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的西域〈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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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佛教 龟兹 绿洲 塔里木河 胡杨林

历史之眼:迷幻的西域〈之八〉
龟兹的阳光

巴尔楚克以东,轮台以西,北界天山南麓,南界塔里木河,这是古龟兹国的地域范围。这片土地,阔大而神奇,处处闪耀着古龟兹文化的光彩。干燥的塔克拉玛干的热风和沙粒,茂盛的胡杨林带和那条汹涌奔腾最终消失在沙漠里的塔里木河,这些可都够你瞧的。而当你用一种近乎梦幻的眼睛观察这里的一切时,你就会全副身心都溶化进入它的怀抱里。古老的龟兹的阳光,静静地抚摸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哲学的意味,抒情的气氛,时而凝固,时而缓缓流动。
在这片绿洲土地上,巨大的空间可以让人充分发挥他所有的想象力。你可以将自己恣意想象为一个贵胄或一个僧侣,或是一位使节,在这里行使权力或进行一次充满传奇色彩的梦幻之旅。龟兹的阳光,炽热而温柔,无比纯净,时时刻刻像如歌的行板,在无边的绿洲、沙漠中缓行,轻送。
龟兹,为西域大国。汉史上载:王治延城〈即今库车〉,户六千九百七十,口为八万一千三百,胜兵二万一千人。王国的历史相当悠久,自汉初其国名即开始见于中国史书。印度和希腊的文化通过商道越过昆仑山脉和帕米尔高原后,骤然遇到这一大片绿洲,于是沉积、生根并和当地的各种文化相融合。原因是文化传播继续向东、向北,受阻于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和天山山脉,只能通过点滴串珠状绿洲甬道向大沙漠的南缘和北缘漫浸延伸。而对于汉文化而言,由于中原王朝的强盛,有时中国的版图甚至包括帕米尔高原和里海以东,决定了它在这一区域的流传影响是不受地理环境制约的。塔里木河流域的龟兹绿洲幸运地受到世界三大文明最丰厚的滋润,就像一片适于生长各种植物的肥沃土壤,自然风吹来的种籽纷纷掉落,便开始萌发出色彩缤纷的艳丽花朵。

克孜尔千佛洞前,有鸠摩罗什的青铜像。它的身后是一大片青杨林,远处是干燥的裸沙山崖和戈壁,再远处就是天空了。天蓝得像梦,这片土地尽管干旱少雨,但宁静湛蓝的天空却是无处不在的。
鸠摩罗什大师坐在高1.05米花岗岩石座上,座垫是莲花形束帛座。大师左脚撑起,右脚斜放于座垫,右手倚右膝,手掌自然垂下,手指修长而优美,双眼轻闭,头颅端正微垂。整个铜像充满了神秘和虔诚的意味,西域的气氛,印度的瑜伽互相交融。大师似乎在佛的梦幻世界里穷思苦索。
公元344年,大师生于龟兹国都城。父亲曾为天竺某国宰相,因国破侨居龟兹,被龟兹王赐与王妹成婚。鸠摩罗什7岁时随母在本地出家,师事《阿含》学者舌弥学小乘佛教,9岁至 罽宾〈即今克什米尔〉,从名德法师盘头达多继续深造,学杂藏,中、长二《阿含经》,12岁返回龟兹。不久,到疏勒〈今喀什〉从僧佛陀耶舍马学大、小乘经,并博采佛教以外诸学问及世间法术。在疏勒,他遇到大乘教名僧莎车〈今叶城〉王子须利耶跋摩和须利耶苏摩兄弟,从之受《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经论,受其影响,遂弃小乘而归大乘。少年罗什,丰颐秀目,聪慧颖悟,远近闻名。在疏勒住一年有余,回到龟兹。至年二十,始受戒于龟兹王宫,从卑摩罗叉学《十诵律》等。不久,其母辞往天竺,罗什于龟兹王新寺钻研大乘佛经。
