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大宗师——冯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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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一讲 天之所为与人之所为《大宗师》是《庄子》新的篇章,也是《庄子》三十三篇里的核心之一,是内七篇的重点,它的地位仅次于《齐物论》。《齐物论》我们前面已经讲完了。实际上,在佛教里,我们都知道有个称呼叫“宗师”,禅宗的宗师那就不得了啦,大宗师就更不得了!“宗”,什么叫宗?禅宗、华严宗、净土宗、密宗,能归根得旨、俱备相应教法的才能称“宗”,具有终极的道理才能称为“宗”,能够在“宗”上当老师、当先生、当导师的,那是佛菩萨的资格,非常了不得;另外再加上一个“大”字,就更加突出了它的地位。
那么,什么样的人有资格当大宗师,当人类的导师呢?庄子在下边谈到了“真人”的理念,在谈“真人”的理念之前先提出了一个概念,这就是需要我们在人生的路上,在我们精神的历程上,要知道有一个绝对的东西,我们必须要承认的东西。用佛教的话说,我们需要有一个决定见、根本见,也就是一个价值观念,这个价值观念要成为我们的定见,你不能动它。我们现代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是模糊的,不管是政治家也好,哲学家也好,科学家也好,艺术家也好,他们还没有达到这样一个最高级的人生观,当然只有宗教家,而且是见了道的人,才有这样的感觉。
《大宗师》,它充分地展现了一个“真人”的底细、境界、思想和行为,使人能够通过这些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在理上,能够解;在行上,能够入。《大宗师》将“古之真人”的种种行迹开示于人,使人能够仰慕之,效法之。那些盲修瞎练的,那些空空道人们,他们是看不到这些的。很多人一天到晚研究这样修养、那样修行,他没有看过《大宗师》的内容,就很容易落空。我们学道、修身、养性,需要相应的见地,需要相应的手段,那么,《大宗师》就是具有这种作用的一个很好的范本。
第一讲 天之所为与人之所为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把人跟天的界限分清楚本篇名为《大宗师》,一开篇就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极高明的境界:“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至矣。”我们在学《大学》的时候,谈到了“知止”;在孔子的《论语》里边,也有很多地方谈到了“知止”;《易经》里边也谈到了“知止”。我这几年,在书院里面,也在反反复复给大家讲“知止”的概念。《养生主》里面,开章就说“吾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这里面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那么现在《大宗师》说“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就又把这个意思更推进了一层。首先,什么是“知天之所为”?你把它理解成“道之所为”、“自然之所为”,都可以。如果要用佛法来说,理解成“真如之所为”,也可以。知天之所为,我们要给它一个界定,如果不懂得这个界定,我们就是迷糊的,处于一种愚痴的状态。我们不但要知天之所为,还要知人之所为。人之所为,不等于是天之所为;天之所为,也不等于是人之所为。人之所为的这个圈子是什么?它的界定在什么地方?我们怎样来把人跟天的界限分清楚?尽管这么几千年来,中国人都在大讲天人合一,但究竟什么是天?什么是人?一般人谈天人合一,未必就真把这两个概念弄清楚了。什么叫人之所为?对我们每一个人而言,一方面,我们是一个自然生命,同时又是一个社会生命,社会生命和自然生命在我们人身上是合二为一的。自然界里的动物、植物基本上都是自然生命,它们谈不上社会性。蚂蚁、蜜蜂、猩猩,包括黑猩猩、狮子之类的,好像都有群体,但是它们的群体还谈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性。天之所为,就是自然、宇宙运化成就了这一切,包括人,也是天之所为,地球的一切一切,属于自然的都是天之所为。知天之所为,这就不仅仅是属于知识的范畴了。如果我们用理性去探讨它,就像我们后边所说的一样——“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也就只能达到这个样子。你不可能真正了解什么是天之所为的。要破除这个壁障,就需要一种参悟,所以后面才有庄子与颜渊谈“坐忘”的事情,不然的话,凭什么说可以知天之所为?知天之所为,这只是一个方面,我们还要“知人之所为”。人之所为是什么呢?就是人类的文明和文化,从古代的石刀石枪、青铜文化,到现代的科学技术,包括现代的文学艺术、一切一切社会化的东西,经济的、政治的、历史的、科学的,这一切都是人之所为。天之所为,有它的范畴;人之所为,也有它的范畴。这个界限一定要弄清楚。如果不弄清楚,我们的一生就不足论了。另外,《养生主》里提出了一个概念,“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就是我们的生命是很有限的,而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是无限的,我们需要掌握的知识、我们需要达到的境界是无限的。但是我们以有限的生命来面对无限的知识,要追求这个是不可能的。“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这样是很危险的。我们这里说人之所为,它的半径有多大?它的极限是什么?天之所为的极限又是什么?知道了这个,就“至矣”,就达到了精神的最高境界。知人之所为,不是知识就能解决问题的,也不是理性能解决问题的。这个也需要参、需要悟道!如果没有这个悟道的过程,那么就既不能知天之所为,也不能知人之所为。所以,庄子在后面对“真人”进行了四个方面的描写,古之真人怎么怎么样,古之真人怎么怎么样……层层推进。这里所说的“真人”,当然就是“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的这么一个了不起的、超凡脱俗的人了。
庄子最推崇的境界
下边又说“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天之所为是什么呢?就是生生不息。宇宙万物、自然万化生生不息,包括我们人类社会的一切都是天而生的。用现代自然科学的观点来说,宇宙、自然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你把精神和注意力投放在这个地带上,就会认识到其无穷无尽。昨天听刘老师讲杨振宁发现,从古到今,从西方到东方,都有很多著名的学者、自然科学家,他们面对的自然是无穷无尽的。我们现在很自豪,宇宙飞船都可以到月球上去,到火星上去了,如此等等。但是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以后的人们再看今天,我们现在的成就值得骄傲吗?一点都不值得骄傲。再过一万年,十万年以后,我们还跟原始社会一样,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所以,天之所为是无穷无尽的,就是“天而生也”。我们要知道这个“生”是什么?另外一个是“知人之所为者”,人之所为就是我们意识形态的东西,就是我们形而上的东西。认识这一切是什么呢?关键是“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前面有一个大的命题——“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关键是我们要知道“人之所为”。就个人而言,我们只有这一百年,作为整个人类社会文化的运行,也超不过地球的寿命,现在的生态危机,社会种种的危机继续发展下去,有可能很早地就把人类的寿命给结束了。如果动用原子弹、核战争,如果人类无限地膨胀,自然就越来越萎缩。社会膨胀、自然萎缩,实际上人类的寿命也就结束了。我以前说地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面包,人类社会一亿年把这个面包吃完,人类社会的寿命也就只有一亿年,一百万年把这个面包吃完,就是一百万年的寿命。现在的自然科学,现在的老板们,搞公司的、搞工厂的、搞商业的,都想方设法地恨不得明天就把这个面包吃完。用佛教的话说,地球是我们的依报,我们是正报,依靠地球的生态环境,才有我们人类社会,才有我们存在的基础。如果不善待它,不爱惜它,就等于是慢性自杀。所以我们的自然科学无论怎么发挥、怎么辉煌,都无法应对现在的人口数量。我们的需求是很大的,每天光是造纸业就可以消耗几千平方公里的森林。现在中国的原始森林基本上没了,江南的一切自然美景,基本上也没有了,所以我们要看到这个危机,看到这整个的生态危机。这些大家见得多了,我也就不多说了。所以庄子在开篇点出这么一种极高明的境界之后,句尾后面又加了一个“至矣”。这是庄子对这种境界的推崇与赞叹,意思是这种境界真是达到极至了!那么,我们怎样使自己也达到“至矣”的这样一个境界呢? 一面是已知,一面是未知
庄子开宗明义地说了“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至矣”,后面又进一步进行解释,说“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他采用这种自问自答的方法,把答案告诉我们——什么叫“天之所为”?就是“天而生也”,就是那些属于天道的、自然的,属于造化运行的、宇宙的演化的……等等。用孔夫子的话来说,就是“天何以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这天地宇宙的整个自然的运化,就是天之所为!就是天而生也!
那么“人之所为”又是什么呢?庄子接着自问自答道:“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什么叫“知之所知”?这个在认识论里,就是说人一生下来,婴幼儿,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但是在家长的呵护下,从幼儿园、小学到大学,进入社会,他的“知”是慢慢形成的。这个“养”字简直妙不可言,为什么呢?你想一下,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到了大学毕业,他需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你说他是在“学”呢还是在“养”?中国字的确很微妙,这个“养”给人的感受就是自然而然地积累,而“学”则是有为、有心地去吸取。如果离开了“养”字,这个“学”就像皮灯烟(皮影戏)一样的,是没有灵魂,没有血肉的。道家学说的圆融之处、高明之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他还把生命与精神融为一体。他很重视生命的形式,在生命的形式上谈精神、谈认识。生命是本,精神是本,而知识、认识是用,是末!这个在我们上一篇讲《德充符》中讲到“神”与“形”的关系的时候,已经说得很多了。所以,人之所为是什么呢?我们现在看到人类社会的一切,哪样不是人之所为呢?不管是意识形态也好、不管是经济基础也好,总之市场经济、科学技术,一切的一切,都是人之所为。这个人之所为,也是由小到大,慢慢集聚、积累起来的,或者说就是被“养”起来的!“以其知之所知”——“知”来源于“智”。这个地方体现出了“心”与“境”的关系。作为一个人,他要获得“知”,就要借助于心与境,以心去对境、去照境,并从境中取得反馈,这样,他才能形成一定的知识、一定的经验。在这个知识、经验的基础之上,“养其知之所不知”,就逐渐地扩大他“知”的半径。
这里边还有一层关系要说透。譬如我们这个黑板现在还能写字,如果已经满了,就只有擦掉,然后再写。一张空空的黑板就是“不知”,写了的就是“知”。庄子在这个地方所说的“养不知”,一般人是不懂得“养”这个“不知”的!都是因为自己有“知”,所以就飘飘然的、得意洋洋的,自以为了不得!所以禅宗里边,包括老庄里边,它经常讲的是“弃圣绝知”,也可以说是“弃圣绝智”。其实这就是要我们养这个“不知”!这个“不知”实际上就涵盖了道家常说的道、佛法里常说的真如。所以禅宗里边爱说一句“不知最亲切!”在修学中,我们就是要守住这个叫做“不知”的空瓶子,这样才好装水嘛,满瓶子就装不了水了。所以这个“不知”,就是个真正的“无底洞”!只有无知,才有对知识的最大容量的盛放!它是一个巨大的、半径无穷的大容器!所以人之所为,在道家学说来看,最高明的是什么呢?是“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人类社会的文化发展,是一个积累的过程,是“知之所知”,并且在不断扩大这个半径,这个半径和未知是对立的。用爱因斯坦的话说,已知的半径越大,所接触的未知空间也就最大;已知的半径越小,所接触的未知的空间也就越小。但是人类在知识上、在理性上,永远都处在这个矛盾之中,一面是已知,一面是未知,一面是无知,无论我们怎么发展,都要面对这个永恒的话题,除非我们成佛了,得了“大圆镜智”,才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大圆镜智”是什么呢?简单点来说,就是只有上帝是全知全能的,我们谁也没有资格成为上帝,所以作为人而言,这个是“决定见”。我们永远都处在已知和未知的十字路口,无论你怎么样,哪怕成了菩萨,你还是一面是已知,一面是未知。对待过去是已知,但是对待未来我们永远是未知,对明天永远是未知,这就是一个不能回避的矛盾。很多人面对这样的矛盾,焦虑、烦躁,行为失常,引起社会的种种不安。作为一个道人而言,明白了这个道理,承认这个道理,就可以“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这里边,用佛教禅宗的话来说就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就是把已知的东西全部洗去。用老子《道德经》的话说就是“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乃至于无为”。为学,做学问要多多益善;“为道日损”,为道呢,要损去它,“损之又损”,就是把它减去,做减法嘛!“乃至于无为”,这就是为道。
我们为什么要“养不知”
我们怎样把已知和未知平衡起来,使我们心安,使我们永远圆满地在已知和未知之间游刃有余?这就离不开养,养生、养心。为什么要“养其知之所不知”?无知是一切知的母体,离开了无,就没有“有”。《道德经》里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我们永远都是通过无知达到有知,如果已经有知了就不可能有了。就像一个杯子,如果里面的水是满的,你再装就装不进去水了,只有杯子是空的,你才能装水。无之后才能生有,无知,你才能生“有知”。有的人骄傲自满,这样也懂,那样也懂,你要真正教他一点新知识,他又学不进去了。要承认自己无知,你才能装进新的知识。所以我们要“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关系。一般人都向往着已知,把拥有已知当成自己了不起的财富,他不知道拥有无知才是最大的财富。因为无知是一个无限的量,已知是一个有限的量,我们怎样才能拥有无知?就像令狐冲的无招胜有招,有招就是有知嘛!无招是无知,但是善于驾驭有知和无知的这么一个灵感,这么一个能耐,还是需要通过“养”来得以实现。这个“养”非常重要。所以我在书院里反复强调“学和养”的关系,学则归养,学习要归于我们的修养。佛教讲修行,就是要对我们的“身、语、意、三业”进行改造,把不干净的东西,把浮躁的东西、把粗糙的、烦躁的东西去掉,把“贪、嗔、痴、慢、疑”,俱身的烦恼,乃至于“身、边、邪、禁、见”,现熏的烦恼,知识层面的,所知障的东西全部去掉,去掉以后,我们的“三业”才能清纯,我们的心量才能圆通,才能圆通于无碍,所以这些都需要修养、修行。养,我们要怎么养?我们就是要有道气,养道气的前提就要有静气,没有静气就不会有定力,没有定力就养不出道气来。安静的静是修定的定的前提,有了静气,你才能谈得上“定力”,有了“定力”,你才能谈得上力量的升华啊!所以,这些都是要通过养来完成的,这个养,就是使我们在已知和未知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使我们不在这个矛盾之中自找麻烦,自生烦恼。很多人就在已知和未知的夹缝之中,莫名其妙地疯掉了、死掉了,这种现象在社会生活中是太多太多了。一个真正有道的人,一个见了道的人,实际上见到的就是已知和未知。哪怕你成菩萨了,得了“根本智”了,“根本智”就是一个无。有了这个“根本智”,你才能无极。佛教里讲根本智,但也需要“后得智”,一切学问都必须要通过学修而来,学养而来,有了这个根本智,你才能谈得上“见道”,见道了之后,你才能得“平等性智”、“妙观察智”。妙观察智仍然是后得智,成所作智也是后得智。大圆镜智是因果相的,那是一个最高理念,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实际上大圆镜智说穿了说是“广般若”,也就是佛教圆顿说的圆,一切一切全在它里边了。“根本智”就是佛教里说的“顿”,就是“深般若”,怎样认识顿和圆?顿就是已知和未知的一个中点,《齐物论》里讲“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顿就是这个环中,明心见性——明烦恼生灭心,见真如不动性,还是要见这个圆心,见这个精神的原点。它是个无,有了这个本钱,才能生发万物。“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都是在这一点上生发万物,所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的这个“养”非常重要。一个人没有饱经沧桑、没有善知识的点化,你就不知道养的奥妙。而这个养,也不是一般地去简单学点、修点、养点,营养营养,还不是这样。它是在道上,明了道以后,在已知和未知之间,在烦恼和菩提之间,在菩萨和众生之间的交点上才可以“得养”。 虾跳不出塘
其实,我们的精神本体本身就是“无知”的,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但是呢,它可以毫不间断,生生不已。老子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就是指我们的精神本体具有这样一种生生不息、无为而无不为的功能。如果它中间有东西,有名堂了,它自己也就下降为知识,下降为经验了。它就不再成其为“道”、失去了其为“道元”的这么一种资格了。对于这一句“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我们要反反复复结合《中庸》里的话、《大学》里的话、《易经》里的话,包括《道德经》、禅宗里面的一些东西,来全面地推敲它。要真正用功地在这一句上去参、去悟!我们学习庄子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就按书上那个白话注解来理解,把这一句囫囵吞枣地说成“是天的本体”。我们可以把这一句的意味,与《养生主》中“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怠矣!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这一段结合起来,好好掂量掂量,好好在心地上下功夫。只有做到了“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我们才能正确地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我们的人生怎么定位?我们的认识怎么定位?如果我们不明白“天之所为”,不明白“人之所为”,那么我们就活得稀里糊涂,活得很累,被人家耍猴似地朝三暮四戏弄了一番,自己还不觉得!这是很狼狈、很可怜的。你知道了“天之所为”,知道了“人之所为”,你才能做到庄子在《人间世》中所说的“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只有这样,你才有自己的落脚处。平时你给别人讲要知其无可奈何,别人就会说,啥子是无可奈何哦?我雄赳赳、气昂昂的,我能干得很,我哪来的无可奈何哦!但是,你如果能告诉他对 “天之所为” 的界定,就能把他搞定了。不是吗?生、老、病、死,就是天之所为!你生下来,有没有遗传疾病?身体是好是坏?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这些,都是你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就给你敲定了的!这就是天之所为,其奈何哉!你还有啥子办法吗?你还能改变它吗?如果你还不服,还想蹦跳,那就叫做“虾跳不出塘”,谅你咋跳你也跳不出来!所以,我们处事立身,关键是在认识到“天之所为”的情况下,如何去尽我们的“人之所为”?所谓的“尽人事而听天命”,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我们能做到、能做好,那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但是,什么叫“尽人事”,大家也未必真搞得懂;什么叫“顺天命”,大家也未必能真搞得懂!所以,我们在看到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要反复品味,反复咀嚼。在讲以后的篇章里,这些话我们还会经常地回过来说,随着文章的展开,后面的都还要回到这上面来。
道家哲学是对生命的礼赞
下面庄子接着说了,“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意思是人能够终其天年而不中途短命夭折,那肯定就要知道“养生安命”的这一套功夫了,这样人生才能够善始善终。人活一辈子,不管你功名富贵、利害得失这一套,最重要的东西还是人的生命。离开了这个生命,那么我们一切都免谈!所以,我们大家能不能终其天年?老天爷赐予我们的这个天命,赋予我们的这个寿缘,我们是不是有本事能够把它安养好?现在有科学家说人天生的寿命应该是一百多少岁,但很少有人能达得到这个岁数,都拿给什么意外啊、饥寒交迫啊、身心煎熬啊……等等之类的,就把自己的寿缘就折了。从“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这一句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中国的道家哲学,它是重生主义,是礼赞生命的!它把生命作为一个完美的艺术品,要我们自己好好地去珍惜它、爱护它、守护它,不要把生命白白地虚耗了。我们在社会上有句老话,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如果你真正是“身不由已”的话,在道家看来,你就是在暴殄天物!你凭什么不能“由已”呢?用儒家的话来说,父母所生之身,就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我们最应该爱护好才对!爱护好了自己,就是爱护父母!就是大孝!用道家的话来说,老天爷所生的这个身,你也应该爱护好才是。随顺天然嘛,身体也是天然,你有啥子资格去危害它?!但是我们大家呢,你看只要这个“世界杯”一开始,那就个个都不守子时了,深更半夜乱叫,酒也乱喝了!还有啊,平时为了所谓的“事业”,不要命地去打拼、去投入。这种情况呢,说起来其实也是一种“迷惑”,从道家思想来看,这就是不智!为什么呢?因为你既不知“天之所为”,又不知“人之所为”,当然就是不智啊!所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这里所说的,既是知识的盛大,也是智慧的盛大!这个是了不得的,只有真人、得了道的人,才能有这个本事!下面庄子又说了:“虽然,有患。”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是说啊,尽管有人修炼达到了上面所说的这一步,但是呢,未必就真正的圆满了,还是有破绽,还有迷惑的地方!这个还有的迷惑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就是这一句“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因为知识是人后天得到的,用佛教的话来说,这叫做后得智。人的知识是建筑在什么上的?是建筑在经验上、建筑在逻辑推理上、建筑在对象上的。但是,对象又是什么?在我们心里面,过去的就不说了,单说此时此刻,就有一个对象在!我们的“心”也要缘于一个对象,这样才能体现出它自己的功能!但是,一分钟之后它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明天、后天呢?所以,“夫知有所待而后当”,我们必须在这样的“关系”之中,才能确立起这个“知”。知,我们所知的,包括未知的,它都必须有所待。什么叫“有所待”呢?用佛教的话说就叫“缘起”。 你一分钟以后想什么
