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煤车老板贿警的秘密账本(新京报 200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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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煤车老板贿警的秘密账本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7-8-6 2:39:21 · 来源： 新京报
山西一车队老板为使旗下超载煤车免罚，涉嫌贿赂三名警察；当地反贪局表示，将彻查超载保护伞
□本报记者 褚朝新 山西吕梁报道
■核心提示
山西鸿达车队老板军军的账本暴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超载运煤司机、中间人以及各执法人员组成的保护伞，每月都能获得巨额利益。
7月13日，军军被山西吕梁市离石区检方控制，在军军的账本上记录着，3名警员一名运管所所长涉案，其中一名副中队长，两年时间内，获利约20万元。
当地治理超载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称，超载之所以愈演愈烈，就是因为有太多像军军这样的车队老板，打通路上各执法部门，致使治理超载成为一句空话。

超载的巨型货车通常选择加入车队交保护费来确保自身在路上畅通行驶。

山西吕梁市离石区交警大队门前的路面也被超载的重型货车轧坏。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褚朝新
军军，是他的外号，其真实姓名很少有人知道。
7月13日，他被检方抓获。
当时，他正在山西汾阳县给交警及执法人员送钱，被抓获时，包里还有近10万元好处费。
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着军军贿赂交警、运管所等部门执法人员的详细账目。这使得投靠军军的运煤车都可以在超载严重的情况下，安然通过每一道检查。
账本暴露出运煤车超载背后一张巨大的保护伞。
负责侦查此案的山西吕梁市离石区反贪局局长张雁平表示，此案涉及的人和单位很多，案子还在进一步侦查中。
秘密账本
账本显示，3名警员一名运管所所长涉案，其中一名副中队长，两年时间内，获利约20万元。
能抓获军军，吕梁市离石区反贪局里的办案人员都感到高兴。一名办案人员虽然拒绝了采访，但仍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自豪，“案子很漂亮，尤其查到一个账本。”这个账本里，不仅记录着司机们给军军交费的明细，还记录着军军给交警、交通等部门执法人员送钱的明细。
账本显示，吕梁市下辖的三个县区的交警大队分别有警员涉案。其中，方山县交警大队、中阳交警大队两名交警分别收受“军军”贿赂数万元。
而离石区交警大队枣林中队一名副中队长，在两年的时间内，获利约20万元。此外，该市一名基层运管所所长也涉案被抓，金额不详。
当地交警系统内，一名知情人介绍，账本里除记载了收钱送钱的大账，还记载了一些小账，比如某一天请哪些人吃饭花了几百，某一天给某某充手机费200元。
7月31日，离石区交警大队分管枣林中队的副指导员郭建亮表示，该队的副中队长确已被检方带走调查。“我是事后听说的。”而该队一名副大队长介绍，该副中队长已经退还了20万元赃款，认罪态度很好，目前已被保外就医，但仍在检方监控中。而另两名涉案交警，据称已被检方批捕。
中间人军军
据知情人透露，军军每月孝敬交警队长一万左右，一般交警和其他执法部门执法人员，每月则要孝敬三千到五千元。
军军，鸿达车队的老板，旗下所有运煤车都被喷上鸿达字样。这些车都是司机自己的。