罗什佛学造诣日深,名播西域,龟兹王尊其为国师。西域诸王每次来听罗什讲经,都是长跪座侧,让罗什踩其背而登。前秦国王苻坚闻其名,敬慕不已。前秦国内著名僧人释道安及归附前秦的鄯善王、车师前部王劝苻坚迎罗什入辅中国。苻坚遂于公元382年〈建元十八年〉令骁骑将军吕光、陵江将军姜飞率兵七万伐龟兹。苻坚对吕光等人说:“朕闻西国有鸠摩罗什,深解法相,善闭阴阳,为后学之宗,朕甚思之。贤哲者,国之大宝,若克龟兹,即驰驿罗什。”吕光破龟兹,征服西域三十余国,得鸠摩罗什和二万峰骆驼。大军回到凉州,吕光闻苻坚经淝水之战惨败后被部将姚苌所杀,于是自成后凉国,立都姑藏〈今武威〉。罗什大师在姑藏讲经说法,前后近二十年。姚苌立国,多次遣使后凉让鸠摩罗什到长安,但吕氏拒绝放行。公元393年,姚苌的儿子姚兴即位,再次要求后凉放行鸠摩罗什,又被拒绝。公元401年,姚兴遣将伐后凉,终将鸠摩罗什迎到长安,尊为国师,让他住在草堂寺译经讲法。这时候的罗什大师,精通梵文和汉文,佛学造诣已炉火纯青,并融汇了他自己的体会和思想,成为一代佛教思想家。除了给信徒讲经说法,他继续组织译经,共译出七十多部,三百余卷。他说:“要是没有违背原意,死后火化时舌头不烂。”公元409年,大师辞世,年七十,死时留下遗言:将他的舌头葬于姑藏。现存武威北大街西侧罗什寺塔,就是埋葬他“不烂舌头”的地方。
克什米尔、帕米尔、塔里木河流域及河西走廊、长安一带,都留下大师游学和译经的足迹。他在中原的弟子有三千人,在长安以他为首的译经团有八百多人。大师一生忍辱不屈、积极进取、教化众生,即使遭受国家破亡、军阀的暴力挟持这样险恶的人生际遇,也始终未能动摇他对心中佛国净土的虔诚向往。
在鸠摩罗什大师的出生地,在这纯净的蓝色天空下,以众多的佛教石窟和戈壁沙漠为背景,大师铜像铸就了这片绿洲土地上永恒的文化精灵。
这只精灵之鸟在宁静的天空里振翅飞翔,在世间的芸芸众生中播撒着大师的大乘菩萨心:“信心即立,则能发行众善。众善即积,则其心转深。其心转深则不随众恶。弃恶行善,是名调伏。心既调伏,则遇善斯行。遇善斯行,则难行能行。难行能行故,能如所说行。如所说行,则万善兼备。万善兼备,故能回向佛道。向而弥进,是方便力也。方便不要有三:一、善于自行而不取相;二、不取证;三、善化众生。具此三已,则能成就众生。成就众生,则三因具足。三因具足,则得净土。土既清净,则众生纯净。“
这古老得像梦的声音,滚雷一般掠过东方人的心灵。

龟兹国王有一个女儿,她美貌无比,心地善良,国王视为掌上明珠。龟兹王城外的耶婆瑟鸡山,春暖花开,是鸟兽们的乐园。公主骑马出城打猎,摆脱了宫中的沉闷生活,心里兴奋无比,刚进山就发现了一只野兔。公主纵马追赶,将侍从远远抛在身后,兔子拐过一道山崖消失了,而公主却没勒住缰绳,连人带马摔下崖去。当公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年轻健壮的猎人怀里,他英俊的面庞像秋天的明月。青年猎人将公主扶上悬崖,这时候侍从们也赶到了,公主与猎人依依惜别。以后的日子里,公主经常进山打猎,与猎人幽会,两人倾心相爱如胶似漆。终于有一天,青年猎人在公主的鼓励下,带着礼物进宫向国王求嫁女儿,震惊的国王嫌猎人贫寒,心里很不愿意,可他看到泪水汪汪的女儿正注视着自己,真害怕一口回绝会刺伤了女儿的心。他思来想去,心生一计,收下礼物,拉长面孔告诉青年,你要在耶婆瑟鸡山开凿一千个石窟供佛,才能娶我的女儿。青年为了爱情,毫不犹豫地进了山,日夜不停地在绝壁上开凿窟。当他凿到第九十九个石窟,力尽心竭,累死了。公主闻讯赶来,抚尸大哭,泪水一串串往下滴,再也站不起来,悲恸而死,与恋人化成紧紧拥抱的山峰。