我们大家今天聚在这里,是因为有刘老师、有某法师给愿炯法师介绍这里有火神,因为有这层关系。不然的话,刘老师根本不知道这里有龙江书院,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这两天到台湾去晒太阳多舒服,到成都市来过冬天,天气也不好,吃得也不习惯,睡得也不方便。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所待而后当”。“有所待”就是必须要通过缘起,通过各种因缘才能促成一个事。知识也是这样,我们读小学、中学、大学、读硕士生、博士生,最后你才能圆满一个事。做生意也一样,你要有资金,有人才,要有政策、场地等等。做一件事需要缘起,同样一个认识、一个理念,还是需要缘起。如果今天天色暗,又没有灯,我们能看书吗?不能看书,对不对?如果你们都在香港,我在成都,我们能够有今天这个聚会吗?也不会有的。所以“知有所待而后当”,当就是恰当、和谐、恰到好处,因为要成就一个法,成就一个事,都要因缘俱足。但是,下面说“其所待者,特未定也”,虽然我们常常有期待,事情又会有无常的变化。比如昨天,刘老师想请火神看病,昨天火神是回来了,本来可以看上病了,但是他要陪自己的父亲和老丈人,又赶上是中秋节,所以要请他看病就不行。那么明天的情况怎么样?后天的情况怎么样?我经常说,一分钟以后想什么,我们不知道;一分钟以后说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自己说什么、想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能撑握自己的命运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知道。我们四川一个很红、很牛的省图书出版界的领导,上个月从重庆回来,开着一百多万的沃尔沃小轿车,晚上开到180公里的速度,一下撞到前面的大卡车屁股,一命呜呼了。这么牛、这么红的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料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明年会发生什么?十年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以前有一句话,“早知三天事,富贵一千年”啊!我们面对着未来,永远是未知的。如果时间有一个终点,现在就是过去的终点;如果时间有一个起点,现在就是未来的起点。过去的都是必然的,都是已知的,未来的都是偶然的,都是未知的。刘先生还能不能演这个武剧?现在是未定的,也是“特未定也”,尽管打了一个卦,卦象上显示可以。但是呢,是不是真能行?还是个“特未定也”,必须要等这个事过了,你才能定,只有把这个事情变成了过去,你才能真定。这个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还是未来,所以我们永远都要面对这样的事情,面对“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这么一个命题。我们从面对这个问题的不同态度,就可以知道一个人是智者还是平庸的人。一个智慧的人,他对这个“特未定也”是善于料理的。所谓运畴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他就能够有预见,能够有前瞻之明,这就是高明的人。但一般的人,他没有前瞻性,他只是很被动地应酬现在的因缘,很被动,很杂乱无章地应酬出现的因缘,没有主动性。有主动性的人,他是有前瞻的,所以能够巧妙地应酬“特未定”的事情,还未发生且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善于应酬、运作这些事。如果不善于应酬,他就不是一个成功的人。一个真正成功的人,一个有大成就的人,他都会正确处理“特未定也”的事。庄子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先说要“有所待而后当”,到这里又把话锋收回来,说“其所待者,特未定也”。总之是很圆融啊,跟后来的禅师们一样,你想从他的话里找出一点可乘之机,都是没门的。
庄子点出的人类困境
我们常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把所学的知识拿到实践中去敲打,敲打过来了的,是对的,我们才把它作为规律、定律,作为真理,摆到桌面前来让大家奉行。这就是“知”。但是,庄子接着又说了:“其所待者,特未定也”。过去的就过去了,未来的又还没有来,是未定的。明年后年,国家大事会有些什么变化?你自己公司的资金、客源又会是怎样的?……这些都是说不清楚的。所以庄子说“特未定也”!你要想拟出一个成熟的套路、成熟的方略,用以应付未来所有的情况,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易经》里面就讲究“变”、“变易”。为什么会变易?因为环境在变,时间在变,因缘在变,这些东西又不是我们可控的,我们连自己心头的事情,都不可控,何况外界的事物呢?就像现在的可控核聚变,想把氢弹爆炸的原理拿来发电,你看它零点几秒钟就把所有的能量释放完了。现在的问题是,要把核聚变释放能量的短暂时间控制一下,让它在漫长的几十年时间里慢慢释放,现在科学界研究好几十年了,还是没有找到很好的方法。我们人心里面的能量也是无穷的,但是我们能不能控制?究竟控制得住不?比如说情绪,你能控制得住不?有些事情一来,就像娜姐姐在学习《信心铭》的心得上写的,“当十吨的觉照力,遇到百吨的烦恼”时,还控制得住不?有时候自己的感觉良好,嘿,今天我的精神好,头脑很清醒,思路也很清晰;但过了几天,你很可能又一下子倒霉得很,脑壳天天短路,随便做点啥子事情,你都要失误,思维就是要扯拐,脑壳就是不听你的指挥,那你又怎么办呢?所以,这些涉及到心理学,涉及到意识的深层结构,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应该好好学的。我们要知道的确有这样的现象,这些都是非我所能控制的。自己都不能控制住自己,何况还想把外界的环境控制住!庄子在这里说“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这话说得简直太了不起了!他把人类对世界的困境、人类对自身精神的困境,都给你清清楚楚地点出来了!有些人处于顺风的时候,踌躇满志,觉得自己了不起。就像毛老人家,进城之后,那种气势,真是好了得啊!他老人家建国后共28年,就一直是处在“特未定也”这样一种状态中,弄得老百姓日子难过,一天到晚张张惶惶的。后来,邓小平当权了,他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说“摸着石头过河”。为什么呢?“特未定也”,搞不清楚嘛,不晓得会怎样变嘛!所以才会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这样安全点。所以我们要看到,在庄子里边,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作为一个想干点事情的人,如果你没有把庄子这几句话拿来认真掂量一下,那么,你咋个干事情?为什么这篇文章叫《大宗师》?以道为师嘛!宗者,至也!这可不是我们一般人想像的,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已! 画圈圈与翘翘板
庄子在前面说了这么大一堆,紧接着话头又一转庸,又说道:“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那么,我们所谓的天难道不是人为的吗?我们现在所谓的自然科学,我们了解的大自然,都是人心所造,都是通过人的精神,通过人的认识确定下来的知识。所以,西方的哲学家叔本华,有这么一套理论:世界是我的表相。叔本华、尼采、包括康德、黑格尔都属于唯心主义的哲学,认为世界都是我们心里边的产物。佛教也说“三界唯心,万法为识”,我们所面对的山河大地、日月星尘,实际上都是我们心的物。我们知道的那个太阳,未必就是所认识的太阳,谁能到那里去看呢?还没到太阳之前,几十万度高温就烧死你了。我们心里的太阳只是一个概念而已,我们晒太阳只是一个暖洋洋的感觉,夏天觉得太阳晒得人受不了,冬天觉得太阳很亲切,但这个太阳是根据我们自身的感觉得来的太阳,和天上真实的太阳不一样。就像今天上午我和愿炯法师说的一样,加拿大的月亮都比我们这里的圆,中国的月亮就没有加拿大的圆,没有加拿大的亮。所以感觉到的东西,都是心的感觉,我们所谓的天、自然,难道不是人的这么一些感觉吗? “所谓天之非人乎?”我们所谓人类文明的一切,电灯、电话、飞机、大炮、电脑,这一切难道不是老天爷通过人来感觉它的造化吗?如果没有自然的人,能有社会的人吗?没有社会的人,没有自然的人,也没有人类社会的文明。严格来说,什么是自然?什么是非自然?人的智慧还没法把它区别开来,但是又必须要把它区别开来。后边有一句话说“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道家里的仙丹大师,都称真人嘛!张真人、王真、长春真人、阳明真人……王重阳就是重阳真人,全真七子都是真人,是道家的大师,但是这个真人,也是从《庄子》中来的,在佛教里,真人就被称为菩萨了。读庄子读到这个地方,最容易把人搞昏了,就像老佛爷在《金刚经》里颠来倒去地说“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这类的话一样。为啥子容易搞昏呢?我们所谓的天、道、自然等等概念,难道离得开这个“我”吗?所谓的天、道、自然等等,都是“人为”赋予其意义的!总的来说,是人对它的这么一种认识、规定和定义。我们离开了自己的这么一种认识,离开了自己的心,哪里去找天?哪里去找道?哪里去找宇宙、真如这些东西?没有嘛!这里说的这个“我”,是指人精神里面的那个东西。“我”所称谓的、“我”所感觉的、“我”所描绘的、“我”所认为的、“我”所定义的……这么个“天”,恰恰是“人”!是“人”在那里无事生非、胡搅蛮缠地“画”了一个圈子、“画”了一个范围!什么什么是宇宙了、什么什么是自然了、什么什么是天了……什么什么是宇宙的根本规律了、什么什么是道了……都是“我”所画的一个圈圈!这句话很深啊,大家要好好理解。“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我们结合着看看庄子《齐物论》里面的话,“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你所谓的天地人,已经合而为一了,浑然一体了,既然已经浑然一体了,哪里还需要语言呢?哪里还用得着语言呢?所以在这里,“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我们所谓的这个天,完全是人的文化产物,是人的认识范畴内的东西,已经不是事物的本身了!这里,大家一定要把《庄子》语句里的翘翘板翻过来!翻不过的话,文句都不能通,更何况理解其意了!“所谓人之非天乎?”我们所谓的人,其实是我们意识所感觉、所确定的这么一个概念。人的精神、人的思维,乃至于人的生命,仍然是大自然赋予的,仍然是“道”赋予的。不管你如何蹦如何跳,不管你生老病死,不管你富贵荣华,不管你是圣人至人,不管你是夏桀商纣,不管你伟大还是渺小,不管你是至善至美还是十恶不赦,这一切,都是“天”!用《中庸》的话来说“天命之为性,率性之为道”,都是老天爷赋予你的,都是大自然赋予你的。所以,只有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事物,才真正能体会什么是“天人合一”。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绝能所,泯感应”,一个是能,一个是所;一个是感,一个是应;一个是主观,一个是客观。我们要把这样的两个壁垒打破,打破以后,你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二讲  古之真人的精神境界(一)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侮,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寐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肾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己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警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真人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庄子这里是一个肯定的判断,先把这句作为一个前提摆在这儿。用佛教的话来说,老佛爷不出世,我们世人就都在颠倒见之中,在烦恼之中;用儒家的话来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用恩格斯的话来说呢,就是“没有马克思,我们都在黑暗中摸索”。总之啊,要有真人才会有真知。为什么是这样呢?因为一般的老百姓,他们被这个烦恼,用佛教的话说就是“颠倒见”所遮障,他们能够看到人生宇宙的面貌吗?他们看不见。所以必须要通过真人,通过见了道的人,才能看到真知,也就是宇宙天地间的真理。西方著名的哲学家康德说过一句话:人为自然界立法。我们说的春夏秋冬、二十四个节气是人立出来的,没有人,哪有现在的物理、化学,这样公式、那样定理?没有啊。老天爷并没有什么规律,它是处于浑沌状态,天地宇宙的运行也是浑沌状态,是人通过认识,特别是“真人”们的认识,然后才把宇宙各个部份,自然的、社会的、有机的、无机的、植物的、动物的,等等,把它们区分开来。无论你通过科学的实验也好,社会的实践也好,还是要通过“真人”,你才能达到“真知”。我们不能说山里边的老山民,或者海里的老渔民就没有真知,他们也有他们的真知。山里的森林、地里的庄稼怎样料理?海里的渔民通过海信,知道怎样出去打鱼,他们也有他们的真知。但是整个社会化的,在道上的知,必须通过“真人”才会有道上的知见。前面我们谈到了“知”和“智”的关系,谈到了“所知”和“能知”的关系,也谈到了“天”和“人”的关系,那么,这几者的关系应该如何善加处理?庄子把这个问题摆在这儿了,但谁能解决这个问题?庄子还是自问自答,只有真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接下来讲到的“古之真人”,它是层层推进的,一共有四个层次。我们还是一层一层地看吧。先看这第一层的描写。“何谓真人?”那么什么叫真人呢?就是说我们一般人看不到的或想不到的,真人能看得到能想到。他们就能把一般人看不到想不到的真理提炼出来。像牛顿、爱因斯坦这些人一样,就能从别人看不到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伟大的定理、客观世界的规律,他们就是了不起的,“真知”也就是这样来的。
在庄子那个时代,他觉得已经没有真人了,所以言必称“古之真人”,如何如何——他不说当代,只说古代。那么,他心目中的“古之真人”首先是怎么样的呢?
真人的第一重境界
“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我们手上这个版本的白话翻译是“不预测先兆,不妄自尊大,不谋虑未来”,这样的翻译与原意相差就有点远了。什么叫不逆寡?就是虚怀任物,虽寡少而不逆忤,不会去欺负这些弱者;不雄成呢?就是不自以为是,不翘尾巴,不把自己的成就看得太高。还有“不谟士”,也不谋划什么事?顺应自然。为什么要顺应自然呢?因为很多时候,我们人算不如天算。就像现在搞企业策划的人,一个企业花了几十万请人做了一个策划书,写得是很漂亮,头头是道,但是真能实现吗?能够实施吗?能够操作吗?未必能行。很多因缘,很多事都是事到临头,你才知道真正的答案,知道真正的解决方案。无论是中央的,还是海外的,国防上的作战方案都是一套一套的,真正能够有几个能用上的?往往都用不上。现在的原子弹,美国的、俄罗斯的、中国的,造了那么多,造了好几十年了,什么时候用上了?到现在也用不上。
这里还有很深的修养成分在里边,所以“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就在我们的涵养里。我们要做到不称孤道寡,不要故作高明,不要盛气凌人,要归于平常心才好。如果不能归于平常心,自以为高明,自以为强大,有这些心态的话,就不是真人。“若然者”,如果他以这个样子来处世,以这个标准来作为他的价值观念,那么就是“过而弗侮,当而不自得也”。过,指有所过失、有所过错,但他不悔。我们经常做点事情,做错了,或应该有所得而没有得到,有名没有捞到,就后悔得不得了,老是想着“我又错过机会了,如何如何……”,真正任其自然、顺其自然、得失如一的人,他绝对不会吃后悔药。“当而不自得”,是指他做得很好,真的有所得,但他也不会翘尾巴。从这里看起来,只有达到孔夫子所说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才能真正做到“过而弗侮,当而不自得也”。一般我们谈修养,总是说先要“知过”,然后才能“改”。其实“知过能改”就已经对了嘛!后悔,则是一种很不好的精神状态,是一种精神的多余的附属品。就像长了六个指头的一样,多余的就不能要,应该把它砍了!所以《易经》里面有“吉凶悔吝”,这个“悔”字,实际上就是上述的这种不健康的精神状态,从这个地方,我们就可以看出来,只有“真人”才能超然于是非得失之外,逍遥于是非得失之外。“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这就把古代真人的种种内在心境,作出了一个外在的描述。
“登高不栗”,有的人有恐高症,稍微爬高一点就会害怕,更不敢去坐飞机之类,怕会摔下来。类似的这些精神症状,就是有精神的恐惧在里边。如果是真人,他就“登高不栗”,说生就生,说死就死,不会把生死当成一回事,他哪里还会有登高而栗的感觉呢?“入水不濡,入火不热”,用一般的话来说就是刀山火海都敢上!看起来好像是神通广大的样子,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这里指的仍是一种精神境界,说明他超越于五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不受金木水火土的这种控制,按佛教的说法就是跳出轮回啦。啥子叫水?啥子叫火?水性走下,火性炎上。走下呢,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好比就是人生已经日薄西山、已经每况愈下、倒霉到顶了,他也无所谓;像火,飞黄腾达,成了“万人迷”了,他也不会翘尾巴。我们读到这一部分,像这样解释就要合理一些,不然解释得神神秘秘的,啥子水上漂啦,火里打坐烧不死啦……这样解释就是怪力乱神了。所以,“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入了道的人,就是能体道而行的人,他就能够做到这个样子。如果不能体道而行,登高当然就要惧了——高处不胜寒嘛,当然就会有恐惧了。如果你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你难免心头有点不舒服;如果你成天面对的是媒体的长枪短炮,天天狗仔队在你尾巴后头跟起,恐怕你也舒服不起来!遇到上面所说的这些场面,如果你能够泰然处之,那你就是有道心的人,是对道有感觉的人。只有把这些“炎”、“凉”看得破的人,才能够有这样的境界。 从睡觉到吃饭的功夫
接下来,庄子给我们讲了“古之真人”的第二重境界。“古之真人,其寐不梦”。不但是在道家学说里,在佛教里面,我们也找得到这个说法。佛教讲修行的时候,讲究“远离颠倒梦想”,每天打座,要求你二六时中,都处于静心状态,这样你当然就不可能做梦。佛教是把睡眠做为一种遮障来对治。这里庄子虽然说“其寐不梦”,但庄子自己还要梦蝶嘛,孔子也还要梦周公呢!所以,这个地方说真人“其寐不梦”,应该说是真人的身体康泰、心境平和,虽然偶尔有梦,但他不去纠缠,因为他的身心都很通达了,梦境应该很祥和。当然,也可能会有点不了然、不舒服的梦出现,但是他不去计较,不去执着于梦境,不像我们有的朋友,做了个梦,马上就去找《周公解梦全书》,或者跑到文殊院门口的算命摊子上去圆梦。如果能不纠缠于这个梦就对了。真正不做梦的人,恐怕也很难找得到。我们都有梦,没有梦的人基本上没有,老佛爷也做梦,幻法嘛,都在梦幻泡影之中。但是真正的真人,他并不是“不梦”,而是在梦中,他能够有这个觉照,能够严守自己的觉照力,能够严守不丢。   “其觉无忧”,是说醒过来以后,在日常的生活当中也没有啥忧虑的,因为他没有是非之心,没有得失之心,当然他就不会有什么忧虑了。用《心经》里的话来说,就叫“远离颠倒梦想”。你看,“远离颠倒梦想”是真人才做得到的哦!我们反省一下自己,日常生活当中有没有忧?是老百姓嘛,是众生嘛,肯定有忧!那我们怎样使自己面无忧色?先不说要有喜色,首先要无忧色嘛!我们其实并不需要有那么多情绪化的东西在里面。所以,“其觉无忧”就是“远离颠倒梦想”。庄子谈的这个道理,与佛教的概念从实质上看是一样的。“其食不甘”,庄子从睡觉谈到了饮食。我们成都人喜欢吃火锅,喜欢吃麻辣烫,像我们这里的某某同学一样,城里头哪儿有好吃的都晓得!他这个舌头呢,真是天下第一舌!专吃天下的好东西(众笑)。所以,我们中国人,尤其是成都人,这个味觉可以说是很有点“腐朽”的。京、苏、川、粤四大名菜,稍微有点本钱的人,都要去吃。山珍海味,龟蛇耗子,啥子都吃。欧洲人呢,人家吃东西就简单。你到英国王宫去,女王办国宴,也仅是三菜一汤,面包土豆之类的,也没有啥子特殊的。中国一来就是“满汉全席”,弄起来都嫌麻烦!说起来,其实也就是为了那点味觉的享受。我也是这样的,有时候到庙子里面去讲课,青菜豆腐老盐菜,连吃几天,淡而无味,心头就觉得有点恼火,就呆不住!所以说也还是惹上了这个毛病,很麻烦。但是,怎样解除这个麻烦呢,我们就要学古之真人了。其食不甘嘛,你叫他吃饭,吃好的也这么回事,吃差的也这么回事,他对饮食没有什么分别计较之心。就像马祖的徒弟大珠禅师,有个其他宗派的法师与大珠禅师讨论:你们禅宗有啥子特别的嘛?大珠禅师说我们是“饥来吃饭困来眠”。那个法师不屑一顾地说,哪个不是这样的呢?这个都能算是特别嗦?大珠禅师回答说,不一样哦!一般的人吃饭的时候千般计较,软了硬了,咸了淡了,麻了辣了……千般计较;睡觉时呢,又万般思索,该睡的时候又睡不着,老是想这样,想那样,公家的,私人的,乱七八糟的想不完……睡觉,是考核一个人心理水平的重要指标,如果一个人倒床就能睡着,那他简直太了不起了!我平常上床也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一两个小时才能睡着!这说明修行还是不够。像有时候晚上上课,大脑兴奋了,到了睡觉的时候,想刹车也刹不住,没有办法,还是只有慢慢地让自己的思维淡下来,让它平静下来、安静下来。
“其食不甘”,我们应该达到这样的境界,去掉饮食、味觉上的这种贪欲。牛吃草,它还不是嚼得津津有味的,它还是“甘”嘛。我们放牛,哪儿的水草甘美点,那个牛还不是要朝那儿跑,这个时候它不会去嚼干谷草。到了冬天,没有水草了,它没有办法了,你看它就要啃干谷草了。一切生物它都要猎取食物,滋养生命,所以,这个“食、色”,你要叫它断,那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应该尽量地淡化它。“其息深深”,一般练功夫的人,都晓得这个。以前讲调息,就是怎样使自己的呼吸达到深、缓、平、柔的这么一种状态。
贵人金口不常开
