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坎坷成千古 一言不朽是三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8:3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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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坎坷成千古  一言不朽是三宽
                            ——纪念厚泽老

    “三宽”部长朱厚泽先生9日仙逝,忍了一天,忍不住,决定写几行字。不为别的,为自己的良心。

    我与厚泽先生不熟,如他健在,当面见了,不一定能记起我是谁。但我还是想写这样的文字。因为,我把厚泽先生看作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一种精神的象征。而目前,那个时代已渐行渐远,似乎已不顾而弃我而去;那样的精神,也同样消泯在喧嚣浮躁的盛世聒噪中。

    80年代中,我正读研,那时研究生少,在社会上较受青睐。在成都参加一次学术会议时,作家白桦先生发言,谈到当时有个□□部长,居然提倡“宽松”、“宽厚”、“宽容”。后来,这个部长很快就消失了。人们说,他是□□部有史以来的三“最”部长——能力最强,思想最解放,任职时间最短。

     80年代末,我毕业进北京一所高校任教。那年初秋,学校召开大会,主席台上请来了不少大领导。校长主持会议,请一位小个子大领导第一个讲话。这位领导讲话有浓厚的四川口音(其实是贵州口音),咋一听,像极了邓大人的语气。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讲出来,却没有一点磕巴。他说:“同学们,鲁迅讲过,耽误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你们放心好了,我只讲五分钟……”末了,他抬手看了看表:“五分钟到了,我讲完了,谢谢诸位,我告辞了!”然后起身走下主席台,走出大礼堂。全校师生,以我所见过的最热烈的掌声,欢送他下台,掌声一直伴随他的背影消失。

    他消失得潇洒又突然,我刚到这所学校工作,不明就里,很有些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官儿(正部级),也从未见过大官会以如此另类、如此潇洒的姿态作大会发言。

     以前见过的最大官,也就是省委副书记,但印象很不怎样。面对学生的质疑,那副书记面红耳赤、想咆哮又强忍住不能咆哮的窘态,被我们这些喜欢捣乱的学生嘲笑了差不多半个月。与矮个子大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一点的一个大官。他接着发言,语重心长,足足讲了两个小时(竟敢立即以己之身应验“谋财害命”说)。底下的师生,听得心浮气躁,加之刚经历过一场运动,野性犹存,于是乎拍椅子、跺脚……整个礼堂犹如闹市。大官眼看会场完全失控,只得祈求道:“同学们哪,我的话马上就要讲完啦,安静点,不要拍椅子啦!”

     事后一问,矮个子大官,就是当时的全总第一副主席、书记处第一书记、前□□部长朱厚泽。那次讲话后不久,年龄还没到点的他就真“下台”了。什么原因下台,上面也没个解释。此后,他蜗居在万寿路甲15号前院的一幢部长楼里,直到95年,我偶然的一次造访,才有幸得以面聆謦咳。

    95年造访厚泽老后,一直未能再去拜访。2004年,朋友杨支柱带我去河北,蹭孙大午先生的饭,才知道厚泽老、李锐老也去那里“蹭饭”。可惜他们前一日已经返回北京了,未能见面。据孙大午讲,厚泽老带去了一箱好酒。

     昨日从北海出差回京,上网一看,才知道厚泽老因鼻癌于9日去世。心里立即颤抖了一下。

    这些年,我一直想去拜访这位令我敬仰的老人。但又觉得既无深交,也担心打扰他。只在内心默默为他祝福。我侥幸地想,大凡他们那样胸襟的人,都会长寿,他们一定会看到令他们放心的那一天的到来。

    阅读他人纪念厚泽老的文章,知道厚泽先生曾说:许多年轻人把政改的希望寄托在他们那样的老人身上,其实,那样的希望是没有的。我明白厚泽先生说这话的理性和苦心,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感觉太冷峻、太残酷了。生死本无常,但是,我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厚泽先生这样的栋梁,活得越长久越好。他们存在一日,就给我们这些苦闷而绝望的人希望和温暖一日。

