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毛泽东晚年反复听读的古诗词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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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陈亮——《念奴娇·登多景楼》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
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
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
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
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这是一首借古论今之作。多景楼,在镇江北固山上甘露寺内,北临长江。这首词的写作背景是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春天,陈亮到建康和镇江考察形势,准备向朝廷陈述北伐的策略。词的内容以议论形势、陈述政见为主,正是与此行目的息息相通的。
开头两句,凌空而起。撇开登临感怀之作先写望中景物的俗套,大笔挥洒,直抒胸臆:登楼极目四望,不觉百感交集,可叹自己的这番心意,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理解呢?因为所感不止一端,先将“此意”虚提,总摄下文。南宋乾道年间镇江知府陈天麟《多景楼记》说:“至天清日明,一目万里,神州赤县,未归舆地,使人慨然有恢复意。”对于以经济之略自负的词人来说,“恢复意”正是这首词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围绕这个主题思想的还有对南北形势及整个抗金局势的看法。以下抒写作者认为“今古几人曾会”的登临意。“今古”一语,暗示了本篇是借古论今。
接下来两句,从江山形势的奇险引出对“天限南疆北界”主张的抨击。“鬼设神施”,是形容镇江一带的山川形势极其险要,简直是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致。然而这样险要的江山却不被当作进取的凭藉,而是都看成了天设的南疆北界。当时南宋统治者不思进取,苟且偷安,将长江作为拒守金人南犯的天限,作者所抨击的,正是这种藉天险以求苟安的主张。“浑认作”三字,亦讽亦慨,笔端带有强烈感情。
“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镇江北面横贯着波涛汹涌的长江,东、西、南三面都连接着起伏的山岗。这样的地理形势,正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足以与北方强敌争雄的形胜之地。“做出”一语,表达了词人目击山川形势时兴会淋漓的感受。在词人眼中,山川仿佛有了灵气和生命,活动起来了。
他在《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中写道:“京口连岗三面,而大江横陈,江旁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所谓“虎之出穴”,也正是“做出争雄势”的一种形象化说明。这里对镇江山川形势的描绘,本身便是对“天限南疆北界”这种苟安论调的否定。在作者看来,山川形势足以北向争雄,问题在于统治者缺乏争雄的远大抱负与勇气。因此,下面紧接着就借批判六朝统治者,来揭示现实中当权者苟安论调的思想实质:“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前一句是愤慨的斥责与质问,后一句则是对统治者划江自守的苟安政策的揭露批判,——原来这一切全不过是为少数私家大族的狭隘利益打算!词锋犀利,入木三分。
换头“因笑”二字,承上片结尾对六朝统治者的批判,顺势而下,使上下片成为浑然一体。前三句用新亭对泣故事,“王谢诸人”概括东晋世家大族的上层人物,说他们空洒英雄之泪,却无克服神州的实际行动,借以讽刺南宋上层统治集团中有些人空有慷慨激昂的言辞,而无北伐的行动。“也学英雄涕”,讽刺尖刻辛辣,鞭辟入里。
“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他们依仗着长江天险,自以为可以长保偏安,哪里管得到广大的中原地区,长久为异族势力所盘踞,广大人民呻吟辗转于铁蹄之下呢?这是对统治者“只成门户私计”的进一步批判。“管不到”三字,可谓诛心之笔。到这里,由江山形势引出的对当权者的揭露批判已达极致,下面转面承上“争雄”,进一步正面发挥登临意。