我们知道,肾上腺素分泌比较多的时候,心跳就比较快,呼吸的频率也比较急。为什么肾上腺素会高?那绝对是因为有事情,有危机,有警兆,它才会是这个样子。你经常呆在是非场合之中,呆在利害场合之中,平时提不起也放不下,那你肾上腺素就会高,弄得你心脏病都要犯!所以,我们要使自己心境平和,一天无所事事。如果时间充足呢,可以到大自然中去散散心。我从自己身上就发现了这种情况。平时在城市里面,有时睡不着,而一旦到了山上,到了庙子里,无论是云门寺也好,柏林寺也好,城市里面这些麻烦事一放下来,嘿,就好睡了!在庙子里晚上八点钟就上床,你没有耍的,和尚们也不会陪你吹牛聊天,当然只有去睡!在这种环境里面,反而心很定,也没有啥子事情来牵绊,一会儿就睡着了。只有在这种心情平和的时候,你才可能是“其息深深”的。曾经听到一个道教的大师说,你们不要去调什么息,去睡个安稳觉,只要你睡得安稳,这个时候你的息就调得是最顺的!你自己去人为地调息、人为地用意识在那儿控制,那就是有为法,不是顺其自然的道家法则。所以,庄子讲“其息深深”,应该是天然而然的。虽然我们用意去控制,也能够达到“其息深深”,但他一遇到有啥子事情,肾上腺素仍然会升高,他就仍然会着急。如果是天然而然的“其息深深”,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急,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其息深深”的舒缓状态。我们如果能在日常生活当中,在平常的时候都能做到“其息深深”,那么我们自己的修为,就达到一定的境界了。有事时“其息深深”,无事时也能“其息深深”,这个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神闲气定”。只有我们日常生活当中,无论忙时、闲时,都能有静气,有定力,都能够做到“神闲气定”,那么才能够保持这个“其息深深”的状态。其息深深,也是道家丹道里面的一个重要指标,离开了这个,要说谁有好高的功夫,那是不可能的。通过你呼吸的缓急,就能判断你的修为。如果你今天见到一个大人物,或者你今天中彩票得大奖,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就是有功夫。“其息深深”,法师是南传佛教的,很讲究调息。一般急躁的人,他的呼吸是很浅的,老成的人,深藏不露的人,他的呼吸很深的。急躁的人说话,躁人“之息以喉”,喉部就说话了,他想都没想,“哇”就出来了。老谋深算的人,说话是从丹田里出来的,他说话就很缓慢,很平淡,不对的话,他一下就吞进去了,为什么呢?因为大脑思维的频率要快于呼吸的频率。如果从喉咙上出来的话,你思维的频率就比呼吸频率慢,有些人说话不负责任,想当然地说,不经过思虑。我们平时可以留意观察一下,看那些气极败坏的人说话是什么感觉?神闲气定的人说话是什么感觉?吉祥的人和不吉祥的人说话是什么感觉?有身份和没身份的人说话是什么感觉?真正有教养的人和没有教养的人说话是什么感觉?我们一听就明白了。“其息深深”,他的呼吸很深,为什么会很深?庄子就举例:“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一般的众生,没有经过修炼的人,不管你是发了财的,当了官的,都是以喉来聚气。真正发了大财的,当了大官的,他不会以呼吸以喉,真正当大官的人,他们不会随便说话的。他们都是气聚如金,其言如金,所以皇上金口玉牙不能随便说,他深藏不露。一个只有心灵能够深藏的人,其息才能够深深。当然,道家有一些炼气功的,炼大周天的,他们通过《庄子》的理论,发展了道家的修炼术。包括佛教的调息、四禅八定,也是这样的。如果不通过调整呼吸,你是不能入定的。真正入定的人,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呼吸调整得很顺。我们知道一个人如果受到了惊吓,激动,一是心跳加快,血液循环加快;一是呼吸频率也加快,呼吸频率快就是息之以喉了。真正安静的人,有静气、有定力的人,都是 “其息深深”。所以从相术上看这个,也可以从这里衍生出音相术来。这种相法不是看人的五官,而是听人说话,哪怕你说一句话,咳一声嗽,都能够判断你的吉凶祸福,由此来称量一个人的福贵贫贱。这个“其息深深”很重要,我们应该把这个看到。 你的呼吸能达到脚后跟吗
所以呢,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其实是与我们深层次的内修融为一体的。下面庄子又继续说了,“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这句话按一般的讲法,是说真人的呼吸能够达到脚后跟。当然这是丹道家的说法。大家出现过这种气达到脚后跟的感觉没有?前一阵大家喝酒,记得有哪位同学提到过,说是喝那个68度的五粮液,酒一喝下去,气一下子就到丹田了,那种感觉舒服得很!上次我在柏林寺的时候,一位法师专门给我留了极品的普洱茶,刚一喝下去,一股热气就从尾椎骨尖上升起来了,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真人之息以踵”,是讲真人的呼吸要达到脚后跟,我们平常的人只能达到丹田,或者通过意念的活动,通过观想,我的中气从会阴处升起来,然后通过尾闾(即尾椎骨)顺着脊梁慢慢向上搬运,然后到了百会穴,阴阳二气一交通,然后就结丹,把这个丹收到丹田养起来,这就是道教的修炼术。但庄子的这句“真人之息以踵”,难倒了许多学者,包括修炼的人,我们的呼吸能够达到脚后跟吗?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方法,使你们达到“真人之息以踵”。当你们困极了的时候,在床上伸懒腰时,脚在床上蹬的时候,唉呀,好舒服啊!气一下就过去了,就到脚后跟了,有没有感觉到过?其实大家都感觉到了,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这是一个密法,所以每天早上起床、晚上睡觉时,很自然的就要这样,但是你是被动的,你不是自觉的,很多人疲惫以后,伸一下懒腰,那一下很舒服,就是法师说的得乐,得大乐就是这样的,并不需要男女交合的那个乐。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道藏》里写这个的很多,谁把这个写清楚了?这些在外边是不能随便讲的,所以“真人之息以踵”,我们如果经常这样做的话,任督二脉气机就会通畅。我也给大家介绍过,我通大周天是在最艰难、最痛苦、快死的时候。我在城市的监狱里关了两年,后来才发配到高原上和活佛、喇嘛关在一起。又过了两年,有一次是一个星期都睡不了觉,那时已经很虚弱了,但突然一天,一声巨雷,“叭”地一声,好像要把我的心撕得粉碎一样,那一下就使我全身轻安,一下就睡着了。当时我也不知道,回来以后,贾老在讲阴阳二气的交通,讲阴气和阳气达到了百会穴以后,就像自然阴阳二气触电,我听了后才回想起,我当年就是这样的。这是自己气机运行的好消息,那时整个身体很舒服,病也一下就好了似的。后来这种现象也反反复复出现好多次,但因为上了年龄,就好比以前是一万伏的电相击,现在就像一百伏的电相撞,为什么呢?那时毕竟只有二十几岁。当然,气沉丹田呢,稍微有点座上功夫的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至于那个“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妄想、是念头在那儿转吗?还是真正有气在哪儿转、在哪儿用?我们就不要去管它了。道家里边通常说,“炼精化气”是用男人的精,转化为“气”,那个“气”就是从脚后跟里面起来的。这种解释当然也说得通。为什么呢?现在医学说,人的造血机能,主要靠骨髓,靠的是脚或腿等较长骨头的骨髓。俗话说“人老先从脚下老”,你看那些身体虚的人,往往先就是感到脚后跟痛。如果觉得脚后跟都不存在了,走起路来都是飘的,这个就是“气”不足了。那些感到脚后跟空的人,一般就是房劳过度啦。这个地方说真人的气息深,他的气是完全下去了的。所以“深深海底行”也可以这个样子理解。庄子在下一个篇章《应帝王》中讲,列子的老师就有这个功夫。他把自己的气息藏起来了,深藏不露,显示出“面如土色”的样子,以至于那位相法大师都以为他要死了!“众人之息以喉”,《易经》里面也说了,“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将叛之人其辞游,心中疑者其辞枝”,这些如果要往深里说,都有很详细的说法。那么我们看一般的老百姓,他的息就在喉。你注意听有些人说话,他是从喉管上冒出的声音、语言,你自然就会觉得这个人没什么修养,急躁、心机不深,这样不好。
嗜欲深者天机浅
庄子在这里除讲到了“真人”、“众人”之外,还讲到“屈服者”。“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屈服者是什么样子?就像斗败了的公鸡,斗败了的狗一样!你看那些在台子上颐指气使的人,一旦被“双规”了,也就成“屈服者”了。这个时候你再看他说话,马上就低声下气了,又紧张,又颤抖,说话时喉咙里就像有东西哽着吐不出来一样。从这里我们就能感觉到各种不同的人,真人、普通人、落难的人(屈服者),在气上给人的不同感觉。平时我们看人,只要一看他的脸色,听他一说话,就知道他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之中。如果你看他神闲气定的样子,那就很了不得!如果听一个人说话,尽在喉咙里出声音,那就算是他有点小见识,也没有啥料理头。如果一个人是“屈服者”,说话吞吞吐吐的,那多半就是惹了祸的,有时候呢,这种人就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这些都是方法,通过语言、通过气息的交感,我们就可以把一个来访者的状况大致地作一番了解。“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在佛家比较讲究戒律,在道家、儒家,也都比较讲究清心寡欲。为啥子都要讲究清心寡欲呢?嗜欲,是每个人都有的,酒色财气,哪个人没有?但是我们能控制,让这个嗜欲不过度就行了。如果过度了,嗜欲深了,这个嗜欲就会变成你的累赘。一旦成了你工作、生活上的累赘,自然你在理性上的负担也就加重了。什么是天机呢?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灵气和道心。天机浅,就是灵气和道心浅了。如果你主要的精力都花在酒色财气上去动脑筋、去享受,那你哪儿还会有修道的本钱呢?自然就是道心浅了,这样哪里还有什么灵气呢?天机,是我们自身具备的,并不是外界有一个什么玄妙的天机要去获取。你自己嗜欲一深,你的天机就浅了;而你的嗜欲一淡了,你的天机自然就会厚起来。你天机厚了,在道上你就会很方便,很如意,你就能行走自如。当然,嗜欲和天机,也不能截然分开,打作两截。成都一位老道,屋子里有一幅对联:“酒色财气,有度皆可养生;贪嗔痴慢,无著便是菩提”。这幅对联的意思看起来很高明啊!但是,怎样才能使这个酒色财气变成养生之用?怎样把贪嗔痴慢转化成菩提呢?这幅对联里也教了你方法:一个是有度,一个是无著。如果我们陷在里面了,那就不行;如果我们要彻底断绝这些东西,彻底割掉这些资本主义的尾巴,那也不行!这个样子就要把人弄成机器人,弄成瓜兮兮的人了。这是不近人情的,不是道人所为。道人也是有情的,“菩萨”翻译成汉语是“觉有情”嘛。大家都有情,他如果没有情,那还叫什么“觉有情”呢?所以,我们在看一个人的时候,要看他是否嗜欲深。比如,麻将就是一种嗜欲,高尔夫球就是一种嗜欲,网球还是一种嗜欲,喝酒也是一种嗜欲,当然那些抽大麻、吸海洛因的,就更是不折不扣的嗜欲了!我们看一个人,就要从这些方面通盘来看:他在这个社会的习染上,有没有偏好,有没有偏爱?当然,如果是好道就不说了,但如果好道好得太“枯”了,只晓得 “为道而道”,那就成了空空道人了!这样就仍然“圆满”不起来。因为道是丰富的、活泼泼的,不是枯寂的。这两方面如何把它平衡起来?如何把它运转起来?就需要我们自己在这些方面留心了。 古之真人的生死观
下面庄子继续谈“古之真人”,进入了真人的第三个层次了。前面关于“真人”的说法,每一层都在推进,这部分就又进了一层。前面的第一层是统起来对真人的作了个描述;第二层则从生命的体相上、表现上,对真人作了个说明;现在的第三层呢,就又深了一步了。“古之真人,不知悦生”。我们人都是好生恶死的,为啥子好生恶死呢?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嘛!面对死亡,大家总的来说都会怀着一种恐惧。为什么会怀着恐惧呢?今天晚上睡着了,不晓得明天还有没有机缘醒过来?打个比方,我们到哪儿去旅游,总还是有个目的地,这个目的地自己是知道的,所以不会有恐惧。但是,如果我们一口气上不来,大家都不晓得下一步会到哪儿去,当然就会有恐惧了。如果死了,晓得到哪儿去,就像西藏的活佛一样,转了一圈 “乘愿再来”,自己心头有数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关键我们是普通的人,没有这种本事嘛!包括一些在修道的人,你要问他上辈子是怎么回事,他除了胡说一通,乱说一通,哪个晓得自己上辈子在干什么呢?有些人说得更离谱,连自己下辈子、下下辈子到哪儿去,自己都晓得!这就真正是活见鬼了!我们经常遇到那些炼功夫的,说他自己上辈子是什么什么转世。我有个朋友,也是我的师兄,他就说自己是孙中山转世!结果呢,弄得大家都对他很不了然。本光法师骂他是神经病,结果,后来他确实得了神经病,最后在精神病院里面住了十几年,死都死在里面的!所以,听到有些人在妄谈自己的前生后世的时候,在津津乐道地说别人的前生后世的时候,最好,给他吃点医治精神病的药,要不然,你就是请活菩萨来给他治,都没有用!这就是他自己的业嘛!这业那么容易转啊?自己的业比须弥山还重,须弥山都还有可能转得动,愚公移山嘛,但自己的业就很难转变得动!要转得动啊,就只有自己修行,只能如实、如法地修行,你才可能转得动!现在的人,有几个能如法修行的哦?连什么是法都不晓得,那怎么还谈得上如法修行呢?所以,一说到生死问题,就确实是个要命的问题。古之真人,在庄子里面,在道家里面,真人的境界是被立得极高的!佛教一天到晚都在说生死事大、轮回是苦,但是在《庄子》里边,他就把这个放得下!“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他把一切都归之于自然了。生,是老天爷生你,是“天之所为”,死也是老天爷让你死,是“天之所为”,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既然无可奈何,那我就只能“安之若命”。你如果不安之若命,你还要在里面添加点喜怒哀乐,你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太傻了嘛!我们现在遇到病,放不下,还不是要去找医生。大家都是好生恶死的,就算我遇到,还不是没有办法。我家老爷子生病的时候,明明晓得要走了,还是没有办法,还是要尽力医,要尽孝道嘛!明晓得送医院最终是人财两空,还是要送到医院去。真正看透了的人,把生死放下了的人,是不多的。我平生所见到的也就是那么两三位。本光法师是说走就走,离欲老和尚也是说走就走。这些都是我亲眼目睹的。当然,也有听说的,只不过听说的呢,就姑妄信之了,但也有些还是不敢信。只有自己见到的,有这个示范在这儿,自己才会信得过。像杨光岱老师,得了肝癌,那么痛,那么恼火,但是就是能坦然对待,走的时候也很吉祥。“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因为他们看破了生死。一般的人面对生就欢喜,面对着死就害怕,他不愿意死,不能坦然面对生死。但是真人——见了道的人,他把生死看成是大道运行的轨迹,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他不把生死当成两回事。佛教修行的人,他把生死贴在鼻尖上,他们就是要打破生死来玩,使我们在生死之中来去自在。有些古代的老和尚预知死期,安然坐化。本光法师就是这样的,早在1990年,他就说:“唉呀,明年吧,八月十五月儿圆,本光法师上西天”。昨天就是中秋,如果不是刘老师、法师们来了,我是要到昭觉寺去拜祭本光法师的周年的。他是中秋节圆寂的,1990年就说自己会在1991年圆寂,到了1991年中秋节晚上,大家一起过节,他跟我们大家谈话,谈着谈着,头一扬就走了。离欲老和尚也是这样的,在最后时给我发电报,让我和昌臻法师赶快到报国寺去办大事,要给我们交待后事。我们到了那里一看,是一个破烂的房子,他用的蚊帐都有一百个补丁,盖的被子也是补丁摞补丁,用了几十年的,但是床下都是钞票。离欲老和尚给昌臻法师留了五、六十万元的钱,让他来建庙。如果那时我去了,我就是那里的方丈,但我那时放不下啊,家里有老婆、孩子也还小。昌臻法师当时七十多岁了,什么都没有,而且学佛多年,就让他剃度了。他现在还在,已经快九十岁了。1991年本光法师圆寂,1992年离欲老和尚圆寂,这些都是很了不得的人。对他们来说,真正做到了“不知悦生,不知恶死”。那时我们看见本光法师不行了,身体很差,让他到医院里去,他不去。当时我听他说话时,就感觉到有点脱阳的危险,很多徒弟要把他送到医院里去,他就是不去。他就要在寺庙里走,出家的人不能离开寺庙,最后一定要留在寺庙。所以“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很多高僧大德都是坦坦荡荡的,很自然。
乾坤一室须何怨
“其出不,其入不距”,生,我不感到欢喜。其实你自己在出生的时候,哪儿感得到欢喜呢?老天爷把你生下来的时候,奶娃儿一个,你也不晓得欢喜!佛教的话说得更重,生就是苦!你看娃娃一生下来就在哭嘛!如果不苦他又何必哭呢?所以佛教就描述了在生的时候那种种的苦,婴儿刚生下皮肤很嫩,一沾席子,哎呀,像刀割一样,痛苦无比;还有讲,连吃妈妈的奶水时,也是一种如何如何的痛苦……总之,佛教说一切都苦,没有不苦的!但是呢,实际上我们平时没有意识到,我们现在还活着,还存在,应该是值得庆幸的。像我们这代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没有被饿死,也没有因为打原子弹把我们炸死,到了现在,还能赶上二十一世纪前后的改革开放,可以过点好日子了,这些呢,还真是值得庆幸的。然而庆幸归庆幸,还是不要过于的欢喜的好。“其入不拒”,就是不拒绝死亡,坦然地面对死亡。真正有这么一天我们要死了,最好还是学那个“竹林七贤”的哥们,抗把锄头,拿个酒壶子,走到哪儿死了,就地挖个坑埋了就算了。当然,这个样子还是很好的,沟死沟埋,河死河填,走到哪儿就葬在哪儿,既不打丧伙,也无须开追悼会。但这些毕竟都是空事,想那么多没用,能像庄子所说“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就像这样随顺自然地来去,多好啊!“翛然而往,翛然而来”,就是悄然而来,悄然而去……这多潇洒,多逍遥啊!这样的精神,这样的境界,庄子写出来之后,两千多年来,很多中国的知识分子都醉心于此。很多隐士,更是以庄子的这种境界为自己生活的目标。在《二十四史》里面,记载有很多这样的隐士。当然这些隐士,有道士、有和尚,也有一些在家的处士们,他们确实是把自己融入了自然之中。你看那些诗词歌赋,往往最优秀的,都是那些山林诗、田园诗、隐逸诗。这些诗读起来就最舒服,因为这些诗词没有烟火气。特别是我们在社会中摸爬滚打,身心疲惫,需要调适的时候,看点这些诗,那是相当舒服,相当安逸的。你看现在有些企业家,自己事业干得身心疲惫,就经常自己开着车到高原上去。为什么呢?如果你到峨眉山、到青城山这些天下名山去,到处都是人,都人满为患了!只有到青藏高原上去,走一两百里看不到一个人,自然就有那么一种壮阔、肃穆、辽远的感觉!只有这个样子,才把人间的烟火气丢得下!那个时候,自己融身心于大自然之中,把自己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放下,才可能感受到身心的清凉。这种体验是很舒服的,我们在座的有些朋友也领略到了这一点,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到高原上去晃一圈,不走过十天半个月,就总觉得今年过得不愉快。这就是对“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的具体体验。但是庄子接着又要让我们“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不忘其所始,用佛家的道理来解释就是要“重因”,佛教讲菩萨“重因不畏果”,有其因必有其果,所以忘其所始就不好了。我们是怎么来的?来路要明白。从哪儿来的呢?老天爷生的嘛!我在监狱里关起的时候,家里来了封信,说李尔余先生去世了,王云舍老先生也去世了,当时呢,心头还是有点难过。但难过一会儿,脑子一转,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啊?是从乾坤中来嘛,又回到乾坤之中了呀!并没有离开嘛!后来自己填了一首词,其中有一句:“乾坤一室须何怨?”大家都在这个屋子头,看似来来去去,其实哪里离开过啊?人已逝,神还在啊!脑子里只要一想,老先生们的音容笑貌,就还宛然犹在啊。“不求其所终”,就是不计其结果,不要老是想着我今后要怎么怎么样。这些都不要管!这个都是老天爷给你安排了的,是天之所为,非人之所为!我自己要吃点什么饭,我要买什么衣服穿,我要结交些什么样的朋友?这些基本上是人之所为,不过有时候交朋友也还是天之所为,不是你控制得了的,因缘不可思议嘛!所以,“不求其所终”就是随缘而化,大家要掌握这个,不要去强设目标,我明年要干什么,后年要干什么,甚至十年、百年后要干什么……都不好。如果你强设了这些目标,就把我们自己拴死了!达到目标又怎么样?没有达到目的呢?所以,“不求其所终”,不计结果,到底后果怎么样,不要去考虑那么多啦。我们常常讲“随缘而化”,就是要把自己放在大自然的造化之中、变化之中,不要过多地主观调控他!主观地去调控它,前面已经说过了嘛,“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真正体悟到这一点了,你自然就能做到“不求其所终”了。所以这里的“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对这个始、终,我们要配合得好才行。如果配合得不好,我们在社会上过日子、干事业,就会有很大的盲目性,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就会弄得自己心烦意燥、六神无主。如果我们做得好,平时自然就会面带喜色,不然的话,就会面有忧色的。 老天爷不会听你的指挥