“军军”只是向这些司机收取保护费，然后去打通沿途关节，让这些超载司机免于受罚。
一名熟识他的货运信息中心老板介绍，最初军军也只是小打小闹，在治理超载检测点前，替过往司机交纳罚款，在与交警、交通等相关部门的执法人员讨价还价后抽取一定的辛苦费。
他在很短时间内，将吕梁市的运煤主干道兴县、岚县、方山、离石、交城、文水、汾阳、孝义等地沿线全部跑通。
跑通了运输沿线的关节后，他向司机们每月收取数千元不等的保护费，然后沿线孝敬执法人员。这样，“鸿达”的车辆无论超载多少一路都可畅通无阻。
于是，司机、军军、沿线相关执法部门人员，都获得了数目不菲的好处。据相关知情人介绍，给交警队长一月要孝敬一万左右，一般交警和其他执法部门执法人员，每月则要孝敬三千到五千元。
军军的江湖声誉
巨大利润促使军军维护起自身声誉。旗下200辆运煤车，所收保护费近百万，每个月净利达数十万。
吕梁209国道上，王业强坐在路边的水泥地上，愁眉苦脸。7月，他刚加入鸿达车队，交纳了5000元的保护费，就传来军军被抓的消息。
7月16日那天，王业强的车在路上被一张陌生面孔拦下，他赶紧打电话，求助军军。
军军手机关机。“按照行规，车队老板的手机一般是24小时都开着的。”“白交了5000元，现在军军被抓，鸿达的车没人罩了。”王业强说，自己已有4天没拉活，“不敢上路。”王业强之所以选择加入鸿达车队，是因为“鸿达”的江湖声誉好。
“如果交了保护费，在路上还被人罚款，你可以拿着单子找军军报销。”一名曾加入鸿达车队的司机说。
保护费从数千元到上万元不等，是按车辆大小分，吨位越大的车交得越多，。
知情人介绍，除开始的第一个月车少，军军基本上没挣钱，此后每月的纯收入都在40万以上。
在军军的账本上，还记录着他雇请的一个员工“三儿”，他每月领2000元工资。
“三儿”的工作，是专门负责招收新的车辆加入鸿达并收费。收取费用后，给入队的车辆喷上统一的队名。
多名曾加入鸿达的司机介绍，最初都是“三儿”负责上门收钱，交钱不痛快的车辆，由他清理出队。
随着江湖名声越来越大，鸿达车队的数量一直持续增加，“三儿”已经不用跑出去宣传拉车了，开始在出租房内等候慕名而来的车主。最多的时候，加入车队的车近200辆，所收的保护费近百万。而每个月送出的孝敬费，只有40万元左右。利润，每个月高达数十万元。
“没有车队我们不敢上路”
除了“鸿达”，当地还有许多大规模车队，一类以“永帆”、“众力”等文字命名，一类以标志暗示。
除了军军的“鸿达”，吕梁209国道上，还奔驰着各种车队。记者发现，吕梁市主要有两类车队。一类是有文字性的名称，比如“永帆”、“众力”、“飞通”、“通达”、“银河”、“吕顺”等，都是当地规模与鸿达相当的车队。
另有一类，属于暗语型的，没有文字性名称，只有一些标志，比如三个五角星的，被戏称为“三星车队”。
加入了永帆车队的司机吴建国，每个月要给车队交10000元保护费。车大，拖的货多，交的钱也就多。
虽然交的保护费数目很大，但吴建国认为这很值。“没有这些车队，我们几乎不敢上路。罚款我们吃不消，交一点保护费，我们多拉一点，还是有赚的。”军军被抓后，一些敏感的车队老板不再出现了。
在吕梁市三儿货运信息中心，老板王晋中多次给熟识的车队老板打电话，但电话处于关机状态。
“我刚介绍了两个朋友入鸿达车队，每辆车交了7000元。现在想换车队，那些老板一听要入车队，马上挂掉电话，话都不说。”王晋中说，也有一些胆大老板敢接电话，但基本不会再提车队的事。
8月2日，记者在吕梁209国道上遇到了“新英”车队的业务员高某。他和两名同伴驾驶两辆没有牌照的小车，逼停了一辆重卡。
高某说，自己正在找车主索要保护费。在记者目睹下，经讨价还价，车主给了高某2000元。
记者在车上发现了新英车队的“通行证”，证上显示该车是7月份刚加入新英车队的。
不知记者真实身份的高某称，现在风声紧，打算把新英车队解散了，“不想坐牢，收的钱是车主拖欠的7月份保护费”。
而有知情的司机告诉记者，高某准备新成立一个车队。
“秉公执法会被人收拾”
上路执法不久，不懂规矩拦了人家车队的车，家里很快就会接到恐吓电话，有些执法人员因此调动工作，不再执法。