有关克孜尔千佛洞的开凿,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有了这个传说。这使石窟群蒙上一层美丽得催人泪下的色彩。佛教石窟最初开凿于印度南部,渐渐随佛教传播东传,克孜尔千佛洞的开凿,证明这块绿洲是佛教东渐的重要驻所。这片富饶的绿洲使佛陀们感到一阵惊喜,他们要在这里略事休憩后才能继续跋涉。而龟兹国的臣民百姓乐善好施,虔心供奉,很好地滋生了这片佛光。
龟兹国内,一直流行小乘佛教,石窟壁画内容也是表现小乘教的。小乘佛教认为成佛要经过个人长期的艰苦努力,累世修行,积集功德,才能得到。小乘教地位高贵,又称为上座部,它保持了早期佛教教理,把释迦牟尼当成惟一教主,着重于追求个人的自我解脱,主张通过个人修行,入于涅   ,以免轮回之苦。因而这里的石窟绘有举世无双的佛本生故事,即佛在得道以前的无数世界里的表现。从现象上看,这些佛本生故事是依据佛经内容绘制的,但实际上原是流行于印度、中亚一带的寓言故事。不过,它基本用来阐明表现佛教的教义和佛陀为救众生舍生取义的精神。从艺术的角度来说,有的已达到很高的境界,其感染人的能力是相当强的。《鹦鹉奋身灭火》叙述:古时候,有一座大雪山,森林茂密,郁郁葱葱。众多飞禽走兽,依林而住。其中有一只鹦鹉,名叫欢喜首。有一天,森林忽起大火,鸟兽惊恐,四处奔逃却难以躲避,鹦鹉欢喜首对鸟兽十分同情与怜悯,便飞到有水源处,将翅膀伸进水里,然后飞回把水滴洒进森林火中,日夜不停,坚持不懈。这种行为感动了帝释宫,使之震动,统领三十二层天的天帝释提桓因以天眼观视,发出疑问:“这什么缘故,令我宫殿震动?”只见世间有一鹦鹉,心怀大慈大悲,想只身灭火,但森林烈焰熊熊,靠一只鸟的翅膀沾的水滴,即使竭尽全力,也不能稍减火势。释提桓因走向鹦鹉,对它说:“这片林野广大,方圆数千里,你的翅膀所能取得的水,只不过是微微几滴,怎能灭掉这样大的火呢?”鹦鹉回答道:“我的心胸弘广,志坚不懈,一定能够把火灭掉。如果我现在灭不掉,还有来世来生,誓灭掉大火!”释提桓因被鹦鹉的行为感动,很快降下大雨,把火浇灭。这个故事,与中国古籍《山海经》里的《精卫填海》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不顾自身弱小,奋生取义,坚持不懈的精神对于整个人类而言具有积极的意义。
龟兹国自从有了鸠摩罗什大师,开始树立起大乘佛教的思想,后因吕光挟持罗什离去,这片佛土又让小乘教的思想占据了统治地位。“大乘”主张运载无量众生从生死大河此岸运到菩提涅   的彼岸,提倡三世十方有无数佛,宣传普渡众生,把成佛渡世,建立佛国净土作为最高理想。这当然比小乘教追求个人解脱的境界更为崇高,但无论大乘小乘,均蕴藏很深的睿智。总的来说,佛教在世界观上否认有至高无上之人,认为事物是处在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因果网络中;在人生观上则强调主体自觉,把自己的解脱与拯救人类联系起来。