接下我们看“受而喜之,忘而复之”。这里的“受”,讲的是我们受身之后,我们有了这个身体。当然也可以扩展开来,泛指凡是得到什么好处,遇到什么其它的好事情。受而喜之,就是该喜的我们还是要喜;忘而复之,就是该忘的就应该忘掉它。总之,我们要把生死置之于脑后,坦然地回归于自然,面对生死。我受身了,我就自然而然地过日子,欢欢喜喜地过日子。所以我们常说要“养喜神”,也是这个道理。对死,不去管它,把它丢在脑门后。人总有一天要死的嘛,至于什么时候死、怎么个死法,这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用不着我们去操心。当我的生命要回归大自然、老天爷要把我收回去的时候,管它是否要加利息,统统不加理会,总之坦然地接受,勇敢地回归于自然。这个心境是需要的。“忘而复之”,就是把一切都放下,过去的因缘不放在心上,来来去去的事都不放在心上,过去就让它过去,别老是纠缠过去。生活在回忆之中的人,是没有希望的人,我们要面对未来,要开创未来,要有创新精神,要有担当精神!很多人一进入晚年以后,进入老年以后就容易进入这个状态,回忆过去,老是追寻自己年青时的事,老年自然而然就进入这个状态,不进入这个状态的人,他一定长寿。为什么呢?因为他还有开创精神,他还在面向未来,你想他是不是会长寿。如果他失去了动力,老是回忆过去,有什么用呀!我有一些老朋友,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就很痛苦。他们总是在回忆过去的辉煌,如今别人都发财了,当老板了,有这样的成就,那样的成就,他们呢?还躺在过去的成就里,还在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回忆里,都不知道八十年代过了,九十年代也过了,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二十一世纪的头十年也快完了,他们也老了,没有用了。所以我们要勇敢地说,用易经的乾卦来说“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到老,也要自强不息,这也是长寿之道。所以愿炯法师一定会很长寿的,到这里来一个月都那么精进,他并没有生活在回忆之中嘛!“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我们凡夫之人往往就做不到这一点。说老实话,我们都是在“以心捐道”!什么是捐道呢?就是助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要驾驭自然,要改造自然,要改变自然,要改造社会,等等。当然,这些话顺嘴说出来感觉都很伟大,但是呢,却是与真正的大道相违背的!因为大道自然,自然而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在道上去有所“做”?去有所“助”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直接干预了大自然,就像西方人通常说的一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类总是在那儿想,要改天换地,要做万物的主宰,要怎么怎么样,实际上都是些蠢事,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以心捐道”,就是画蛇添足,就是拔苗助长!我们看一个小孩子,从婴幼儿到成人,慢慢长大,该他什么时候成人,就什么时候成人,你不可能三天五天、一年两年就把一个婴儿变成一个成年人。现在西方在搞的克隆技术,为什么受到环保主义者,受到教会的反对?因为这种行为就是庄子说的以心捐道、以心助道!这些事情,在人的伦理上说不通,在人的自然性上也说不通。你搞克隆技术,是想跟上帝两个扳手腕吗?越是像这样搞,越是预后不良!我们在历史上看到的例子,也是这样子的。看那些与天奋斗与地奋斗的人,或者是突发奇想,要想天翻地覆的人,往往都是以笑话或悲剧收场,因为,老天爷不会听你的指挥,而且还要给你一个很严重的惩罚。所以,我们自身也要注意不要以心捐道。其实从个人的修行上来说,特别是道教、佛教修行的人来说,很多人不自觉地就在搞“以心捐道”的事儿。不管是搞丹道修行,搞大周天、小周天的人,或者是在佛教上,搞这样修行那样修行的人,严格上来说,都是在以心捐道。《信心铭》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太明白不过了!真正的至道是最简单、最直接、最瞥脱的,一有了拣择就是以心捐道!你就会落入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的境地当中,被什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增增减减……被这些东西搞昏头!《心经》上明明说的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而我们呢,往往就是在不断地生、灭、垢、净、增、减……这样画蛇添足、拔苗助长地对大道进行加减乘除,这样反而就离道愈远了。顺应天道的运行、自然的运行,我们不要“逆天而行”,不要画蛇添足。所以前几天大家在说反季节的蔬菜不要吃,它中间总是给你添加了这样激素、那样生长素一类的东西。搞这些什么转基因、反季节的蔬菜粮食,本身就是以心捐道,都是要不得的。我们要“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在道上行的人就是要有这样的见地,要有这样的境界。如果我们如实、真正地做到这一点了,那么“是之谓真人”,我们就是一个自然人了,也就是庄子所说的真人了。
到底什么是真人呢?纯真嘛,他没有受到社会性的污染,他才称为真人。按照道家的话来说,一个真人其实就是一个纯粹的自然人,哪怕他是个原始人!其实庄子笔下的有些真人,就是跟原始人差不多,只不过这些“原始人”,他是有道心的,有道的感觉的,不是那种野蛮状态的原始人。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二讲  古之真人的精神境界(二)
给古代真人看看相
庄子接着继续给我们介绍古之真人的音容面貌,真人的外在形态是什么样子的呢?“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若然者”,指达到了这一步的人,他就有一定的形式了,就有表现了,我们常常说看相,现在就来看看古代真人的相。“其心志”,这里的“志”古人注释应该是“忘”字,就是无心的意思。无心道人,他没有那么些心机,没有那么些心智,没有那么些麻烦,他心很定、很静,这是“内相”。那么,表现在外部的形象呢?“其容寂”,就是很安详,很平淡,没有什么冲动,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喜怒哀乐、大喜大悲这么一种状态。刘兆铭老师饰演过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南帝“段皇爷”,知道真正要达到很高很高的功夫境界,就是这样的,就是“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金庸在武侠小说里描写大侠的气质,都是用《庄子》的这些境界来刻划人物的,用小说的形式把《庄子》的理念装进去。我们看这里,“其形忘”,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里边,能够真正放下。曹洞宗的洞山祖师在《三渗漏》里说,“机不离位,堕在毒海”。我们的心总是有东西放不下,酒色财气放不下,功名利禄放不下,恩恩怨怨放不下,佛法、道法放不下,放不下就不行,只有放下了,你才能进入道法。古代有位禅师说“一句活头语,万世系驴橛”。活头语,就是真理的言说,祖师的语言,真人的语言。我们听到的真理觉得非常棒,棒极了,我们敬受奉持,但是,它又像一个木桩,把我们像毛驴一样拴在那里,把我们生生世世拴在那儿,不得自在了。所以对禅宗祖师的话也要放得下。庄子谈“其心忘”,就是要达到这个境界,不能把什么都记住,使我们的心永远都空、空、空,佛法讲空嘛!庄子在《人间世》里讲“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也是在谈空;《道德经》里讲“致虚极,守静笃”,也是要我们把心放空以后,才能“其容寂”,心平气和、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烦恼,没有一点喜怒哀乐的躁动表现在形象上。我们说,要达到涅槃境界,佛教讲寂灭,它就是一个寂,寂就是安静、安宁、平和,没有波澜,就是我们的这个形象。真正的大侠,当面对千军万马时,也是“其心忘,其容寂”。
“其颡頯”,颡指的是脑门,这里是说额头很广阔,颧骨呢也很宽大。这个就有道人的气象,道人不会是獐头鼠目的味道,有时会有一种古怪相。平常说富贵人有富贵相,道人就有道人相。这些奇人异人,是要带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古怪相的。下面一句“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秋天,是有一股肃杀之气,人呢,也就要跟着收敛一些,把身心收敛一些,活动也要相应少一些,得有那么点凄然之意;等春天来了,和气散发,和气抒发,那我们整个的身心活动也要顺应天时,活动量可以大一些,在外面的交往也可以多一些。所以要“喜怒通四时”,我们可以结合这个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来调节自己的喜怒哀乐。这点在中医《黄帝内经》里面是发挥得很到位的。我们可以反省一下,自己的喜怒是不是“通四时”?圣人有没有喜怒哀乐?为这个事情,在魏晋时,那些玄学大师都在讨论这个问题。曹魏时著名的玄学大师、易经大师王弼就说圣人也有喜怒哀乐。圣人和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圣人的哀乐以应物,但不累心。他们的喜怒哀乐是面对外部境界,但是他不入心,不伤心。“圣人之所以有哀乐者,应于物而无累于物也”。圣人不受喜怒哀乐的拖累,也不受环境的拖累。
圣人也要与时俱进
所以这个“喜怒通四时”也应该有的,春天时,夏天时,我们喜气洋洋,秋冬时,阴雨绵绵时,心就要收敛,就不能像春夏时那么开放,为什么呢?因为养生需要这样,冬天就藏,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嘛!我们的心态和作为也应该和四时相应。秋天有肃杀之气,古代的封建王朝执行死刑,都是秋后处决,春天一般不杀人,除非是罪大恶极、大逆不道的人,需要斩立决。一般的死刑犯都是秋天执刑,这叫上应天时。春天不能随便杀人,这些方面就体现中国的顺天而行,中国从先秦到清代都奉行这个规律,这是一个准则。秋天是收割的季节,所以在武则天当皇帝时,把刑部改成秋官,为什么呢?秋天杀人,秋后用兵啊!所以我们也要做到“喜怒通四时”,不随便喜,不随便怒,在一定的时节因缘之内养生、养心。再看“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与物有宜,就是要与环境和谐。吃、住都要明白时宜。我们大家的喜怒经常是不合时宜的,当怒的时候不怒,不当怒的时候怒;当发脾气的时候不发脾气,不当发脾气的时候呢,又很有脾气,结果把自己弄得很不了然,很不舒服。所以,我们说自己的修为一定要把自己的这个脾气驾驭住、控制住。当然,这个脾气也是天生的,不是人为的。有些人天生你喊他发脾气也发不出来,有些人天生脾气就大,天生就是有脾气的人。但是呢,要中庸、要中和,就是要把它调和起来。所以要“喜怒通四时”,要“与物有宜”。我们要把它摆到实际的修为上来,把它炼成实实在在的心地功夫。我们这里不是学术研讨会,人家搞学术研究的,这几句话一带而过,写成论文什么“庄子大宗师的哲学思想”如何如何的,如果像这样就毫无意思了。但是,我们把它纳入我们的日常修为之后,与我们的精神、与我们的生命对上号,如实地去感受它,如实地去料理我们的精神、料理我们的生命,这中间的“妙处”自然就出来了。下面还有 “莫知其极”。极,就是终极,到底这个终极在什么地方?当天、地、人的关系,都纳入我们的这么一种修为之中,你有了这种修为,那别人就看不懂你了!实际上也看得懂,只不过看得懂是面子上看得懂,实际上背后的,他还是看不懂。另外,当我们在面对社会,面对生活,面对自然的时候,我们也要“莫知其极”。这个莫知其极,其实就是我们前面说过的“养其所不知”,是“养其所不知”的另外一个说法。“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随缘尽性,尽性随缘”,因为因缘无尽嘛。明天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与物有宜就是和谐、顺应因缘,与心和谐,与环境和谐,但是这个因缘是不知其极的,因为变化无尽,外边事物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我们在内外不可捉摸的变化之中,也要把握这个和谐、和平而不知其极,这个是没有穷尽的。如果不知道这个,用禅宗的话来说就叫“顶堕”。有些人认为自己很了不得,认为大彻大悟了,受戒律几年了,但是他不知道“莫知其极”,一下放松了以后,他就从最高处落下来,用《易经》的话说就是“君子自强不息”,要与时俱进嘛!哪怕你是圣人了,还是要与时俱进,因为内外的变化“莫知其极”呀!所谓天道无常,人心无常,既然这个是无常,那么就“莫知其极”。临济大师的临终寄语也说了啊,“吹毛用了急需磨”。吹毛剑很锋利的,但是用了以后,还是要磨,所以“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庄子的语言每一段都是很精彩的。 从事功上看真人的高深境界
下面,庄子把话题又向更深处推进一层了。“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这一段庄子是从事功的角度来展现古之真人的高深境界。真正圣人用兵,拿《道德经》的话来说,就是“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既然是“不得已而用之”,那当然就能做到“亡国而不失人心”。中国历史上当然也有这方面的经验。成汤伐夏桀,灭了夏,但是夏的老百姓,都还是“掸食壶浆以迎王师”,大家都欢迎成汤的队伍,因为求得解放了嘛;周王灭商,那些老百姓些也是为了迎接周王而起义,也是所谓的“以迎王师”。远的不说,我们说近的,1949年解放军跨过长江,国统区的士农工商,大家都是热烈欢迎解放军进城,国民党的部队也纷纷起义,大家都在欢迎解放。为什么呢?那个时候国民党失去人心了,共产党大得人心,所以都是这句“亡国而不失人心”。拿破仑进入东欧,他的一个最主要的口号就是“废除农奴制”,所以当时拿破仑就非常受欢迎,大家都把他当成救世主一样。当然,他没有持续性,后来在莫斯科一战输了,之后就没有那个再翻身的力量了。所以拿破仑呢,只能算是个半截圣人,是一个不成功的例子。怎样做到亡国而不失人心呢?这就有一系列的东西在里边了。我们继续来看庄子的说法,“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 。这是什么意思呢?《孟子》里边说“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无论做什么事都应自然符合于仁义的要求,而不是把“行仁义”当成做任何事情的目的;《金刚经》里面说“所谓布施者,即非布施,是名布施”,因为真正的布施是“内不见已,外不见人”的,不是为了布施而布施,为了行仁义而行仁义。这里的“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如果他是皇上、君主,他的法令制定好了,他不“爱人”,他不是站在“爱人”的出发点上,他都还是会有利于人的。他不是成心要有利于万物的,但他仍然达到了有利于万物的这么一个目标。如果我们怀着一种利人的目的去利人,那仍然是有问题的。最高的境界应该是“垂衣裳而天下治”,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你就能利泽万物。所以,我们看最高明的“法令”,其实就是充分让大家受惠,让所有人、所有生命,甚至所有非生命都受惠!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能像这样的社会,就是了不起的!如果我们有目标,有目的,有计划,像什么爱民计划也好,富民计划也好,你真正弄起来了以后,弄虚作假的就多了,搞政绩工程、面子工程的就多了,再好的东西也都变味了。因为他要表现出他“爱民”嘛,结果呢,反而就成了“害民工程”了。所以,以德化而不露痕迹,以无相的智慧来运作事情,这才是大手笔。“故乐通物,非圣人也”,因为圣人呢,他是无迹的,不求通而自通,他顺应大道,他不以人助天。乐通物,就是以人捐道,是以人助天,所以他不是圣人。真正的圣人,他不是乐于通物的,他是顺应自然的。“有亲,非仁也”,在道家学说里边,讲的是至人无亲。什么叫亲?有亲,就有疏,你就有分别,有了亲疏分别你就会有拣择,你就会有区别。你有分别心,那么就非仁人之心!真正的仁,是像老天爷、像大道那样,他对万物是平等的,他没有分别心。你们看今天这场雨,管你是树子也好,是草也好,雨露普润,并不会说,哦,你这边干了,就给你多下点;涝了,就给你少下点,它没有这种分别心。所以庄子说“天时,非贤也”。《易经》里面说“君子待时而动”,我们也经常谈到这个“待时”。道家学说呢,它还要超越这个,表现为不要有机心,要超越待时而动的这么一种心。因为有这样的心,其实就是有得失之心,有取舍之心,你就必然还被吉凶祸福所牵绊。所以守天时、待时而动,是君子,但还不是真正的圣者。真正的圣者,他完全是顺天承运的;他不会在这个天运之中去横生枝节,去搞那些以心捐道、以人助天的事情。所以,这几句呢,都是从前面那几句开始,一句一句地向深处挖,向深处刨,一步步地推展开来。再看“利害不通,非君子也”。尽管前面讲了这么多的“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但现在又反转来说“利害不通,非君子也”。为什么呢?我们要知道,利害关系不通,其实是仍然区别对待之心在作怪,所以仍然不是君子。作为普通人,我们都对这个利害感觉很敏锐。有利则喜,有害则惧;有利则取,有害则去,都想通达于利害。但是,你利害不通,对待利害关系不能很通达,那么就成问题了。真正的君子,好事他当仁不让,坏事他也敢于承担。他不会去计较利害。有利害,也是大道之刑,我坦而受之,用《中庸》的话来说,就是“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他不规避利害,真正的君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下面再说“行名失己,非士也”。这个地方的士,是指道士、行道之士,而不是儒士。很多人为了成名,扭曲了自己的天性,在功名富贵面前俯首称臣,这就确实不是道人的行径,也不是真正隐士的行径。所以,庄子也好,孟子也好,他的这些口气很大,天子不得而臣,诸侯不得而友,独超物外!也只有这个样子,他才能够独养真性,与道相通。那么,我们为了名,为了利益而扭曲自己的人格,扭曲自己的心性,就不是一个学道之人的所作所为。“亡身不真,非役人也”,真,是指老天爷赋予我们的这个真性,亡身不真,失去了身,失去了真性。役人,是指受别人役使,受役于人。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就失去了自己的本性,也失去了自己的自由,这个是很不划算的。真正的真人,他是保身保真,永葆青春的;他绝对不会去干那种亡身不真的傻事;他不去役人,也不受人之役。
品尝自受用三昧的滋味
那么,什么样的人曾经达到过上面讲到的这些境界呢?下边庄子就开始举古人的例子了。“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肾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狐不偕,尧让天子位于狐不偕,狐不偕避开,投河而死,他不愿意担这些虚名。务光呢,汤让天下于务光,务光不受,投河而死。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兄弟,都不想继承王位,当孤竹国的国王,于是逃跑到西周,不食周黍,最后饿死在首阳山;箕子为了躲避殷纣王的压迫,故意装疯。纪他、申徒狄,都是商汤时期的贤人,纪他和申徒狄听说商汤要把王位让给务光,结果务光就投河死了。他们俩个也就害怕商汤把王位让给他们,于是乎就也都投河而死了。这些人,为了保持自己人格的独立,而不愿意让天下来劳累自己,真是很了不起的。我们现在就不行了,你看提拔一个科长处长的,就争得打架!那个时候的人,就有这个心胸,不想当天子,为了不当王,宁愿去跳河!那么在庄子看来呢,“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这些人,他把当皇帝都看成是“役人之役”,尽管你当皇帝可以指挥一切,君临天下,结果呢,你也还是干了一个丧失自然、丧失天性的苦差事,是在哪儿帮人家受罪呢!我们看现在一些所谓的高级白领,年薪几十万拿着觉得很舒服,尽管你是在指挥别人,但也累得你死去活来的,为事所累,很不自由。“而不自适其适者也”,你要想自己潇洒自在,怎么可能办得到呢?所以《庄子》里边,三十三篇,其实后头还是都在谈这个。我们如何使自己在现在的社会之中,能够逍遥自在?首先的一点,我们就不要与社会太过敌对。太敌对了不行,《人间世》里面谈了那么多了,那是不行的!我们只能考虑怎样与社会人群和谐共处,同时又超然世外。这个也是一种生活的艺术。我们经常说要去体会《庄子》的美,这个美不是指他的文章很美,文章写得美的人也多,而是要通过对《庄子》的学习,发现自己的生命之美,发现自己的精神之美!如果我们只是站在外面看,说啊呀,庄子写得好漂亮啊,庄子写得好舒服啊,按佛家的说法,那就还是在“数他人珍宝”,自己没得到收益。这是不行的。我们在体会自己的精神之美、自己的生命之美的时候,能体会到像老佛爷一样,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那是多美啊!我们体会到自己的美,“自受用”就有了,你就尝到“自受用三昧”的滋味了。通过对《庄子》的学习,我们也应该有这样一个目标,我们要达到“自受用”,要享受自己的生命,享受自己的精神! 孤鹤闲云与利乐有情
我们现在称一个人为宗师,那好了得啊!如果称一个人为大宗师,那就更不得了!但是,到底什么是大宗师呢?在庄子这里,就是以道为师的人;严格说起来,其实就是庄子笔下的真人。那么,真人又究竟有些什么样的表现呢?在前面的段落中,《庄子》已经从四个方面对真人进行了一些描绘。我们经常说要去名山,访高人,访异人,访奇人。结果什么是高人?什么是异人?什么是奇人?就算他们走到我们面前,我们也两眼一抹黑,根本就看不出来。庄子在《大宗师》里边,通过前面这四个“古之真人”的表现,对真人进行了一个由外向内,由点及面的描述,让我们对那些有道之人有了一些感觉,知道他们的心是怎么样一个状态,他们的语言是怎么回事的,他们的行为又是如何施展的,这些都需要我们好好留意。当然,光是留意还不行,关键还是要反转来,返观自照,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宗”之于此道?看看自己能不能以“古之真人”的智慧来革面洗心,使自己焕然一新?看看在自己的心性上能不能享受“自受用三昧”?当然入道有多途,通过一些外在的形式、感受,去触发自己内心的这么一种仰慕,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循古之真人的轨迹去运行,来料理自己,也是很好的。
前三个方面已经说了,今天是从第四个方面来谈。“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我们都晓得,在古代的种种传说、种种描述里边,这个真人,一般来说都是孤鹤闲云似的。既然是孤鹤闲云似的,他就绝少有伴,因为作为大道而言,能够体道而行的人,一个时代也找不到几个人的。所以,真正的真人,他首先就是不朋!并不是他不想有朋友,而是很难得有朋友。他又不会主动去邀朋结友,去朋友哥们当中找共同语言,相与之处,去得到人家的称赞,得到人家的帮助,得到人家的扶持。没有这些!能够与大道精神相往来的人,他不会在这些方面有过多的感觉。我们看到古代的高僧大德也好,古之真人也好,尽管也有老师,尽管也有师兄弟,但是出道以后,自己基本上就是独自一人,到深山老林住个十年八载,最后不得已再出世教化。他们在人格上,严格来说都是孤独的。用黑格尔的话来说,承担着宇宙精神的人都是孤独的。这种看似孤独,实际上也并不孤独,因为他实际上是与道为朋,他才懒得与人为朋呢!所以他的行止、作为,你要想他有好大的人情味,也未必会有多大的人情味。但是他尽管这样“不朋”,但他又是“状义”的。他又能够做到“与物有义(宜)”。尽管我们先说了真人的“不朋”,这个不朋,并不是他不问世间事。用佛教的话来说,还要“庄严国土,利乐有情”才对。庄严国土,利乐有情,就是“义(宜)”。真正得道之人,自己还是对社会、对时代有他的责任心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他们所作的这些,就像《金刚经》里说的“所谓功德,即非功德,是名功德”。义,就是功德;不朋,就非功德,所以就“是名功德”啦!我们在看《庄子》的这些描述,其实就是一个人心性的感觉,你一定要把它把握住。你如果把握不住,你看这个书的注释,就不会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你只会看别人白话的翻译,这个真的就是惨淡得很,味同嚼蜡了!“若不足而不承”,真正的真人,他也不是生世显赫,呼风唤雨,为帝王师,走到哪儿都是百千弟子簇拥。大家都争着供养,百万人礼拜,真正的真人不会是这个样子的。那些走到哪儿都很大场面的,肯定不是真人,是包装出来的,受当权者捧,受弟子们捧。真正的真人不是这个样子,他是“若不足”的。你看他经常走到哪儿,都好像有点可怜的样子,很谦卑,好像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这里所谓“不足”的样子,并不是他居于人下。他是内心自己谦卑,在大道面前,没有谁有值得什么骄傲的;在众生面前,也没有谁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他永远是处在一种虚怀若谷的状态。既然是虚怀若谷,恬淡自守,那么他就是显出一种“若不足”的样子来,永远处在一种“空”的状态。不足,并不是说他没有别人高明,或者是说他的地位没有上去;不承,不是说他居于下位,因为这个是无位的,无位真人嘛,非上非下。但是呢,一般的势利眼看着,就觉得这个人不怎么样了,另外呢,他也不受人之惠,就像《济公和尚》里边唱的一样,“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要找人去供养他,他会贪谁的供养呢?
