态度去评判事物,对什么都分析来分析去,格物致知是好的,但心、人、社会,能这样分析吗?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哲学、社会,都用所谓的科学方法来分析,来各设学科,这种做法,从根本上就有问题。所以你才会问我《红楼梦》是否与政治有关,可什么是政治呢?顺治出家是一个哲学问题?还是宗教问题?还是社会问题?还是感情问题?还是政治问题?那宝玉出家呢?我可以说跟政治无关,但也可以说和政治有关。贵妃一死,全家失宠,是感情问题?还是政治问题?这种简单分割的手法,这种看法,在很多场合虽然行之有效,但在很多场合也是行之无效的。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不是这样的途径能理解的。

  记者:“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嗯,得看《葵花宝典》才能知道。
 曹雪芹:嗯,如你所说,《笑傲江湖》按很多人的理解是有政治含义的,但那可能切割得清楚吗?这是政治的,那是武侠的。

  记者: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问得就不对头。曹雪芹:对头。

  记者:对头?曹雪芹:不对头。

  记者:到底对头还是不对头?

  曹雪芹:你说得不对头就对头,对头就不对头。记者:……

  记者:嗯,我换个角度哈。我还想问一下,《红楼梦》问世以来,得到了数以亿计读者的青睐、追捧,您作为作者,觉得是哪一点让《红楼梦》这样富有魅力?

  曹雪芹:我不知道。我觉得《红楼梦》之所以能得到这样多人的喜欢,很大因素应该归于传播问题。先是程伟元,再是蔡元培、胡适,后来是周汝昌、刘心武……他们一拨拨地炒出来的。什么东西一直炒个上百年也会火吧?程伟元人很精明,大书商,看见有利可图,就进来做了一票。对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是没钱,指望我把我的书印出来,永生永世无望,他印出来了,是好事,但内容上……不过后来我也能想明白,你现在找哪个出版社,人家出你写的书要是提出修改意见了,你能怎么样?想出版的话,不也得照样乖乖去改,就算是我那会儿活着,找程伟元签约出书,内容又能怎么样?银子当家,我还是得闭嘴,还得按程伟元的意见办。还是死了清静,省得看这些破事。

  回头看看我这辈子,就弄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说真的,一个无名小辈,毫无著述,抱着一部几十万字的书稿,去找书肆、出版社,人家能给你什么待遇?能给你出版吗?有人能出来接待你一下,就算你造化。书稿能有人看吗?人家库房里,这样的稿子堆了不计其数,看你的稿子?哈哈,几辈子才轮得到啊。市场上流行的是盗墓的、武侠的、淫秽的、政治的、理财的、健康的书,当红的作者是扁鹊、是陶朱、是兰陵笑笑生,曹雪芹三个字看到了本书的文学价值、市场价值,我那会也死了,稿子可以随便改,版税

  可以不用付,低成本的买卖,还有噱头,“已故作者倾情遗稿”,我的一生装点了书的门面,一辈子连轻飘飘的一张纸都不如,这样的噱头、成本,哪个书商不爱?哈哈哈,他是爱书吗?还是爱钱?我对他该恨之?还是爱之?我不知道。

  我这辈子,倒了体制的霉,我死了,我的书,又撞了商业的枪口。棒杀是杀,捧杀也是杀。礼法是杀,金银也是杀。藏在深闺是杀,刊行于世也是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死后也不放过啊。

  记者: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哈,活的时候出版不了,被体制和命运折磨;死了之后出版了,又被商业和利益玩弄,心情确实不爽。经历了这样多复杂的变化、起落,你对《红楼梦》和《红楼梦》的市场地位,持有什么意见和看法?觉得自己的心血得到了大家的认同,还是?

  曹雪芹:你这问题才稍微上点路。正如你所说,《红楼梦》和《红楼梦》的市场地位是两回事,这书我写了一辈子、改了一辈子,你说我对它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红楼梦》的市场地位跟我其实没多大关系,这都是明、清两代书商的成功市场策划,哈哈。

  记者:等等,你是清朝人,怎么还有明代书商的事?曹雪芹:冯梦龙知道不?

  记者:知道。曹雪芹:那是明朝最牛的书商加超级畅销书作家,当时满大街都是他的书,当时许多人都觉得他俗,主流文坛一直持续“反三俗、骂梦龙”,不

  的伤痕文学红火时,还是方苞他们的桐城派做主时,谁上台都看不起冯梦龙。抵抗文学、伤痕文学,以及所谓的主流文学倒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有三俗的冯梦龙一直不倒,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变化之间,俗事不变,哈哈。老冯不光攒些三言、二拍类的书做,还大搞策划,就是他最早把《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这四本书捆在一起,统一策划、营销的,当时给这几本书搞了个噱头,叫什么“四大奇书”,销量一下子就上去了,要不怎么说得做书系呢。混了些年以后,笑笑生的《金瓶梅》被扫黄扫掉了,就把我的书临时抓进去了。也多亏程伟元能忽悠,四大名著,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四大名著,被忽悠的人多了,也就有了。

  作为四大名著概念的受益者,在世俗的眼里,我肯定是受益者了,但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我觉得挺莫名其妙的。《金瓶梅》就因为性生活描写的多一点,就不算名著了?我的写作手法就受它启发很多。笑笑生那种直面人生,直面现实,直面所谓爱、所谓情、所谓性的勇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那也是乾坤巨笔。《聊斋》你看过吗?短篇合在一起,构筑起了一个恢弘的世界,上天入地、气象万千,文笔也好得不得了,就因为没被书商归纳入所谓的“四大”,就比“四大”逊色吗?这世上的好书、好文章,到处都是,但有多少眼睛留心去看它们啊?多少人不过是人云亦云,自己能有几份甄别、判断能力呢?四大和非四大有那么多的区别、那么大的差距吗?这四本书就果然大?其他的书就果然小?这四本书就果然有名?其他的书就果然不符其名?四大、四大,四大皆空,这才是真的。

  记者:按您这样说,四大名著这个说法的意义不大了?曹雪芹:也不尽然。还是有意义的,比如说方便一些老师考试出题,让学生死记硬背,哈哈,开玩笑了。要说四大名著全无价值也不尽然,

  像这种书系概念、营销手段,除了冯梦龙外,其他书商也用过,但为什么他这个概念用得最好、用得最成功呢?一是首因效应,他最早嚷嚷这个概念;二是这几本书内容都算过硬;三是老冯的选点能力还是相当出色的。

  《三国》讲的是庙堂之高,《水浒》讲的是江湖之远,《西游》讲的是西天乐土,《金瓶梅》或《红楼梦》讲的是今世红尘,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大浮世绘。四本书互相弥补、支撑,你想想这一个书系里,综合了战争题材、江湖武侠仇杀、性生活描写、魔幻文学,还有现实主义,那就是把老、中、青市场一网打尽,老冯对市场心理的把握那是相当准的。四大名著这个概念,我看未必有多少文学意义,但其市场价值是巨大的,是成功的。靠这个概念,到了你们这个时代还有那么多书商凭这几本书蒙饭,这足以说明其市场意义了。
 记者:老大,你太消极了,也太愤青了,回答得我都没法问了。那除去《红楼梦》的市场意义,这书对你的意义、对中国文化的意义呢?总归是有意义的吧,这么大一部书,不会只是一个商业案例吧!我现在是在采访一个作家哎,不是EMBA的案例讲解吧?

  曹雪芹:你得先明白此书的关键属性,明白你为什么能够看到这本书,之后再来说其他的。如果没有商业属性,没有书商的炒作、策划或者该说扭曲,你哪会知道什么《红楼梦》啊。这是你看到此书的第一个前提,在这个基础上,再来探讨其他的内容。我写这个书,当然是有我的意义,一个文本就是作者的人生、价值观的体现,我当然明白,我写了这么久,这本书的价值对我何异于生命?但说这些有用吗?文本的全部秘密,只属于我自己,我死了,这个书也就成了密码,我自己的心灵密码。或许有万千人都努力去解密、听风,但谁都不可能揭开我全部的秘密。这不光

  是对我,对任何一个文章的创造者,都是这样,每一个作者用自己的文本书写着那一刻的自己,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人也不可能书写出同一个文本。“三春过后诸芳尽”,我生命流逝于书里,这种意义,纵使把栏杆拍遍,有几人能会?

  至于对中国文学的意义,这个问题该由所谓的评论家、所谓的书商,或者一群自己没有创造能力、只能意淫我的书的人去讨论,这个问题对我没有意义。我写书的时候,感受的是我对生命的体验,我想的不是这本书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教化,所以这样的问题,你该去问红学家,不该问我,如是而已。

  记者:你这样对答,读者会失望的。曹雪芹:我能花二十年的时间,倾心写自己的书,不惜耗尽精力、生命,还在乎名誉吗?我会在乎这个吗?我敢把自己的命献到《红楼梦》的祭坛上,我会在乎这个吗?你也太小看我曹某了。

  记者:据我所知,《红楼梦》的传播历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像你刚才说的商业运作之类,好像也经历过一些波折,《红楼梦》在清代好像被列入过禁书名单啊?

  曹雪芹:是啊,是在同治时期吧,那时候刚平了长毛之乱,康雍乾盛世过去后。丁日昌巡抚弄了个禁书名单,把《红楼梦》给禁了。

  记者:你觉得《红楼梦》为什么会被禁啊?曹雪芹:哈,我怎么知道?连这书为什么会大卖我都不知道,这书

  为什么被禁,我更不知道。丁巡抚那次禁的书多了,二百多种呢,说是淫词荡曲。不光是《红楼梦》,《水浒》啊、《西厢》啊、《白蛇传》、

  《牡丹亭》这些都一起被禁了,哈,四大名著的二分之一都是禁书呢。对了,当时连《笑林广记》都给禁了,说那书里面荤段子太多,哈哈。淫词荡曲、淫词荡曲,我那书淫吗?李渔的《肉蒲团》、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那算是黄色出版物,可谓是当之无愧,我哪舍得把林妹妹、宝钗姐姐脱给大家看啊,怎么也和它们划到一类里面了。冥府有次开“禁书研讨会”,我作为最知名禁书的作者,丁日昌巡抚作为禁书带头人,都被邀请做了参会代表。我还问过他,我的书怎么淫了?

  记者:哈哈,禁书官员和禁书作者面对面,很有趣啊。曹雪芹:那次,我问丁巡抚,别人那书做爱描写到处都是,《红楼梦》有这样吗?丁巡抚回答说:没这样。我又问他:别人那书脏话、痞话连篇,《红楼梦》有这样吗?丁巡抚说:也没有。我说:真是奇了怪了,你也知道《红楼梦》辞藻典雅、以情取胜,不同于那些黄色书籍,那干吗给我禁了?丁巡抚不慌不忙,讲了一个故事:有一天一群书生和一和尚在外游

  玩,玩的兴起,书生们就喊了一个妓女来陪酒,和尚一见妓女来了,就赶忙闭上眼睛,躲到角落里念经去了。等到席散了,那妓女开始挨个要钱,最后缠着和尚要钱,和尚大惊,喊道:我连看都没看你一眼,怎么还要我的钱!那妓女笑了:看了的又有何妨,你虽眼睛里不看,但藏在心里想的才狠。你那书啊,看完了让人想得厉害,心里想得狠,比他们的书狠多了,不禁你禁谁?你知道有多少人给《红楼梦》写续集吗?你舍不得脱光

  黛玉、宝钗,有的是人舍得,那些续集里写的场面比笑笑生还火,还更有噱头,多少在《红楼梦》里找不到的香艳场面,在续集里都找到了啊,你知道这对读者是多么大的刺激和诱惑吗?你这书就是始作俑者,你说该不该禁?