克孜尔千佛洞的壁画,用艺术来表现宗教,溶进了画家们对佛国净土和龟兹这片绿洲土地的感悟。《须大拿乐善好施》壁画,画家选取的是须大拿在山中学道时向婆罗门施舍二子的情节:画面中间树下坐着须大拿,前立乞二儿作奴的老婆罗门,二儿不愿随婆罗门远去,惶恐地依恋着须大拿。它虽只用一单幅,描绘了须大拿以作各种布施中施舍亲骨肉一事,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最能表现须大拿赤诚布施的事,是须大拿品德得以最后完善之事。不言而喻,这也是每个信奉佛教的人所必须迎接与接受的考验,从而达到要人们虔诚修习佛道的作用。而《狮象舍身救商客》、《商主勇斗旷野鬼》、《马壁龙王救商客》、、《萨博燃臂引路》等以丝路古道商业活动为题材的作品,则具有现实意义。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反映龟兹这个西域大国的艺术氛围的作品。库车绿洲有雪水灌溉,阿克苏绿洲、塔里木河流域的胡杨林遮天蔽日,尽管严酷的塔克拉玛干的风沙近在咫尺,或许恰恰是因为如此,才使得生活在这片绿洲上的人们更懂得享受生活。38窟壁画中弹琵琶吹横笛的菩萨神情庄重沉迷,似乎灵魂已经随着弹奏出来的音乐飘入仙界;135窟壁画中的舞伎造型谐调优美,既有飞升跃动之感,也有脚踏实地随节奏舞动的形态。

音乐和舞蹈,是最能直接感染人类的艺术。人们在体验着大沙漠的严酷之后,更感谢上苍营造了这片绿洲,而更遥远的中亚、西亚、印度半岛各国的商人在越过险恶万分的葱岭和喀喇昆仑山脉之后,也为发现有这么一片绿洲而欢欣鼓舞。于是,各种音乐和舞蹈在这里滋长,各国商队的艺术家和本土的艺术家们为了表现这份感受,他们创作并流传民间的艺术魅力无穷。
汉魏以来,西域的龟兹乐、疏勒乐、高昌乐、于阗乐就成为流传中原的“九部乐”、“十部乐”的组成部分。吕光伐龟兹,除了得到著名学者鸠摩罗什大师以外,还得到使他倾倒着迷的乐舞艺人和多种乐器。割据凉州,建后凉国,吕光就把龟兹带来的乐舞伎和琵琶、筚篥、箜篌、羯鼓等乐器,汇集中原艺人组成一支庞大的乐舞队。在他的亲自主持下,龟兹和中原的艺术家们把大量的龟兹乐曲改编后,又和西凉地区的乐舞融合,形成具有特色的西凉乐,又名秦汉乐。《隋书 音乐志》中说西凉乐系“变龟兹声为之”。西凉乐舞以曲调轻快,舞姿矫健的西域风格,及轻盈柔婉、婀娜多姿的中原特色迅速普及流行中原。不仅仅是封建帝王的宫廷乐舞师吹奏表演它。在田间乡间的农夫们休憩时也通过笛子等简陋乐器进行娱乐。西凉乐和西域的葡萄酒一样,成为人们甘之如饴的珍品。龟兹壁画中有著名的西域“胡旋舞”的形象,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彩带随身飘逸,裙裾旋为弧形。“胡旋舞”起初女子跳的较多,到了后来,男子也跳的多了。唐玄宗时,安禄山挺着大肚皮轻松自如地让自己三百多斤重的身躯急速旋转,令唐玄宗和杨贵妃眉开眼笑,赞叹不已,因而愈加得宠。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而艺术的生命是永恒的,音乐和舞蹈代代流传,激励着人们更加热爱和珍惜这片面临“死亡之海”大沙漠威胁的绿洲。如今“赛乃姆”舞蹈广泛流传于天山南北的城镇乡村,成了最普遍的维吾尔族民间舞蹈。“赛乃姆”在库车地区形成,其“移颈”、“弄目”、“弹指”、“跷脚”等动作,从龟兹壁画中均可得到印证。在岁月长河中,很多的古龟兹人也许要迁徙出去,而更多的中亚周边民族也迁居进来,古龟兹的艺术也随着民族的融合而愈加醇厚,它像血液一样渗透进了其它外来艺术的躯体中,被改造着、利用着,共同耕耘表现着这片土地。
我们在库木吐拉千佛洞14窟的“乐伎图”面前,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满耳的佛国天音之中。一大群沉醉于音乐的菩萨,在平和肃穆的佛界天宇间,他们手弹琵琶,弄琴吹箫。还有许多听者,微阖双目,灵魂逍遥,龟兹乐曲令凡人和佛界诸神倾倒。