与真人打交道的感觉
以前跟着海灯法师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个人要来供养他,那个人要来供养他。但他说,我这个人不受人供养!他不受人之惠。为什么他不受人之惠?因为人与人之间他有这种因缘,很多事情是天之所为,很多事情是命之所为,并不是哪个受人之惠,或者是哪个欠了谁的什么什么。这个都是不存在的,一切都在因缘之中。如果还有施者、受施者,等等,那么就还有“我执”在,本身就不行,修为就不到位。所以他不受人惠,他是“内不见已,外不见人”的这么一种感觉,下面看“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我们学《论语》的时候,就有这么个说法。觚,是一种有棱角的酒具,这里边呢,是形容古之真人的行为。他的行为是有棱有角的,尽管他很圆,但在圆的时候,他仍然是有棱角的。你看“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未必然你说他这个不是个性?他有个性!但有个性而又“不坚”,不固执于它。当你感觉他有个性的时候,仔细一看,他又似乎没有个性了;你正觉得他有棱角,有针有刺的时候,再仔细一看,他又没有棱角,没有针刺了!他总是处于一种变色龙的状态,让你搞不清楚。话说回来,你一般人也不可能真正搞得清楚什么是真人。也可能他遇到富贵之人,就有棱有角;遇到贫贱之人,他可能布施天下。但是,他又不固守于这些,他无形无相,不执着于一切一切。“张乎其虚而不华也”,我们经常都在说,我们的这个精神,我们的这个心,可以在一刹那间包容宇宙,但在包容宇宙的同时,它又可以进入一种无限小的状态。他这个无限大与无限小,在同一个点上,就是一种同步。就像现在物理学说的 “波粒二相性” 一样,你把它当成波呢,它可以满宇宙跑,你要把它当成“粒子”呢,它又无限的小。我们的心就是这个样子的。“张乎其虚而不华”,张,就是扩张、扩大,这句的意思是扩张而又清虚,宽广但不浮华。有些人喜欢摆场面,啊,觉得这个是道,这个是上师,这个是大菩萨,显得这个人庄严肃穆,场面很大。但是,真正的真人,真正的道人,他没有这些浮华的东西,但他又确实是“张乎其虚”——他的境界、他的胸怀、他的心地,都是无穷无尽的,既然是无穷无尽的“张乎其虚”,哪里去找得到“华”呢?华,就仅仅只是一种“相”嘛。那么从一个另方面看呢,庄子又说“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己乎”。庄子说我们在与真人打交道的时候,觉得有一种暖气,有一种喜气洋洋的感觉。他好像在喜,其实他一点喜都没有。因为“至人无情,至人无喜”嘛。他本身“畅然和悦”的这种气质,给人带来的感觉就有点像是“喜”。我们有时候与那些阴风惨惨、一脸晦气、麻烦多多的人打交道,自然就有一种不吉利的感觉。所以我经常说,要与吉利的人打交道,要与祥和的人打交道,不要与凶恶的人打交道,不要与晦气的人打交道。那么作为真人至人,他们与人打交道,就能化人于无形。你坐在他旁边哪怕不开腔,他那种气息也能感化你,可以变动你。这就是不言之教。你在语言上去教化,已经是落二落三了,落入了下乘。真正的上乘,你坐在那儿就有感觉,感觉得到那种化人之气,这个不仅仅他自己畅然和悦,而且还能使周围的人畅然和悦。“崔乎其不得己乎”,这个崔,按我们现在的理解,应该给他加个单人傍,是催。这个就是因缘而后动,不是自己事先要去策划,要去运作,要搞个什么东西。没有那个必要。禅宗说“饥来吃饭困来眠”,就是庄子说的“崔乎其不得己乎”。冬天到来了,我们自然就要加衣服,热天来了,我们自然就要扇扇子。并不是说这些事情我都要事先去策划一下的,他总是顺着时节因缘,缓一步而行,决不是先行。其不得已,就好像是被迫这个样子的。我们冷天加衣服,是被迫加衣服,因为天气冷了;热天摇扇子,是被迫摇扇子,因为天气热了;肚子饿了要吃饭,是嘛,是不得已嘛,饿了嘛;晚上要睡觉,也是不得已嘛,脚下不想动了嘛,眼睛不想睁了嘛,脑袋也转不动了嘛,是该倒床睡觉了嘛……这些,就是“崔乎其不得己乎”,并不硬撑着要干什么,也不是主动地要干什么。这个就是顺应自然,他不玩什么所谓的“先知先觉”这些名堂。 你的道气从哪里来 
平时我们自作聪明的时候多,但在大道面前,我们不要自作聪明。很多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不得已。怎样把这些不得已的事情调顺,这个就是功夫。我们平时往往觉得自己聪明,自己的主意多,自己的算盘多,包括学佛学道的人,都这个样子。哎呀,我学了道了,我今天的感觉,我今天的悟境,如何如何的啊……其实,你所谓的悟境,完全是自己的分别知见,跟大道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你这些东西始终都只是些“缘起”的东西。今天见到哪位上师了,上师开示了一通,我有点感觉了;哎呀,我都修行了十年八年了,好不容易现在找到这个感觉了,我这下子“对”了……老实告诉你,都是骗你的!哪有这样的好事?庄子接着说,“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什么是滀?加了三点水嘛,就是水泊、湖泊,什么是上善若水?智者乐水?这个就是有所积蓄了,这个积蓄从哪儿来呢?“得养”而来!我们怎样得养?怎样在道上得养?在道上得养的人,他的气色自然会鲜实,这个就是“滀乎进我色也”。我们经常说,看一个人的修养,不是看他的知识,不是看他的学问,不是看他的口才,而是要看这个人有没有道气。有的人,有的学者,也是很了不得啊,讲学讲得天花乱坠,天衣无缝,地位也高,影响也大,但是,他没有道气。你只要真正一接触的话,没有道气的人感觉就会很差。就像台湾的有位先生一样,著作等身,你能说他的东西写得孬吗?在佛教的理论上,不管是中观、唯识……等角度来看,确实写得相当不错。但是,你跟他有点接触也好,或者是别人对他有点批评也好,嗬哟,他就是有仇必报,说他一句,他必然要骂十句回来,显得心胸狭隘,没有道气。真正有道气,我们这儿也看到了,我们用庄子这儿说的来衡量刚才这位先生,包括其他某些“大德”、“善知识”,他就没有这种道气!架子很大,很了不得的样子,没有虚怀若谷的感觉。对上卑,对下傲,这些都不像是有道气的人。所以“滀乎进我色也”,我们就要看一个人的道气,这个道气从哪儿来,就从一个人的涵养中来。前面讲了“以其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上次我们还专门说了什么是“不知”,老佛爷说了,我所说法,仅如恒河的一粒沙而已;未说之法,犹如大千恒沙。这个大千恒沙,就是不知;已所说法,就是已知。已知的东西都是有漏的,无知的东西才是无漏;已知的东西是有,无知的东西是无,是空。在这些方面反反复复地掂量一下,所以“滀乎进我色也”。我们怎样涵养自己,把自己涵养到一个程度,涵养到一个高度?这个不是吹牛皮,也不是比谁的拳头大、著作厚、钞票多!有些时候,人与人在一起,就像金庸写的武侠小说一样,就算不说话,但气息之间,胜败就已定!原因在哪里?滀乎进我色也,决定因素就是你自己的“色”!“与乎止我德也”,什么是与?交接嘛,有取就有与。在彼此的交往之中,使我感觉到有一种“德”可以依止。我们通过前面这么一系列的对真人的描述,我已经觉得这个真人确实是很了不起,心向往之了。但是,我们不能仅仅心向往之就行了,进一步还要“止我德也”!《大学》里面说“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跟这里这个道理是通的,是一回事。我们的“德”在什么地方?我经常说,这就是一个定位的问题。止,就是定位,用佛教的话来说,我们要皈依,我们要依止于某上师,依止于某善知识。依止的目的是什么呢?进德嘛!
大道无门任出入
我们继续往下面看,庄子写道:“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
“厉乎其似世乎”,这个“厉”字一般疑为“广”字之误,“世”作为“太”、“泰”来讲,意思是是广大、泰然。这一句是说,真正的真人,他给人的感觉是气象广大,气象泰然,绝不会阴惨惨、凄凄然的,这个品味是很舒服的。“謷乎其未可制也”,謷,即是傲,孤傲!古之真人像须弥山一样,像泰山一样,非常崇高,你要想把他锁在世间的礼法、世间的王法等牢笼之中,根本不可能,你收拾不住。他这种人,就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你看,像这样的人,你怎么可能去“制”他?你人世间没有那么大的罗网可以把他控制得住。“连乎其似好闭也”,连,连绵深远,同时又有默然的意思,默而识之。其似好闭也,我们有时候走到一些深宅大院里面,就莫见其门。有时候哪怕门就摆在那跟前,你也不敢进去。这叫“有门而无门”,所以禅宗有本书叫《无门关》,“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你莫见其门,门就算打开这那儿,对你来说,也是关着的。你进去不了嘛。侯门深似海,普通老百姓,你咋个进去得了呢?所以说是“大道无门”。既然是大道无门,那又有谁能够进入呢?对于得道的人,是大道无门任出入;但对于世间的、道外的人,就连“道”的方向都摸不到了。所以我们看《庄子》的这些语句,稍一用心,就感觉里面的确是深不可测的。虽然深不可测,但他又描绘得非常到位,让我们有“如是如是”的感觉。我们可以想一下,自己能否像这样来悟道、体道、行道。“悗乎忘其言也”,悗,注释中解释为无心,心不在焉。作为一个无心道人,他没有目的,内心也没有冲动,他的思想,也是随机的,可说,可不说。我们一旦有了目的性,有了冲动,我们的身心就会被目的、被冲动所支配,就要出问题。作为一个无心的人,他无冲动,没有意图,那么在生活之中,他也就没有目标,漫无目标,所以也就“忘其言”了。他还有什么说的?还有什么需要表达的?还有什么值得交流的?都没有了!用孔夫子的话来说,“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他本人也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们看孔子在这些方面表述的东西,一引进来这里来,跟庄子还是合拍的。以上呢,主要是描绘了真人的德行。庄子一系列的排比段,“古之真人如何如何”,像唱歌一样,一个反复两个反复直到四个反复,不断地加深我们对真人的感觉。感觉了以后呢,当然你的精神状态就不一样了。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二讲  古之真人的精神境界(三)
当生则生,当杀则杀
下面,庄子的话题一转,谈了刑、礼、知、德四个方面。“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
严格来说,这个与道家学说,是有点相悖的。因为道家学说是弃圣绝智,对礼、义都是不感兴趣的,怎么会用到刑罚呢?而且还把刑罚作为“体”来对待?!这一句最初接触的时候,我也感觉得有点困惑,怎么会在庄子《大宗师》中出现了“以刑为体,以礼为翼……”这么一种文句出来?《道德经》中间讲“德”,这里有“德”还可以理解,但讲“知”,讲“礼”就确实让人有点费解了!结果后来仔细一看,原来并不是按自己的先入之见那个样子来理解的。“以刑为体”,按《阴符经》中的说法,是“天生天杀,道之理也”。所以,“道”一方面是生,另一方面就是杀!《阴符经》里的“杀”,就是庄子的“刑”。周敦颐的《通书》中也说“春,生也;秋,杀也”。因为不杀则不能止,不止就会漫衍过度,一过度就会损道。所以说“止之于秋”。以刑为体,不是以我为体,这个“刑”本身就是自然法则,它是以“道”为体,当生则生,当杀则杀。这个就是治国的根本!并不是说,我是皇帝权力无边,想生就生,想杀就杀,随意添加自己的主观意识。必须要做到不以自己的主观意志为体,而是以“刑”、以“法”为体,才能治理好国家。那么,大道的运行,它也是有“刑”的,我们可以把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都看成是一种刑,也未必不可。这个刑,它本身就还包含了一种嘉奖、一种鼓励的成份在里面。刑罚,其中也应该有鼓励、表扬的一面在里面,并不一味只是“杀”。“以礼为翼”,前面的刑,是自然而然的,这里的礼,也是自然而然的。它们都是大道运行时,所必然产生的现象。我们前面说了“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那么,这里讲的“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就是“人之所为”的范畴。 “仁、义、礼、智、信”中的这个礼,也就是规矩。人与人打交道,上下尊卑、男女老幼都是礼的规矩,也包括方方面面的关系:大人小孩、上级下级、君臣关系、男女关系、父子关系、长幼关系、师生关系、朋友关系,等等。在这些关系之中才有这个礼,礼在其中就可以合谐这个关系。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所以在宋明理学里,这个礼,就是礼貌的礼,要合乎道理,要合理,礼又通理。所以在《通书》里说“礼者理也”,礼要合理,如果礼不合理,那就成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叫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没有道理了。我们在世上生活,不管是出世也好,入世也好,都应该“以礼为翼”。孔夫子说“不知礼无以立也”,我们要在世间安身立命,如果不懂礼的话,就没法在世间安身立命。所以我们看以前的祖师,都是懂礼的,儒家的、道家的,这些大师们都是懂礼的,他们一般在深山里不出来,不与世人接触,看起来谈不上礼,但一打交道就要合理。如果我们变成一个无礼的人,无理取闹的人,就是自绝生路,在社会上就会被孤立,成为众矢之的。我们要想在社会上自由自在地生活,就离不开这个礼,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一个礼。
但是我们要注意,你看到的这些“人之所为”,又咋晓得它就不是“天之所为”呢?既然有“天之所为”的成份在里边,我们就不要过多把“人之所为”掺入进去。你过于地用人之所为来干预天之所为,那就是画蛇添足。我们翻开中国历史,很多搞标新立异的人,往往就“预后不良”。这样的例子,都是干扰了“天行”,干扰了大道的运行。“以礼为翼”,有了翅膀才飞得远;“以知为时”,我们每个人都有智,实际上这个智也是因缘所生。你经历的种种因缘,就让你具备了某种智。用佛教的话来说,这称之为后得智。《庄子》里的话,往往有很多东西与佛教暗合。“以知为时”,知,就是智;时动,则智动。这个时,并不是现在物理学中空泛的概念。中国的这个时,“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实际上包含着“时势”在里头,它是社会的一个动态,是动相的。再借用佛教的话来说,就叫众生业、共业,是共业的动相。这个就叫时势。有了这个时势,才有我们料理这个时势的“智”。如果我们把时势抽空,把这个因缘抽去,那么这个“智”也就没有了意义,连我们的“所知”也不存在了。所以我们这里讲“以知为时”。中国很注重“时”,《易经》里有很多卦都在讲“时”,如“革卦”中的“革之时,大矣哉!”说革命的时代很伟大。“与之时,大矣哉”,很伟大,需要我们重视。这个“时”,就是一个具体环境,这时的环境不同那时的环境,春天不同于秋天,中国不等于美国,东方不等于西方,有文化的人不等于没文化的人,等等。每个人的环境都不一样,我们身边的自然环境、政治环境、经济环境、人事环境都在变化之中,谁来把握这个变化?要通过我们的智慧,要通过我们的知识,所以要“以知为时”。接下来还要“以德为循”。循,春夏秋冬四时循环,是天之德,而非人之德。人要循天之德。这个不是说人要造作,觉得这个是“我”的德,是人自己的德,我要去怎么怎么的。只有顺天之德,而不自以为是,才能真正作到以德为循。如果认为“我为天地立法”,春夏秋冬都是我制造出来的,人类社会的这一切一切,都是我的功德,那就完了。所以要以德为循,我们要把这点把握好。我们看中医,看《黄帝内经》中的一些理念,就与庄子是非常契合的。我们怎样理解《黄帝内经》中的一些深奥的理念?我觉得要结合庄子来理解。反之,也可以利用《黄帝内经》,来加深对庄子的理解,这样就能相得益彰。如果孤立地学习《黄帝内经》,不参照庄子的思想,那么我们对《黄帝内经》的理解,就会有局限,眼界就打不开。如果仅是从《庄子》中来看养生,那么又总觉得空了一点,所以如果是把《庄子》和《黄帝内经》两个配合起来学习一下,那么就是如虎添翼。
君子以厚德载物
上面说了四条,下面接着就具体地分说了。“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刑为体者,它是天之刑不是人之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到了秋天,肃杀之气一来,那么它也就“绰乎其杀”了。你看现在社会上,有很多阴暗面,作为政府而言,作为一般的老百姓而言,或者作为一个犯罪分子的家庭而言,谁又愿意它这个样子呢?所以用以前的话来说,这个就是自走绝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这个就是自杀。它并不是政府,并不是公安机关要抓你,是你自己犯了法,依照刑法的条款你是该进去嘛,并不是哪个人主观地要把你如何如何……所以,我们把这个“刑”放到天道里来看,其实它是很宽泛的。所以,绰乎其杀也,其实老天对我们还是很宽泛的。天地很宽,我们要干什么,总还是绰绰有余的嘛。空间上的宽,人生在世,老天爷也给我们留了一百年的时间嘛,并不是你一生下来,就要你走嘛。这一百年,要做点什么,时间上也是绰绰有余的,时间上也宽泛得很嘛!老天爷给了我们这么广大的时、空,使我们能够享受充分的自由。当然再宽泛也有个限度,到头来谁也免不了要进火葬场。“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所谓顺世之行,故无不行。礼者,理也。人与人之间,你总要有合理的东西,上下左右,尊卑贵贱,你总要有个道理嘛。按这个道理规则来跟别人打交道,这就是礼。没有了礼,搞得君不君、臣不臣的,那也不行。我们怎样使自己在这个人世间行走之时,拥有一双翅膀呢?这个翅膀不是其它的,就是一个礼。所以俗话说“有理(礼)走遍天下,无理(礼)寸步难行”。这个礼,就是我们在社会活动中自由翱翔的翅膀。“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老子在《道德经》里面说,“吾有三宝,一曰勤,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这个不敢为天下先,就是“不得已于事也”。所谓不得已,就是前面所说的,肚子饿了就要吃饭,天气凉了就要加衣服,天气热了就要减衣服,生了病了就要进医院……这些就是不得已。那些真人,他并不是主动地想要如何如何。你看起来他好像很被动地在那儿,实际上他是在待时。你不能拔苗助长,也不能误了农时。所以他必须要待时,时没有到,就不要提前动,提前下镰刀,可能谷子还没有包浆,你就不会有收获。所以,不得已于事也,我们要随宜应付,不能违背时节因缘。“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循,就是路径,德者无意于德,所以真正的德,在道家里面就是无德,无德才是大德。如果认为自己有德,那么你就恰恰就没有德。就像《金刚经》里面说的一样,你如何如何,结果没有功德,但你“不作是念”,功德就大了。《道德经》也说“上德不德,是以不去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其实,你有了功德之心,就是有了人我之心,那么一切都成梦幻泡影了。“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丘,就是山丘,这句是说,只要有脚,人人都可以上到山顶。也就是说,只要有“志”,人人都可以像登山一样“循”着这个“德”,最后达到顶点。这个地方,其实就是讲一个行。我们有没有足?我们经常看到有些人,天天坐而论道,天天都在那儿说我要学道,我要修道,结果与这个“行”字毫不相干。你又没有具体去做,具体去运作,没有具体去面对自己心性上的贪、嗔、痴,没有具体去解决自己心、性上的种种麻烦,你又怎样谈得上“进德”呢?所以有“足”者,就是能“实行”者,也就是我们平常提倡的当一个行者。我们凭什么达到这个目标,就依靠我们的脚,这个脚就是我们的德行。《易经·坤卦》里讲“君子以厚德载物”,如果一个人没有德,就没有承重的能力,没有容众的能力,就没有实现达到我们目标的手段。你凭什么达到你的目标,你肯定要有德,有德你才能容众,才能把很多人团结在一起,有德的人工作起来才没有障碍,或者说障碍才能变小,就像有足有脚一样的。外人看了,以为你这个人很了不起,很精进,实际上精进是什么呢?就是一个德,支持着我们披荆斩棘,克服万难。德就是意志,德就是慈悲,德就是奉献,德就是无私,如果不是这样,而天天去打自己的小算盘,天天去算计别人,首先考虑自己,这样的人就是没德的人。真正有德的人是无私的,是奉献的,是面向大众的,这样就没有障碍。
做一个行者最舒服
有个禅宗公案里说,唐朝赵州老和尚的师兄,叫长沙景岑禅师。有人问他:“如何转山河国土归自己?”我们现在经常说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把自己的小宇宙变成大宇宙,但是如何才能转山河大地归自己呢?那个长沙和尚就说:“你这样说不对呀,为什么不说转自己归山河大地呀?”你转山河大地归自己是侵略,是霸占,是小我的膨胀,对不对?要把别人的东西拿到自己这里来。如果你占有别人的,别人就会反抗,别人就不听你的,如果你是奉献的,你把自己奉献出去就没有障碍了,谁都欢喜。同样的,目的是一个,把自己的小宇宙变成大宇宙,把小我变成大我,山河大地和我打成一片,但是你方法错了,你是霸占型的,侵略型的,那么障碍就很多。从小我、私自出发不行,如果你从奉献出发,是大公无私的,大家都接受,就没有障碍。所以一念之差,就可以看出有道无道,能不能得道。如果我把自己奉献出去了,我立即就与佛菩萨同在,与大道同在,这是很要命的一个问题呀!但是很多修行人,往往都是从自己出发,唉呀!我今天要闭关了,我要参禅了,我要悟道了,都是从我出发,把这个我放不下,真正把我一放下,马上就见道,马上就得道,他就自然与真如相应、与菩提相应,不隔分毫。我讲《通书》时主要讲这个“通”字,庄子里也讲“通”,上次讲《齐物论》时也讲了“通”。通是什么呢?通就是无碍。佛教《华严经》里讲“理无碍、事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没有障碍,为什么没有障碍?因为他通达无碍,通就是无碍,像开车一样的,塞车你就动不了,如果没有堵车,没有红绿灯,我们就可以开得很顺畅。通就没有障碍,凭什么你能没有障碍,就是公,“公生明”,真正的智慧是从大公中产生的,大公以后,你的心胸半径是无限的。如果从私心出发,你智慧的半径就是有限的,因为你不停在算计啊,唉呀!我这一百万该怎么投资?对不起,一有这个念头,你的智慧就在这一百万之内了;如果动一千万的念头,你的智慧就在这一千万之内;如果你胸怀天下,那么你的智慧就是全天下。只有“公”的人,他才有真正的智慧,只有“无我”的人,才有真正的智慧,所以我们要谈智慧。这个智慧,当然不是一般人的狭慧,世间法的一些智慧,在这里是不管用的,那些都是一些经验,是一些小聪明,用《庄子•齐物论》的话来说,就是“大知闲闲,小知间间”,那是不一样的。“人以为勤行者也”。勤行,就是一个人的本分,一个人的道德,就凭这个道德就能达到目标,并不是他什么都会。所以一个真正优秀的领导者,一个道人必须要“勤行”。我也经常给一些出家人讲,他们常感叹自己没名,没有地位,我说那个很简单,你们要能在成都市天府广场旁边那个大树上坐上一个礼拜,不吃不喝,不要大小便,美元就把你们全部淹死了,还需要你去开坛讲法吗?不需要嘛!还需要你们去干这样、那样的事吗?不需要嘛!像鸟巢禅师一样,在树上能坐上一个礼拜,最好是一个月,媒体的长枪短炮就会天天来轰炸你,一下就出名了,供养就来了。但是就算政府允许你这样干,谁又有这个本事?在山里,我们的出家师父能够在树上住上一个月,比你闭关三年甚至十年效果还大。千万不要当大师,千万不要去当善知识,被人家尊为上师,尊为善知识。那样你也就基本上死了一半了。但是你作为一个行者,就会很舒服,孙行者、武行者,大家都喜欢嘛。一旦你成为唐僧了,那就看起都让人觉得不安逸。所以“有足者”,就是鼓励我们在实践上,如实地去下功夫,去努力,只有这个样子,你才能“至于丘”,达到德的巅峰。“说食数宝”一类的人,是不行的。“而真人以为勤行者也”,人们看到那些真人,觉得他们苦修,苦行,孜孜不倦,自强不息,种种的帽子、花环都给他们身上戴起。其实,真正的行者,真正的道人,他哪儿是这个样子的呢?他体道就一切现成,不需要他去加,不需要他去减,不需要他去修,不需要他去为……但是,外人看到他,觉得他好像在进德修业,孜孜不倦的样子。实际上真正到了这个份上的人,他以知为时,都是不得已顺而行之,并不是外面认为的勤行者。真正的勤行者,我们还是用《坛经》里面的话来说,神秀大师“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这是得不到衣钵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就把衣钵拿到了。所以这个《坛经》呢,也可以拿来作《庄子》的注解。
知其一,万事毕