  问得我没词了。

  记者:那你觉得这次禁书事件,对《红楼梦》造成了很大冲击吗?曹雪芹:有啥子冲击啊,这一禁啊,卖得更火了。清朝的文字狱比较厉害,管得很多、很严,但那主要是针对反大清、反圣上的反动思潮去的,我这书不问政治,写得内容不知何年何月,就是一红尘中飘荡的石头,够不上“打非”,最多只算是“扫黄”工作而已。大清礼部那些人天天忙得不可开交,虽然忙什么咱不知道,但我这书虽然被禁,到人家眼里不过是件等而下之的小小日常工作,遇见了就管管,遇不见就算了,不算重点打击对象。那时候盗版书也繁荣,不对,“盗版”这概念就不对,这书压根就没版权,谁印了银子就归谁,这是多大的利润啊,监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书的利字当头,监管和被监管的两方,本来就风险、利益、信息、投入、成本各个方面不对等,卖书的处处占优势,你说这书能禁成什么样啊?

  不说禁书还好,一说是禁书,读者眼睛都放光,再一听是被禁的黄色书籍,别说书了,连书架子都得抢跑了。千百年来,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总是那点事儿。说真的,为了防止我的《红楼梦》滑向“黄”楼梦,我在写作中是相当注意的,有些劲爆段落,自己后来都删掉了。洁本、洁本啊,可还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谁让我写出了一群活灵活现的美女呢?丁巡抚在位置上的时候,大家还半明半暗的卖,等丁兄一卸任,好家伙,南方人禁书重面世”,卖没有查禁风险的禁书,这不等于印钱啊?短短几个月

  《红楼梦》横扫各大主渠道、二渠道、地下书店畅销榜啊。不过版权问题没人管,各家做各家的,弄得现如今版本如此众多,谁正版、谁盗版啊?不过也好,一些版本学家有饭吃了。还是你们现在有了版权意识好啊。

  记者:这等于是说,禁书事件促进了《红楼梦》的销售,是吧?曹雪芹:不但促进了销售,还彻底奠定了《红楼梦》的伟大地位。

  这倒说起你刚才问的《红楼梦》伟大地位问题了。如果把程伟元比作《红楼梦》的接生婆的话,那丁日昌巡抚就是《红楼梦》的保姆,就是在禁书名份的呵护下,《红楼梦》才得以从众多小说中脱颖而出。要知道,中国不是没有好小说,《红楼梦》完全有可能混同其中,被淹没在故纸堆里,但我可以这么说,正是丁巡抚将《红楼梦》放在禁书堆中,一下将《红楼梦》的地位突出了。要知道《红楼梦》是那些禁书中写得最有文学性的、最可读的,美人是需要对比的,好书也是需要衬托的,你看了《龙图公案》、《品花宝鉴》、《昭阳趣史》、《玉妃媚史》、《呼春稗史》一大堆黄色书籍后,赤条条来去的你都麻木了,那时候你再看到《红楼梦》,哇!好好文艺、好好纯情啊!地位凸显!

  其实,中国古典文学中还有很多文艺、纯情的作品,太多太多了,车载斗量,你现在说得上书名的,有几本?不禁的书,要比禁书多,说到底,有多少真正能被人记住?禁书事件考验了《红楼梦》,但《红楼梦》凭着自身的过硬素质,禁受住了考验,并且化被动为主动,化危机为机遇,迎来了走向全面繁荣的春天,就是依托禁书这个称号,《红楼梦》开始从文人墨客的书斋里,走向大众,走向生活。

  论红楼梦的人物

  记者:尽管您对《红楼梦》一书的价值有自己的看法,但不管怎么样,《红楼梦》一书还是成功地塑造了很多栩栩如生的人物,比如贾宝玉、林黛玉,比如刘姥姥、薛蟠等等,活灵活现,您是怎样完成这些形象塑造的?这些人物生活中有原型吗?

  曹雪芹:我想,再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们了。你写过东西吗?这种过程很奇妙,一开始是你造就他们,随着你的笔,他们呼吸,他们欢笑,他们悲哀。但很快,是你随着他们起落,一个个人物好像都有了生命,在纸上奔跑,墨香四溢,生命芬芳。

  是啊,这些人物,有很多是有原型的,多得数不尽,我生命河流里遇见过的所有影像,都倒映出来了。邻家小妹的笑语、心底最牵挂的回眸、蝇营狗苟的算计、虚情假意的言谈、肝胆相照的痛苦、絮絮叨叨的碎语……我都牢牢记得,陆游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就是如此,我裁剪了我的一生,写尽了我之所爱,把我极尽美好的影、气、神,都给了书中人物。

  记者:这样啊,果然不出所料,那贾宝玉是您自己吗?林黛玉、薛宝钗的原型又是谁呢?您要知道红迷们为这个都快猜断肠了。

  曹雪芹:你问的好傻啊,未勘我执。甄宝玉、贾宝玉,谁真谁假?本来就是假语村言“贾雨村”而已,又哪里来的我自己?

  记者:大师,你说得也太悬乎了,我知道你的人生观,也看过《红楼梦》,假做真时真亦假吗,可哲学观是哲学观,红楼八卦是红楼八卦,两者不能替代啊。讲讲啦,这样多年了,你暗恋、意淫、轻薄、纠缠过的那些红颜,都已经作古了,说了也不怕,没人告你的。看你把青春期女孩的小性子、小萌动写得那样生动,这辈子没少吃过粉拳、胭脂、腮红吧?这些生活经历讲一点啦。

  曹雪芹(脸红):这个、这个、这个……

  记者:看你这磨叽劲儿,那我直接开问哈,你爱的是林黛玉吗?曹雪芹:我是对她比较偏爱,但也不能这样说啦。我毕竟还是按男性

  视角进行创作的,所以写作过程中,想的人比较多。先是喜欢秦可卿,这个你能理解吧,小男生,一开始都喜欢熟女了,萌动的性意识,何况她真的好漂亮,那时候小男生也不会想到什么独占,哪懂情爱游戏,只想着那贪欢一刻,哪懂性和爱的区别啊。这可能是人生的必然阶段吧,《阳光灿烂的日子》你看过吧,里面的米兰,就是那样的感觉,自己冲动的寄托,但真是自己所爱吗?未必。

  宝钗也很好啊,有段时间我以为我真的爱上她了,在她写柳絮诗的时候,“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那种凌云志、那种一挥而就的潇洒与自信、那白玉一样的手腕和撩起的衣袖,你闻到那香味了吗?迷离在空气里。但她太强了,让我觉得压力很大,不该说是我哈,是让贾宝玉压力很大。这样的女孩,你也该见到过吧?什么都好,好得让你自叹不如,好得让你觉得彼此成了平行线,怎么都没有交集。

  黛玉很美、很真,我很爱她。我努力把自己对爱的美好印象和寄托,的女孩子,但又能怎么样?花会开就会谢,终归是悲剧吧。无论她能否和宝玉在一起,都是悲剧,这是青春的悲剧、人生的悲剧,或者该说是命?

  记者:所以你把黛玉写死了?还是这完全是高鹗干的,你有其他计划?

  曹雪芹:你有没有想过,黛玉不死会怎么样?变老变丑?

  记者:你可以给她安排个好丈夫啊,或者她就爱宝玉,让她和宝哥哥好了啊。

随梦而去 发表于:2010-9-10 11:51:57第3楼
 曹雪芹:就算他们做了夫妻,又怎么样?会好吗?宝哥哥和蒋玉菡那种关系,林妹妹受得了吗?那大大小小的一干丫头要不要林妹妹管啊?上有王夫人,下有袭人,这个家是那么好当的?跟这些人斗心眼、玩鬼话,还不是活活被人欺负死?这林妹妹还是林妹妹吗?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山中高士晶莹雪,世外仙姝寂寞林,就是如此。

  记者:有人说每个女孩小时候都是林黛玉,长大后就成为薛宝钗,嫁了人后就成王熙凤了,果然如此。

  曹雪芹:哈哈哈,说得有趣。这种变化其实就是最大的悲剧吧。每个人都要为适应生活而发生变化吧,林黛玉未必会变成王熙凤,但可能变成李纨、变成王夫人、变成贾母。有的时候我觉得不是人在过生活,而是生活在过人。

  记者:这话怎么讲?

  曹雪芹:嗯,比如,一句话、一种心情、一件事情甚至一种生活,好似都在这个世间盘旋等待,然后附着在它看中的人身上,指挥他、左右他,等把这个人的生命吸干,就又飘走了。所以这句话、这种心情、这件事件、这种生活往往会越过重洋、越过千万年,默默地在不同的场景里复活、上演,一幕幕,换脸庞,不换剧情。换个话语表达:屁股决定脑袋,你坐在什么位置上就要做什么事,是你的位置决定了你的行为。如果宝钗和黛玉的家庭环境、财富程度、身体状况调换一下,又会如何?钗、黛的选择会有不同吗?如果有不同,那其间的区别又会有多大呢?我写的是人吗?我写的是事吗?要人事交杂起来看。

  记者:回答得很玄幻哈。我再问下,《红楼梦》里面的诸多人物,是不是很多是从你家族中套出来的?比如贾敬是不是有你父亲的影子?贾母是不是融合了你们府上长辈的形象?

  曹雪芹:一滴水能够倒映出整个世界。世界有多大?一滴水又有多大?为什么是倒映?因为折射与变化,但变化后的世界,还是不是世界?和原来的世界又有哪些区别?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就以贾敬为例,未必只是我的父亲,人的一生要见过多少个长辈?小时候见的几乎都是长辈,人人都比你大,能管着你,总有满腹的道理要教给你,总是对你失望、希望、嘱托、教训。年岁渐长,你也开始有了晚辈,此时上有老下有小,对上听教训,对下教训。到了最后,比你老的都去了,你成了长辈,江湖上都是你的晚辈,你想教训他们吗?真的未必想,但说什么呢?你有你的格局、你的经验、你的教训,他们不关心,难道换了人间?他们有的是同伴,一个个年轻力壮,贾敬是孤独的,很可怜,他能跟谁交流呢?

  贾宝玉是幸运的,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因为是同龄的,愿意和他说

  话,贾敬也是写诗的,就算写得不好,但何尝会有宝钗姐姐帮忙改词,有黛玉妹妹帮忙写两首呢?这种孤独感,这种疏离感,是我父亲身上具有的吗?还是说是一代人的特质?或者该说是那一个年龄阶段的特质?我到了那个年龄又如何?说真的,我倒也可以套用一下刚才你的一个问句,我年轻的时候是像贾宝玉,但越老越像贾敬,贾敬是谁的影子?我父亲,还是我?真的不知道。回到开头的比喻,一滴水倒映整个世界,世界确实倒影在水中,但水滴会知道倒影如何形成的吗?有世界就有倒影。贾敬如此,红楼中的一切人物都如此。从某种角度甚至可以说,这本书中所有的人物都是曹雪芹的化身,从妙玉、刘姥姥、焦大、薛蟠,到贾雨村、门子、柳湘莲,都是我的万千影子。

  关于新版电视剧《红楼梦》

  记者:最近新版电视剧《红楼梦》非常火,争议很大,你听说了吧?春晚、《手机》你都看了,这个娱乐版的长期头条不会不知道吧?