     95年初夏,我去他家,看见一幅精致的女性彩照挂在客厅正面,厚泽老说是他为夫人照的,他喜欢摄影。厚泽老说话随和、大气、幽默,对于自己的处境似乎不以为意。那时,盖茨刚刚写了一本书在大陆出版,是讲数字化信息技术对未来社会的影响的。我谈到这本书,厚泽老居然说,他也刚看过。原来,他经常去书店买书,去北图看书。中午就在北图吃快餐,下午收馆了才回家,乐此不疲。同去的一人,见厚泽先生谈锋甚健,家国大事,经他寥寥数语一点拨,就如梦方醒。于是半开玩笑说:“厚泽主席,我们觉得,您今后一定会担任更重要的职务。邓大人不也三起三落嘛!”厚泽先生有点自嘲而无奈地笑笑,眼神飘过一丝忧郁,说:“历史不会重复的,你们年轻,不懂得这个国家!”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后院方向道:“除了这个,另外一个,更是忌惮我得要死。”
     有人说,耀邦当年去职后,曾喟叹道:我不是个合格的总书记,我辞职无所谓,只可惜耽误了厚泽,他比我强得多,他可是个总书记的料。

    这次见厚泽先生,还有一个插曲,充分凸显了他的机智与个性。

    我们正聊得畅快,先生家来了两位新客。客人进门,寒暄中得知,是厚泽先生以前任职农村政策研究中心的老同事推荐来的。他们先向先生大谈纪念红军长征60周年的意义,先生也颔首微笑,时不时点头。可话到后面,来者讲,希望厚泽先生以他曾担任过贵州省委书记的人脉,帮忙介绍几家贵州的企业,赞助他们摄制纪念红军长征的电视片。厚泽先生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便很真诚很热心地建议道:“哎呀,你们拍摄这样的片子,真的很好喔!你们不知道吧,贵州那个地方呀,穷得很喔,实在是太穷了。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真是太穷了喔!这样吧,你们好好去全国各地宣传摄制纪念红军长征60周年的片子,把沿海那些有钱的企业,多拉几家,越多越好,多拉些赞助,你们拍片子用不完的,就资助给红军长征路过贵州的那些穷地方,那你们真是做了大好事呢,贵州的老百姓一定会很感激你们喔!哎呀,你们不知道啊,贵州那地方穷啊!”厚泽先生说完这话,摇头叹气不止,仿佛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回忆和感叹贵州的贫穷里。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尴尬地告辞了。当时,我心里就笑出了声。

     陈永苗在文章里讲,厚泽老临去前,有人问他对时政的看法,他转过身去表示:对改革已经绝望,不愿再说什么。据我的感受,厚泽先生把名利看得很淡,他念兹在兹的,不是个人的功名利禄。他的心境和襟怀,既博大无边,又自然而然。不过,想必他仍有很多遗憾。当年他给我的名片,正面汉字只有朱厚泽大名,但背面的英文却特意印着“前□□部长”、“中共第十二届中央委员会委员”等好几个官衔,这名片至今我还保存着。这说明,他还是眷恋能有机会为国家民族效力的权力的。可惜,之后他再也没能拉近与那样的权力的距离。这个不怪他,造化弄人。

     厚泽先生是民族的栋梁,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绝世鲜花,刚刚初露美丽,就被时代的风暴摧折、被历史的垃圾掩埋了。我们经常在浩叹:假如这个国家当年耀邦去世不那么早,假如……那我们的改革之路还会像今天这样举步维艰吗?我们喟叹历史作弄我们,我们遗憾真正的伟人总不得善终,我们更唏嘘耀邦那样的伟人不再。

     其实,伟人是有的,只是历史往往是逆淘汰。厚泽先生,兼具耀邦的无私、革新、勇敢,与总理的机智、变通、稳健,他就是我们这个民族、这个时代非常需要的伟人。然而,他却过早出局了。

     惜哉,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龚是非,2010年5月11日星期二下午
(后记:不知今天上午是厚泽老出殡的时间,写下这篇后,才从网上知道。几年前的1月21日,我曾去富强胡同祭奠另一位优秀“党员”,而今天却错过了最后瞻仰厚泽老的机会,无限遗憾,顿时淹没了我。标题采李洪林先生悼厚泽老挽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