“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中流誓,用祖逖统兵北伐,渡江击楫而誓的故实。在词人看来,凭借这样有利的江山形势,正可长驱北伐,无须前怕狼,后怕虎,应该象当年的祖逖那样,中流击水,收复中原。这几句词情由前面的愤郁转向豪放,意气风发,辞采飞扬,充分显示出词人豪迈朗爽的胸襟气度。
歇拍二句,承上“长驱”,进一步抒写必胜的乐观信念。“小儿破贼”见《世说新语。雅量》。淝水之战,谢安之侄谢玄等击败苻坚大军,捷报送达,谢安方与客围棋,看书毕,缄默无语,依旧对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强对”,强大的对手,即强敌。《三国志。陆逊传》:“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作者认为,南方并不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也不乏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的猛将,完全应该象往日的谢安一样,对打败北方强敌具有充分信心,一旦有利之形势已成,便当长驱千里,扫清河洛,收复国土,何须顾虑对方的强大呢?作者《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曾言:“常以江淮之师为虏人侵轶之备,而精择一人之沈鸷有谋、开豁无他者,委以荆襄之任,宽其文法,听其废置,抚摩振厉于三数年之间,则国家之势成矣。”词中之“势成”亦同此意。作者的主张在当时能否实现,可以置而不论,但这几句豪言壮语,是可以“起顽立懦”的。到这里,一开头提出的“今古几人曾会”的“此意”已经尽情发挥,全词也就在破竹之势中收笔。
同样是登临抒慨之作,陈亮的这首《念奴娇。登多景楼》和他的挚友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便显出不同的艺术风格。辛词也深慨于“无人会登临意”,但通篇于豪迈雄放之中深寓沉郁盘结之情,读来别具一种回肠荡气、抑塞低回之感;而陈词则纵论时弊,痛快淋漓,充分显示其词人兼政论家的性格。
从艺术的含蕴、情味的深厚来说,陈词自然不如辛词,但这种大气磅礴、开拓万古心胸的强音,是足以催人奋进的。
二、张元幹 《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
梦绕神州路。
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
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
聚万落千村狐兔?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
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
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
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
举大白,听金缕。
这首词打破历来送别词的旧格调,把个人之间的友情放在了民族危亡这样一个大背景中来咏叹,因此写来境界壮阔,气势开张;既有深沉的家国之感,又有真切的朋友之情;既有悲伤的遥想,又有昂扬的劝勉。这些情绪纠结在一起,形成了悲壮激昂的情调,在通常尔汝呢喃的送别词中确实不同寻常。因此,尽管词中用了不少典故和前人诗句,布局简率,也有些俗套子语,但饱满的感情和流贯的气势所造成的强烈的感染力,把这些都冲淡了。这首词在当时曾广为流传,并激怒了秦桧,张元幹因此而被除名。
三、辛弃疾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南乡子》是词牌名。“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是题目。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北固亭即北固楼,在北固山上。有怀,有所怀念。这首词怀念的是孙权,跟苏轼怀念周瑜差不多。
上片“何处望神州,……不尽长江滚滚流。”
什么地方可以看见中原呢?在北固楼上,满眼都是美好的风光,但是中原还是看不见。从古到今,有多少国家兴亡大事呢?不知道,年代太长了。只有长江的水滚滚东流,永远也流不尽。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就是长江,多少兴亡事情已经过去了。
下片“年少万兜鍪,……生子当如孙仲谋。”
当年孙权在青年时代,做了三军的统帅,他能独霸东南,坚持抗战,没有向敌人低头和屈服过。天下英雄谁是孙权的敌手呢?只有曹操和刘备而已。这样也就难怪曹操说:“生子当如孙仲谋。”