  曹雪芹:知道啊,当然知道。记者:这部戏最近争议很大,作为原作者,你怎么看,觉得拍得好吗?符合你心中的人物形象吗?曹雪芹:“一人一个红楼梦”,我觉得无所谓。我只是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要拍这个戏?大家不是都有书看吗?为什么看书还不够?还要再拍成电视剧?

  记者: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出乎我的意料。艺术的不同表现形式嘛,

  《曹雪芹访谈录》这书还有可能做成话剧呢。你那时候也有京剧、昆曲啊,多种艺术表现形式也都有了,也不光是看书啊。

  曹雪芹:这个我懂。但我想问的是,你们看电视的目的是什么?是想了解《红楼梦》吗?那为什么我写的书,你们不去看呢?这不更直接吗?直接和作者对话。为什么偏要绕个弯子,去看电视剧呢?然后再一大群人争论电视剧符合不符合我的书,然后彼此意见不合,大吵一场,这种行为好奇怪。

  记者:奇怪,奇怪在哪里?曹雪芹:你不觉得奇怪吗?大家明明可以坐下来直接看我的书,然后各自想象,交流读后感。但大家不,非要花大价钱,绕弯折腾,这戏投资很大,是吧?
 记者:据说相当大。曹雪芹:对,花很多的钱,然后拍出一个剧组心中的《红楼梦》,不对,还不能说是剧组心中的,这戏还得受到技术条件、资金条件以及其他种种现实条件的制约,只能说是剧组在现有情况下,所能达到的现实的《红楼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们难道不懂吗?通过这重重变形、制约以及演绎、表达后的《红楼梦》,已经注定不是原著了,这本来就是两件东西。对我来说,这不过是有人借我当年写的故事,重新拍了个戏,对吗?

  记者点头。曹雪芹继续问:那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样的变形、这样的程序以及这样的现实条件,这《红楼梦》电视剧和原著不符合,又有什么问题吗?记者:那,可能是这样,我们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创作出你心中的那个《红楼梦》,不可能复原那样的形式。但是,或许我们说的是精神实质,对,这种围绕着《红楼梦》这个书的那种精神实质,在电视剧中体现出来了吗?

  曹雪芹:精神难道不通过形式表达吗?皮是精神,还是毛是精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觉得要真想感受《红楼梦》的精神,翻翻原著,静心读几行,比其他什么艺术形式都强。所以我觉得又奇怪,又可笑,往往是两群根本没看过《红楼梦》原著的人,看了几眼电视剧后,为剧中情节符合不符合原著精神,吵做一团,哈哈,我真的觉得特别滑稽。

  记者:那如果是看过原著的人提出质疑呢?这个还可笑吗?曹雪芹: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挺奇怪的。既然看过原著,那干吗还

  要看电视剧呢?难道非要通过电视剧再感受一遍原著精神,人生有多长啊?值得没完没了地停留在《红楼梦》中吗?这不是浪费自己的时间吗?看了原著,还看电视剧,那这种心理的人,是不是一开始就带着挑刺的眼光呢?这样的态度,不就是为了吵架而去的嘛,哪是为了感觉《红楼梦》呢?为吵架而吵架的争论,我才懒得看呢。说到底,这新版《红楼梦》人家就是为了赚钱来的,争吵、争论都是衍生品,如果最后没赔本就是成功啊,达到目的了。

  记者:还是你看得比较透彻啊!曹雪芹:阴间阳间加一块,我都混了多少年了啊,什么没见过啊。87版《红楼梦》你知道吗?87版《红楼梦》刚播出后,陈晓旭饰演的林黛玉并没有被观众肯定,当时很多观众表示陈晓旭形象太悲了,与林黛玉的形象相差太远;还有人说陈晓旭天生“龅牙”;更有离谱的说法,说陈晓旭鼻梁过高,根本不是大家闺秀,充其量只能当丫环;说邓婕身材不高,离人们心中高挑、盛气凌人的王熙凤相去甚远,所以很多人对她并不看好;贾宝玉的扮演者欧阳奋强被指责太胖了,根本不像宝哥哥,像薛蟠薛哥哥,哈哈哈,说真的,如果说哪些争论打动我的话,就数这些搞笑的意见啦,大家太有想象力了,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最后该片在送审时曾有

  不少观众致信中央电视台要求停播,理由是“不能糟蹋文化瑰宝”,当时在学术与评论界争议也很大,到最后,央视顶着强大的压力如期播出。然后一直一直一直被批评,然后然后然后……就成了经典,万人挚爱了。哈哈哈,你见过比这更搞笑的事情吗?当初批评87版《红楼梦》的人,怎么都消失了?怎么当年一部狂遭批评的戏,现在又成了不可逾越的经典了?喂,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记者:这样啊,那……那这种评价的转变是怎么出现的啊?曹雪芹:当然这样啊,你们自己查一查啊,才23年而已,自己当年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健忘,还是不愿记起啊?记者:或者现在捧87版的人,不是当年批87版的那些人吧?曹雪芹:这个我可懒得去调查,有兴趣你可以去看看。或许是23年前的那些小鬼长大了,掌握社会主流话语权了,当年批87版《红楼梦》的那些人老了或者没劲吵架了,所以捧的人成了主流,声音大?那是不是23年后,现在的小鬼,那时候掌握主流话语权了,又把现在2010版捧上天?现在批评这戏的人,那时候是不是就老得没劲骂了?哈哈哈,这哪里是比艺术鉴赏啊,整个一个比谁是吵架王啊,比谁活得长、吵得久啊!哪边声音大,哪边就对吗?哈哈。

  记者:你是说不同年龄层的观众,在不同时间段的评价反馈,造成了这种前后的评价差异?

  曹雪芹:对,我觉得主要是这样。哦,还有一点,你听说过逆反心理吗?人们彼此之间为了维护自尊,而对对方的要求采取相反的态度和言行的一种心理状态。剧组拍出来,希望大家说好,大家偏偏逆反,一起找毛病,不知不觉地逆反,逆反久了,被骂的人没还手之力了,又开始对自己的阵营逆反,转回头又开始夸了,捧捧骂骂,循环不休,也就是这样吧。

  我的书几百年来,起起落落多了,见得多了。时间会改变一切的,只不过不知道你等不等得起。

  论《红楼梦》创作与自身

  记者:其实很多读者对一个问题非常关心,贾家是不是就是您家?讲的是不是您家的故事?我知道刚才谈《红楼梦》人物的时候,怎么套都没套出您的话,您就一滑头,什么滴水、世界的,用比喻逃脱了对具体问题的回答。没法子,只能彻底揭破,逼到墙角,没地儿逃了吧?是写得您家吗?

  曹雪芹:钱钟书好像说过,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呢?您这倒好,不光要把母鸡找出来,连母鸡的家族都要排查清楚了。我作为产下《红楼梦》这个蛋的母鸡,拒绝透露具体的信息。

  记者:我觉得有的东西您是过虑了,老外天天拿名人开涮呢,也没见怎么着,讲点您的家族丑闻,给我们八卦一下,又怎么样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说了,我们记者也是有判断力的,你说你们曹家怎么垮的,你讲出来,我们找专家帮你分析啊,这样多好,多方观点,你也有收获不是?以后曹家就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错误了。

  曹雪芹:做人要厚道。记者:看来冥府的电影院还不错,《手机》您也看了。

  以关心这个蛋、关心这群鸡,我们是想寻根探源、总结经验,想让所有的蛋都美味,一些母鸡这样排斥读者的寻根之旅,我不能理解。
曹雪芹:我承认,是有读者抱着你所说的念头,但我同时也相信,还有一些读者只是想再看母鸡产卵时的样子,取乐而已。我是卖字的,还没有到卖家世让大家取乐的地步。同时我也不认为获悉了我的家世,就可以总结出什么创作经验,《西游记》的作者就非得见过妖怪?《水浒》的作者就非得杀过人?不用吧!为什么我非得是从贾家那样的家庭出来才能进行创作呢?这道理说得通吗?燕雀无法想象鸿雁飞翔的高度,缺乏想象能力、创作能力的人,没有法子想象才思的喷涌。不过从某种角度也可以说,就是因为这些人群的存在,才让我的想象才华得以生存,人人都有这样的想象力,那都是曹雪芹了,谁还看我的书,自己都创作去了。要说经验,就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我恰好擅长这个,又咬牙做了这本书,也就是这样。算得上经验吗?说来简单,做起来,难!不过祝愿大家都能找到能让自己飞翔的领域。

  记者:这样漫长的写作,对你来说是不是一场艰苦的跋涉?曹雪芹:并不完全是。一开始写是出于乐趣,也未必是想写这么大,

  这么多,但写着写着,很多情绪和感觉就都融入进去了。有一段时间是比较困惑的,自己很困惑,我写这个东西的意义何在呢?不能换吃、不能换喝,就写几个虚幻出来的人,活在纸张上,活在我的梦里。有段时间,会觉得非常累,累得不想提笔。但不写的时候更累,在不写的时候,我领悟到一个道理,对我这种人来说,“写”是一场艰苦的跋涉,但“不写”是一场更为艰苦的跋涉归根到底,人生就是一场跋涉,没有人能选择人生的开头,也没有人能选择人生的结尾,在这样一段相对莫名的旅程中,能

  做什么呢?什么都不做?这样固然轻松,但这种不能承受之轻,受得了吗?更把我的魂魄都压得要飞了。再度拿起笔的时候,我才发现,手中的不是笔,是我人生的屋脊;笔下的不是纸,是我的宏图伟业。这笔、这纸,为我的人生遮风挡雨。

  记者:既然你不愿谈太多关于你家族,还有你个人的事情,那这样吧,我这儿有一个问卷,你同行弄的,很有名的。你知道“普鲁斯特问卷”吗?

  曹雪芹:不知道,冥府不收外国人,他们在另外一个系统,平时交流少,我没有办出游的证件。

  记者:那我先介绍下这个普鲁斯特问卷:著名的Proust…Questionnaire

  (普鲁斯特问卷)由一系列问题组成,问题包括被提问者的生活、思想、价值观及人生经验等。因著作《追忆逝水年华》而闻名的作家普鲁斯特并不是这份问卷的发明者,但这份问卷因为他特别的答案而出名,并在当年时髦的巴黎人沙龙中颇为流行。

  普鲁斯特在13岁和20岁的时候分别做了一次调查,答案有很大不同,后来研究普鲁斯特的人士还以此为依据来分析一个作家成长的变化。再后来,名利场(Vanity…Fair)杂志开始在每期封底搞普鲁斯特问卷专栏,专门挑一些知名人士来回答。

  综合看来,通过该问卷问答,能较为全面地展示答卷者的价值观、兴趣爱好及特质。

  曹雪芹:哦,是个外国卖字的答过这个卷子啊。我来试试。

  我觉得这世上压根就不会存在最完美的快乐。

  2.…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用这才华来做什么呢?谁知道要面对怎样的人生呢?如果要到了才华,却没有发挥的余地,混个怀才不遇,岂不是更痛苦。在没搞清楚人生前提时,拥有何种才华的意义大吗?但如果搞清楚人生前提之后,再来生活,那这个生活还有意思吗?这个问题的假设条件很值得深思。有句歌词很好“就算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美貌可以说是人生最大的先天才华,真有美貌了,又能如何?

