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墨:告官“刁民”古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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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墨:告官“刁民”古魁时间:2010-08-06 11:37 作者:曾子墨点击:379次
  他们是一群默默苦行的民间英雄,不畏强权、敢于抗争,打假、打黑、行善、除暴,一路走来被恐吓、遭暗杀,惊心动魄。草根英雄的伤痛与抗争,透视出社会底层群体的生存真相和民心向善的道德力量。
  告官“刁民”古魁
  十年创业,三次被拆,他倾家荡产。债主临门,被逼无奈,他扬言要炸政府大楼。前所未闻,政府出资十万,恳请“刁民”状告政府。
  四川省成都市成华区的将军碑,如今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商品房工地。2007年以前,这里却是拆迁户古魁开办的一家将军汽配城。古魁,1955年生,军人出身,曾任中共四川省委政策研究室特约研究员,成华区工商联汽车汽配行业协会会长。2003年,他开办的汽配城作为成华区重点招商引资项目在这片土地上建设起来。古魁估计,占地77.9亩、建筑面积达4万多平方米的汽配城走上正轨后,每年能赢利1500万元以上。然而,仅仅过了半年,汽配城里的商户们就接到了拆迁通知。
  子墨:什么时候听到汽配城要拆迁了?
  古魁:2003年年底完工,2004年的6月份我们就听到拆迁的消息。当时他们(成华区政府)叫另一个企业的人,拿了厚厚一摞宣传资料,到我们市场挨个分发。上面写着这片地政府要征纳,要拆迁。
  子墨:理由呢?
  古魁:没有理由。
  此后拆迁的消息吵嚷了近两年,商户们人心惶惶,最终走得一户不剩。2006年5月,古魁在空荡荡的汽配城里接到了一份正式的搬迁决定书,限期三天。此后半个月内,汽配城就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被夷为平地,这宣告着古魁3000多万元的建设资金也化作了泡影。而这笔钱中的很大一部分是古魁从亲戚朋友处借来的。在汽配城被强拆,亲朋们的财富打了水漂之后,债主们开始利用每一个机会,堵截古魁,向他讨债。
  子墨:3000多万的建设资金怎么来的?
  古魁:一个是我自己筹备;一个是融资,跟朋友借了一部分;另外建筑商给我们垫了一部分。好多朋友借给我钱的时候,把他们的房子都拿去做了抵押,借钱给我。
  子墨:投资汽配城的钱还清了吗?
  古魁:到现在还没还清。不带利息,还欠2000多万。
  子墨:欠钱不还,跟债主们怎么交代?
  古魁:怎么交代?现在讲句丢人的话,我当了这么多年大老板,寒酸到连自己的住房都没有,到现在为止我都是租房住。这就是老板的下场。
  走投无路,且坚信强拆不合理,古魁申请了行政复议,认为能讨回公道,但复议肯定了强拆的合法性。古魁又频频找成华区领导理论,还通过省工商联和人大代表做工作,但也并不奏效。一年多过去了,办法想尽的他对于通过正常途径解决问题开始感到绝望。他用强拆时政府给的125万元设施补偿款买了两辆三菱越野车,雇人开车跟着区委书记和国土局长,威胁要撞死这两位领导。
  子墨:始终没有结果,这时候你就想起来要威胁区政府领导了?
  古魁:我认为不是威胁,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说你当书记,当一把手,我不找你找谁呀。
  子墨:你开着这两辆车怎么威胁他们?
  古魁:我撵他们,想把区委书记撞死。
  子墨:听说国土局长被你吓得上下班只能走后门,你跟他跟了一个多月。
  古魁:不是走后门,他都不敢来单位。他到市局、省局开会,我们开车撵他,他都不敢自己开车。会议结束后,他从后门打出租车走的。
  子墨:你这样一直跟着他们,难道问题就能解决吗?
  古魁:我当时就想把他们撞死,因为汽配城的今天和他们有直接关系。
  子墨:你这样去撞政府官员,不担心会告你违法吗?
  古魁:那时候没想违法的事,那时候就想死了,不考虑什么犯法、违法。
  子墨:我看到一些网友评论说,成华区政府对你还是非常客气的,如果碰到一些不太好的领导,早就找公安局把你抓起来了。
  古魁:两方面,一个是他知道自己理亏,确实理亏;第二他抓了我,把我关进去,大家想一想,我出来之后会怎么干?我应该干啥,能干啥,想干啥?
  子墨:一定要采用鱼死网破这么激烈的做法吗?