这首词的用意在哪儿呢?就是为了讽刺当时的朝廷,所以他说话不那么直率。他讽刺当时南宋朝廷无能,不但不能光复神州,连江南也快要保不住了。辛弃疾生于南宋时代,国家已经只能偏安江南,所以他借古喻今,颂扬孙权。他说孙权的好,也就是说朝廷的坏,无力抵抗敌人。因此,辛弃疾的词全是讽刺。委婉地暗示了对于朝廷的不满。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这两句是倒装句法,即前一句可以移到后面去说,后一句可以移到前面去说,成为:“满眼风光北固楼,何处望神州?”为什么不这样说呢?这就跟词调有关系,因为这种词调规定头一句只能五个字,第二句七个字,所以只能倒过来说。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这是问答句,先问后答。这两句跟下面“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两句一样。
“不尽长江滚滚流”,这句话很好,在说千古兴亡事总在那里变化着,而只有长江滚滚流,永远不变。另外,这句话是杜甫《登高》诗中的,诗中说:“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辛弃疾用了现成的句子摆在这里,很合适。“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是问答句,“不尽长江滚滚流”是人家的话;这跟下面“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是问答句,“生子当如孙仲谋”又是人家的话对衬起来了,对得很好。
“天下英雄谁敌手”也隐含着一个典故。据《三国志·先主传》载,曹操曾经对刘备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使君,指刘备。)这里辛弃疾运用原话,再加上孙权,成为三人。
“年少万兜鍪”,这句话为什么不说一万个士兵,而说万兜鍪呢?这就是以物代人,因为士兵的特征,除了战甲以外,头盔也是特征之一,所以拿头盔当士兵。这样写非常形象。
“生子当如孙仲谋”,这句话隐含着很深的意思,就是说今天的朝廷不如当时的东吴,今天的皇帝(指宋高宗、孝宗等)不如孙权。为什么不直说呢?因为直说了就有生命危险。我们这样去体会,就知道辛弃疾写这首词的真正用意了。他对当时朝廷的不满,也就体现了他的爱国主义精神。他的好些词,都是怀着这种心情写的。
四、岳飞:满江红(写怀)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此词,激励着中华民族的爱国心。抗战期间这首词曲以其低沉但却雄壮的歌音,感染了中华儿女。
前四字,即司马迁写蔺相如“怒发上冲冠”的妙,表明这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此仇此恨,因何愈思愈不可忍?正缘独上高楼,自倚阑干,纵目乾坤,俯仰六合,不禁热血满怀沸腾激昂。——而此时秋霖乍止,风澄烟净,光景自佳,翻助郁闷之怀,于是仰长啸,以抒此万斛英雄壮志。着“潇潇雨歇”四字,笔锋微顿,方见气度渊静。
开头凌云壮志,气盖山河,写来气势磅礴。再接下去,作者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十四个字,出乎意料,令人叫绝,此十四字,如见将军抚膺自理半生壮志,九曲刚肠,英雄正是多情人物。功名是我所期,岂与尘土同埋;驰驱何足言苦,堪随云月共赏。(此功名即勋业义,因音律而用,宋词屡见。)试看此是何等胸襟,何等识见!
过片前后,一片壮怀,喷薄倾吐:靖康之耻,指徽钦两帝被掳,犹不得还;故下言臣子抱恨无穷,此是古代君臣观念。此恨何时得解?功名已委于尘土,三十已去,至此,将军自将上片歇拍处“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之勉语,说与人体会。雄壮之笔,字字掷地有声!
以下出奇语,现壮怀,英雄忠愤气慨,凛凛犹若神明。金兵入据中原,亦可能败退“匈奴”实不足灭,踏破“贺兰”直捣黄龙并非夸大其辞。“饥餐”、“渴饮”一联合掌;然只有如此才足以畅其情、尽其势。未至有复沓之感者,以其中有真气在。
有论者设:贺兰山在西北,与东北之黄龙府,遥距千里,有何交涉?那克敌制胜的抗金名臣老赵鼎,他作《花心动》词,就说:“西北欃枪未灭,千万乡关,梦遥吴越”;那忠义慷慨寄敬胡铨的张元幹,他作《贺新郎》词,也说:“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这都是南宋初期的爱国词作,他们说到金兵时,均用“西北”、“楼兰”(汉之西域鄯善国,傅介子计斩楼兰王,典出《汉书·西域传》),可见岳飞用“贺兰山”和“凶奴”,是无可非议。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满腔忠愤,丹心碧血,倾出肺腑。用文学家眼光视之结束全篇,神气十足,无复豪发遗憾,令人神旺,叫人起舞。