  3.…你最恐惧的是什么?我很想知道人为什么而活,有时候大把的时间摆在眼前,有种种的情绪逼在心头,而无法排遣、化解,生命的来去全不由自己,这是人最大的悲剧,总是食尽鸟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是恐惧吗?是对悲剧的无可奈何吧。嗯,对这种悲剧的无可奈何、无处用力,这种无力感和茫然感,让我恐惧。

  4.…你目前的心境怎样?已如灯灭,还谈什么心境啊。如水、如镜,看红尘的大千投影吧。

  5.…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钦佩的是谁?肖宾,他的书写得不错。哈哈。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6.…你认为自己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

  很多人可能觉得是《红楼梦》,确实是很艰辛,耗尽我一生精力。可我这一生不交付给这本书,又该寄托到哪里呢?是《红楼梦》伟大吗?说到底还是我的一生伟大吧,自己说自己伟大,是不是不太好?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坚持走了下来,在平淡、贫困的生活中,一路的艰难坎坷,我坚持下来了。

  7.…你自己的哪个特点让你最觉得痛恨?文人的情绪吧。有时候充满同情心,却又同情得太多,有软弱的感

  觉,过度敏感。有时候又有点冷酷,笔下冷冷的,把一切阴暗的、卑下的都展示出来,自己都觉得冷。

  8.…你最喜欢的旅行是哪一次?到北京后,回过一次南京老家,觉得很感叹,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是最喜欢吗?感觉很复杂,交织。算是印象最深的一次旅行吧,也算是最喜欢的吧,感觉在寻找自我。

  9.…你最痛恨别人的什么特点?痛恨别人?干吗要痛恨别人?痛恨别人不过是给自己的失败找一个借口,恨别人的时候不如多看看自己,不过有时候也难说,唉。
 10.…你最珍惜的财产是什么?自己的一双慧眼吧。

  11.…你最奢侈的是什么?

  嗯,想象。随着我的心,自由地想象,我想我的心灵比世界还要辽阔,在这样辽阔的心灵里飞翔、想象,思维到妙处,那种快乐无法形容。

  12.…你认为程度最浅的痛苦是什么?什么是程度最浅的痛苦?这个问题我不太理解,既然是痛苦,怎么还有个程度浅,既然浅,那还痛苦什么?如果说是问生活中有什么小破事儿最招我烦,比如夏夜里的蚊子、比如尿急时上司刚好拉着你唠叨,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我的答案是——红学。

  13.…你认为哪种美德是被过高评估的?诚实。说真话、说实话太难了。一是主观上难度太大,你可能没有勇气说出你心中所想;二是客观上难度太大,你可能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真”,又谈何真话呢?

  14.…你最喜欢的职业是什么?看天,如果能有这个职业的话。

  15.…你对自己的外表哪一点不满意?肤黑,头大。朋友都笑我。哈哈。

  16.…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这个问卷总喜欢问一些最怎么样的问题,可人生是这样的吗?多少微小的事情逐渐积累,让你一步步地走向那个最让你铭记于心的事情?从哪里改变呢?从哪里回头呢?爱恨悲喜?或者从头改变就不该让贾宝玉遇见

  林黛玉,是吧?

  17.…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鄙视的是谁?谈不上这种事情,先修己身了。

  18.…你最喜欢男性身上的什么品质?男人气。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红楼梦》一部大书里,几乎没有个有男人气的人物?没有所谓的英雄?正因为我喜欢,所以我回避,现实让我失望,都是糊不上墙的泥巴。

  19.…你使用过的最多的单词或者是词语是什么?梦吧。

  20.…你最喜欢女性身上的什么品质?美丽聪慧。你有没有发现,我写的这些女孩,不管性情如何,除了傻大姐外,都是很聪慧的。呵呵。

  21.…你最伤痛的事是什么?看着自己的亲人离你而去,而你只能束手无策,无力回天,肝肠寸断。

  22.…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特点?痛快。勇于买单,比如你。

  23.…你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或东西是什么?美的人或东西吧,比如——花,不是“如花”哈,这个要特别强调一下。

  24.…你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没什么痛苦的死。我估计很多人会选择为了什么主义、集团、利益,轰轰烈烈地去死。生就是场虚幻,平安落幕吧。

  25.…何时何地让你感觉到最快乐?人生有两大乐趣:一是思维的乐趣,二是与有情人做快乐的事。哈哈。

  26.…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希望让什么重现?重现了又如何?

  27.…你的座右铭是什么?我总是有些虚无和不积极的,知世如梦,就算偶然积极,但再用力地去涂抹,总掩盖不住灰色的基调。在这样的调子下,能有心力去信什么座右铭吗?

  梦醒时分

  问卷刚刚答完,我正准备继续说话,突然有人抓我的手臂。一回头,是茶馆的服务员。

  “先生,请不要在我们茶馆睡觉……睡觉也就算了,请别这样大声的打鼾,好吗?”服务员轻声细语地说着。“啊,我睡觉了?谁说我睡觉了。我刚在采访曹雪芹。”那服务员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见她不信,我指着对面座位:“你看、你看,他……靠!人呢?”这时才看见对面座位早已空空如也,哪有曹雪芹的人影啊。“嗯,这个、这个,我刚睡着了吗?真对不起啊,结账、结账。”弄得我很是尴尬啊。睡着了?我可真行,难道刚才的采访都是梦?可觉得很真实啊,不过也是,怎么可能采访到曹雪芹呢,时空穿越啊,哈哈,这个梦做的好玩,自打看了那个什么《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后,总是纠缠在红楼里。

  一会儿,服务员拿单子过来了:“先生,茶水、两瓶酒,还有菜,一共是二百一十三元。”

  “酒?菜?我没点啊,我就点了个茶,都说喝了茶能清醒点,我就睡了,哪来的酒啊?”我纳闷的时候,突然想起曹雪芹落座时,就喊着要酒、要菜来着。不是梦,是真的,这家伙真的蹭了我的酒和菜,扭头跑了。

  “大爷的,跑得真他妈的快。”我喃喃道。摸了摸兜,我说:“你们需要洗盘子的吗?”

 

                    二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

  闲谈

  一场春梦了无痕,回到城里,又翻出了那本回忆录,回想香山下莫名其妙的梦,真的就是巧合?都是梦幻?怎么都关系到曹雪芹?

  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想到了这本回忆录,那天在山下梦见曹大作家也理所当然。只是梦醒后,再看这《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不禁觉得亲切了很多。…

  又过了几天,和一位做出版的朋友偶然聊起此事,聊起了黄叶村边的一场访谈梦,聊起了那本《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聊起了那一百一十回本的《红楼梦》。

  “真的假的?我的天啊!”这位朋友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别喊!别喊!”“你知道吗!几代学者为了找这个一百一十回的版本费尽了心力!你知道吗!多少人为了找这个版本,在全世界各大图书馆、博物馆翻遍了清代典籍!你知道吗!你可能错过了曹雪芹真正的原著!天啊!你知道,这个版本要是现在能确认的话,会有多么大的文学价值和商业价值啊!这将是本世纪、甚至是几个世纪文学史、考古史上最伟大的发现!你竟然没上楼!你竟然没上楼!”

  “哈,别激动,没缘分吧。”

  “快把那个什么回忆录拿给我看。哎,别等你拿,走,我和你立刻回你家,去找,走!”这位做出版的朋友急得上蹦下跳。

  翻了几遍书架,在旧手稿、老资料堆中,找到了《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

  书商朋友如饥似渴地一口气读完:“是个挺好的故事,但你这回忆断断续续,结构也很松散,更重要的是谁又能证其真伪呢……唉,我的一百一十回版本啊。”

  最终,还是走了。入夜,在灯下,重新翻那本书稿,回忆分外清晰,过去的事如同老照片,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闪过小美和我的往事,闪过红楼的梦里梦外,闪过这本回忆录,真幻混杂,我也有些惘然了。

  其后几天,情不自禁,把这个稿子重又整理了一下,现将这《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整理于此,只是前世今生,古往今来,人情事故若有颠倒的地方,还望海涵。不过,有时候,有些东西,古今皆同,又何必当真呢,您说是吧?哈哈。

  一七某某年的回忆录

  有看官一看题目可能就会说,一七某某年?有没有搞错,连个具体的日子都没有,这就出来蒙事儿啊?

  真不是我故弄玄虚,我确实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现在的那些红学家,是他们到现在也没有考证出曹雪芹的生卒时间,我当然也无法回忆起那到底是乾隆多少年了。

  …只记得那时正当人生最好的年华,我才华横溢,咄咄逼人雪芹虽然没受过正规的文字训练(这一点被后世的胡适看出来了,不得不承认胡适还算是个聪明人),为人也比较腼腆,但心思细致,为人敏感,易为外物所感,爱伤春悲秋,还有点小心眼……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时光过得真是快乐,“曾因酒醉鞭名马”,“少年一笑轻王侯”,“沽酒黄叶村,漫步香山下”,虽然不很富有,但很快乐。现在我老了,雪芹、敦敏、敦诚这些朋友也已经不见了。

  一

  记得那天,我们哥几个正在王侍郎家中蹭酒喝,雪芹酒量小,几杯入肚后,脸发红,张口便唱:“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我笑了,从怀中掏出刚看完的《金瓶梅》递了过去:“喂,老听你唱这首曲子,今儿给你开开眼,这部书堪称是古今一大奇书,结局堪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才是真的‘好了’呢。”

  敦敏、敦诚两兄弟也凑上来,抢着看,被我挡住了。这两兄弟是好人,最爱热闹,酒桌上没他俩不欢,但这哥俩莽撞粗心惯了,书这类易碎品放在他们手中准是很快受伤,也不知道这兄弟俩翻书都用多大力气。如果这俩宝贝非要先抢去看,雪芹必定抹不开面子,先给他们,接下来,这部《金瓶梅》准得被他们弄散、弄乱、弄得章节不全(你看,后来的《红楼梦》就落得了这样一个结局,好几章前后对不上,最后的结局也没了,那会儿我也劝过雪芹,让他珍惜手稿,可他讲义气,总学不会拒绝)。

  雪芹在酒桌上粗粗地扫了几眼《金瓶梅》后,就不禁惊叹:“真是大才子手笔啊。”“喂!有没有认真看啊,才这样一翻,就知道好坏啊!”我嘲讽着问。“你啊,一看就是外行,难道还要沉浸三个月,才能分得清好坏啊?

  一盘菜,好吃与否,一照面,色香味一过,就知道师傅手艺高低了,还用全吃完,才知道好吃难吃啊?你看这回目,人家起得多好,非才子不能为也。”雪芹娓娓道来。

  一个月后,在黄叶村,又见雪芹。正当秋季,天湛蓝,枫叶殷红,恰如碧血,直流遍山冈,美丽而肃杀。
 在曹宅吃酒,曹家老爷子也在,老爷子的上辈富过,据说在康熙年间还当过大官、任过要职,他老人家也老念叨着老皇历,老擦祖上用过的、上朝奏事用的“笏”,都已经破了,但还是当回事,还管自己叫“畸笏叟”。唉,总是走不出往事啊,只会天天与往事干杯。

  酒兴浓时,雪芹说:“我想写,写尽恩怨情仇,写尽悲欢离合,写尽是是非非,写尽人生万象,就像这《金瓶梅》,但又不完全一样,我还没有想好,只觉得有一种想写的欲望直冲上来,烧得我好难受,我想喊!想叫!想跳!想到三界五行之外去走一遭!”