接下来,庄子就对前面关于古之真人的话题进行一个总结。“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什么是一?知其一,万事毕。一就是不二。那什么又是二呢?善恶、美丑、是非、得失、智慧愚痴、烦恼菩提,等等这些分别,就是二。“其好之也一”,这个好,就是无分别,无分别心,他忘怀于美丑是非,你说他爱,他是在“一”上行,你说他憎,他还是在“一”上行,所以说他“好之也一,弗好之也一”。这个“一”真正是了不得!用六祖大师的话来说,“不思善,不思恶,哪个是明上座的本来面目?”所以“得一”者,他就无善无恶,不善不恶,不需要去对是非善恶进行分别。我们看到一只苍蝇,那它就是一只苍蝇;但是我们一看到它后,下面马上就会叫唤:“哎呀,这个东西苍蝇碰过,吃了会拉肚子!苍蝇是害虫!”那就完了,分别心就来了,拿起苍蝇拍子就八方跟着追了。我们见到一个人,哎呀,这个人对我有益,那个人对我无益,分别心仍然就来了。其实大家都是人,你站在外太空看地球上的人,就像一堆蚂蚁一样,哪个还去管他哪个善哪个恶哦?弄不清楚。而且,你百年之后,哪个善,哪个恶,又怎么样了嘛?就像上次我们在《养生主》中讲的一样,我们都是大道运行的道具,你唱什么戏,你也身不由己。所以,明白了这一点,你好,没有意思,你厌,也没有意思。我们在社会生活中,一会儿这儿又欢喜了,一会儿那儿又郁闷了,经常都处于这样那样的烦躁情绪中。所以啊,你好也是空事,你不好也是空事。我们怎样使自己达到这个一?只有把这些美恶爱憎放下。只有这个样子,才能见大道的本来面目,也才能见自己的本来面目。所以达到了真人的境界,就可以“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就是说他真正的自觉了,站在道的立场上,一就是公,公就是一;一就是通,通就是一;一就是当下一念,当下一念就是一;一就是道,一就是菩提,一就是真如,就看你怎么说。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范畴里,一就是永恒。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就是一,都在说这个一,一就是空,只有空才能无碍,只有空才是无私,只有空才是无我,只有空才能容纳万物,才能涵摄万法,所以“其好之也一”,喜好是从“一”中产生出来的,菩提是从“一”中产生的,烦恼也是从“一”中产生的,都离不开这个一。好,好什么呢?好道、好酒色财气也是从这里流出来的。“其弗好之也一”,不喜欢,也是从这里流出来的。“一”和“无”是什么关系?它既不是无,也不是有,它非空非有,即空即有,都可以说。说它是有,错;说它是没有,也错。所以“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一,是圣知,是真人的境界;不一,是凡情,是凡夫的境界。但是呢,凡圣又是不二的,所以不管你一不一,皆一也!我们要看明白这点,一切法都是佛法,哪样道不是大道?哪样不是大道自己运行出来的东西?你有资格去爱,有资格去憎它吗?所以爱憎都是空事,都是自寻烦恼。我们只有明白了这个,才晓得什么是万法平等,你也才晓得《信心铭》里面说的“大道体宽,无易无难”、“但莫憎爱,洞然明白”。所以我们看到庄子“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这些语言些,真是非常了不起!就包括刚才说的“行者”两个字,我原先还以为是佛教里面的,结果是庄子里面早就说了。下面庄子又说,“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如果我们能够达到一的境界,我们就同于天,也就同于道了;“其不一与人为徒”,不一,就是有凡情,有分别心,那么你就还是众生,你就不能称为道人。但是,要注意下面这句,这就很重要了!“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天人和谐,相互间没有敌对、征服的感觉,完全融为一体,打成一片,这个就是真人。禅宗里常说“打成一片”,只有天人之间不隔毫端,融为一体,这才能够得上。如果还想在其中“胜”出个什么,那就与道十万八千里了,这就需要在心性上切实做到“无彼无我”。真人是无彼无我,那么天呢?当然也是没有彼我的。作为大道而言,它哪里去找这个彼我的分别呢?它不会因为小白兔可爱,就不让老鹰来抓它;也不会因为鸡宝宝可爱,就不让黄鼠狼来偷。对大道来说,白兔吃草,豺狼吃肉,是天经地义的,在上帝面前它们是平等的。但是呢,天无彼我,人有是非,所以我们要“一以治之”,使之“咸归于道”。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的心胸,我们的情怀,也要回归于道。但如果你觉得天圣人劣,那就也是一种分别心,就不能做到无彼无我,天人和谐。  TOP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三讲  善生与善死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命到底是什么东西庄子在前面讲了古之真人的各种境界。那些真人之所以能有如此高明的境界,达到常人所难以企及的高度,就是因为他们看破了生死,放下了生死,善待了生死。“死生,命也”,这个是真理,没有哪个人逃得过。秦皇汉武,想找神仙,寻仙丹仙药,想长生不老,结果还是逃不过嘛;唐太宗,英明盖世,聪明睿智,五十多岁就死掉了。原因呢?唐太宗征高丽回来,受了伤,身心憔悴,再加上三宫六院美人太多,身体吃不消了,这时有个婆罗门,印度的高僧,进献仙药,唐太宗一吃了,就呜呼哀哉了。所以,庄子说“生死,命也”,这个我们如何来看待?很多人病了,或者不舒服了,到医院找医生,他就不晓得我们的这个命,它对人的把控,往往会让人身不由己。我们书院的院刊中引用了《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第一》:“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就是讲上古的人都能活到一百多岁,而动作不衰,没有衰老的感觉,现在的人活到五十岁,动作就衰老了,难道古代人的自然环境和我们现在不一样吗?还是我们自己不能把控好自己而失去了长寿呢?“岐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所以我们要看到我们的命。一方面我们要看到社会性,把我们的优势发挥出来,但是我们更要看重自然性。我们的这个肉体你自己作不了主的,你的第六识再强大,理性再强大,再聪明,再能干也没有办法。毛泽东厉害吧,得了那个病,全世界的好医生来了没办法,还是该走就走了,82岁就走了。邓小平最会养生了,93岁还是就走了,谁也不可能让他再活下去。美国前总统里根,威望那么高,美国那么好的医疗条件对他的老年痴呆症也没有办法。所以“生死命也”,我们要尊重我们的命,不要为了社会性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是是非非去忙碌,而把我们的自然生命消耗了,要尊重我们的身体。用儒家的话说,父母所生,也是天之所生。所以我们要敬畏我们的肉体,不能随便把它废弃了,我们要爱惜它。我们的语言身不由己,行为身不由己,到底是哪个在中间起作用?是命在起作用。命又到底是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冥冥之中就有一个把控你的东西在里边。你不能说我今天大彻大悟了,或者我今天请了有名的相师、命学家来给我算了,我就了解这个命了。那也未必!因为这个术、命数,没有哪个能把它摆得顺,但是呢,有一条是算得出来的,生死!这个不用算,还须要哪个来算呢?明白了这个,也叫悟了道了!
谁都知道,这一天过了黄昏,太阳落山,天就黑了,到了早晨天就亮了。你不能说你是皇帝,你就可以要今天太阳不落下去,或者早晨太阳就不爬起来;你不能搞成武则天,号令百花,必须在某年某月某时一齐开,不开就打入阴山,贬出洛阳。这个是传说,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个就是“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天道的运行,昼夜的运行也就这个样子。我们从这么简单的一句,能悟道吗?不能啊?但有人就能!我们四川简阳的德山和尚,走到湖南,到了龙潭。龙潭和尚有天晚上跟他论道,论着论着,天就黑了。老和尚说,夜深了,你还是回去休息了,多说也无益。德山就出门,离开方丈,出门就发觉伸手不见五指,于是回来对老和尚说:天黑,咋回去呢?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可能方丈室在这边,他们的尞房在那边,隔得远,又是山路。老和尚就拿着纸烛,一种油纸作的火把,点燃了交给德山和尚。德山和尚刚刚准备伸手去拿,老和尚“噗”地一下,突然就把这个蜡烛吹灭了。就这么明暗交替的一刹那,德山和尚就大彻大悟了!我们想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德山为什么大彻大悟?我们反过来想,有夜旦之常,旦,早上,白天嘛;夜,晚上嘛。我们的心里明白了,就是天亮了嘛;我们不明白,就是天黑!洞山祖师的《宝镜三昧》里说,“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就是说的这个道理。这个道理我们怎样悟进去?你要真悟进去了,实际上太简单了,就这么简单的道理!悟不进去,那就把人遮障在大道之外了。死生,命也,既然是命也,你这一百年又蹦跳个什么?有夜旦之常,那我们晚上制造出这个光明来驱散黑暗,有没有必要?真正把黑暗驱逐完了,也就没有白天了!所以,我们要看到,庄子的这些语句中都蕴藏着道!怎样能够通过这些语句,去打开我们的心扉,使我们能够与道携行呢?直教人生死相许“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什么是不得与?就是不得参与。我们现在要改造自然,要改造世界,要搞发明创造,这个是人之所为。我经常说,给你一百亿美元,你能不能制造出一只真正活生生的苍蝇出来?不能嘛。人之有所不得与,我们地球就只有这么大,你要想去干扰整个太阳系,可不可能?再过一百万年,一千万年,你再看地球上还有什么?所以人类社会、人类的一切辉煌,在这么一种大时间之中,可以说是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另外一个,包括人自身在内,你都是与物一般,是一样的。大家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物物平等,人跟狗跟猫一样,你还是跑不脱。我们不要插手去增益这个大道的运行,就像《心经》里面说的一样“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我们不要妄自去生灭、垢净、增减,因为大道无私,它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非要在道上去画蛇添足,去生灭、垢净、增减,那都是些空事。这些,都是“人之有所不得与”的说法。
“皆物之情也”,这个也是万物的真性情。我们有所造作,凡有所作,皆有成住坏空(生住异灭)。这个是自然而然的,我们今天修了这个摩天大楼,到了时候,就算你不去用炸弹炸它,不用推土机去推它,到时间了,它自然还是要垮的嘛。所以我们要明白“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海桑田”的这个道理。在大时间、大空间之中,我们都不可能真正的得自由,得自在!不管你有种种的作为,在天面前,在道面前,都是非常可怜的。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明白庄子下面说的这个道理,“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中国古人最敬的是天、地、君、亲、师,都敬天爱天,以天为父。说老实话,人是很可怜的。按西方的说法,人不外就是上帝用泥巴造出来的嘛;中国的传说,女娲造人,也还用的是泥巴嘛。所以人嘛,不外是天、是上帝的道具玩偶嘛。既然我们的来源如此,当然就要以天为父了。既然我们以天为父,我们的这个身体,这个肉体,也是老天赋予的,我们也就要珍而爱之。而况其卓乎,什么是卓呢?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在道面前,也是小不点,也是儿子儿孙辈,所以我们对道就更应该尊而奉之了!下面呢,庄子又谈到世间的常态,“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我们经常说,要报国,要爱国;古人经常说,要为国,为君,不惜自己的生命,为国捐躯。在沙场之上“马革裹尸骨也香”,那么你为国捐躯,有个忠的理念,忠于天子,忠于国家,自己勇于献身。那么,还有一个比这个君、比这个国家更高的道,你愿不愿意为道献身呢?孔夫子说,朝闻道,夕死可也。那么我们又如何许身于道?
青年男女恋爱会以身相许,金庸小说经常提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对于情,人都要生死相许,那么对家、对国、对道,我们又是不是有这么一种生死相许的情感呢?庄子的语言很朴实,他没有什么花言巧语,虚浮的词,他很客观地,明明白白地把你的命的关系指出来,让我们要重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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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取舍与起居中谈养生现在的社会,与庄子时期人的享乐和劳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秦始皇每天要看的奏章,不过是五个马车的竹简,五个马车的竹片奏章,还没有我们现在一个市委书记一天看的文件文字多。古时候的人,从早上工作到晚上,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就行了。但现在的人忙起来时,24小时、48小时、72小时连续工作的都有,在古代,哪有这种现象呢?所以我们要看到这个,一定要把现在人的生物钟扭转过来,真正承认我们的能与不能。面对我们的肉体,我们是不能,病了还是要找大夫,大夫是不是就是神医呢?有谁能有办法自罚代众呢?能像扁鹊、华佗一样手到病除?像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丹一样吃了包治百病?没有这样的人。火神这样的医生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了,但是还要通过漫长的医疗过程,还要病人自己在生活上、饮食上配合,才能把病料理好。这也是一个取舍的过程。你要想身体好,就必须去掉社会上很多需要料理的事,修身养性,就是对社会上的事情舍弃。从佛教来说,你首先就要发“出离心”,出离心都没有,就没有资格进入佛门。出离心不容易啊,我们在功名利禄之中,为尘世中忙碌的饮食男女,哪有心思去玩三十七道品,哪有时间去玩“四念处”?哪有资格修“四念处”?首先你的心是乱的,蹦蹦跳跳的,另外自己的欲望又很重,整天忙外边的事。古代纯印度的原始佛教,南传佛教,就是与世隔绝,天天坐在蒲团上,山边水下,山边林下,主要的工作就是打坐、诵经,修养自己的身心。出世之人、出家的人并不仅仅是一个离开了自己小家庭的人。离开社会后,他还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想求得解脱的,一个是自然生命的解脱,一个是社会生命的解脱。不到生死关头,不到大病一场时,我们往往不能认识到自己身体的可贵。当我们病了,病到无能为力,丧失了生活能力时,才感觉到这个身体可贵。另外一个,我们在被功名富贵牵着走时,没有感觉到它是对我们修身养性很大的障碍。对我自己来说,尽管修行了这么多年,自己有一点成绩,但是我也不敢自大,不敢到外边去包装、去运作这个事。如果你成了明星,名人,每天的应酬都把人累死了。所以“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我们一定要承认这个现实,从这个现实抽身回来,老老实实地修行,老老实实地认命,少去炒作。并不是说我们不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应该做的事我们也要去做,但应该遵循《黄帝内经》说的那几个原则:“饮食有节,起居有度,不妄劳作”。只要遵循这三条,我们就能够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能够活到一百多岁。如果没有遵循这三条,或者违背了这三条,我们就很危险。为什么香港五分之一的人都有抑郁症呢?抑郁症只是一个现象,还有其它的疾病,不仅仅是心脏病、脑溢血、中风,还有各种癌症,都威胁着我们的生命。对一般的常人来说,不知道的人来说,当然就难免了,但对向道的人,对修道的人还在违背这个法则,自己就犯傻了。所以我看赵州和尚有一首《十二时歌》,严格来说,丛林里的作息都是很科学的,亥、子、丑三个时辰非得要守好。《庄子》里边一层层的推论,一层层地向上提持,就是要使我们生起道心。有了道心,我们再来看看周敦颐的《通书》里面说的,“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处之一,则能化而齐”。这个时候读《通书》的感觉,又不一样了。所以“而况其真乎!”真,大道,真理,一真法界,是我们最应该珍惜、珍爱的,所以我们要投身于道!不要随便践踏好因缘下边,庄子又给我们举了例子们了。“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举的也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你想嘛,河干了,这个鱼呢,躺在河床上。我们也经常看到《动物世界》,看到非洲的那些场景,旱季一来,河也干了,池塘也干了,一大群的鱼儿在塘里面涌过来蹿过去,就在那一点点的泥浆里挣命,情况看起来是惨不忍睹!一会儿,秃鹫也来了,豺狗也来了,大家都来饱餐一顿……其实,我们人也经常处在这样的状态中啊!当我们处在顺境中的时候,自己还不觉得;当我们处在逆境里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有些人同得患难,同不得富贵。患难的时候呢,能够吴越同舟;太平的时候呢,中国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就会内耗不断。当外患来了的时候呢,都会“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用当年蒋委员长的话来说,就是“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皆有抗战守土之责!”这个时候,这个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候呢,就是庄子说的泉涸,就是池塘干了的时候。所以,鱼呢,就是“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你在江河时,浑然不觉有水。我们在大道里生活,我们知道“道”吗?我们不知道啊。当我们健康时,不知道健康的可贵,当我们身体遭糕时,才知道身体的可贵。《庄子》里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忘足,忘履”,如果我们走路时,忘记了脚的存在,那么我们穿的鞋一定合脚,如果走路时,总是感觉到不舒服,那么这个鞋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忘腰带之适也”,我们走到街上去,如果忘记了腰带,那么腰带一定合适。如果我们忘记了五脏,那么我们的五脏就一定太平,没有病。实际上,只要身上哪里有病了,我们就会把哪里念着,心里处处都把它放不下。有胃病的人,就把胃捂着,心脏病的人天天就把心脏处捂着,腿痛的人就天天揉腿。“忘是非心之适也”,如果我们心里没有是非,就会处于一个非常自在的状态。所以这个“泉涸,鱼相与处于陆”,就是引申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要珍惜现在存在的优势。我们本身就在大道之中,不能弄到了“泉涸,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时候,没救了的时候,才开始后悔“身在福中不知福”。怎样使我们自己能够惜福?珍惜自己的福报,不去随意地消耗它?一旦失去的时候,才觉得好可惜啊!因缘也是这样的,因缘来的也不容易,大家在一起,很投缘,干事干得也很好,但是后来为一点点是非,大家就吵架,分手以后,大家都很难堪,我看到好多例这样的事。有的人说:“冯老师,你看我们两个好哥们儿,第一从来不为钱吵架,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第二我们不为女人吵架,他喜欢的女人,我也喜欢,我可以让给他……这样的朋友能够长久下去吗?”我说不行,这是意气呀。你们都有脾气,脾气化不了,都很刚,很自以为是,如果有一天你们的意见不和了,就是你们分手的日子。我说这个话还不到一个月,他们为一个生意,一个人要这样做,一个人要那样做,结果就发脾气,分家了。以前配合的很好,这一分家,两个都做不好。后来到我这里来哭,我说:“我早给你们说了,要把自己的脾气收拾住,如果收拾不住,自己任性,把自己以前大好的局面破坏了”。一个杯子在没有摔破以前,很好用,但是有了一条裂缝之后就不能装水了。感情的事,只要有一条裂痕,不管是朋友之间,还是夫妻之间,都很难弥补的。所以我们要珍惜,珍惜因缘,不要随便践踏自己很好的因缘。这里“泉涸,鱼相与处于陆”这一段,对我们的人生很有警示作用,尽管庄子已经说了二千多年了,但是我们现在有多少人能够体会到其中的厉害?我们常常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常冒犯这样的因缘,冒犯事情的福报,很不好。  TOP
 
相忘于江湖上面说了这么多,紧接着庄子就来了一个转语,“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们怎么来理解这一句?因为历来这一句有很多的注解,很多的翻译,但都并没有把它的意思敲准。实际上庄子在前边早就有答案了,“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还有这一句,“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这些你能够改变吗?不能嘛,所以在这个时候,就要安时处顺嘛,用不着与命运两个抗争。并不是说我是软骨头,无所作为,并不是这个意思。你必须要明白这个道理,该作为还是得作为,该去吐泡泡,就还得去吐泡泡。但是呢,要把这个道理作为准则。死生,命也!如果不懂得这个,你去怨天尤人,天天去发牢骚,发怨气,像我们现在的“愤青”们在网上发的文章,怨气十足,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就包括中国与日本的关系,你天天抱怨日本,你怎么不抱怨自己呢?“九·一八”的时候,日本人才万把人,东北军十几二十万人,又有飞机又有大炮,武器也不差,你为什么要跑呢?“七七事变”的时候,在北京的日本人也才万把人嘛;“南京大屠杀”的时候,往往也就两三个日本军押住你几十上百人,要你自己挖坑自己埋!大家如果那个时候愤怒一下,几百人一上去,把他两三个日本人的肉啃完,他的机枪也杀不完你嘛。所以这个呢,就是自己不行!不反省自己,只会去抱怨别人有什么用?当然我们要记住耻辱,但是呢,我们还是要搞清楚,是什么给我们带来的耻辱?是人家给我们带来的耻辱吗?还是自己给自己带来的耻辱?我们要弄清楚自己的麻烦究竟出在哪里。甲午战争时也一样,当时日本的海军哪有我们北洋舰队的装备好呢?为什么会输?是输在自己手头,哪里是输给日本人呢!所以俗话说的是“会怪怪自己”,我们应该怎样把自己料理好,这个才是真正的。当然,作为大道来看,管你这么多,地球照样转,如果地球爆了,那我们平时人与人之间的争论争吵,是不是很可笑?站在大道的这个角度来说,管你什么美帝国也好,萨达姆也好,希特勒也好,日本军国主义也好,这样理想也好,那样崇高也好,都很可笑。为什么很多的圣人,说那么了不起的话,不管你佛教也好,基督教也好,孔夫子也好,说那么多,都很对嘛!只要大家遵而行之,就天下太平啦。但人呢,就是听不进去,不管你怎么说,就是听不进去。那天蛇妹妹讲“孟子见梁惠王”,孟子讲得那么舒服,为什么梁惠王就是听不进去?就是眼浅皮薄,被眼前的利益驱动,看不到长远的,看不到真正人类社会的真实的运行,当然更看不到大道的运行。自己都想称王称霸,称王称霸又怎么样嘛?还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到时候还不是要你转换角色。没有谁会永远胜,也没有谁会永远负。像春秋战国,那么多诸侯王,那么多强豪,包括周天子,到最后接他们班的,包括刘邦、陈平等人,汉家天下,全都是些下层民众,就把西周八百年的传承全部取而代之了!所以有首打油诗说得好:“茅屋出公卿,公卿出庶人。风水轮流转,谁也别当真!”任你谁也把这个摊子守不住。“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这些语言真是妙不可言!我们在大道之中生活,我们并不知道大道给我们带来的益处;鱼在江湖中生活,它也不晓得有个江湖让它能够乐在其中;都是在突然失去原有的环境了,就会觉得恼火了。我们身强力壮的时候,谁都不觉得自己会老,会进医院,会被人下病危通知书,会进太平间,都觉得自己精精神神的。真正进了太平间,才晓得什么都晚了。当得到癌症的病危通知书,自己也恼火,家里边的人也恼火,那么,你如果把这个“生死,命也”看破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所以庄子说“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个感觉大家要好好去找。我刚才说的,这个是庄子给前面“泉涸”所下的转语。但尽凡情,不求圣解庄子后面还有“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尧,唐尧,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圣君;夏桀,包括商纣,这些人呢,都是昏君、暴君。誉尧而非桀,这个呢,是以人类的荣辱是非观念来评价的。对于这个问题,庄子《齐物论》中的几句话,我们还要反复的留意。“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辨。”为什么庄子会有这样的眼界,会这样的心胸,会这样说呢?