而我们翻阅玄奘大师的《大唐西域记》时,从“管弦伎乐,特善诸国”这句话中体会到了大师经过长途跋涉的疲劳困倦之后领略这样令人着迷的艺术的喜悦心情。由于大师声名远播,过高昌国时即受隆重接待,到龟兹时,正好碰上了龟兹国盛大的节日——行像节。国王邀请玄奘登上了城门上临时搭的木棚,和王后宫女一起观赏。时辰到了,一座高达三丈的巨大佛像立于四轮车上,由门个僧人缓缓推着,从城外向城门驶来。玄奘合掌迎候,国王卸下王冠,赤脚捧着一炷香走下城门,跪在佛像前,王后及宫女从城楼上撒下五彩缤纷的花瓣。这时,城楼上各种乐器一齐响起来,全城沸腾了。人们提来了清清的凉水,男女老幼赤脚露膀,手拉手用水尽情泼洒,边浇边跳着舞,并用绳索钩套来往的行人把水往他们身上浇去。兴高采烈的人们把水泼向天空,看着晶莹的水滴从天上飘落欢呼不已,这象征着“水从天降”。龟兹国土地太干旱了,多降雨雪意味着五谷丰登,只有雨和雪才能滋润这片在狂暴肆虐的大沙漠边缘上顽强存在的绿洲。精壮的汉子跳起来,老少爷们跳起来,老婆婆小媳妇跳起来,在这一年一度乞求雨雪的狂欢节日里,钟爱绿洲的人们在尽情发泄着自己对大自然赐予的渴望。玄奘大师被这动人的民间舞蹈深深感染了,国王邀请玄奘脱去袈裟鞋袜,也混入人群,且舞且泼,与百姓同乐。以后,龟兹国的“乞寒舞”传到中原,再由中原传到缅甸、云南一带,成为“泼水节”。可见,龟兹艺术超越了民族和国界。

“托格拉克”,维吾尔语,“胡杨树”之意。
托什干河、叶尔羌河、和田河汇聚着天山、喀喇昆仑山、昆仑山的雪水在阿瓦提县境内组成了塔里木河。作为中国境内最长的内陆河,在它的一千二百二十四公里的流程中沿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北缘滋养了世界上面积最大的胡杨林带和几千万亩绿草地,几十片农田绿洲。塔里木河是钳制这个世界上第二大沙漠的青龙。
河的南边沙浪滚滚,河的北边良田万顷,河水流到哪里,生命就延伸到哪里。在塔里木河流域里,随处可见胡杨,许多维吾尔族人甚至把自己的孩子也取名为“托格拉克”。
据说,阿瓦提县在十八世纪中叶以前,到处遍布着胡杨树林,因而遗留到如今的许多地名中,都带有“托格拉克”。塔木托格拉克:乡名。“塔木”即墙,意为像墙一样的胡杨林;喀拉托格拉克:“喀拉”即黑色。据说七十年前此处发生了一场火灾,烧毁大片胡杨林,未烧的树也被熏成黑色,此地也就叫黑胡杨;奥依托格拉克:“奥依”即洼地,意为洼地上的胡杨林;托格拉克力克:村名,意为胡杨丛林;巴格托格拉克:乡名。“巴格”即果园。该乡境内原是原始胡杨林,百余年前,到此游牧的人见胡杨树冠如伞,远望像果园,故得名。阿瓦提人的生活与胡杨树密不可分,一车车的木柴从胡杨林中拉出烧火做饭。修建房屋,院墙的木料,待客坐墩及睡觉铺子都是胡杨木,甚至连灌溉农田的涵管用的也是大而中空的老胡杨树,喂牛马装草料的木槽也是胡杨树。从阿瓦提县一个维吾尔族人的普通家庭里,你会惊叹胡杨木被利用的如此充分,小到和面用的盆子,盛酸奶的碗、勺,孩子睡的摇床,吊在木棚下鸽子窝都取自胡杨树。
愈靠近河,胡杨树虬枝张扬,愈发显得精神,沾着一薄层从沙漠里刮过来的粉尘的树叶愈发显得油亮。树林密密匝匝,像一群群用手撑天的巨人,地上的小植物也渐渐变得深绿。从大片干枯的梭梭柴到一丛丛蓬松的铃铛草,从呈浅绿色的骆驼剌,到聚生一簇簇的罗布麻,小野花在浓密的树荫下愈发显得丰盈。在林间漫步,你会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宁静,感到胡杨林带和塔里木河的生命的厚实,感到蓬勃生发的面对大沙漠死亡瀚海威胁的生存自信。 难怪这片绿洲上的人们创造了举世闻名的龟兹文化和艺术。