  我酒热耳花,当然那时也不知道这会是一部伟大著作的创作萌芽,只随口说:“创作冲动并不等同于创作能力(这一点后世的钱钟书在《围城》序言中做出了精彩论述,另外,按照西方和东方的文艺理论,作家的再创作只是对生活的再度模仿,后来桑塔格在1964年提出反对阐释,她认为我们应做些事以解决‘为什么’的问题,而不是去解决‘意味着什么’的问题……)。”

  “哦,你说的是什么啊,我没听懂。我不管那些,只是想写!”

  “对,写吧,就写咱家的那档子事儿。”醉醺醺的曹老爷子插话道。我知道,曹老爷子只是想借机把他家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再找人唠唠,我们早都听腻了,老头闷得慌,可逮到了这个好机会,又要开始了。

  “……从前有个园子,这园子叫大花园,这大花园里面住着一个公子、住着一个小姐,公子爱小姐,小姐爱公子,突然有一天……”老爷子边喝边讲,醉眼迷离,和往事一起,醉得糊里糊涂。

  在老爷子的絮叨中,我突然想到明年就要科举了,读书人的正经事还是应该去仕途的,雪芹这时候花时间、力气去写书,难道不要未来了?寒窗十年,所为的不过是这一场考试。总有人觉得考试这个法子不公平,是,考试是比较狭隘,应试教育,可你想想有权有势的人啥门路没有?如果没有“成绩”作为这个客观标准,那人才选取得黑暗成啥样?别说人“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了,冲着世族的繁殖速度,寒门连下品都混不进去了。对咱这有背影没背景的人,考试还是很重要的。多年朋友了,得劝劝他,他成绩可比我好,文章写得漂亮,我考试时候老抄他的呢,他要不去科举,我抄谁的啊?

  “你难道不打算参加科举了?”我问道。“我找到了更为重要的理想,就是写书!考上了如何,考不上又如何?你看看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中了科举,有了权力,反成了士林耻辱,风气如此败坏,纵然中了,也难有所作为,不如著书,我能把我的理想世界都写在里面。”

  “理想,值多少钱一斤?要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曹公子,你且听我唱来:《女驸马》选段,‘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哪,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

  “你唱歌好难听,我自己写我自己的书,我的书里有我的颜如玉,不在乎你的御街前,不在乎你的琼林宴。再说人要没有理想,跟一条咸鱼又有什么区别?!”(这句话后来被一个香港的喜剧演员拿去用了。)

  “那你能写成什么样?你去书店看看,多少书啊!现在繁荣昌盛、文化普及,是人就有点文墨,有点文墨就敢写作,上半身不够,下半身都凑上来写了。凭你,还能超过《金瓶梅》?!你这小书生,写完要是没市场怎么办?请雪芹清醒之。已经是大人了,不要为了理想什么的盲目冲动,活在这个世上,就是要讨生活,承认现实的,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总要试一试!”说了半天,全无用,没办法,这个外柔内刚的家伙。“曹老爷子,你也不管管你儿子,他要写书,不参加明年的科举啦!”喊完没听见回音,一扭头,曹老爷子早已经醉倒在一侧,呼呼睡去了。

  …

  二

  我中了,不是中招,更不是中计,是中举了。“十载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虽然不是状元,但所幸排名并不靠后,好了,以后就算是有贪污的资本了,提前走走王大人的门路,那还是相当有效果的,银子没白花,成本支出后总算是有回报了。
 雪芹落榜了,这也是意料中事。论关系,罪臣之后,不提关系倒好,一提关系谁不得躲着点啊;论财力,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他老兄,口袋里只有一个大洞;论对功名的热衷度,能把他拉来考试,就算是他给我天大的面子了;论考场发挥,儒家经典为本的考试,他老兄竟答的是“茫茫看甚悲愁喜,从前碌碌却何因”,他这是来参禅悟道了;论才华,唉,考场岂是论才华的地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曹大公子没有像宝二爷那样——考完试后就直接踪影全无、出家遁世去了,他倒是乖乖地回京西黄叶村,继续写他的书去了。

  虽说中举后“一日看尽长安花”,可这风光不了几日。中举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咱的目的是事业、是生计、是饭碗。哈,不光是咱一个啊,广大举子都是这么琢磨、奋斗的,虽说考上了就算成了体制内的干部,做了大清朝的公务员,但体制内也不是处处利润丰厚的,公务员那也分肥缺、苦差的,门外是看什么都眼热,进了门里,那就得赶快动手抢高枝了。为了图个好差事,拜老师,托门子,走路子,扒关系,可让我折腾了好几个月。

  难得一日闲暇,本想去八大胡同找如花姑娘寻点乐子,正好雪芹来访。“老兄,你看,我写了十几回了,你先来看看,感觉一下怎么样?觉得这个笔法、这个基调怎么样?我还从没有拿出给别人看过呢,你是第一

  位读者。”“哈,写得挺快的啊,那我很荣幸,为什么让我第一个读啊?”“你借给我的《金瓶梅》嘛。没你老兄提供的原始框架素材,我也焕发不了这样的灵感和动力嘛。”在我读书的空闲,雪芹并不坐下来等,而是在屋前走来走去,时不时向我瞥上一眼,似乎是想在我正式发表读后感之前,先从我的表情中获取点有价值的信息。室内书页翻动,屋外徘徊往复,天上云卷云舒。

  “老兄,你这写得还可以,不过太纯情了吧,光是几个小毛丫头说来说去的,也太不刺激了。你看人家《金瓶梅》,那女人,那胸,那臀,那描写,才叫到位。你这,一想就知道林黛玉是个‘太平公主’吧?身体还不好,时不时留下伏笔,以后准备写死她啊?”

  雪芹点头。“看看,我说中了吧,佳人命薄,公子多情,又是传统戏剧里的老一套,拜托,有没有点创新精神,要知道以后的女作家都是直接写自己的床上经验的,人家多有新意!多抓人的眼球!”…

  “宝钗这身材,我喜欢,女人嘛,就该有点肉,那摸起来感觉才好,不过你把宝钗这弄得也太冷了,整天不苟言笑的,看着都冷,不至于吧,一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年龄,搞得跟女强人似的,呦!我知道了,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宝钗写得那么像明珠家的四格格啊?哈哈,雪芹啊,你小子一边写书一边琢磨什么呢……”

  雪芹哈哈大笑。“总体看来,这书太素了。单说性这一块,人家《金瓶梅》第一回,

  潘金莲就和张大户、武大郎两个男人上了床,西门庆、武松两个主要帅哥也都出了场,你这呢,第五回才有点动静,还是在梦里,太保守了!”

  “你看这‘给王熙凤送宫花’这一段,饶是我仔细看了半天,才看出王熙凤和贾二爷行了一回房,你也写得太隐晦了,我们不要隐晦,要淫秽,这样才有搞头!要听我的……”

  听到这儿,雪芹忍不住开始反驳:“就是听了你的,才写成这样的,你说按照反对阐释的指示,要解决‘为什么的问题’,而不是‘意味着什么’的问题,《金瓶梅》里的女人为什么会那样?我这本书就是在回答这个‘为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啊,那你人生观也太消极了,这些主人公白天搞搞诗

  词歌赋也就罢了,晚上的戏,你也不写得香艳点。你看你,帅哥美女都出场了,结果弄得少女怀春不叫春,大家光曰不日,闷啊,这样闷的调调,就回答‘为什么’了?我看没有。生命是很奔放的,野蛮生长,你看人家著名畅销作者郭四爷的作品,写了一堆帅哥靓妹,谁见谁都上床,一个群体搞了个遍,时尚!看看《金瓶梅》,再看看现实生活原生态,你这个远没有回答

  ‘为什么’的高难问题。”我大肆地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那年月,我迷恋的就是“金玉文学(《金瓶梅》和《玉蒲团》)”,其他都看不上眼。

  “你!《金瓶梅》是生活的原生态,你懂不?兰陵笑笑生那是源于生活,我这书是要高于生活。我是要有所扬弃的,夜有夜的黑,白天有白天的美,不能跟他们一样的。”

  “切,你知道夜的美吗?吹牛,你这是脱离生活,你和你的书都是。”

  三

  活动还是很有成效的,在房师(是让我高考上榜的那位导师,不是房中术之师,不过在现代,在某些地方,这两者已经合二为一了)的推荐下,我要被派到江南当差啦。

  临近端午,刚好和雪芹、敦敏、敦诚哥几个喝酒话别。酒过三巡,敦敏先问我:“外面都说你被分配到御史台了,是京官啊,怎么最近又说是去江南当差了?”我答道:“是啊,最早吏部是分配我去御史台。”敦诚大叫:“那你干吗不去啊,多少文人的梦想啊,那里可以直接上书圣上,读书人十年寒窗所为何来?不就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吗?多好的机会啊。你看看朝廷里的各个衙门、部委、科室,哪还有这样一地方,新人刚一到岗,就可以直接上书老板的啊。古往今来,就你这御史台可以。”

  我轻轻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不瞒几位,我几年前也是这样想的。但不比你们兄弟,你们家世好,天生就含着金勺子出来的;也不比雪芹,才华过人,心性坚韧淡薄,我家就是平淡人家,父母供我念书,就盼我能光宗耀祖、好好地有点事业。御史台是不错,忠义王老千岁也推荐我去那儿。可这是白去的?忠义王推荐我去,目的何来?无非是安排个亲信在那里。”
 敦敏打断:“你管他那个呢,不管走了谁的关系,先去了再说,到时候你做出事业来,谁不让你、敬你。”

  我又笑着说:“事业?什么事业?你算过吗?我朝御史的事业在哪里?天天都有上书房、军机处、内务府、慈宁宫的条陈过来,这个不许参、那个不许奏的,你上奏本,就得罪了一批人。这些人是好得罪的?写得好了,皇上夸你两句,你背后结一群仇家;写得不好了,连皇上带仇家一起收拾你。据我个人的不完全统计,本朝百分之八十点九四的御史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最后能平安告老回乡的都不多,流配的二十七个、充军的十三个,全家罚没为奴的十九个。大家都看到那几个爬上去的,是,确实有几个运气好的,一封朝奏九重天,最后因为奏得好,受了恩宠,一日几迁,进了上书房的都有,好像御史台机会多一样,其实不然,就是以“一日几迁”的特例,掩盖了这个工作的斑斑血泪啊,要没这官场奇迹顶着,谁做御史啊?我能混到这奇迹的机缘吗?按概率看,混得被人轰出朝堂的

  概率更大。再说,御史台工资也不高,也不知道高薪养廉,那么点钱,还让我高风亮节。乖乖,把我当不当人啊?我一穷人禁得起金钱的考验吗?人要送我钱,我一次、两次能拒绝了,一年两年送下来,我扛不住啊。家里大大小小都是开销,私塾的学费又涨了,孩子上学学费就够我看的,最近城里房价又涨了,就薪水不涨——这里外里算算,御史台怎么能去?一个清水衙门,我啊,早过了为了求名而放弃利益的年纪了。”

  雪芹一直静静地听,突然问:“那去江南就为了钱?”我答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江南经济发达,赋税冠绝天下,富商又多,我去混几年,肯定赚得比京城多,虽然说起来是外官,但却是肥缺,肯定比御史台进项多。扬州我早年在那里混过,人头熟,好赚钱。”

  敦敏、敦诚两兄弟跟着点头,就雪芹接着问:“当官就为了钱?这就是你的理想?十年前,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跟我聊科举,豪情壮志的,不是这个样子啊。”

  我摇摇头:“我老了,此一时、彼一时啦,难为你还记得。”说完,无限感慨,自己满饮了一杯。

  雪芹又说:“我小时候在南京长大,知道江南景物。你可要小心啊,南京六朝古都,在那儿建都的,没有一个朝代能长久,知道为什么吗?”