  古魁:我跟他们谈了多少次,找区长、书记、国土局长,什么办法都没用。我可以说是什么办法都用完了,全家已经走投无路,倾家荡产了。
  开越野车威胁领导并没能解决问题,成华区12层高的政府大楼成了古魁的下一个目标。2007年7月,古魁下了决心,没跟家人商量,独自一人跑到老家德阳的花炮厂打工,学习爆破,决心要与大楼同归于尽。
  古魁:我给我儿子写了委托书,说我出去一段时间,然后就一个人,把手机也切断了,到花炮厂去学爆破、发射。毕竟我以前懂一些,学起来很快的。
  子墨:人家花炮厂让你学吗?
  古魁:从外表看起来,我不像是个干活的人,所以他们叫我去坐办公室,管安全。我说我要下车间。后来什么都学会了,包括装配、发射、配药、爆破等等。理论也罢,实践也罢,都懂了。
  子墨:学了多久?
  古魁:一个来月。
  子墨:人家没有怀疑过你吗?
  古魁:怀疑了,最后成都市公安局找了德阳公安局,叫那个花炮厂的副厂长给我做工作,说你这么大岁数,打什么工,不要打工了,赶快走吧,回去吧,最后强行叫我必须那天走。当时好多便衣公安遍布在那个厂周围,叫我必须走。公安跟厂里说,他不是来打工的,是来学爆破要炸成华区政府大楼的。
  子墨:成都公安局当时已经猜测到你的意图了。
  古魁:猜测到了。
  回到成都后,古魁为爆破做了周密准备。他把两辆越野车的后座拆掉用来放炸药,并精确计算了所需的炸药数量。此外,还多次测量车子从区政府大门开进地库所需的时间。他甚至在区政府对面租了一套房子,密切监视政府官员的一举一动。古魁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一旦他靠近区政府大门,保安就会很紧张,在对讲机里不断重复:“古魁来了,古魁来了。”有人曾开玩笑地说:“古魁到区里,全区都要紧急集合。”
  政府叫律师来帮我打官司,那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古魁:我测量到车从成华区政府大门口开进地下车库的时间,可能也就5-10秒钟,还看了哪里能实施,找大楼受力的地方。
  子墨:应该说做过精心的准备。
  古魁:确实做过,因为那是没办法,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子墨:听说那段日子,只要你出现在成华区政府门前,保安就会非常地紧张。
  古魁:到现在还是这样。我来了,保安就对着对讲机到处喊。
  子墨:假设你真的炸了政府大楼,这是犯罪,你想过吗?
  古魁:说句良心话,我去学爆破,想炸政府大楼,还想活吗?死人还谈得上什么犯罪吗?
  子墨:你自己不想活,可是会伤及无辜,你想过没有?
  古魁:我为人处世,一向都是先想别人,后想自己。什么叫“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最后成了性本恶,成了恶人,为什么?我是被逼无奈,确实没有办法。
  因为扬言要炸政府大楼,古魁一时间成了名人。当这个消息传得铺天盖地之时,事件却出现了戏剧化的转机。成华区政府主动找到古魁,说服他走上法庭起诉政府。区政府随即开出了优厚的条件,给他10万元作为打官司的启动资金。
  古魁:成华区这个书记还是挺人性化的,说话坦诚。当时我找他,说你不解决,我真要下毒手了,哪怕你是无辜的,我也知道你无辜。他就实话实说,说这么大的数字,谁敢给你表这个态。他说你通过法律程序搭个平台,我们再通过这个平台来调解,不判,调解就行。最后政府的法律顾问来给我做工作,说打官司的费用,政府可以跟法院协调减免,律师嘛,我们帮你找。我想哪来这么奇怪的事情,你叫律师来帮我打官司,那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我想了想,跟他说,第一我没钱打官司。他说起诉费我们给你全免,法院院长、政法委书记、常务副区长、国土局长当时都在。我说第二打官司,我请律师,不要你出律师,你借我10万块钱做启动费。最后他们答应了。
  子墨:答应之后做到了吗?
  古魁:做到了,确实这么做的。
  子墨:在你看来,成华区政府为什么会愿意借你10万块钱做律师费,让你来和他们打官司?