胡杨林带中生活人们,是大森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龟兹绿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如此满足于自己拥有的一个小小的房屋,一头奶牛和一畦麦地,生命,就如此相互依存。只有这样,人或者森林,或者河及飞禽走兽们,才能面对着汹涌澎湃可以吞没一切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呼吸出生的希望。
每棵胡杨树都是一个战士,在与干旱的沙漠对峙的最前缘迸发出自己的生命气息,它可以把根伸出五十米远,深扎进十三米的地下。因干渴死去的胡杨树极其悲壮,硕大的身躯仍然挺立着,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好像一个战死僵立的勇士,而一片死去的胡杨树,各种各样的躯干扭曲断裂,树尸奇形怪状,更像一个厮杀过后的战场。生三百年不死,死三百年不倒,倒三百年不朽,世界上能有哪有生命如此顽强,如此富于崇高的悲壮美感,如此撼人心魄。
塔里木河文明体系由这条河及这片胡杨林带护卫着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它溶化了中国、希腊、印度的文化因子,在一个盆地式的半封闭容库里发酵、沉积,凝结而最后成形。它使一批又一批的学者和探险家如醉如痴地来来往往,不断地发掘出震惊世人的古钱币和经卷,文牍木简,古尸。谜一般的塔里木河,梦一般的塔里木河,与美丽的龟兹绿洲构成的古龟兹国土,产生了众多的诸如国王与平民,牧女与骑士,僧侣与商人的无数传奇故事,他们曾经拥有的情感受世界足以使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翻腾、叹息。

抵不住的诱惑。
从伊犁的巩乃斯河溯流而上,翻越冰达坂到巴音布鲁克草原,也可从乌鲁木齐越过胜利达坂到库尔勒。进入库车绿洲,沙雅,轮台,过拜城,到阿克苏绿洲。往北,是温宿和库玛拉克河,台兰河等地,西是乌什,往南就是阿瓦提,即塔里木河的始端,西南就是巴尔楚克和据说河沙里混杂金鳞片的茫茫叶尔羌河。
建于隋唐时期的玛扎伯哈千佛洞,开凿于唐代的克孜尔尕哈千佛洞,公元三世纪的森木塞姆千佛洞,这些佛教洞窟的壁画,是龟兹绿洲古代画师在长达几百上千年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劳作的结果,他们在用艺术反映宗教和生活。唐安西都护府遗址,古龟兹国伊罗卢城遗址皮朗古城,苏巴什古城,汉代烽燧遗址克孜尔尕哈土墙,戍守的士兵手擎着大汉、大唐或者龟兹王旗伫立千年,直到最后倒下,变成森森的白骨,水势汹汹的塔里木河深入沙漠腹地逐渐消失,相互簇拥与沙漠对峙的胡杨林大军,叶尔羌河畔沙枣花的清香……古龟兹国土形成的这种极富诱感力的异域氛围,令人着迷。
现代文明愈来愈使人眼花缭乱,在拥挤不堪的集市通衢,在高楼大厦插足所有空隙的大都市,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和污浊的空气令人窒息。惟有那遥远的少有人群的极偏僻的边地,才能容纳想象的翅膀。这时,我们会说,到龟兹故国来吧,充满诱惑意味的龟兹故国是人的精神的最好栖所,当你饱嗓了一顿驰骋思想的精神美餐之后,再回首观望那昔日曾使你心灵困顿不堪的情景时,你就会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