什么是六合之外?就是我们眼耳鼻舌身意所能感知的这个时间与空间之外的世界,用大宗师的话来说,就是“不知”。既然不知,那还去论它干什么?睡觉时,无梦无想无觉时,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既然都是“无梦无想无觉”,那就在六合之外了,只要你还有知觉,那就是有,就有梦有想有觉,这个是认识的必然。有些人还要想去超载它,你哪里能超载得了嘛!所以,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六合之内论而不议。在感观的范围之内,你看到了,可以说两句,但是也没有办法说得太深层。比如我们天天在喝茶,那到底你喝下去的这个茶是个啥东西?你能说得清楚吗?当然,那些专门的茶叶专家、营养学家,他们可以说清楚这个茶叶有些啥营养成份,他可以深入地剖析这茶叶有成份对人产生啥作用,有人吃了有好处,有人吃了就有害处,各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嘛。但茶倒底是什么东西?根本的还是说不清。所以,你怎样看待这些问题?论而不议,议而不辨嘛,包括孔子整理《春秋》,也是议而不辨的。所以,“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前面已经说了嘛,“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嘛,“誉尧而非桀”就是不一,就是以人为徒。这个,当然就“不如两忘而化其道”了。两忘而化其道,就是以天为徒嘛!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自有好人,自有坏人,自有明君,自有昏君,这个是大道运行的自然现象,你要想舍彼取此,你可能吗?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大家都在饿肚子,你不想饿肚子,可能吗?你要想十五年超英赶美,你能办到吗?这个是没有办法办到的!那个时候,大道的运行在中国就是这么一个状态。所以我们呢,要把这些看开,要“两忘而化其道”。什么是两忘而化其道?就是说对尧桀,对圣凡,要两忘;另外一个呢,对天,对人,也要两忘。天之所为,人之所为嘛,同样要两忘嘛。只有做到两忘,前面“天之与人,不相胜也,是谓真人”,真人他就两忘了。所以佛教里面经常说,“绝能所,泯感应”,“非凡非圣”,“但尽凡情,不求圣解”。尽凡情,就是把凡情忘了;不求圣解,就是把圣解也忘了。所以我们在看庄子的时候,真的是高xxxxxx令人吃惊!因为庄子在写这个的时候,佛教还根本没有传入中国嘛!能达到庄子所说的这个境界的,也都是隋唐之后的佛教了。庄子在两千多年前,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就有如此之高的境界,确实使我们今天看起来很吃惊!  TOP
 只怪老天爷把我生下来下面继续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大块,就是指自然。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园序》中说,“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里面的“大块”也是指自然。夫大块载我以形,我们的这个肉体吗,就是大块(自然)赋予我们的嘛。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四大和合而成。自己从娘肚里出来,为什么出来?说不清楚,有些娃娃发脾气,说,哪个让你把我生出来的呢?个个当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娃娃生出来,既聪明又漂亮,八字也好,长大了升官发财,长命百岁,但自己生下的娃娃究竟如何,只有天晓得!天下事都这样,可能如愿,也可能不如愿。所以我们要看到,大块载我以形,这个就是身不由己,也是天之所为的。但是呢,还劳我以生,再用佛教的话来说,人一生就烦恼集聚,贪嗔痴慢疑,七情六欲,是是非非,终其一生都得的拼搏与辛劳。的确实是如此,当皇帝有皇帝的苦处,当宰相有宰相的苦处,当亿万富翁有亿万富翁的苦处,当乞丐也有乞丐的苦处,当白领有白领的苦处,当公务员,有公务员的苦处,总之不管干哪一行,都有各自的苦处。就算你赋闲了,像有些老革命,刚刚一退休下课,没有两个月,就与世界拜拜了!他闲不住嘛,一闲就完蛋。像这些,又怪谁呢?要怪,就只有怪老天爷把我生下来,劳我以生嘛。所以基督教说,人一生下来就有原罪,就要受苦,没有道理可讲;佛法也讲,生老病死就是苦,生下来就是苦!要不苦,好好念阿弥陀佛,就到极乐世界去,就入涅槃去。但是呢,庄子对这个事情,也不是把这个事情说得很过于,不能忍受。生,只是一个“劳”字,有苦,但是也有乐在其中。我们看庄子,他不像佛教,特别是小乘佛教对生死的那种深恶痛绝,有强烈的出离心。庄子也有出离心,但不像佛教有那么强烈的沙门思想,那么极端。庄子给自己留够了空间。虽然老天爷“劳我以生”,但还要“佚我以老”的嘛,人老了,还是要安养一下。中国古代的福利,就像《德充符》里面授机宜的那位支离疏先生,小儿麻痹后遗症,既不当兵又不服役,国家发救济时他总有份,从来就很安逸,不为服劳役发愁,这也说明中国古代的这个福利制度也是有的。上了六十岁,县大老爷要给你送米,上了七十岁要给你送肉。现在社会到了春节,领导同志们也还是要到基层访贫问苦嘛!这个也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所以佚我以老,老了呢,就可以养老,就可以不下田,也可以不服兵役与劳役,所以到了老来,也还是可以一天优哉游哉的。“息我以死”,死,对道家来说,是没有恐惧的。息,说的就是安息。这个词语也是从庄子来的。他说息我以死,我终于可以把一切都放下了!我看佛源老和尚那些关于火化的法语就是这样的。他说这个就是本来面目,这就证了无生法忍了嘛!一把火烧了,这下就进入本来面目,好方便好舒服嘛!息我以死,安息,就很乐观。既然你活了一辈子,苦也吃了,福也享了,这下子苦乐两忘,棺材里一躺,多舒服啊!这也还是很了然,息我以死嘛,这下子我就把一切烦恼,一切是非,一切荣辱,什么是与不是,天啦人啦什么的,都丢到一边去了。一睡到土堆堆中,就与天地合一,完全回归于道了。“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所以对生,我们也要善待,不能因为我生了,苦了,我就怨天尤人。我的生,可能有顺与不顺,富贵贫贱,穷达荣辱,都在我们的生之中表演。但是呢,我们要用善待的眼光来对待我们的生命,对待我们的生活,乃至对待我们的命运。用《中庸》的话来说,就是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不要去操那么多心,就算对于死,也要去善待。死之前,丢不下,放不下,拖泥带水的,也就会死得很难堪,死得很狼狈。实践庄子学说的禅师香港的张国荣跳楼了,几个亿都不要了,他还是以死来求解脱,内心太痛苦了,受不了了。但他死了就解脱痛苦了吗?在佛教上来说,自杀这个死法是犯了大戒,自己可没有这个权力,是得不到解脱的。正常人的正常死亡,老死,在道家里并没有把它看得很恐怖,不像南传佛教,原始佛教把生死看得很可怕,总是要逃避生死,把生死当成很恐怖的一件事。道家哲学认为生死是自然的,有生就有死,我从大道中来,又回归于大道,从自然中来,又回归于自然,潇潇洒洒地来,又潇潇洒洒地去。所以只有到了大乘佛教,到了禅宗那里,才与《庄子》的感觉融为一体,根本不在乎生死,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在禅宗里,真正体验和实践了庄子学说的还是禅师,历代伟大的禅师,都能预知生死,安然坐化!上次我送给佛源老和尚一本《西来墨迹》,是日本人印的一本墨宝,其中有很多历代祖师辞世前的诗篇,包括中国宋代的、明代的。有个日本的老和尚,八、九十岁时,坐在涅槃堂里,打坐七天,要走了。徒弟们说:“师父,你临走了,还是要给我们留几句话,弄个临终辞世偈嘛!”老和尚就用最后的一口气写了一首诗,写完就走了。这些老和尚临终写下的诗,看了使人惊心动魄啊!那本书里收了很多这样的偈子。那些偈子,有写二十个字的,有写二十八个字的,五言的就是二十个字,七言的就是二十八个字,这些在禅宗的语录和公案里都有,他们就写那几个字,笔一扔就走了,很光辉啊!后人看了那些字就会很感动!人已经老了,油干灯尽了,就凭最后一点点精神,写出来的字,基本上都认不清楚了,因为那时笔也拿不动了,手也是抖的,唉呀!这一本都是历代祖师用最后一点精神写出来这么多幅墨宝。佛源老和尚看了以后,感叹道:“唉呀,祖师啊!不得了啊!”“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所以我们要善待我们的生命,同时也要善于面对我们的死亡。在我们的生命存在时,每天行住坐卧,处处都要护理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死时也要“善吾死”,死的时候别恐怖,别挂碍,别这样放不下,那样放不下。庄子的太太去世时,庄子是鼓盆而歌啊!别人就提意见说:你的太太服待了你一辈子,给你生儿肓女,辛苦了一生,老了死了,你怎么还鼓盆而歌呢?你还欢喜啊?庄子说:我怎么不欢喜呢?我的老伴,老了很痛苦,动也不能动,天天生病,死了回归自然,得解脱了,我为她高兴啊!我凭什么还要为她伤心呢?”老了无用嘛!孔夫子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老了无用了,你还活着享受俸禄,还不如自然界的动物。非洲大草原的野牛、野马,在遇到狮子进攻时,跑不掉了,那些老的野牛、野马就停下来,让狮子攻击它们,保护年青一代的逃命。动物界有很多这样的牺牲精神,老了没用了,为了保持它种族的繁衍,为了让年轻的继续生存,它就牺牲自己。人也是这样的,我们看很多突发的事件,车祸时,车从山上滚下来,那些当妈的,她们把自己的小孩从车窗扔出去,自己死掉了;地震时,房子塌下来,当爹的,当妈的就把自己的孩子牢牢地护住,牺牲自己,保护下一代嘛!这些都是自然性的自然流露。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善生、善死看破。就是病了,养病时也要把这个放下,医得好病,医不好命啊!医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既然来了,就找火神看病,但看病归看病,自己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要把自己的元阳守住,把自己的信念守住,把自己的道心守住,好好体道而行。如果心安了,就不会为病所折腾;如果身体有病,心里也病了,身体的病跑到心里,就更麻烦了。  TOP
 
藏天下于天下对于生死,庄子下面又以“藏舟于壑,藏山于泽”等等来作比喻。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命运、我们的种种种种,也的确都是如此。藏舟于壑,怕别人把你的船偷走了,所以把船藏到青城山、峨眉山的山沟沟里头。如果这个山也一下子都被别人给偷走了呢?谓之固矣,人有私心,所以就这个样子的。当然这也是一个寓言故事,是个比喻。把船蔵在山谷里,把山峰藏在海里、深水里,这样应该很安全了吧。但是半夜里突然有个金刚力士来了,把它连同山谷一起给背走了,睡梦中的人还不知道。现在有些人喜欢藏宝,把自己的家产藏得很牢固,但是突然遇到山洪暴发,或者泥石流来了,山体滑坡,什么都没有了。无论你再聪明再能干,遇见了地震、火山爆发,遇见了海啸,能有什么办法呢?七十年代有部电影,演的是法国一次火山爆发,一群科学家在南美的秘鲁考察火山,秘鲁的议会正在吵架,争得一塌糊涂,但是呢,明天他们所在地的火山就要爆发了,等到明天,全城的人就要死光了,还有什么争的呢?就没有什么必要争了。所以这个“藏舟于壑,藏山于泽”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的事情,我们永远不知道。十多年前,贾老叫我们到青城后山去买一个道场,当时就看起了一大套房子,两万多块钱,二三十间房子,是一个度假村。大家都说好了准备买了,那个房主人说,那山后面的那个坡,坡上还有五六十亩林子,那个林子就是这个度假村的天然屏障,下雨的时候,泥石流也不会来。一套房子带一片林子,多舒服呢!不要你们钱多了,只要五千块!大家一想,觉得买得,这五千块买得划算!我连忙说买不得!为什么买不得呢?你买了,你还得派人去守,如果是农民呢,他自己的他自己就守了;你要是一买了,他天天来偷来砍,你还麻烦!你不可能把整个青城山买了嘛!你不买青城山,青城山也不拒绝你来看它啊。如果我们以“公有之心”来对待它,我们哪儿都可以去嘛。我们每个周末都可以到圆明宫(注:青城山上的一处景点),不收一分钱,多舒服的呢?你要花钱去买山,那不是犯傻了吗?买了就成你自己的了,那么贼也来了,盗也来了,你想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呢?这个就是藏天下于天下嘛。你如果要据为私有,那么麻烦就来了,你就守不住!你有了,别人就会想有,别人就会到你这儿来沾点光走。“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人经常犯这种错误,有了点金银财宝,巴不得把那个保险箱弄得再结实点,锁再多上两把,免得别人打开。但真正的贼来了,他就巴不得你的箱子再牢靠些,锁得紧些。他还怕箱子在搬运的时候散架呢!你帮他把包打得越牢固,他越谢谢你。所以佛法说“舍我我所有,除断一切贪”,就是要断这个贪的!如果你还有这种我所有之心,还有这种贪心,想理顺自己面对的人间事业,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古语说“无限江山,代有其主”。夏商周三代,到现在的二十五史二十六史,哪一个又真正把这个天下坐牢了呢?你坐得舒服了,可人家也想来坐坐啊。用项羽的话来说,是“彼可取而代之也”,用刘邦的话那就是“大丈夫当如是!”他们看到了秦始皇的威风,都想去玩一下秦始皇的派头啦。庄子说“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这个是客观存在的,这个也是大道运化,也是大道的造化,也是世间的变化,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些肯定在变,不变才成怪事了。但是,昧者不知,一般愚昧的人,哪儿管得了那么多呢!反正我有这个,我有那个,天天都是有,有了一阵,我家财亿万贯,不得了啦!但是到了火葬场,哪一样还带得走呢?所以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金山银山,你一死了,该给谁就给谁了,该给儿女就给儿女,该给社会就给社会了。所以,这些事情呢,也要看得破!转自己归山河国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不管你是藏大藏小。我们去年学方孝儒的《深虑论》,总结了历朝历代的经验教训。秦始皇总结了周代的经验教训,觉得封建制不好,行郡县制,行郡县制没几天江山又玩垮了。刘邦呢,觉得郡县不行,所以封建、郡县并行。封建、郡县并行到了汉景帝,又引起了七王之乱,到了汉武帝又用“推恩制”来削藩。最后呢,还是郡县制,这一下子就延续了两千多年。但是汉朝的经验到了曹操曹丕时代,又觉得没有对,又给他改过来。他这一改,司马氏就把曹家弄下来了,结果搞成五胡乱华,这一乱就差不多四百年。从黄巾起义到唐太宗贞观之治,差不多四百多年,中国就乱了四百多年。到了唐太宗,我们看《贞观政要》,觉得好不得了啊,简直把一切漏洞都堵死完了,国家应该能长治久安了。结果呢?钻出来个武则天,还钻出杨玉环、安禄山,当然这儿就冤枉杨玉环了。反正还是没有弄好,有藩镇之乱,有宦官专政,等等。到了宋太祖赵匡胤,也是把这些唐朝的敝病,五代的敝病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统天下了。结果呢?谁成想又老是要受少数民族的欺负。国家内部倒是固若金汤了,外部呢,就不堪一击!对契丹人、西夏人、女真人,全都一筹莫展,最后彻底完蛋给蒙古人。到了明太祖,又把宋朝的教训、元朝的教训拿来改革一番,结果呢,他自己都还尸骨未寒,方孝儒就教导他的学生,给建文帝写了《深虑论》这篇好文章。然而墨迹都还未干,明成祖就来了,把方孝儒灭了十族。所以说,这些事情,你怎么说得清楚?“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结合《深虑论》,你说是不是这个味道?有一个故事说,楚王有一次打猎时,把自己很珍贵的一张弓给丢了。这个弓是用黄金镶的,性能很优良,骨材也好,弓弦也好,又镶了很多珠宝,很华贵。大臣慰问楚王时说:“大王,好可惜呀,派人去找吧。”楚王就说:“楚人失之,楚人得之”。因为掉在楚国的,拾到的也是楚国人,这有什么呢?没有什么嘛!这个楚王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孔夫子听了就说:“唉呀,不行。应该是人失之,人得之。”你楚王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何必计较是楚人得到还是其他国家的人得到呢?楚王还是有分别心啊!有些做生意的人,生意完蛋了,亿万家产没了,破产了。但是从大的经济局面来说,每天都有亿万富翁倒闭,每天都有新的亿万富翁起来。人年老了,去世了,但是每天医院产科里面,都有新的婴儿出生。能量不灭,物质不灭,无所来,无所去,所以我们要有藏天下于天下的胸襟,有这样的胸怀就是大公,就是大公无私。胸无私物,自己没有隐私,没有自己的小算盘,那么天下的利害得失于我有关也好,于我无关也好,我都不会动心,绝不会动念。像这样的境界,作为一个修道的人,就应该好好体悟,好好感觉。怎样使自己“藏天下于天下”?比尔•盖茨发财了,成了全世界第一富翁,他把自己百分之九十五的财产捐给慈善事业,这也是“藏天下于天下”。《大学》里边有“藏富于人”的说法,皇上拥有得多,老百姓就会穷,这就很危险了,老百姓都富裕了,皇上的财富还会少吗?我们只知道“大河有水小河满”,却不知道大河里的水都是小河流进去的。老百姓都富裕了,像美国一样,每个人的收入都是几万美元,全中国的人都富了,中央财政的收入还会走低吗?老百姓都穷得叮当响,谁给你上税?国家的财政收入再高,老百姓没吃的,国家总量还是少,还是富不起来的。所以“藏天下于天下”,从经济上,政治上、伦理上都要有这样的胸怀,修道的人更要这样,与天地万物于一体,把小我变成大我,还天下于天下。不能把自己看得那么贵重,也不用把自己看得低贱,自己坦然地与道同体,与道同行,这样就不错了。“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什么人才能藏天下于天下?心中只有一个“公”字的人!你若有私心,若有占欲望,若有贪心,你就不可能藏天下于天下。什么叫本来面目?就是一个“公”字,一无所有就是本来面目。大道自然运,圣人自然用,我们只有藏天下于天下,还天下于天下,那么才可能牢固,这才是“恒物之大情也”。我经常讲长沙景岑和尚的公案。人问:“如何转得山河国土归自己去?”长沙和尚就给他反问了一句“何不转自己归山河国土?”你这个“转山河国土归自己”,尽管是想变小我为大我,但总还是有一个“贪”嘛,这样子就是逆水行舟,基本上没有成就的可能性。但是,你转自己归山河国土,把自己舍了,把自己布施出去,这个本身就是大我!同样的结果,但是方向是不一样的。只有舍掉自己,马上就与山河国土、宇宙万物融为一体了。你要以奉献的形式、无我的形式来完成这一转换。如果你想以占有的形式来,怎么可能融为一体呢?所以,这个就是“恒物之大情也”。所谓大道无私,大道至公,如果以这种方式进行修行,何须那么多的显密顿渐偏圆!佛教里面显教密教诸如此类说了很多,归根到底,就是一个无我,就是一个大公!在法身里面,哪还有什么顿渐偏圆显宗密宗这么些?所以我们要看到,这个就是“恒物之大情”。要把这个把握住,唯一的办法,就是放下,放下我,放下我所有,那就对了。  TOP
 
参万化而无穷
下面庄子又说了,“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犯,陶范,就是陶铸的意思;人之形,我们的人之形是从哪儿来的呢?就是造化赋予我们的人之形,是造化给了我们人的形象;而犹喜之,我们有了人形,当然应该欢喜,没有变猪变狗,没有在畜生道里面,已经够欢喜,够幸运的了。“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人之形神,参万化而无穷啊!为什么呢?这个其实就是佛教里面说的“因缘所生法”。我们不管是从法界缘起的道理也好,业感缘起的道理也好,你看宇宙万物,都是万化而未始有极也!用现在的天文学来说,我们现在身上的这些铁原子也好,钙原子也好,是从哪儿来的?是超新星爆炸来的!爆炸的残骸扩散到了现在太阳所在的位置,才慢慢地形成了现在的太阳系。太阳系是次生恒星,还不是原生的恒星,更不用说九大行星和各种元素了。宇宙之中本来只有一种元素——氢,其它元素都是氢聚变产生的。所以,宇宙中的恒星就是一个巨大的“元素生产厂”,这样看来,组成我们这个身体的元素,这个因缘就多不胜数!随便扯根头发,这个因缘都是无穷无尽的!但这些所有的因缘,都归之于万化,都归之于万化之所系。所以庄子说“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么就其乐无穷、得法喜了。你想这是一件好骄傲的事哦!你想,一般人以为我们只有一百岁,其实我们哪儿才只有一百岁呢?我们身上随便一个铁原子,可能也有多少亿年了!你看那些玩古董的,花去几十万元买了一个古董,哎呀,秦砖汉瓦,好不得了!但你随便在地下拣一块石头,也有几千万年,也比你这个古董的时间长嘛。前几天跟勇哥在青城山,还有刘主任。我问刘主任的那个女儿,大概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我说,那个沉积岩中那么多鹅卵石,一层一层的铺起,是自然形成的呢?还是人为钢筋混凝土做的呢?她说,是人为的。我又问她,人为的,那人造这个来干啥子呢?整个一匹山都是这样生就的啊?这下子她说不晓得了。我说,你们学自然没有?没有学。学物理没有?没有学。学地理没有?没有学。像这个样的话,那中国的这个教育不晓得在搞什么名堂了。你搞素质教育也好,这样教育那样教育也好,到底是怎样搞的?中国的旅游业也是,一说到山山水水的好看,就说这个是观音菩萨,那个是孙悟空,这个是大鹏金翅鸟,那个是阿诗玛,这个是巫山神女,那个是……尽去玩这些!你怎么就不能如实的,把自然科学知识纳入旅游学中来?比如彭州地质公园,地质公园你就按照地质公园来介绍嘛,像九峰山这些,尽弄些神话传说在里面,包括贡嘎山这些,本身就是地质公园,天天就去看些神话故事,哦哟,这儿的庙子又如何了,这儿的喇嘛又如何了,尽说这些,那么丰厚的大自然知识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反而提不起来,视而不见!大家来这看这个,却都跑到不相干的另外那个东西上去了。所以庄子里面谈“万化而未始有极也”,我们要看到这个“化”字。一说到这个字呢,中国这么两千多年来,炼丹炼道的多,真正在这个“化”字上有感觉的人,并不多。明白了这个“化”,就有乐,就乐在其中,这个乐是无穷无尽的啊!善于乐的人,你以为是苦,可他一样的乐,乐中得乐,苦中得乐,顺中得乐,逆中一样得乐。家里面添丁进口是乐,打丧伙还是乐。你要以道眼来看,就是这个样的!有一天,庄子的太太去世了,他鼓盆而歌。他乐不乐呢?当然是乐。哈哈,我辛苦了一辈子,现在你终于下岗了,你终于彻底退休了,为你道喜,给你放点火炮(爆竹)庆祝庆祝!