7月30日，吕梁市交通局。刚刚粉刷过的105室内，“吕梁市治理超限超载领导小组办公室”的牌子被放在角落里，沾满灰尘。因为“治理超限超载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交通局路政支队。
鸿达车队出事的消息，早传到了这个办公室。
一名工作人员抱怨，被抓的都是路上的小人物，幕后还另有其人，“上面没有其他人关照，路上的人谁敢收别人的钱。”“上路不收钱秉公执法，3天后就会有人收拾你。可是收了钱，自己心里又不安。”这名曾上路执法的工作人员说，上路执法不久，不懂规矩的他拦了人家的车，家里很快就接到了恐吓电话。
无法忍受的他，只好申请调动工作，不再上路执法。
离石区交警大队副大队长李本明，也曾有朋友劝他，“你儿子要结婚住新房，你那几个工资哪里够用，干脆也关照几辆车，来钱快，补贴补贴家用。”部队转业回来的李本明无法接受。在他看来，自己四十多岁了，安安稳稳干到退休就不错，拿这种钱心里不安，还有可能会弄得自己身败名裂。
吕梁市治理超限超载领导小组办公室工作人员说，在车队老板和执法人员之间牵线的，有不少是手持采访证的人。这些人中，有省会太原的，也有在吕梁驻站的所谓特约记者。
当地一名记者称，在山西确实有一些拿着采访证的人，同时靠收运煤司机保护费发财的。至于他们是不是记者，身份不好核查。
超载之所以愈演愈烈，就是因为送车收保护费来钱容易而且快，这些人又都有“背景”，打通了路上各执法部门，致使治理超载成为一句空话。
国道不能承受之重
山西省公路局一位官员说，“山西的公路每公里都在淌血，因为路上行驶着的不是汽车而是火车。”
7月31日上午，吕梁市离石区交警大队门前的交通路上，不时有重型货车通过，扬起漫天的灰尘。而数十米远处，却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水坑，泥泞不堪，车辆通行缓慢。
在吕梁市内道路上，路面破损的情况十分普遍。
而外环的国道，同样损坏严重，209国道上，路面不时可见大坑，而长达近十米的重型卡车仍在缓慢通过。
当地媒体曾报道称，山西省道孝石线，是吕梁境内东西走向的运输大动脉，该公路的负载力是30吨，近年来的拉煤车普遍都在50吨以上，有的还在百吨以上，超限超载运输造成路面大面积裂缝、凹陷，形成坑坑洼洼“行车难”局面，该线部分路段堵车严重。
2006年12月，山西省高速公路实施计重收费，大吨位煤焦运输车辆急剧增加，加大对高速路面损坏程度。
吕梁市委政研室有关部门提供的数字显示，该市干线路面损坏率一度达25%，县道损坏率甚至达60%以上。
山西省交通厅提供的数据显示，因车辆超限超载，给山西公路造成的损失每年达10亿到15亿元。
“山西的公路每公里都在淌血，因为路上行驶着的不是汽车而是火车。”山西省公路局一位官员，曾这样形容超限超载车辆给公路带来的危害。
军军的被抓，并没有减轻国道负担。司机刘波已将自己车上的“鸿达”字样擦掉，重新上路。在他看来，最近两个月不入车队，超载已经没有人会管。他将依然超负荷地拖载着煤在国道上行驶。“现在，大家都观望事态的发展，不敢在路上随便动手的。”
■人物特写
货车司机任爱岗的煤运生涯
交警、路政等多个执法部门收费，任爱岗不能承受罚款之重，迫使其用2.5吨的车拖35吨煤
7月30日，离石区王家坡纪念碑附近，三儿货运信息中心内的运价牌前，两名货车车主正在查看当日煤焦运价。
当天，运价最高的是90元/吨，最低的远价是52元/吨。而价格是根据煤的等级来定的，煤的等级越高，运价越高。
任爱岗，24岁，孩子出生才几个月，但他见孩子的时间并不多。一个月30天，他有25天睡在车上。他需要多赚点钱，给孩子买奶粉。他说，一般拉煤的车都会超载，否则就会亏本。
2.5吨的车拖35吨煤
任爱岗在2004年12月买车，27万元，核载2.5吨。
那一年，他21岁。此前，给人开载重车的他，每个月只有1000元左右的收入。