  古魁:他们就是想解脱。一脚把你踢到那个地方(法庭)去。你去吧,要干什么,一动就犯法了,你找不着政府了。当时从正面看,我希望政府也是有善意地、有诚意地来解决这个问题。
  整个事情的经过是否真的如古魁所说?成华区政府拒绝接受采访。但区政府法律顾问李启军曾公开表态,由于将军汽配城改变了土地的使用性质,因而属于非法建筑,强拆合法。但是在古魁看来,成华区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因为土地性质从未被改变。在他出示的一份区政府当年招商时使用的规划图中显示,将军汽配城所在区域确为商贸用地,而汽配城开幕时成华区的多位领导都有出席。古魁还出示了成华区市场商业口岸开发领导小组在2003年3月下达的批复文件,文件内容明确显示在城北商贸区开办将军汽配城,经过了政府的道道审批,用地应属合法。
  除汽配城是否属于“非法建筑”外,双方争议的另一个焦点是赔偿金的多寡。成华区政府计算的赔偿金额是878万,而古魁计算的则是2亿多元。成华区认为赔偿应该按照农村集体土地的标准,而古魁则认为应按照《城市拆迁管理条例》的标准。土地的属性成了问题的关键,古魁说将军汽配城所占土地原先确为农村集体土地,但早在2002年成华区就报请上级各部门批准征用,2003年国土资源部下发批文后,这片地的属性已经转为了城市用地。
  古魁:他们老是纠结着说我是非法用地。我说,你说我非法就非法吗?你要拿出东西来证明。2003年这块地是成华区重点招商引资企业和重点建设项目,是政府立了项的。
  子墨:为什么他们会说你这片土地是集体用地呢?
  古魁:它(成华区)是强词夺理。他们2002年就已经申报这个土地了。2003年9月3号国土资源部正式批准征用为城市用地了。
  子墨:听上去赔偿金的差异主要和土地性质有关,你为什么没有去找上一级国土资源部门来进行确认呢?
  古魁:我去上面找了,都石沉大海。我到省政府、省国土资源厅、市政府,包括给市长、书记、人大都写过信,但是都没有结果。
  2008年7月,拿着区政府提供的10万元钱,古魁真的将区政府告上法庭,而受理法院正是成华区法院。庭上,控辩双方就汽配城是否是非法建筑,以及赔偿金额的计算方式等问题激烈争论。2009年1月第二次开庭时,双方激辩长达8个小时。截至目前,此案尚无定论。
  在这场罕见的政府主动要求的“民告官”事件中,当事人古魁在五十多年的人生里,并非胡作非为的暴民。他曾资助过一名贫困女大学生。用来“作案”的越野车,在汶川地震发生后,被开到了重灾区彭州的白水河,至今车上还有加盖彭州市人民政府公章的抗震救灾特种车辆通行证。他说自己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辛辛苦苦、白手起家的资产在政府的强拆下说没就没了,而且还没个公道说法,这才走了一条非常之道。现在他赋闲在家,有空的时候,会到汽配城的原址去转转。十余年间古魁在那块土地上经历了三次创业,也遭遇了三次拆迁。面对前两次拆迁,当年的他一度非常配合。
  古魁:我是1991年下半年来到成都的。最开始辛辛苦苦建立了一个1000多平米的将军茶厂。1998年由于修三环路的需要,搞拆迁。拆迁补偿不是很理想,将军茶厂基本上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
  子墨:这家茶厂投资了多少钱?
  古魁:三四百万。
  子墨:赔偿呢?
  古魁:40来万。
  子墨:当时你和政府争了吗?
  古魁:没有。我这人可能还是太单纯了,总觉得政府也有困难吧。实际上我的企业受到很大损失,但是如果政府能就地安置,我们企业应该还是有发展潜力的。所以我鼓起勇气,把能利用的资源都利用起来,小孩、亲戚、朋友和我一起又重建了将军茶厂,修了个5000多平方米的综合楼,当时茶厂就基本上生存了下来。
  然而2002年,就在他的新茶厂的厂房刚刚盖好之际,又传来了三环路扩充绿化带,且三环内不得修建厂房的消息。古魁只得看着5000多平米的茶厂再次被推土机铲平,这一次他又损失了1000万左右。不过他还是响应了政府号召,拆掉茶厂。此后不久,将军汽配城建设完工,古魁红红火火地办了开业典礼,还邀请区政府的领导前来剪彩。为了汽配城的未来,他努力地和政府搞好关系,甚至还借钱帮助政府完成过税收任务。
  子墨:听说有一次成华区要紧急上交一笔税收,钱不够,你还垫付了一笔钱。
  古魁:这也是让人心酸的事情。当时他们说税收任务有点紧张,差几百万交上不去。我是纳税大户,本来年底才应该交税嘛,他说能不能提前交一下。
  子墨:交了多少钱?