然而岳飞头未及白,金兵自陷困境,由于奸计,宋皇朝自弃战败。“莫须有”千古奇冤,闻者发指,岂可指望他率军协同中原父老齐来朝拜天阙哉?悲夫。
词不以文字论长短,若以文字论,亦当击赏其笔力之沉厚,脉络之条鬯,情趣之深婉,皆不同凡响,倚声而歌,乃振兴中华之必修音乐艺术课也。
五、萨都剌——满江红 金陵怀古
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螿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萨都剌的这首《满江红》词,意境深沉,感情浓烈,抒情写景,遣词用句,都达到很高的境界。在对山光水色的描写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抒发了无限的感慨,强调了人事与自然的对立,在对立中寻求永恒。繁华富贵的人事如过眼烟云,稍纵即逝,然而青山常在,碧水常流,不会随着时间磨灭。
金陵指的是今天江苏省的南京市,三国时期的吴、之后的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都在这里建都,被称为六朝古都。“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谢脁《入朝曲》)。这六朝都的繁荣景象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春天的逝去,无声无息,“春”也可以代指美好的光景。在金陵繁华消歇之后,作者满怀惆怅,向着远处眺望,山川的形势大概没有改变,但是仿佛找不到昔日的雄风与光采。“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刘禹锡《金陵怀古》)东晋时的王导和谢安是门阀士族的代表人物,这些豪门望族大多住在秦淮河北,靠近朱雀桥的乌衣巷一带。唐代刘禹锡写过《乌衣巷》一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今繁华不在,潮来潮去,不由得又联想起刘禹锡的另一首怀古诗《石头城》,石头城也是指的南京,“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旧时王榭,堂前燕子,飞向谁家?”(吴激《人月圆》)“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说兴亡、斜阳里。”(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兴亡往事思来想去,愁绪交织,前朝故国的山川人物,仅余陈迹。在这一片陈迹中,只有萧条的炊烟,破败的野草,胡乱飞掠的乌鸦和渐落的夕阳。南朝最后一个皇帝陈后主(陈叔宝)曾制曲《玉树后庭花》,整日沉醉于一片歌舞升平之中。隋朝的军队攻打金陵,陈后主和妃子张丽华、孔贵嫔逃到胭脂井底下躲起来,终于逃不掉亡国的命运。“君臣犹在醉乡中,一面已无陈日月。”(王毂《玉树曲》)“不知即入宫中井,犹自听吹玉树花。”(胡曾《咏史诗·陈宫》)“后庭一曲从教舞,舞破江山君未知。”(孙元宴《陈·后庭舞》)
天气渐渐寒冷,鸣蝉叫声如泣,到处凄凉景象。蒋山就是东汉时县尉蒋子文所葬的钟山,也叫紫金山。秦淮河横贯金陵城,两岸是金陵最繁华的地方。山还是那么青翠,水还是那么碧澈,可是早已经物是人非,天地间惟有江山不老。
作者借着咏怀金陵的故迹,寄托自己对历代王朝兴衰的无限感慨。作为怀古词,字里行间常常会营造出悲凉的意境,让人感觉兴衰成败仿佛都是过眼云烟,然而在这一抹悲凉之后,又会沉淀出些许深刻的反思。
秦淮河一直是那样美丽,不管人事兴衰,她总是可以那样地风情万种。难怪明末爱国诗人顾梦游即使在明亡后重游秦淮,依然有“杨柳风千树,笙歌月一船”这样清丽的句子;难怪朱自清和俞平伯在那样战乱纷呈的年代,怀着那么浓的愁绪去写秦淮河,笔下仍然流出醉人的风韵来,那《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如诗如梦。
曾有人在四月的春日里,站在中山门外十来里之远的钟山之上回望南京,看见烟雨中一派莽莽苍苍,郁郁葱葱。深思这座古城博大的气魄,体会她无数次失败后的委屈与倔强。近处的钟山,一遍葱绿,巍巍屹立;远处的城郭,依稀在新旧建筑之间,花团簇拥,锦绣成堆;更远处,长江如练,云蒸雾翳。不禁感慨:好一座气象万千的帝京!
“吴宫花草埋幽径”(李白《登金陵凤凰台》),“六朝如梦鸟空啼”(韦庄《金陵图》),“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宫遗曲。”(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关于金陵,太多的文人忍不住挥毫泼墨,淋漓满纸,写下无数历史的兴亡之感以及个人的沉浮之慨。而这些诗人的感慨千百年来又萦绕在往来过客的心头。
