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的西域〈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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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洛阳 月氏 大夏 迁徙 鄂尔多斯

历史之眼:迷幻的西域〈之九〉
迁徙的记忆
在遥远的古代有一个操古印欧语的部族生活在远离欧洲的中亚沙漠。在回鹘文剧本《弥勒会见记》中,他们的语言被称为吐火罗语。吐火罗语属印欧语系西支,它与赫梯语的关系及其他特征,使其有可能成为目前所知最早的印欧语言之一。
吐火罗人何时何地从西方迁居中亚沙漠,甚至到了敦煌、祁连一带,在东西方的史料的记忆中已难见微光,仅有一鳞半爪的模糊印象。古印度学者迦尔汉〈Kalhana〉在他编篡的罽宾史《王河》一书中称贵霜帝国著名君王迦腻色伽和胡毗色伽等为吐火罗人之后裔。中国的先秦文献经常提到“昆山之玉”,证实新疆昆仑山至河南商朝都城之间有一条古老的商道。《管子》一书中有四篇直接提到“玉起于禺氏”,“禺氏”即“月氏”。《史记 赵世家》中有一封苏厉替齐国写给赵惠文王的书信,说,若秦兵逾勾注山,切断恒山一线,则昆山之玉不复为赵王所有。这说明,以月氏人为商业载体的商道从塔里木盆地,经河西走廊,鄂尔多斯高原,进入山西、河北。
因此,遥远西方的迁徙者——月氏人,据说是吐火罗人在历史的记忆中便有了这么一个轮廓,他们占据了塔里木盆地,河西走廊,直到鄂尔多斯一带,“东胡强而月氏盛”是西汉初年〈公元前203年前后〉中国西北方的社会现实。迁徙者从遥远的西方经过怎样的辗转、流落、奔走,然后来到东方,他们整个部族的身世背景像谜一样,也像飘缈的梦境一样,即使部族中的长老和巫者也记忆漫漶而不可言传了。这个白种人的部族就像楔子一样深入到黄种人的腹地。
再次发生的大迁徙是公元前176年左右,匈奴右贤王击破了曾经空前强盛的月氏部族,月氏王的头骨被右贤王送给匈奴单于做成了饮酒器。国中子民离散,被迫迁徙。迁徙者的人数多达几十万,这一股慌不择路的逃难者像潮水一般地袭击了伊犁河流域的塞人王国,迫使塞王远走,占据了这片肥美的绿洲和水源。但昔日曾经役属于月氏的匈奴和乌孙显然不会让在这个宿敌站稳脚跟,仅仅十余年后,乘月氏人在伊犁河流域立足未稳,两个部族联兵,再次袭击了月氏人。月氏族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一边抵抗着,带着他们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向西再一次进行大迁徙,一边唱着极为悲壮的歌。
遥远漫长的迁徙,经过无数高山峻岭,河流沟壑,异种部族的阻拦和袭击,和数不清的牺牲。这条向西迁徙的线路比定如今地名大致如下:从伊犁河流域过卡普恰盖,托克马托克,比什凯克,江布尔,塔什干,进入费尔干纳盆地,由此分几路进入阿富汗的马扎里沙里夫和昆都士,这里就是被称之为吐火罗斯坦的古大夏国土了。大月氏的古歌我们无从想像,唱起来,大概让秋风暗哑,日月无声,会令人想起西天之下的一行旅人,马背上驮着帐篷和婴儿,赶着牛和羊,在部族首领和头人的带领下,向远方蹒跚走去。走过草坡、沙漠和盘山道,走过冰山雪海,向心目中水草丰美的地方迁徙。
大夏都城巴什特拉,即今马扎里沙里夫西北23公里处的Bala-Hissan遗址。《史记  大宛列传》中称为蓝氏城。大夏国土,有葱岭西支水系灌溉,地肥美,富饶。进入大夏地,臣服了兵弱畏战的大夏,大月氏人找到了一个疗伤的好场所。带领所有部族人万里西徙的王甚至拒绝了张骞,那个东方强盛的大汉国的使臣要求的两国联兵合击匈奴的请求。血亲复仇是游牧民族世代恪守的,可大汉帝国的使节在大夏国土盘桓了一年多,大概也游说了一年多,月氏人却再也没有回归敦煌祁连故地的愿望。这里,除了大夏地肥饶,生存环境胜于祁连故地的原因外,大夏人和月氏人是否是同种血亲的部族,使他们很快地亲和在一起,大月氏同时把西迁大夏地也当成了回归故土呢?这是一个极其诱人的谜,对于迁徙者而言,迁徙何方应该是故土的召唤,故土的召唤类似于灵魂的召唤。月氏人在伊犁河、楚河流域轻易地逐走世居于此的强大的塞王,大概也得到了当地的同一族种的月氏人的帮助。当初,不知何年何代,从遥远的西方到东方,一路迁徙,沿途是应该遗落下一些受到水草丰美之地诱惑的部族人的。而且,就在月氏人大规模西徙的西汉时期以前几个世纪,已经有了一次不亚于此次规模的西徙。