  古魁:60万。当时我资金相当紧,手里没多少钱,还是从民间借钱交的。利息很高,两三分的利息。
  子墨:高息借贷去交这笔税是为了和政府搞好关系吧?
  古魁:也有这个成分。但我想交税也是我的一个责任。
  子墨:你当时对汽配城未来的展望是什么?
  古魁:我想把这个汽配城做大做强,做成西南最大、最红火的汽配城。如果能做到,对我个人而言,也是事业上的一个肯定。
  四年后汽配城再次被拆,被一片商品房所取代。城市规划的变更,也变更着一个个小民百姓的生活轨迹和悲欢离合。拆迁问题专家王才亮说,古魁案件中的一些主要情节,恰是国内拆迁领域某些不良风气的缩影。
  王才亮:成华区对这块地的规划,八年之中变了三次,这说明他们在发展过程中缺少一种长期性的、战略性的眼光,导致用地规划变来变去。其实,这种现象很普遍。我们国家对于土地规划的严肃性,始终没有应有的认识,换一任领导就换一个规划,导致社会财富的大量浪费。这也就是胡锦涛同志说的“折腾”。我想“中国式折腾”反映在经济建设上,最大的“折腾”就是拆迁和土地规划的任意变更。这几年拆迁之所以会成为社会焦点,主要原因就是这种“折腾”。像古魁这样的反复被拆的,不是个案,全国各地这种情况多得很。中国的拆迁这两年出现了一个倾向,就是政府为了节约成本,喜欢走两个旁门左道:一是明明是城市拆迁,偏要给你搞成农村集体土地拆迁,从而降低拆迁成本;二是跟你谈不拢,协商不好的时候,他不是去考虑为什么协商不好,是不是补偿标准低于市场价格,怎么来解决问题,而是想到另外一个途径--找你的碴儿,查你的手续全不全,把你的工厂当成违法建筑来拆除,用“拆违”替代“拆迁”。这是不符合现行拆迁政策的。古魁的案子发生后,我认为政府现在的态度是正确的。政府与公民都是市场活动的主体,如果发生争论,需要依法办事,应该请法院来公断。我认为这是个进步。
  尽管如此,王才亮还是表达了对这场官司的担忧。他担心古魁可能会被诱入另一个死胡同而难以脱身。他认为,正如有的学者分析的“按照最高人民法院出台的相关规定,起诉标的一亿元以上的案件在高级人民法院一审”,这起案件的标的已经达到这个标准,一审应在高院,二审便在最高院。而现实是一审在区法院,二审只能在成都中院。为何连中院都没有作一审呢?而且告成华区政府的案件正好在成华区法院开庭审理,善意地说这对法院的审判工作是个考验,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一个管辖陷阱呢?
  至于古魁自己,他不相信能把政府告赢。通过司法渠道解决此事的可能性被他直接排除。但是他觉得政府的态度也让他感到了诚意,只要有诚意,他还是愿意与政府和解的。毕竟今日的落魄与做老板时有着巨大落差,2000多万如泰山压顶般的债务仍在他身后盘旋。
  我认为不是我威胁政府,是它在威胁我。它几次拆得我倾家荡产。我属于弱势群体
  古魁:我相信政府是有诚意的,政府是要树立形象的,政府你说话是要算数的。如果政府有诚意,我尽量还是和政府达成共识。
  子墨:假设不能达成共识呢?
  古魁:我想撤诉。
  子墨:撤诉之后,会继续用暴力手法吗?
  古魁:我什么也不想用了。我想把这个事情留给后人去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子墨:听了你这番话,成华区政府会不会觉得你又在进行威胁?
  古魁:我认为不是我威胁它(成华区),是它在威胁我。它几次拆得我倾家荡产,是它在威胁我。我属于弱势群体,我怎么能威胁它呢?
  子墨:你的种种做法,家里人支持吗?
  古魁:我不告诉他们。我给儿子写了委托书,没有后顾之忧了。我50多岁的人了,还能想什么?反过来,我辛辛苦苦几十年,是这么个下场!我姑娘说了一句话最让我感到心酸,她说,爸,你现在欠了这么多账,我对象都找不上,谁都不敢要我了。我儿子结婚的时候,我和我老婆都没参加。房子没有,什么都没有,搞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我老婆几次不想活了。所以我让他们都走开,我一个人干这个事情,好多事情我不告诉他们。
 来源:摘自《社会能见度》 共2页: 上一页12下一页 [文章来自共识网:http://new.21ccom.net/articles/rwcq/article_2010080615094.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