  我们三人齐摇头。雪芹接着说道:“不同的城市,实际上是不同的生活方式。蒙古大草原,天高地阔。在蓝天和草地上,完美的流线,直接在远方相交。在那里成长,你看见城市就觉得别扭。城市在那样的地方就是个突兀的、别扭的灰色凸起。成吉思汗为什么那样喜欢屠城、烧城、灭城?草原上的人,对城市就是彻底的蔑视和不屑一顾,不在乎。你生活在北京,四季分明,咫尺天颜,到处都是居高临下、放眼全国的态势,这样大一个城,容易包揽

  你,容纳你做事业的心。而江南不一样,美食、美酒、美色,梅雨时节,拥美人、饮美酒,还谈什么豪情壮志啊,享受你都忙不过来,几年下来,骨头都会被梅雨泡酥软的。那时候你再想做点事业,更难了。你自己都没那个心力了,所以多亡国之君啊。人生一世,终归是要做点事的。你想赚钱,我能明白,我也缺钱,但又能赚钱,又能做事业,这样的道路才是上选啊,老兄,慎重啊。”

  “芹溪啊,我这样的人,能爬到这步已经算是托祖宗的福了,还谈什么其他事业啊。你的好心,我懂,你怕我在江南荒废了,说真的,也就少年时的朋友,还记得曾经的理想。我努力不负当年的凌云之志,兄弟,干杯。”

  饮下这雄黄酒,不知怎的,年少时的往事点点滴滴冒了出来,恍如看别人的旧事。但心中一丝酸楚在提醒着你,这是你,恍如隔世的自己,精力旺盛的自己,泪到眼眶、话到唇边,强忍住,装作若无其事,借点酒意,却问道:“十年前的端午,你在干吗?”

  雪芹刚咽下酒,直咂嘴:“好像在和几个朋友喝酒吧,好像还有你呢,你忘了?”

  “我?我那时候去扬州了,是我在扬州过的第一个节,红袖陪的我,那妞身材不错,老大,才喝了几口酒啊,你就醉了。”

  “没你吗?我怎么记得有你。你给我找了本《金瓶梅》……”雪芹边说边皱着眉头回忆往昔。

  “《金瓶梅》,那是前几天,在王侍郎家的那次,不是十年前的端午。”敦敏插话道。

  “噢,对,想起来了,混了混了,我和玉儿过的,真快啊。”“玉儿嫂子都过去四年了吧?”

  “是啊,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唉。”雪芹直摇头。“真是,谁又能想到十年之后会这样。”“唉,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来,干杯。”

  借着雪芹的往事,我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你说人活着图个什么劲呢?年轻的时候总有梦,长大了之后梦都碎了,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啊。”雪芹接口道。“唉,艾嘉姐也很少出来了,歌都成了老歌,歌犹如此,人何以堪?”“记得你最早参加科举的时候,也是豪情壮志,去扬州也是前程似锦,不该像我啦,一直在书堆里翻滚,我长吁短叹才是应该的,你毕竟是有机会施展才华。”

  “有什么用?记得年轻时,最看不上那些碌碌无为混日子的人,觉得他们整天浑浑噩噩,活着有什么劲儿,觉得自己哪怕是做个大恶人呢,也不能活成一个庸人。”

  “嗯,记得你那时候老这样说,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雪芹直点头。

  “混了几年才知道,是我自己当年年少轻狂,不懂事啊。这辈子能混日子就是一种幸福,整天忙忙碌碌,有多少人忙了半天,连日子都混不下去,费了半天心力,往往什么回音都没有,你的呐喊跟没有过一样,沉默的大多数、铁屋子里的呐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啊。但别人又凭什么呼应你呢?都是一生一世,都在往来奔走,谁能真正地笑傲江湖啊?喊几天,跳几天,蹦几天,无非也就是被别人当笑话笑几天、当八卦乐几天、当傻冒背后嘲讽你几天。确实有做大事业的人,真是佩服他们,佩服之余,我

  有时候很迷茫,迷茫到不知道什么才是大事业。谈笑净胡沙,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既然最后只是一剑知,你凭什么认定自己做的是大事业?连什么是大事业都迷惑了,又怎么做?吃吃喝喝,醉生梦死,似乎只有盘中餐、枕边人、杯中酒才是实在的,以前看见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不想知道了,可我又该做什么呢?现在想来,很佩服当年鄙视过的那些人,尽管他们浑浑噩噩,却坚定而不迷茫地混日子,活下去,不像我这样迷失……迷失。我现在竟然佩服自己当年鄙视的人,靠!想一个问题太久,会忘了自己问过什么,题都忘了,从何而来答案呢。本来无题,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一场过客。”

  雪芹慢慢地饮下杯中酒:“以前我听过一首诗,王安石写的,他说:

  ‘知世如梦无所求,无所求心普空寂,还似梦中随梦境,成就沙河梦功德。’这世界本来就是一场春梦,既然领悟到是场春梦,心灵自然空寂,无所追求。但,换个角度看,既然是梦,就有梦境,那为什么不随着梦境流转,在梦境中,多成就一些功德呢?十年已然一梦了,干吗不继续寻梦?寻梦境去呢?”

  “既然是梦境,梦境变化无穷,我怎么知道哪个是能追寻的,哪个是不能追寻的啊?追了噩梦,谁负责啊?闪了腰,你管啊?”

  “哈哈哈,痴儿啊,毕竟未悟。”“说我痴,酒钱你付。哈哈哈。”

  四

  江南好啊,江南美,日出江花红胜火…。听见了吗?白居易他老人家早就教导了,要“日出红”!江南妹妹又漂亮,加油啊!真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先是浅吟低唱,再是倚红偎翠,后来是我一上街,就“满楼红袖招”,当然在专攻声色之外,我也抽空贪他几回污,闲下来索他几个贿,偶尔也办办公,毕竟是人民公仆嘛!………

  一开始还和京城的兄弟频频通些书信,日子久了,朋友的叮嘱和劝告、同情和慰藉,越来越如同隔靴搔痒,太远了,个中滋味岂是他人能知?慎重、理想、前行、果决,说来容易,做起来这个分寸又该如何把握,千里外的片言只语,虽感到朋友的温暖,但更觉得寒冷。慢慢的书信也就少回了,雪芹早说过我是血冷的人,当时我觉得自己热血沸腾,现在看来他说的是对的。

  十年一觉扬州梦,是不是在扬州做梦时间就会过得分外快一些呢?余生也晚,无机缘向小杜请教了,只觉得真是好快,如梦、如幻,一梦十年(哈,都梦到一七某某年了,还在乎十年)。

  …其实之所以贪图声色,不过是想在不同的红唇与青丝之间延长快乐的瞬间,但经历过太多的不同后,那些不同也就成了相同,而相同也就堆成了厌倦,说是沉醉不知归路,知道了又如何?敢去觅吗?…

  对一颗敏感的心而言,有过爱,自然也就有了痛;有过片刻的欢娱,自然也就有了长相思的哀怨。

  是啊,大大小小的堂子里,到处都是无尽的过往故事。女人,身后要是没有故事,谁会来这里?男人,若不是想放下一些故事,谁又会来这里?你想听吗?只要你想听,这故事就永远说不完,有谁会真心地听?听了又如何?

  要几番风雨、几多折磨,才让倾吐的心,绝了念想,关上心门,只露笑容,魂在何方?瘦马、书寓、长三、幺二、台基、野鸡、花烟间、钉棚、咸水妹、淌白……称呼变来变去,不变的是人来人往。

  鸨母、司账、跑街、厨司、车夫、娘姨、大姐、打底娘姨、打底大姐……花样蝴蝶儿般,贪血的苍蝇般,来来去去,飞来飞往。美丽青春,近乎无瑕的面容,有几个瞬间,似乎那就是天堂,但粉影散去,夜色消退,灯光后,只有憔悴。

  有心跳的时候,弄假成真;有失意的片段,以真作假。细思量,无趣无奈,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古今情不尽,风月债难偿。想当年,翻那一篇篇书话,已叹人心不古,叹春恨秋悲。现如今,亲身尝试,天地罗网。

 

心老了,心累了。日子过得快活,真的快,如同在锦缎上滑行,摸上去柔顺明媚,触感舒畅,但这可谓是活吗?就这样了?轻飘飘的,就如同这缎子,浮华如梦,斑斓的颜色,什么时候褪去?唱诺、低头,睁着眼睛等着那逢迎的机会,推来挡去、追逐不断,是为了自己的得意,还是只为了别人羡慕的眼光,为得虚荣?还是真实?人生到底怎么回事?

  在醉人的酒里,在迷人的酒窝里,我是那样的开心,可为什么还是感到一阵阵无比的悲凉?在喧哗的歌楼里,在丽影翩翩的舞池中,为什么会觉得无比的寂寞、孤单。是快乐还是不快乐,我?

  心老了,心累了。真的,这些问题有时候连想都不敢想,没有力气,就顺着惯性滑吧,人家怎么样,我也怎么样,何必想那么多?美人膝上暖,佳人怀里安,干了,干吧,醉了,醉吧,一醉方休。

  暮暮朝朝,醉醉醒醒,有些问题不能想,有些问题只能醉,于是:

  半生功业皆醉酒,满怀愁绪意难平。阶前点数梧桐雨,无梦无思过画亭。

  直到有一天,在歌楼里,听到旁边两人道:“这书写得真好,可惜不全,谁写的?”…“好像姓曹,叫什么曹芹溪。”哦,好熟悉的名字,轻轻的一声,却如同被惊雷唤醒,京都景物、往日兄弟、把酒言欢齐齐浮上心头,十年了,红尘内与红尘外,这老朋友现在怎样?