“听说自己跑车可以赚大钱。”年轻的他，决定放弃那个平淡而收入微薄的工作，搏一搏。找亲戚朋友东挪西借了12万，然后壮着胆子找银行贷了15万，他终于成了一名货车车主。
但是，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赚。不懂规矩的他，经常吃亏。最初，听说超载罚款很重，不敢超载的任爱岗，常赚不到钱。
停靠在附近的货车车主刘波算了笔账：拉一趟煤，高速公路过路费得1000多元，油钱1000多元，加上各种罚款和给雇的两名司机开工资，一趟只有拉个百把吨才能赚到钱。
刘波的车，是几个月前47万买的。自己出了17万，贷款30万。
“现在，只有车头是我的。2年内还完了贷款，整车才是我的。”刘波的这个构想，在可以超载的前提下，并不难实现。
刘波的车加挂后核载45.5吨，但一般都拉90吨左右，多的时候可以拉到120吨。
任爱岗的车小拖不了那么多，但也逐渐开始加码超载，2.5吨的车慢慢拖10吨，20吨，最后发展到30吨。“拖3吨是交那么多罚款，拖30吨也是交那么多罚款。拖少了，自然吃亏。”“最多的一次，我拖过35吨。”任爱岗慢慢适应了超载。
“都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罚我”
起初，任爱岗很害怕执法人员对其罚款。但是在同行的指导和自己的摸索下，年轻的他很快找到了解决罚款恐惧的办法。
“如果罚款后要开票，那就要按规定重罚。所以，一般是拿现金悄悄塞给执法人员，对方心领神会，然后放行。”任爱岗在实践中摸索出一些心得。但他还是会遇到很多问题。
“上路执法的部门很多，交警、路政等，还有很多收了罚款我连是哪个单位的都不知道。”一路上，任爱岗要不断停车给人“表示”。
让任爱岗有些恼火的是，有时候一个系统的执法人员，前面一个罚了款，后面的遇到了还要罚。
从临县到汾阳的路，是最让任爱岗害怕的路段，“有时候光交警都有七八路”，每路都会罚款，只不过数目不一样。
“有的50元就够了，有的不好说话，得200元，最多的要300元。”这些数据，都是任爱岗3年的运输生涯中切身经历而来。
这里面，也有窍门。如果联合几个车组成一个车队，就可以还价了。“车多了，每个车30元也可以过关”。
即便这样，跑一趟车，任爱岗光交出去的罚款还得五六百。一个月下来，也得五六千元。
交警休息“超载”上路
对于军军被抓，任爱岗也听说了。虽然没有加入任何车队，但任爱岗很关注这些车队动向。
不加入车队，一方面是车队不要他这种最多只能拖30吨的小车，另外他也不愿意加入，交纳数千元的保护费。
“我现在想干就出去跑，不想干就不出去跑。不上路了，也不用交罚款，而加入了车队，一次性交好几千的保护费，就逼着自己不停去找业务，风险更大。”任爱岗觉得，这样算账的话不加入车队更有利。
但是，车队对他这种零散的小车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和影响。
任爱岗说，车队车多车大。对于货主而言，100吨的煤总是希望一天就能全部运出去卖掉。一辆一趟只能拖2.5吨的车，自然不会被货主青睐。
2006年，任爱岗和两个朋友把车卖了，买了核载11吨的旧车，终于可以拖得更多了。
“路上罚款多的线路，运费就得高，罚款少的，运费就低。”在任爱岗这些小车主的眼里，运费跟煤价关系不大，而是与路上交警、路政人员的多少直接挂钩。
而应对各方的技巧，任爱岗也有了新的进展。
比如路上交警多，任爱岗就选交警休息的时间通过，“比如现在天热，中午12点到下午2点，交警比较少上路，这是减少罚款的最好时段。”现在，一个月能跑十一二趟，收入3万多，除去罚款、每月2288元的养老费、油钱和雇请司机的工资，每月还能赚下1万多。
现在，任爱岗已经还完了亲戚朋友的借款，而银行的贷款，也只剩下4万了。
“今年，这个车就能完整属于我了。”任爱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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