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的西域〈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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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之眼:迷幻的西域〈之三〉
惶惑的年代
公元前2世纪,阿旃陀石窟在南印度德干高原文达邪山的悬崖峭壁上开始开凿,宗教艺术家们用了整整700年的时间才完成这一旷世杰作。这里的石雕和壁画均代表了古印度艺术的最高成就。壁画中有宫廷、山林、田舍、舞蹈,各种各样的形象高贵典雅,令人着迷。稍后的埃罗拉石窟开凿于拉什特拉库特王朝时代,距阿旃陀石窟不远,在奥兰加巴德附近山岩上。埃罗拉的诸多石刻神像几乎件件是艺术珍品。然后是犍陀罗地方,也开始开凿石窟,雕刻佛像,修建寺院。佛像的神秘表情和艺术信息传进帕米尔山口,再通过塔里木盆地串珠状村镇聚落东进的时候,这个东方的千年大帝国正处在它的衰落时期。
这个时期延续了约300年。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令人惶惑的年代。沿着古老商道进入中国的西北部道路沿线上,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裸崖上,成千上万的人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同一种劳作,将自己所有的心灵想象力和所有的艺术创造力用来刻绘心目中佛国世界。库车的森木塞姆石窟,是传入中国的最早的石窟,于公元2-4世纪时开凿,依次到柏孜克里克、敦煌石窟、河西石窟、麦积山石窟、河南龙岗石窟……中国的北方在日渐残破和遭受战乱兵焚的同时,人们在用最卓绝的精神去精雕细凿一种似乎是永恒的东西。
最令人惶惑的是,就在这时,许多印度和西域的名僧纷纷来到中原。鸠摩罗什,辗转了几个君王之手,据说当政者为了抢夺他不惜发动战争,最终得到罗什的姚苌不仅为他奉上锦衣玉食,还给他送上10名美女,“逼令受之”。甘肃的武威,那时期被称为姑藏,建有罗什塔,相传是埋葬罗什“不烂之舌”的地方。因其译经之准确,并立有重誓,所以死后火焚舌头不烂。更为怪诞的,当属出生于龟兹王族的佛图澄。此人于公元310年来到洛阳,先用幻术为当时统治该地的虎狼君主石勒所尊崇。石勒死后,又为继任者石虎所信任。两位杀人如麻的军阀也在佛图澄的影响下发了不少慈悲,老虎挂上了念珠,使生灵少了些涂炭。佛图澄前后门徒合计上万,在他经历的郡县,兴立佛寺893座,他神通广大,善慑人心,时人称之为“大和上”。“和上”即“和尚”的最初称呼。
随着大批名僧的到来,译经狂潮不亚于凿窟造像的热潮。当时有三大译经场,洛阳、长安、凉州,有的译场多达数百人,几乎是一所翻译学院。
此时,中国文明的重心随着晋皇族南渡长江而南迁。中国传统的士人在南方的和风细雨中踱起方步,虽有规复北方之心,却力有不逮。北朝的蛮族统治者一直以南朝文化为正统,南士入北,备受敬重,而军事实力强于南方的北方政权所有统一南方的行动,均告失败。整个千年帝国在虚弱中动荡着。前秦苻坚梦想“投鞭断流”,后来却成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无法征服南方的北方蛮族统治者却又互相纷争不已,政权几乎是几十年一换。
战乱、饥饿和疾疫流行,人们在恐惧和四处奔波中生存,南朝的士大夫阶层,“见国事不振,终日饮酒放纵”。著名的“竹林七贤”更是放浪形骇,行为怪戾得令后人不可理喻。据说著名的杜康酒,曾让名士刘伶醉了三年整。其人不管到哪,就喝到哪,让家人拿着工具,说,“死便埋我”。这些人大多活了三十多岁便过早夭折了。最让后人惊异的是,以病态为美的审美情趣后来居然成了千年帝国的统一标准,使得凿窟造像的艺术家也深受影响。东晋名士裴楷生病卧床,另一位名士王衍去看望他,裴本来“向壁卧”,而勉强“回视”,王衍却发现他“双眸闪闪若岩下电”,十分欣赏。于是“瘦且有神,瘦不露骨”,为世人所盲目效仿,且冠以“秀骨清像”的美名。
北方的游牧民族虽取得统治北中国的权力,却为中原的礼俗文明所同化,最积极的要数北魏孝文帝,他厉行汉化政策,不惜在国内采取强硬措施。改汉姓,服汉装,从汉礼仪,一时间,整个中国北方的统治民族迅速与华夏融合起来。“秀骨清像”像一股潜流,甚至传到了中国西北部最荒僻的地区。典型的便是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在北魏中晚期的造像中,北方民族的粗犷气质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却是瘦臂纤指,细颈秀面,连降妖伏怪的护法天王也瘦如老妪,让人忍俊不住。
惶惑的年代总归惶惑,但不管是魏晋南北朝人物画还是图画人像,虽文弱清瘦,却总有一股摄不住的神气,特别是佛像面带宗教性的微笑,神秘充沛的精神力量无形中散发出来。气质女性化,是这个时期佛陀、菩萨造像的特点,悬于座前的宽衣博带,乍一望去,更富女性特征。此种审美情趣,成为一时风尚,连北方的蛮族也恭从教化。
无论是凿窟造像、译经和南朝士人的放浪形骇,整个千年帝国在这300多年时间里其实在酝酿着承受一切痛苦的艺术精神,期待着最强有力的人物和大一统的局面的出现。在文化力量与武力征服的对峙中,来自西域的一股精神力量的东进,使千年帝国终于从惶惑、动荡中醒来,以新的面貌重新树立起人们的信心。“秀骨清像”的惶惑年代一结束,千年帝国便迎来一个“丰肌肥体”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