  “拿来我看!”一声情不自禁的大喝,引得“拥翠堂”大厅里的客人都愕然看向我。…

  “给你?这四十回书,要四十两银子呢!”那人嘲笑道。“给你五十两,书拿来。”虽然咱比不上以后的和珅相公那样,一贪就贪出几个国库来,五十两纹银还是拿得出手的。再读此书,哈,果然,变了………少了当年的青春热气,多了一份从容与耐心,字里行间开始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透出来,比当年睿智,也比当年老了。

  十年没见了,对!找个公差,我进京访老朋友去!…

  五

  “碧云天、黄叶地”、“满城秋色宫墙柳”、“前度刘郎今又来”。看惯了江南风物,乍一见京都故物,只觉陌生,但底子里还是熟悉

  (就像在外地上大学,寒暑假里刚刚回到家乡)。我打听了地址,去看雪芹,路上有小溪阻路,隔岸望之,土屋四间,斜向西南,筑石为壁,断枝为椽,垣堵不齐,户牖不全。而院落整洁,编篱成锦,蔓植亟杞藤……有陋巷箪瓢之乐,得醉月迷花之趣,循溪北行,越石桥乃达。

  终于到了黄叶村曹宅。这房子比当年城中的曹宅破落了许多,想当年就算曹家已不富裕,但宅子毕竟还透着整洁、干净的书香气韵。现在却院破墙颓,正屋虽大体完好,但破败之处甚多,一看就知几年来都缺乏照料。

  开门的是曹老爷子,头发已经全白,但还硬朗,一见是我,先放声大笑,后拉着我就进屋,边走边喊:“雪芹,你看谁来了。”

  雪芹听到动静,也从里屋书案处迎了出来。一照面,两人都先是一愣,在他眼里,我胖了,有钱了,穿得好了;在我眼里,他瘦了,穷了,穿得破了。

  十年未见,再见老友,真是百感交集。说真的,我都没想到再见到老朋友后,自己会这样激动,觉得青春、往事、理想,以及过去那些虚耗的时光,都伴随着老朋友的身影纷至沓来,一下子扑到你面前,真有些难以适应。定了定神,说道:“老朋友,许久不见,一向可好?”雪芹也很高兴,直拉着我上炕坐,也不管是不是饭点,就张罗着拿酒、上菜,要和我一醉方休。“这几年,过得还好?”“唉,不知从何说起。”想要说的太多,两人一开始竟然都找不到头绪。
 三杯酒下肚,各自话匣子打开。“无非是个混,衙门里千万别做事,不动就不会错。你一动,有了成绩是大家伙的,有了错误都是你的,做好了少人夸,做坏了都看你笑哈哈,多少人盼你栽跟头,有几个能真心实意地拉你一把,帮你一下呢?以前我是奔钱去的江南,现在更是如此,其他的谈什么呢?几次钉子碰下来,你知道吗,都是软钉子,触得着,但你摸不到,对手在哪里你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软绵绵的,看似没有阻力,可你就一步都前行不得。后来也想明白了,都是既得利益,你一动,打破了原来格局,给别人增加了麻烦,就你能折腾?就你能耐?迅哥说:在中国搬动一张桌子都是要流血的。哈哈,现在算是体会了。”

  “生计不容易啊,你是知道的,我除了卖字也没别的手艺,从小身子骨也不好,体弱多病,做不了多少力气活。这书我越写越爱,人、心、神都搁在里面了,出不来了,这辈子也不打算出来了。偶尔给别人看看病,你也是知道我那点医术,看个头疼脑热的,有时候还有点用,乡里乡亲的常来找我,算是偶然贴补一点点家用。几个朋友也经常接济我,但我,你也知道,怎么好意思欠别人的,真是挺难的,一家子人。小时候,看诗词歌赋,看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真觉得好潇洒、好清高,可这五斗米真是难煞我也,有的人著书都为稻粱谋,我这写的还是小说,登不得大雅之堂。文能穷人啊,过得累。全都苦了宝钗了。”“宝钗?”“三年前跟我在一起的,今儿不在家,她进城里打工去了。真真不容易,就看中了我的一点才华,跟我吃苦,过苦日子,这日子还都多亏她操持,要光是我,真不知惨淡到如何地步了。小二生病,家里都拿不出钱来看,宝钗来了之后,忙里忙外,还去给人洗衣服,换来点钱。唉,现在京城的房价贵得厉害,连黄叶村这边也是房价大涨,我这儿幸好是祖上留下的宅子,还勉强住得起,最近又听说嚷嚷着要收什么物业税,要真是又收笔银子,我怕连住都住不起了。”

  我连忙问:“家里以前不是多少还有点积蓄吗?”“唉,你知道,多年前,在南边犯事后,家境就衰落了,本还能维持,但我堂兄那边总谋算着东山再起,折腾个不休,银子花了无数,都是家里人,一开始也帮衬他点,哪知道成了无底洞。五年前,他犯了事,被对头参了一本,说他勾结外藩,家里算是又遭祸事,那点底子都被折腾干净啦。他出事后,我这就更难谋差事啦。”

  我叹道:“雪芹啊,这都怎么搞的啊,你一腔才华,怎么搞成这样!现在怎么竟是如此田地!看看清贫成什么样了!这不是让一家老小受苦吗?为什么不去打工糊口?虽说现在还是以小农经济、自给自足模式为主,但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开始出现了嘛,已经是市场经济了啊?”

  雪芹嚅嚅道:“也做过差使,前几天还在宗人府教书呢,后来顶撞了学政,被辞了。”

  “自己的顶头上司你顶他干吗?”“就像你说的,你在宦海里也漂浮得难受,我看很多东西也难受啊,那哪里是做事啊,到处都是任人唯亲,小得不能再小的一点蝇头小利,都是逢迎笑脸才能换来,我怎么能做这些啊?”唉,你啊,看你书里写的你什么都懂,可为人处世上一点也没用到。”“哈,你看过我的书了?是新改的那些吗?”一提到书,雪芹的眼睛直放光。“嗯,看过前四十回了,写得有进步,总算是听了我的建议,‘秦可卿淫丧天香楼’那段写得不错,有点《金瓶梅》的风彩,但还是太文。”“其实,那段也是应市场读者需求我才加的,其实我还是不喜欢。”“哈,老大,咱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要还像当年那样,假纯情!”言及此处,两人都笑了。

  突然,门外响起了粗暴的砸门声。“是保长,收租子的。”雪芹的脸一下煞白。果然,只听门外那人喊:“曹家的狗东西,想拖到什么时候啊!信不信老子明天就拆了你的破屋!”“差多少?”我问。“拖了两年了,家中几口人加在一起,怎么也要五六两了。”我捡出一块纹银,走出门,将保长打发走了。回屋后,又接着说雪芹,“兄弟啊,我不反对人有长期目标,但长期

  目标应该和短期目标相结合,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我们可能需要在手段上有所妥协。”
 “比如呢?”“比如,你可以重新去宗人府,找个教书的活儿,一边贴补家用,一边写书,长短结合。有些东西忍忍就过去了。上帝说: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要想告你,要拿你的内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路;有求你的,就给他;有向你借贷的,不可推迟。”我摇头晃脑地引了一段《圣经》。

  “哈,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金刚经》,看这之前,我觉得认准了自己的目标,就不要动摇,坚定地走下去,确实是不太重视细节,也不太重视因短期目标处理不当而引发的种种烦恼。读了经文后,我当时明白了,要控制及管理自己的念头,要心细,忍耐等等,‘降伏其心’。但你知道吗?心越是被降伏,就越是难以飞翔。我发现越是忍耐、越是重视细节,我的文笔就越发晦涩,越写越沉,沉得无法前行;我的思维就越来越被细节所限制,无法前行,或者说是前行得无比缓慢,这还是我自己吗?我怎么了?降伏心魔难道不对吗?我翻遍各种典籍寻找答案,可终没找到答案。上个月,我又偶然翻看《金刚经》,突然顿悟,就在给我很多启示的‘如何降伏其心’这句经文前,有一句是‘如何生其心’,只有先‘生其心’,有了力量,才能谈到什么‘降伏’。遍世界,又回到了原点。目标就是目标,为了目标,在手段上妥协之后,这目标也就发生了变化,就算达到了最终的目的,结果也变了,过程和目的是不可分割的。”雪芹一脸郑重。

  “说的真是太好了,不过没听懂,能再说一遍吗?”“我……”“不管怎样,我觉得哈,你现在这个境况,家里人跟着你得多受罪啊!

  当年说什么要是没理想,就跟咸鱼一样,那你现在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你不能整天都用来写那破书!该低头的要低头,该为五斗米让步就让步。”

  “不是破书!”“那你倒写出个租子钱哪!唉,好了、好了,不提了。明天,我就去

  找同年,看能不能帮你找个差使,先应付应付。”

  “不去,我要写书,该宝玉娶亲了,我还没想好,让他娶宝钗还是黛玉。”

  “你!你!家里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你清醒点好不!”我越说越激动,一抬胳膊,不小心把炕桌上的砚台给碰翻了,墨汁淋漓,雪芹连忙去收拾砚台,手上、脸上都是墨,我也被溅到了不少墨汁,两人看着彼此,突然又觉得可乐,又都笑了。

  “你啊,你啊,当年就是个死心眼,现在还是,脑子里只认一件事,直奔着一条道走到黑,写书的人多了,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真是服了你了。”我摇头感叹。

  “我看过一个故事,陆广微《吴地记?匠门》载:吴王阖闾使干将铸剑,剑汁不下。干将妻莫邪问计,干将说:从前先师欧冶子铸剑时,曾以女人配炉神,即得。莫邪闻言就跳入炉中,干将随之。剑汁出,铸成二剑,雄剑名‘干将’,雌剑名‘莫邪’这对夫妇不会不知道生命的价值,也不会不知道剑的价值,但孰重孰轻,不是凡人能估测的。人生一世,我也有我的理想,这书就是我的剑炉,入了世俗,降伏心魔,我的笔也就俗了,只有我入剑炉,随之祭奠,焚了,才能祭出我的剑来。对现实的承认和遵循,会妨碍你的想象之路。”

  “唉,服了你了!”我放下身上带的所有银子,约有一百多两,然后推门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靠着这一百多两银子,雪芹家撑了很久,雪芹又写了很多,雪芹为此很感谢我,那被扔在地上的砚台,也被起了新名,叫“只砚”(纪念我评论他“只认一条路”的意思)。

  后来,雪芹、敦敏两兄弟,曹老爷子,还有雪芹的堂客宝钗,都用过“只砚”里的墨汁,来写过一点关于那本书的点评。最后宝钗评得最多,她觉得“只”字不好听、不好看,就改成了“脂砚”,哈,女人啊。后来,不知是谁,最先把这评点叫做“脂砚斋评点”,再后来没成想,“脂学”反成了“红学”的重要一支。

  …

  六

  我被革职了,家产也被大半籍没,起因很简单,都怪我自己糊涂,那天做了件善事……

  这时距我上次从京城回来又过去五六年了。秋季,下乡视察(嘻,在村民眼里,我这顶戴也是个大官哩),正好碰上一个酷吏,为了逼租正在吊打一个读书人,合该倒霉,不知怎的,让我记起了催雪芹租子的那个保长。一时冲动,便出头拦了这件事,以“逼租无道,有悖律令”的小借口,让手下人反将这个酷吏打了一顿。

  当时,村里的老百姓都为此欢呼雀跃,对我感恩戴德,在群众的欢呼声中,我不禁乐晕了头,迷失了一个官吏应有的方向,没站好立场,让大清国税蒙受了重大损失。

  结果,更没想到的是这个酷吏的二哥的三姨的四舅的五表哥的六堂弟的七侄的八嫂的九外甥,竟然是我顶头上司的九姑的八哥的七堂妹的六侄媳的五弟的四妹的三姨家门口的二愣子的“发小”,关系很复杂。总之,是得罪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既得利益集团。

  在我得罪酷吏后的大半年,上司发难了,参我“沽职负恩、徇私舞弊,并协助他人偷逃税款”,尽管我有权保持沉默,并及时请了大律师方塘敬,但还是败诉了,我被革职了,家财也大半被抄。哈,当了一回好