希罗多德记载:上古欧亚草原发生过一次民族迁徙运动,“Issedones人被Arimaspi赶出了自己的国土,Scythia人又被Issedones所驱逐,而居住在南海〈按即黑海〉之滨的Cimmeria人又因Scythia的逼侵而离开了自已的国土。希罗多德有关记载的依据是前七世纪后半叶出生于Proconnesus岛的希腊诗人描述其中亚旅行见闻的长诗《独目人》。因此,可以认为这次民族迁徙运动在前七世纪末叶已经发生。从《史记 秦本纪》中可以检索到,穆公“三十七年〈前625年〉,秦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很可能引起了上述希罗多德记载的欧亚草原上游牧部族的迁徙运动。当然,西迁者仅为一部分,余众留在河西,后来发展成为一个强大的月氏部族。西徙的月氏族人于伊犁河、楚河流域盘桓一段时间后,越过锡尔河,侵入吐火罗斯坦地域,推翻了当地的希腊政权,建立了大夏国。对于公元前160年左右被匈奴和乌孙联兵击破的大月氏部众来说,我们或可做如此推想,进入吐火罗斯坦不过是投奔远方的血亲,除了上层建筑的统治权的争夺会有一些变更之外,对于子民而言,不存在征服与反对征服的问题。因此,张骞到大夏国见到了大月氏与大夏和平共处的奇特现象,大夏国的君长甚至连大夏国的政权结构五个  侯也未遭推翻。
再次沿这条路径进行大规模迁徙活动发生在2世纪末叶。迁徙的标志是,作为由大月氏-大夏人建立的贵霜帝国官方文字  卢文突然流行于塔里木盆地东南的善善王国。有研究者甚至认为贵霜帝国对塔里木盆地进行了征服。但这一观点在汉文史料中却找不到丝毫根据。而大量的证据表明,大月氏人在中亚休生养息了300多年后,又大规模地向东方故土进行了迁徙。贵霜帝国最著名的君王迦腻色迦被贵霜碑铭称为“伟大之国王、众王之王、天子、国王陛下”。他定佛教为国教,并使贵霜帝国版图推向恒河流域。贵霜帝国跻身于中古世界的罗马、安息、贵霜、汉四大帝国之列。因此,这一次迁徙固然有贵霜帝国盛极而衰,因内乱导致国民逃亡的原因,同时也带有寻根的意味,或有文化或文明输出者的意味,尤其是佛教文化的输出。
贵霜大月氏人向东方大规模迁徙的目的地当然是河西故地,因为这里有当初未迁徙走的小月氏部众,由于小月氏已经和羌族融合,大量的月氏人把迁徙的终点只好放到了东汉首都洛阳。以致于堂堂的东汉帝国社会风俗受到极大的影响,有的大月氏人跻身东汉上层,为官为宦。而月氏名僧极大地影响了东汉人的社会生活。同时,大量月氏人也接受了汉化,他们以支为姓,生存在汉族人群当中。
《续汉书 五行志》说:“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灵帝年间洛阳发生的这场胡化热潮正以大月氏贵霜人大规模东徙为背景。《高僧传》里的《支谦传》说,支谦有一个老师,名叫支亮。“初,桓、灵世,支谦译出法典,有支亮,纪明资学于谦,谦又受业于亮。”这三位学者在汉魏佛教史上十分著名。《历代三宝记》卷5引:“世称天下博知,不出三支。”最著名的还有支法护,即竺法护等人。佛教传入中国,犍罗陀艺术向东方传播以及  卢文突然在塔里木盆地流行,都与贵霜大月氏人大规模东迁有关。在这条漫长的迁徙道路上,在于阗、龟兹、鄯善、敦煌、西安、洛阳等地都留下了贵霜遗物、遗迹或受贵霜影响而产生的文物。
敦煌祁连间与吐火罗斯坦相隔万里,一个部族在这条遍布着高山、大漠、河流及众多异种部族的道路上来回东迁和西迁,在东西方史料中留下了顽强的记忆,这其中有多少迁徙的经历和情感,有多少属于民族心灵深处的美好而悲壮的向往,也许只能让今天的人们从看到这条道路的无数高山大漠和草原,以及烈马长风、漫漫尘沙来细细体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