当代学者王水照先生在赏析萨都剌这首词的时候写道:“深化和强化怀古作品中的历史意识和宇宙意识,是这类作品艺术生命力之所在,也是萨都剌此词耐人寻味历久不衰的主要原因。”痛定思痛,在久久的回味中寻找一份永恒的价值,毕竟还有山青水碧。历史孕育着民族的精神。这种精神是不会消歇,不会淹没的。
六、萨都剌 木兰花慢——彭城怀古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起伏如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锺。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许是血液中流淌着骠悍的蒙族人血液吧!许是钦仰同样骠悍的异族豪杰吧!对于跨乌骓宝马,凭八千子弟,横扫大江南北踏平九州雄关的重瞳子项羽,萨都刺有一种魂牵梦萦的缅怀。这次蒙朝廷恩宠,以24岁年纪得迁江南诸道行台侍御史,正是春风得意,可以一酬往日情怀。放马大河驿道,拂柳古彭城头,自号天锦(一称天锡)的萨都刺,凭锦心绣口赏黄楼,游燕子楼,于熏风中登戏马台,一路吟哦不止。前朝徐州太守苏东坡的一阙《念奴娇·赤壁怀古》隐隐在胸臆间翻腾,“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啊,何止大江,何止雪浪,山河无处不英雄。看如带黄河,莫不磨砺四野群山千古英雄。追思楚风汉月,不觉间踏歌应节吟成《木兰花慢·彭城怀古》。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开句似乎平平,但一句“消磨”顿使历史变得沉甸甸的让人难已拾起。“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历史在苍茫中走来,骏马铁甲重瞳在苍茫中驰来,连空玉账在苍茫中飞作满天杨花飘絮。是张良的玉箫吹来历史的蛩音吧!是九里山前草木化作悲恻的楚歌吧!梦里吴音相呼召,归去来,高堂待赡,妻子待养,为谁持戟而争?“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江东,江东父老纵然怜而王我,吾何颜见江东父老?挥剑当断残梦。那是霸王别姬的歌声,还是黄河呜咽的鸣溅?是树影乱山的呼应,还是蜿蜒历史的回声?“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云龙由此被黄河带砺。
成者王侯,败者寇,似是人间不变的铁律,但是谁能阻止时间的脚步,谁能把河山永远锁定在自己的生命疆域,看“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秋风戏马,禾黍故国。历史,荒芜英雄,也荒芜美人啊!“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这些不是铁证吗?何止乌骓早逝,多情如张敞,当窗为娇妻画眉者;深情如盼盼,“一别张公子,婵娟不下楼”亦已飞花逐水了。“人生百年寄耳,且开怀一饮尽千钟。”百年枯骨,人生寄蜉蝣于天地,不是吗?何必怀往古之忧呢?开怀一饮解千愁,千钟美酒佐万古惆怅,尽一时豪气,成百代风流。“回首荒城斜目,倚栏目送飞鸿。”楚国旧都已荒,回首斜阳将坠,拍遍栏干复如何?何如斜倚飞鸿声里,看雁行南来。这确是化解民族仇结的好词,尽管它无法与“大江东去”相提,也不能同“吴钩看了”并论,但它站在历史的高度,告诉人们胜败何足论,随着时间推移,骁勇如霸王者,多情如张敞盼盼者,不是都已零落成泥了吗?眼下一座旧江山不是荒城斜日,孤鸿吊影吗?算了吧,一杯薄酒忘了吧。真的算了吗?不,民族的耻辱往往是焕发勇猛精神的催生剂。30年后,萨都刺死后不久,徐州人挥戈再起,同朱元璋一道,推翻了元朝统治。《木兰花慢·彭城怀古》成为那段历史的见证。
七、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采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金陵即今南京市,六朝古都所在。从公元222年东吴在此建都起,先后有东晋、宋、齐、梁、陈在此建都。到赵宋时,这里依然是市廛栉比,灯火万家,呈现出一派繁荣气象。在地理上,金陵素称虎踞龙蹯,雄伟多姿。大江西来折而向东奔流入海。山地、丘陵、江湖、河泊纵横交错。秦淮河如一条玉带横贯市内,玄武湖、莫愁湖恰似两颗明珠镶嵌在市区的左右。王安石正是面对这样一片大好河山,想到江山依旧、人事变迁,怀古而思今,写下了这篇“清空中有意趣”的政治抒情词。
词的上阕主要是写景,作者在一派肃爽的晚秋天气中登高临远,看到了金陵最有特征的风景:千里长江明净得如同一匹素白的绸缎,两岸苍翠的群峰好似争相聚在一起;江中的船帆在夕阳里来来去去,岸上酒家斜矗的旗招迎着西风在飘扬。极目远眺,那水天一色处的各种舟楫在淡云中时隐时现;一群白鹭在银河般的洲渚腾空而起。如此壮丽的风光真是“画图难足”啊!