  人,丢失了整个家当。我心想,也好,无牵无挂。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唯至此时,方能真知好一个“好了歌”。罢官以后,也有几个官场中的朋友站出来照应,想给我安排个七品芝麻官来干干,但我细一想,还是算了,就算做得好,官升上去了,不过又是一个“贾雨村”,何苦呢。这算是心灰意冷,还是看破红尘?我也不知道了。
还是扬州,还是乐坊,照旧歌舞升平,依旧红颜妩媚,不过没俺啥子事情了,银子没了,连门都进不去,床笫之欢里的甜言蜜语都是虚幻,明明知道感情都是空幻,但到了真的只能站在门外讪讪,还是觉得尴尬、失落。

  李碧华在《霸王别姬》里写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离开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有些人,或许该说是一般的普通人,也多是面目模糊的个体,泛泛地活着,虽则被生命欺骗的太多,却也是含恨地、不如意地活着,糊涂一点,也就过去了,生命也是一出戏吧。

  生命,无非一场戏吧。我唱了出什么戏呢?花团锦簇?虚掷时光?我对自己的角色扮演满意吗?对自己演的角,该叫好,还是该骂娘?是该说自己演技差,还是该怪剧本太难?彩排,彩排,在哪里?天天都是即兴演出。想不清、道不明,只知道,或许我该下场了。

终是打点行囊,又返京城安居了。新住处定在西山脚下,好与雪芹为伴,正在黄叶村东,香山碧云寺外。

  来秘魔崖上参参禅,黄叶村里看看书,这也是生活嘛。雪芹的书已经改了好几遍了,他也不嫌烦,翻过来掉过去地改,一稿里黛玉死,宝钗、宝玉欢度晚年;二稿里又是宝玉、黛玉因相思病先后双双辞世;三稿里又把史湘云配给了宝玉;四稿里宝玉出家了,宝钗守了活寡……

  真没见过这样写书的,忽而神采飞扬,下笔千言、一气呵成,如萧峰一套降龙十八掌,威震山河;或是几天沉吟、苦思,只字未动,看得外人都无比煎熬,如困在西湖牢底的任我行,忍、忍、忍;或是写了撕、撕了写,涂了改、改了涂,似乎永没个休止;或是喃喃自语,旁若无人,对身边的人事熟视无睹;或是拉着你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疯疯癫癫?神魔附体?天才?疯子?

  一遍遍改个没完,而在改的过程中,敦敏、敦诚这两个雪芹的“粉

  丝”总是性急地先把各个“未定稿”传播出去,先前大家都知晓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那一火爆段落,更是加快了各个不同谬种的传播速度,搞得版本泛滥,连我这个离作者最近的人,都搞不清哪种才是定稿了。有时候看得我直摇头感叹,创作哪里是天才的发挥,而是一场体力的比拼啊。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总有淡淡的忧伤,也浮着一些无根由的欢欣,这就是传说中“悲欣交集”的心境吗?

  雪芹的境界也越来越高,高在云端里,高在虚无飘渺间。书写得越来越凝重,写作也越来越规律,每天不辍,天天周周月月年年,雷打不动,向着他祭奠的方向,一路向前,一路上从者越来越少。先是“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一路攀爬,已然“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多少人到此止步,雪芹凭大智慧、大勇气,继续攀登,终于“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到此境界,问天下文坛高手几人能够?永不停息,永不停息,既然已然无敌、依然独孤求败,就把自己当作对手,终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那日,与雪芹在林下散步,又提此书。雪芹云:“版本多,真的不怪我,都是他们偷借去看的,不知怎的,传得到处都是。”

  “那你到底写好了没?”“没呢,前七十七回算是定下来了,后面大概也想得差不多了,还记

  得第五回吗?就是宝玉游幻境的那段?”“哈,记得,宝玉的初夜吗!”“我又新加了一些东西,又删了一些,新加了金陵十二钗的总谱,在诗词曲子中暗含了十二钗的命运。另外把秦可卿和宝玉在床上搞出许多姿势那些给删了。”

“啊?那可是华彩部分啊!”“什么华彩,现在想想只要让人知道宝玉梦见了那事不就行了,何必绘声绘色地来一大段,都是当时受了你《金瓶梅》的影响。”“写一些暗含未来命运的诗词曲子!?亏你想得出来,你是作者,你明白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可别人不知道,在这儿就莫名其妙地看了十几条谜语,简直是破坏了阅读的快感,大家都不会看的,看到这里都会跳过去的!”看到宝玉的初夜受到了严重干扰,我愤然抗议。

  “哈,我喜欢这样,我是为自己写的。况且,我相信,你就算先跳过去这段,迟早也会回头来看的,我有这个自信。你知道吗,只有看明白了这样写的,才算明白了人生,明白了我,才不负我增删这许多年。”雪芹边说边得意地背起手,向枫林深处走去。

  他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天真的、只单纯有着理想的家伙了;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寒促、窘迫的家伙了。尽管清贫如故,但这书已和他融为一体,为他筑起了一个遮风挡雨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活得潇洒、从容。

  “那你总共打算写多少回?”“哈,不知道。”“还打算写多长时间?”“哈,不知道。”

  “那宝玉、黛玉、宝钗结局又有何改变呢?”“哈,还是不知道。”“那你知道些什么啊?”我有些恼了,这坏家伙,对老朋友口还这么紧。“我只知道现在上下天光,一碧万顷,长忆曾携手处,千树压,碧云寺外,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老兄,此时此景,还是先观风景,莫论虚幻境中之人吧。且待我‘举家食粥酒常赊’!”

  “又赊酒?这回打算赊谁的?不会是我吧?”“站得这么近,又是我的读者,当然是你了。”“又是我?!”

  “好了,别哩唆的了,大不了喝酒时,我给你讲讲后几十回的故事。”

  七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真风流也罢,假风流也罢,一场雨打风吹,剩下的也只是残红败绿、颓井荒园了。

  先是雪芹之父,再是雪芹之子,又是雪芹之妻,又是雪芹的二姨妈,又是雪芹的四表弟,还有张三狗(雪芹的最大债务人)……几年时间里,都先后去了,风雨一场接一场,把雪芹熬干了。

  某夜,孤灯如豆,我在床侧,照料着已病入膏肓的雪芹,他已经大病在床三个多月了。

  白天,我特意请了张太医来医病,看毕,张太医云:“人病到这个地步,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药也要看医缘了。今个白天是不相干的,总是熬过了夜里,就可望痊愈了。”

  听完医嘱,雪芹笑了:“哈,跟给可卿看病的那位先生,说得差不多全一样,碰巧也都姓张,我明白了,是难过这一关了。”

  二更时分,烧得昏沉沉的雪芹直喊渴,我忙递过水来。

  喝过水,雪芹清明了些。“老兄,你是知道我的,去就去了,不过又一‘好了歌’,可我舍不

  下那书啊!还没写完呢……”“没事,等病好了,咱慢慢写。”“别骗我了,我知道没那天了,我总是想不好这黛玉、宝玉、宝钗要落个什么终局,写的结局好了,这三个人活不到那个份上,写的结局坏了,我实在下不去手啊……我只猜得中这开头,实在猜不出这结尾啊……”

  “雪芹兄,想开点,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成了多少回,就多少回吧,况且现在就已经有好几种谬本了……其实,只要文本叙事风格前后统一,又符合逻辑顺序,适当的变化是完全符合作者与读者内心的情感需要的,况且一个未完成的结局比一个全封闭的结尾更具想象力。”

  “哈,你说得也有道理,是我太执著于具象了。不过,记着,帮我把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那一段删了,我和我的家人都不喜欢。”“啊?哪一段?”我装糊涂。“就是你最喜欢的那段!妈的,记住没?!”雪芹动怒了。“可删去后,要不大改的话,前后文就不连贯了。”我抬出技术原因抗衡。“乔伊斯在《尤利西斯》最后三大页里,没有用一个标点符号,他那又是哪门子的做法?他就连贯?可他还不是大师?有几个人能看得懂,可《尤利西斯》还不是名著?!听我的,没错。你办事,我放心。To…do!”毕,一代才子曹雪芹驾鹤西去,撒手人寰,四十年华付杳冥。见雪芹西去,大是心痛,我这辈子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去了,只觉人生风雨飘摇,我放声大哭。

  …
 八、附记

  朋友就留下这么点嘱托,你说我听不听呢?当然要听了!(喂,你是不是还在考虑啊?!朋友的遗嘱,你都要考虑!有没有良心啊!人渣!)雪芹去后几年,香山更加热闹起来,乾隆老儿先是派工匠在碧云寺建了气度宏伟的金刚塔,又造了“五百罗汉”的金身,弄得碧云寺香火旺了很多,碧云寺外自然也没了往日清净。

  有时候,看着来来往往上山、下山、敬香、还愿的人群,我常在想,我的一生,大家的一生,还有雪芹的一生到底是怎样的呢?

  雪芹不想做咸鱼,可他活得比咸鱼还咸。但他最后又留下了那样一部东西,很多人将其奉为经典,这条老咸鱼怎么能和永世长存的东西挂上钩呢?那他究竟活得像不像咸鱼呢?或许我们才是咸鱼?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只知道山脚下世事变化,白云苍狗。就连雪芹那本书也变化无常,一会庚辰本、一会甲戌本、一会南京戚氏本、一会蒙古王府本……竟传出了十几个版本,连书名也变了好几回,什么《风月宝鉴》、《石头记》、《红楼梦》……

  《风月宝鉴》?哈,最火爆的两段,一个被雪芹亲自删了,一个被雪芹命我删了,还“风月”什么啊?还是《红楼梦》好,好个梦字,梦中千变万化,醒时一切皆空。

  雪芹是空,红楼是空,连我也是空的,只剩下红尘中人往来奔复、永不断绝。

  经历了如此世事,本应万事不萦于怀,只因见近些年来一些无识妄人强说红楼,乱语红学,不禁为之晒然,现在的人都一样,评书、写书的也都一样,一个个急赤白脸的,面子上谈文论句,骨子里只剩名利,有几个人肯静下心来,像雪芹那样,不逐名利,用尽一生只写一部书?为慰此千古独一无二之奇人,特将当年旧事,拣几处说来,以让痴者悟,让未知者见。无端弄笔之余,只忆得雪芹的一首旧诗,恰是贴切,聊作结尾吧:

  …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某某追忆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结语

  重新检看这篇书稿,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越看越疑惑,既然是曹雪芹朋友的回忆录,怎么又会冒出金庸小说里的人物做例子,一会儿萧峰、一会儿独孤求败,动不动还李碧华、张艾嘉的,看来,这哥们倒是比较喜欢知性美女。

  今人,古人?时文,古文?这些段落,会不会是我和小美当年回忆这个回忆录时,自己加进去的?香山脚下,又做了那样一场梦,书里梦里,纷杂混乱。唉,真懊悔,自己不是掌中宝、不是电子书,不能拷贝当时看到的原文啊,那样薄薄的一册,几年下来,自己都迷惑,孰真孰假?原作到底如何?《红楼梦》又到底如何?这回忆录作者又是谁?那家小店为什么会有这些书卖?何为物外,何为真我啊?

  迷惑不断,无从释然。只记得几年前,去琉璃厂,那天下午阳光正好,天蓝得没有尽头,暖暖的,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暖色调。当时的笑、当时的言语,还依稀记得,但总像隔了一层流水,看不清、看不真,总是人事变化、岁月浮沉。

  罢了,罢了。 

                                           全书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