词的下阕,作者的笔锋一转,切入怀古的题旨。用“念往昔”三字拉开了时空的反差,指出六朝的统治者竞相过着奢侈荒淫的生活,以致像陈后主那样,敌军已兵临城下,他还拥着一群嫔妃在寻欢作乐(这里“门外楼头”是化用杜牧的《台城曲》:“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的语意)。最后六朝君主就像走马灯似地一个接一个地国破家亡,悲恨相继不断。对此作者发出了深深的感叹:千古以来人们登高凭吊,不过都是空发兴亡感慨,六朝旧事随着东逝的江水是一去不复返了,剩下的只有几缕寒烟和一片绿色的衰草。最后作者借用杜牧《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诗意,指出六朝亡国的教训已被人们忘记了。这结尾的三句借古讽今,寓意深刻。
王安石是在神宗熙宗宁初出任江宁知府的(府治即今南京市),两年后即入中枢为相。这首词当作于任知府期间。作为一个伟大的改革家、思想家,他站得高看得远。这首词通过对六朝历史教训的认识,表达了他对北宋社会现实的不满,透露出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同时,这首词在艺术上也有成就,它体现了作者“一洗五代旧习”的文学主张。北宋当时的词坛虽然已有晏殊、柳永这样一批有名词人,但都没有突破“词为艳科”的藩篱,词风柔弱无力。王安石这首词全篇意境开阔,把壮丽的景色和历史内容和谐地融合在一起,自成一格。《历代诗余》引《古今词话》说:“金陵怀古,诸公寄调《桂枝香》者三十余家,惟王介甫为绝唱。”王安石一生虽然写词很少,但这首词却是可以千古传唱的。
八、陆游:渔家傲——寄仲高
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
寄词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行遍涯真老矣。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
陆升之,字仲高,山阴人,与陆游同曾祖,比陆游大十二岁,有“词翰俱妙”的才名,和陆游感情好。陆游十六岁时赴临安应试,他正好与陆游同行。绍兴二十年(1150),陆升之任诸王宫大小学教授,阿附秦桧,以告发秦桧政敌李光作私史事(升之为李光侄婿),擢大宗正丞。据韦居安《梅磵诗话》记载,陆游有《送仲高兄宫学秩满赴行在》诗以讽之,诗云: “兄去游东阁,才堪直北扉。莫忧持晚,姑记乞身归。道义无今古,功名有是非。临分出苦语,不敢计从违。”指责他的行为有背于道义,要取得功名富贵,就不应不择手段,以致为舆论所非议,因此陆游劝他及早抽身。仲高见到陆游的诗就很不高兴。其后陆游入朝,仲高亦照抄此诗送行,只改“兄”字为“弟”字。两人的思想分岐,是因对秦桧态度不同而起。绍兴二十五年秦桧死后,其党羽遭受贬逐,仲高因此也远徙雷州达七年。孝宗隆兴元年(1163),陆游罢枢密院编修官,还家待缺,而仲高自已雷州贬归山阴。是时两人相遇,对床夜话。由于时间的推移和情势的改变,彼此之间的隔阂也已消除。陆游应仲高之请作《复斋记》,历述其生平出处本末,提到擢升大宗正丞那一段,说在他人可以称得上是个美差,仲高升,任此职却是不幸。在大节上,陆游仍不苟且,但口气却委婉多了;还称道仲高经此波折,能“落其浮华,以返本根”,要向仲高学习。陆游入蜀后,乾道八年在阆中曾收到仲高写给他的信,有诗记其事。据《山阴陆氏族谱》,仲高死于淳熙元年(1174)六月,次年春陆游在成都始得讯,遂作《闻仲高从兄讣》诗。这一首《寄仲高》的词,当是淳熙二年以前在蜀所作,只述兄递久别之情,不再提及往事,已感无须再说了。上片起二句:“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蜀中与故乡山阴距离之远,为后文写思家和思念仲高之情发端。“写得家书空满纸”和“流清泪”二句,是为着写思家之情的深切。“空满纸”,情难尽;“流清泪”,情难抑,作者的伤感,深深地感染着读者。作者道不尽的酸楚,岂是“家书”能表述清楚的。“书回已是明年事”句,紧接写信的事,自叹徒劳;又呼应起二句,更加伤感。一封家信的回复,竟要等待到来年,这种情境极为难堪,而表达却极新颖。前人诗词,少见这样写。这一句是全词意境最佳的创新之句。这种句,不可多得,也不能强求,须从实境实感中自然得来。陆游心境如此,感触自心中油然而发,正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下片起二句,从思家转到思念仲高。“寄语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巧妙地借“寄语”流水来表达怀人之情。红桥,在山阴县西七里迎恩门外,当是两人共出入之地,词由桥写到水,又由水引出扁舟;事实上是倒过来想乘扁舟沿流水而到红桥。词题是寄仲高,不是怀仲高,故不专写怀念仲高专写怀念高,只这二句,而“兄弟”一呼,已是情义满溢了。况寄言只凭设想,相寻了无定期,用笔不多,而酸楚之情却更深一层了。陆游离开南郑宣抚使司幕府后,经三泉、益昌、剑门、武连、绵州、罗江、广汉等地至成都;又以成都为中心,辗转往来于蜀州、嘉州、荣州等地在奔波中年华渐逝,已年届五十,故接下去有“行遍天涯真老矣”之句。这一句从归乡未得,转到万里飘泊、年华老大之慨。再接下去二句:“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典故用自杜牧《题禅院》诗: “觥船一棹百分空,十岁青春不负公,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陆游早年即以经济自负,又以纵饮自豪,同于杜牧;如今老大无成,几丝白发,坐对茶烟,也同于杜牧。身世之感相同,自然容易引起共鸣,信手拈用其诗,如同已出,不见用典的痕迹。这三句,是向仲高告诉自己的生活现状,看似消沉,实际则不然。因为对消沉而有感慨,便是不安于消沉、不甘于消沉的一种表现。
这首词从寄语亲人表达思乡、怀人及自身作客飘零的情状,语有新意,情亦缠绵,在陆游的词中是笔调较为凄婉之作。它的结尾看似有些消沉,而实际并不消沉,化愤激不平与热烈为闲适与凄婉,又是陆诗与陆词的常见意境。
九、洪皓:江梅引·忆江梅
天涯除馆忆江梅。几枝开?使南来。还带余杭、春信到燕台。准拟寒英聊慰远,隔山水,应销落,赴诉谁?
空恁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引三弄、不觉魂飞。更听胡笳、哀怨泪沾衣。乱插繁花须异日,待孤讽,怕东风,一夜吹。
傲霜雪、报春信的梅花,曾经为多少骚人墨客所反复吟咏。然洪皓《江梅引》的一唱三叹,又以其独特情韵,另显出其清新特点。
词人于南宋政权建立之初的建炎三年(1129)被任为“通问使”作为南宋使者出使到侵占中原的金朝,到金朝后被扣留十余年。在那里,词人经历了砍头的威胁、富贵的引诱、流徙的折磨,始终坚贞不屈,并寻找机会向南宋递送“复故疆,报世仇”情报,其品行有如挺立在北国风雪中的红梅。由于南宋爱国将领与广大军民的英勇抗金,金朝改变其军事攻掠政策而取诱降手段,这与南宋统治集团占主流的投降心理一拍即合。于是抗金的力量受到排斥,抗金志士或死或贬。1142年“和议”告成,宋高宗对金称臣,岁贡银绢,明确表示放弃淮水以北地区;金朝同意送回宋徽宗棺木和高宗母韦后。该年夏至,洪皓听歌者唱《江梅引》有“念此情,家万里”之句(词序),又闻南宋派遣迎护韦后等的使者将至,不禁百感交集,于是词人连夜和作了四首。该调也称《江城梅花引》,调名本李白“江城五月落梅花”(《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句。洪词前三首又分别取其首句末三字为题,即《忆江梅》、《访寒梅》、《怜落梅》,第四首缺题名,依列当作《雪欺梅》。
上面为洪回首词中的第一首,表达词人对南方及爱国力量的深切怀念与关注。上片大意是说:被金人扣留在北方天涯海角的羁臣,正无限深情地向往着江南的梅花,遥问它现在有几枝花儿怒放?听说南方将有使者前来,多么盼望他们能把江南象征春天信息的梅花捎到北国来啊。也许准备用它安慰远方之人;可是间隔千山万水,即使花儿捎到想必也要零落,满腔衷情还能向谁诉说!唐代柳宗元《早梅》诗:“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柳诗中寄寓改革家被打击的怨愤。此处借用其句表示对山河破碎、忠良遭弃的悲慨。
作者长期希望与想象着有一天能南归故国,投身抗金事业。可是面对严酷的现实,词人不禁忧心忡忡。
金朝对北方疆土的占领已得到南宋王朝确认,而且南宋当局正疯狂迫害力主抗金的忠臣义士,使恢复之功隳于一旦,这样的时局下自己耿耿孤忠又怎能如愿以偿?下片大意是说:徒然憧憬着家里的佳人笑摘梅花的欢乐情景,思念故乡而不能回去,真是肝肠寸断。
聊且抚着绿绮琴弹一曲《梅花三弄》,仿佛神魂飞向遥远有的南方。突然耳边传来胡笳声,才醒悟到自己正处在金朝监禁之下,触动满腔哀怨,泪水沾湿衣襟。
插满梅花的那一天只能期待于将来了,打算独自吟诗讽诵,只怕夜风吹,花枝飘零,理想成为泡影。本词自序中说过,四首中“各有一‘笑’字,聊以自宽”,“卒押‘吹’字,非风即笛,不可易也”(每首最后都押“吹”字韵,一定是风吹或笛吹)。这些反映他于沉重悲哀中保持一点乐观精神,对时代风暴的强烈感受与情不自已的壮怀激烈。“笑”、“吹”两字,堪称句眼,交相辉映,交织着特殊的环境中典型性格的矛盾冲突。杜甫《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安得健步移远梅,乱插繁花向晴昊。”苏轼《梅花》:“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下片词中化用杜、苏诗意,于琴音歌声中展现了一派柔和美好的风光,曲终之时又回荡着无限悲壮余响。
本词巧妙地运用大量有关梅花的成语和典故,既有丰富的历史内容又富有时代新意,意境绵邈而形象优美,跌宕多姿。从本词的自词来看,作者是有意识“多用古人诗赋”,并因“此方无梅花,士人罕有知梅事者”,故自注出处。前三首自注现保存在洪迈《容斋五笔》中。按这种表现手法,或许与其创作环境有关。幽恨填膺,倾吐为快;而由于身处形势未敢明言。
因此词人借前人杯酒以浇胸中垒块,寄豪情于婉约,却产生了特殊的艺术魅力。《容斋五笔》说它:“每首有一”笑“字,北人谓之《四笑江梅引》,争传写焉。”在当时是起了传播爱国思想作用的。
十、秦观: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鹊桥仙》原是为咏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而创作的乐曲。本词的内容也正是咏此神话。
借牛郎织女的故事,以超人间的方式表现人间的悲欢离合,古已有之,如《古诗十九首》中的“迢迢牵牛星”,曹丕的《燕歌行》,李商隐的《辛未七夕》等等。宋代的欧阳修、柳永、苏轼、张先等人也曾吟咏这一题材,虽然遣辞造句各异,却都因袭了“欢娱苦短”的传统主题,格调哀婉、凄楚。相形之下,秦观此词堪称独出机杼,立意高远。
上片写佳期相会的盛况,“织云弄巧”二句为牛郎织女每年一度的聚会渲染气氛,用墨经济,笔触轻盈。“银汉”句写牛郎织女渡河赴会推进情节。“金风玉露”二句由叙述转为议论,表达作者的爱情理想:他们虽然难得见面,却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而一旦得以聚会,在那清凉的秋风白露中,他们对诉衷肠,互吐心音,是那样富有诗情画意!这岂不远远胜过尘世间那些长相厮守却貌合神离的夫妻?
下片则是写依依惜别之情。“柔情似水”,就眼前取景,形容牛郎织女缠绵此情,犹如天河中的悠悠流水。“佳期如梦”,既点出了欢会的短暂,又真实地揭示了他们久别重逢后那种如梦似幻的心境。“忍顾鹊桥归路”,写牛郎织女临别前的依恋与怅惘。不说“忍踏”而说“忍顾”,意思更为深曲:看犹未忍,遑论其他?“两情若是”二句对牛郎织女致以深情的慰勉:只要两情至死不渝,又何必贪求卿卿我我的朝欢暮乐?这一惊世骇俗、震聋发聩之笔,使全词升华到新的思想高度。
显然,作者否定的是朝欢暮乐的庸俗生活,歌颂的是天长地久的忠贞爱情。在他的精心提炼和巧妙构思下,古老的题材化为闪光的笔墨,迸发出耀眼的思想火花,从而使所有平庸的言情之作黯然失色。
这首词将抒情、写景、议论融为一体。意境新颖,设想奇巧,独辟蹊径。写得自然流畅而又婉约蕴藉,余味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