所以,我们怎样来看待这个乐?如果我们真正在道上看明白了的话,的确就是乐。享受一下大道之美“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什么叫“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交出自己,进入无我无物,与造化同在的境界,你才能真正“游于物”。如果你不交出自己,有彼有此,有是有非,有得有失,有因有果,那么你怎么可能会“游于物”呢?交出自己,放下自己,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你就与造化同在了,你就“皆存”了。你交出自己,一无所有,你就一无所失了。一无所有了,又哪里会有什么失呢?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涅槃,证法身。你说没有吧,他又什么都有,什么都在里面;你说具足一切,一切现成,可他又一分一毫也没有。为什么呢?这些都是公家的嘛。天地的,大道的,你不能去贪、去拥有占有。你一去拥有占有,就又犯错误了。你不用去拥有占有,一切都是你的;你去拥有占有,一切都不是你的。这个,也是我们平时做事情经常失误的地方。一个人真正放得下,能进入无我,说老实话,那他成天的供养都吃不完,美元都要把他淹死!你真正要想去拥有,人家看到你,躲都怕来不及,反而你就得不到了。这不是什么大道理,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庄子又说了,“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夭、老、始、终,我们都要善待。那年在柏林寺的夏令营,2003年,学《华严经》“净行品”,净慧法师就提出一个口号,就是要“善用其心,善待一切”。你看,这个在庄子里面已经有了嘛。夭,少年,少年你要好好对待,跟着老年你也要好好对待,开始的时候你要好好对待,临终的时候,你更要好好对待。所以,夭、老、始、终,都不必介怀!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可爱与麻烦。小的时候呢,总觉得自己不懂事;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远大理想难以实施;中年的时候呢,往往又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老天不公;老年呢,就哀叹了,“甚矣,吾衰矣,久不梦周公矣”。牙齿也不方便了,腿脚也不方便了。总之,不论你处在哪个时间段,你都有自己的麻烦,但反过来说,同时也有自己的优势。但是很多人,就没有看到自己的优势。能看到自己优势的,这个就叫“善”;看不到自己的优势,这个就叫“怨”。我们应该趋善去怨,所以,庄子在这里面呢,就给我们点醒了,“善夭善老,善始善终”嘛。我们不能一天到晚就在那哪儿杞人忧天,天天在那儿眉毛皱起、心事重重的样子,哎呀,活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要跳楼了,要上吊了……那样的话,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万物之所系是什么?万物系在什么地方?一化之所待,整个能够支配造化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你能够“善夭善老,善始善终”,那就会人犹效之,别人就都要来效法你,学习你,都要想把这个境界捞到手。什么是“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呢?说穿了,就是大道,大道的运行!我们难道不去享受一下大道之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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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四讲  得道的人是怎么样的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稀韦氏得之,以挚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大道的情与信在下面一段里面,庄子主要是讲了两重意思,一讲了什么是道,二讲了得道的好处。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不论儒释道三教,都认为道是崇高的,也是真正有志之士终生追求的一个目的。但是,什么是道?我们说不清楚。在《道德经》里面说什么道可道非常道,什么恍兮惚兮、惚兮恍兮,什么生一生二、生天生地……《道德经》有《道德经的说法,但毕竟因为它的篇章限制,没有说得那么细。在《庄子》里的若干篇中,都有对道的描述。就用《大宗师》开篇里的说法,“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我们要知道“庸讵知”三个字,其中就含有未知的意思,所以《庄子》里面对道的这么一种描绘,都叫未知。也就是说,通过那些对道有所体验的真人也好,至人也好,菩萨也好,他们把道的那种感觉,虽然用语言表述出来了,但是,就这种表述而言,我们也未必把它搞得明白。但不论怎么说,作为一种崇高无比的道,它对我们总是有支撑作用的,特别是对于学道的人、求道的人,他总是在自己的心里面,有这么一个很高的理念,要用这个东西把自己拴住,然后生死与之,无怨无悔。我们看到很多学道、修道的人,都弄成神经病了,也无怨无悔;弄得家里空空荡荡了,也无怨无悔;弄得跟老婆离婚了,也无怨无悔;乌纱帽丢了,也无怨无悔……这个就是道的魅力。但是道究竟怎么样?抛开佛教的那些对菩提的论述不说,我们看中国道教,在《庄子》三十三篇里面,这一段可以说是对道的很入骨、很生动的描述。“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首先我们来看一下什么是有情有信?大家都在说大道无情,怎么这里又说大道是有情的呢?庄子在其它的篇章中也是这样,有时候说大道是有情的,有时候又说大道是无情的。这就像当年人们问赵州和尚,狗子有没有佛性?他一会儿说有佛性,一会儿又说没有佛性,弄得人摸不着头脑。总之,在这些道人们的嘴巴里,说它是也对,说它不是也对。但是一个外行人呢?说它是也错,说它不是也错!既然庄子在《大宗师》里面这样讲,那我们就正面对待了。看看什么是有情?什么是有信?为什么道有情?为什么道有信?说道有情呢,因为它生生,就是情嘛;它生育万物,难道不是有情吗?而情又是跟信是联系在一起的,道有其信,这个信,用佛教的话来说,它生住异灭也好,成住坏空也好,因缘所生也好,生老病死也好,阴阳四时也好,都是它的情,而且也是它的信。信和情,它又有一定的区别。情,是静之动,因为大道是静的,它本身不动。我经常借用黑格尔的一句话来说,本体宇宙是不动,现象宇宙的变化则是层出不穷,无穷无尽的。宇宙,它永远是一个恒量,是一,是不动,就像我们说道是不动,是一;但是道它又在万事万物万相中体现,在那个是无穷无尽的变化中体现出来。只要把我的感觉,把时间一放进去,就有四维上下,就有六合之内、六合之外,这个也是无穷无尽。这些都是有情,而且都是有信。特别是对我们来说,人怎么可以没有信呢?人都有生死,只生不死,可不可能?不可能,人生了都要死。只死不生行不行?也不行。那么阴阳二时,一阴一阳,昼夜交替,四时运转,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是自然规律,都是大道表出来的情和信。这么说来,大道是很讲信的,如果没有了信,那就没有了常道,常道就是它的稳定性、持久性所展现出来的一片光景。如果离开了常道,都在非常道中间去打转转,那我们就简直都搞不懂了。那也就不可能产生我们的生命,不可能产生我们的精神,大家都在一片混乱之中,全部都在一片无序之中,我们大家的的脑袋都转晕了,万物也转晕了,那就不可能。所以,有情有信,它是在常道之中的。
我在讲《道德经》的时候也说了,有时候,也要有点非常道的表现,在现在看来它是非常道,在过去了之后呢,它又是常道了。非常道只不过是常道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而已。知之浅矣,不知深矣尽管前面说道是有情有信的,但是,我们还是要看到它无形无为的一面。因为它这个情和性,并不是老天爷他要主观地有所作为,也不像上帝造人的时候一样,说天,天就有了;说地,地就有了……不是这样的,在道家里面,它没有一个主观的尊神,大道无为。反过来说呢,同时,大道它也无形。为什么大道无形呢?我们所说的常道,也只是大道的一个片段而已;我们所见到的一切现象,都只是大道无穷无尽现象中小小的一个部份而已。就像我们前面说的一样,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还有像我们在《养生主》里说的一样,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我们已知的半径空间,永远是有限的;未知的空间,永远是无限的。那我们的这个“知”究竟处于怎样一种状态呢?怎样才能达到一种高明的状态呢?方法嘛,前面庄子已经教了我们,以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一般来说,不管是西方哲学也好,包括一些修习佛法的人也好,他都不明白这个道理。知之所知,是有限;不知是无限,而且也是永恒。在知与不知中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怎样越过这条鸿沟呢?庄子在这里提出了一个“养”字,养其所不知。不知,用佛教的话来说,就叫无学位,也叫无漏。凡有所知,都是有漏,都是生灭法,都是后得智。我们凡夫的这些“知”,在“不知”面前你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我们的有所知,都是有限的,不能概括这个大道,不能认为我就是整个地得到这个大道了。庄子在《知北游》中还说了一点,知之浅矣,不知深矣!这话很了不起啊。在禅宗公案里面,很多公案都在说不知、不会。像赵州老和尚说的一样:“老僧不在明白里!”也是守住这个不知。不知是什么?有知是什么?不知就是无形,有知就是有形;无形就无相,有形就是有相有为的东西,就都是可知的,都是已知的。可知的和已知的,永远都是非常有限的,所以,不知就是无为、无形、无限。我们如果要在这个地方体道的话呢,就要甘于恬淡寂寞,甘于无知,甘于生活在“不明白”里!这个,就是所谓的养!有些人学修不得养,今天这样去精进,明天那样去精进。精进对不对呢?可以,用佛教的话来说,叫加行,但是要明白,无论你怎么加行,都是很有限的!用释迦牟尼佛的话来说:我已说法,如恒河一粒沙而已;未说之法,如大千恒沙。那么,他老人家说的三藏十二部,就是已知,他的落脚点,却是在未知、不知!大千恒沙就是不知,就是未知。所以我们要明白,为什么佛法讲寂灭?寂灭是什么?菩提是什么?般若是什么?它都是无形无相的,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拿给你,如果有具体的东西拿给你,你就完了。把握自己内心的道像我们书院的赵哥子,天天在火神那里学习中医。火神在看到病人之前,他一样的是一无所知的,什么都没有。但是,你如果要他处一个方子,他肯定要依缘而起,不管是拿一下脉,还是看一下舌苔,再望诊一下,与病人说几句,心头有数了,方子就开出来了。在临事之前,我们都处于无的状态。比如大家在来这儿之前,大家没有听,我也没有讲,那么相对于现在这堂课而言,之前,是空;之后,其实也还是空。虽然你这会儿在听,也仅仅只是这两个钟头而已。我们经常都处在一种无为无形的状态而不自知,这种无为无形的状态,恰恰能养我们今后无限之知。正是因为我们无知,所以才能有知。一张白纸,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们每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当中,都是处于这么一种状态。但是,大家都不晓得自己就处于这么一种状态,反而被很多揪心的事情牵着跑。这个生活中的油盐柴米,工作中的荣辱是非,朋友之间的意气往来……等等,都会干扰我们无为无形的状态。我也反复说过,道,是两个方面的。一个是自然之道、宇宙之道;另一个呢,就是我们的人之道,就是我们的心。中国人呢,又把这个宇宙万物,回归于心,要使这两个方面不二,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拿佛法的话来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总之,要把大道与我们人的这个精神“混一”。如果不混一,我们学道干什么?哪个学得会?如果把道推到渺渺茫茫之中,推到银河系之外,那么,我们就没有学道的份了。如果把道推到太上老君、释迦牟尼那儿去了,我们也没有学道的份了。我们为什么有学道的份儿呢?就因为我们本身就是道!《易经》说“一阴一阳谓之道”,我们哪个人身上又没有一阴一阳呢?既然生死就是道,我们都有生死,所以我们都有道!我们来看看这个无为无形的东西。一方面,这个外在的道,是无为无形;另一方面,我们内心的道,也是无为无形的。这个无为无形,实际上就是我们自己嘛!我们不管外面有没有道,有道也好,没有道也好,只要我们把自己找到、抓住,我们自己的心一样是有情有信的嘛。当然,从根本道上来说,我们自己是无为无形的,但你如果从具体上来说,我有这个知识,我有那个文化,这些,都是有相的,都是有为的。怎么办?一定要把有为有形背后的那个无为无形把握住!包括在心地法门里面,我们的念头来来去去,我们的喜怒哀乐循环往复,真理谬误正念邪念来来去去……这都是说的有形有相的东西,表现的也是有形有相的东西。有形有相的东西为什么能表现出来?就是因为我们的这个心体本身,它是无为无形的!只有这个无形无为的,才能够产生出无穷无尽的、有形有为的东西出来。我们要回归自己,把这一切回归自己!  TOP
 
大道可传而不可受谈完道的“有情有信”和“无为无形”两个方面之后,庄子再谈这个道是“可传而不可受”的。从注释上来说呢,大道是流传,并不仅是师父传徒弟,虽然也有这层意思在里面,但这层意思并不重。大道流传不已,寄寓古今,在古今这种无尽的时间与无穷的空间之中,流行不已,这个就叫可传。但这什么不可受呢?生也有涯,知也无涯嘛。我们的头脑有限而大道无限,你要想把大道全部的现象装进去,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的人对于古人来说,我们很骄傲啊!我们有飞机大炮,有火车电脑,有这样那样东西,古代皇帝也享受不了,但是,一百年以后,一千年以后,一万年以后呢?我们的子子孙孙看我们现在,就跟看原始人是一样的,你今天又算什么呢?所以这个“可受”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与亘古流传的大道比起来,它是很可怜的。另外,我们人心之中的种种知、种种得,比起我们心的这种无为无相来说,它同样永远也是有限的,是可怜的。所以,我们就不要在可受与不可受之间去过于的计较了,孔子也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要承认不知,才是智者,才是一个体道而行的人。我们在生活当中,也不要把自己的弦绷得太紧,啊,我这样不知,那样不知,我这样也要学,那样也要去学……如果这样拔苗助长式地去学,那么就不能享尽天年,安享天年,这个就是不得其“养”。所以庄子说,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这个“养”字简直妙不可言!我们结合禅宗来看,当年马祖的开示是“著衣吃饭,长养圣胎”,最重要的也是一个“养”字。有些人求明心见性,着急了,好像自己这样也不会,那样也不会,净土也没有,报化土也没有,神通也没有……要这些来干什么嘛?你慢慢养就是了嘛!你急于求成是不行的。何况这个三世流转,好多东西也不是你现在一下子就有了的。用佛教的话来说,平等性智容易得到,妙观察智也容易得到,但大圆镜智就不容易得到了!你不可能在刹那间就把宇宙万物、人间万事就都晓得完了。你要想晓得这些,就必须进入时间和空间。你在现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上,永远面对的是有限的东西,但是你醒窍了,这个有限的,反过来就是一个无限的东西了。所以,可传而不可受,还不仅仅是我们字面上或者是这个白话翻译的这么简单。什么是可传?它就是流传,也是在我们生命上,在我们精神上一直生生不息鼓荡着的、又无为无形的这个东西;可受的是什么东西?是有限的东西啊。不可受,就是不可能以有限来容纳无限嘛,只能以无限来容纳无限。怎样走出修行的陷阱再看这句“可得而不可见”,字面上看,很是简单。为什么可得呢?后面说了嘛,“自根自本”嘛。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用佛法的话来说,一切现成,本自具足,你还需要什么呢?但为什么又“不可见”呢?《楞严经》里面说,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就像照相一样,我自己存在,到底长得漂亮还是长得丑,自己不晓得。拿面镜子来照一下,或者现在有摄像机了,把自己的生活拍它几集下来,你感觉一下,到底怎样?哪怕拍下来的对象确实是你,但是你看到的又不是你了。这就是可得而不可见。照片上是不是我?是我。我是不是照片?我不是照片。所以这里边,可得而不可见,你真正要“见”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你了。我在讲禅宗公案的时候,也经常提到,我们要见道。可是你一见到所谓的“道”,它就已经变成一个文化符号了,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精神的内容了。能“见”的东西,仅仅只是精神内容,不是精神本身,更不是道本身。我要认识生命,我要了解生命本身,但是,你真正看到的仅仅只是生命本身在你精神上显现的一些内容和形式,你根本“见”不到生命本身!西方的医学科学,在解剖学里,在显微镜下来理解生命,实际上面对的已经是一堆死肉了。这个生命,五脏六腑,亿万个细胞,整个的机体,究竟是怎么运作?怎么维护的?并不是解剖刀或者显微镜能解决问题的,哪怕我们现在的科学已经是非常进步的了,再过一万年,那个时候的人又会觉得现在的人是处于幼儿园的水平上。所以,知是没有止境的。可得而不可见,这个得,也是我们本身就具有的,要坚信这点!我们本身就有道!道没有须臾离开过我们。但是我们要认识它的时候,见的都是些相似的东西,反而不是它本身了!所以现在不少修道的人,经常进入这样的一个怪圈之中,进入这么一个迷境之中,可以说这个是非常骇人的!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学佛的人、学禅的人、修道的人,可以说很少有人能够走出这个陷阱!庄子已经把这个事情说得很明白了,可得而不可见嘛!禅宗里面很多祖师也把这个事情说得很明白了,但是这些修道的人,硬是要去见,硬是要去捕捉,硬是想去逮住!这种情况,用个寓言来说,就像楚霸王一样,你力拨山兮气盖世,你可不可能把自己从地面上提起来呢?所以,我们本身有道,但如果我们要去寻求它,就会陷入楚霸王力大无穷,却不能把自己举起来的这么一种悖论之中。聪明的人,他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转身就是!一回头就是!一放下就是!  TOP
 
德山禅师的底牌一个人只要学会了自己享受自己的生命,自己欣赏自己的精神,这就够了。你可以当个旁观者。你们看,我这一百多斤有点安逸哈,能跑能跳,能吃能睡,又没有得病,是很好嘛。当然,如果得了病,也不错,起码能让你晓得什么叫生老病死嘛。我在庙子里时,看到一些年轻的法师,三十多岁,大讲生死,大讲烦恼,讲得天花乱坠。结果呢?他自己连什么叫烦恼也不晓得,因为身体太好,长得又很壮啊。什么叫生死?什么叫疾苦?没有自己的感觉,谈得再多,都是别人的言句。你真正得过一场大病,哪天给你下了病危通知书,你就晓得了,哦,原来这个才叫生死啊!自己遇到障碍了,遇到麻烦了,搞得焦头烂额,哦,才晓得什么叫烦恼。但是,这个生死、烦恼、病痛,它本身就是药,是法药,是菩提种子!你能把它转动,能够把它化过来,嘿,这个就是菩提,这个就是道!我们要明白这个意义。所以,可得而不可见,庄子确实是把话说透了,把人点醒了。但是,一般的人,又哪儿点得醒呢?**祖师参德山老和尚之前,曾三上投子,九上洞山,见了那么多的祖师,都四十多岁了,还跑到德山老和尚那儿去参学。一去跟老和尚修学,才发现原来的种种见识都没有对。有一天,**实在下不了台,就跟老和尚说:“唉呀老和尚,我那些师兄们个个都见道开悟了,我还没有见道,这脸上也太过不去了嘛!你看我到底还有没有资格学禅?如果没有资格,我就死了这条心,也就不再到处去参了。德山老和尚听他这么说,就把底牌交给他了:“我宗无语言,实无一法予人。”什么意思?禅宗讲究的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这个东西我没法子给你,你不要打妄想了。哈哈,就这一句“实无一法予人”,**听了当时就“桶底脱落”,一下子就开悟了,终于解决问题了!他悟了个什么呢?就悟了庄子说的这句“可得而不可见”啊!凡是可见的东西就是知识,就是生命所显现的这些内容;不可见的东西,才是宝贝,才是生命本身,才真正是道。所以,当我们处在茫然之中的时候,处在不懂的时候,恰恰是离道最近最近的时候。这个地方要留意啊,一回头就是,就怕你当下错过了!有的人在出大烦恼的时候,恰恰就在那么一下子,就是了!关键是要回头嘛,不回头怎么能行呢?当年的黄龙慧南参石霜楚圆和尚,参一次被骂一次,参两次被骂两次,就不给你讲道理,满嘴尽是粗口怪话、下流话,骂得你莫名其妙的。黄龙慧南这下子就有意见了:“嗨!佛法是慈悲法,老和尚你怎么这个样子糟蹋佛法哟!”石霜和尚说:“你把我说的当作骂来理会呀?把我说的当成是骂呀?”就这么一句话,黄龙慧南就大彻大悟了。所以很多事情,如果我们学会用道眼观的话,全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个样子。如果我们以世间世俗的这么一种眼光来看这个道,你就把道低级化、世俗化了,你也就悟不了道啦。所以,就是这么一句“可得而不可见”,庄子确实是给我们挑明了。为什么可得呢?我们以后语来解前语,就是“自根自本”嘛,哪样不是自根自本的呢?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哪个不是我们本来就有的呢?日用之谓道,平常心是道,这个我们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但落脚到这里呢,也就是自根自本。你本自具足,当然可得!造物主的妈妈是谁我们学习到这里,最关键的就是这么几句,“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实际到这里,话就已经说完、说透了。庄子对道的这么一种描述,和我们应该怎样地去领会道,就都说明白了。后边这些呢,谈的就是其它的东西,这个地方,还有个尾子。“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这是在说道的作用,因为道是没有时间,没有起点的,天地的形成可以说是一种起点。用现在的宇宙学说来说,宇宙大爆炸,一百五十亿年前,但是这些之前呢?并不是说就没有了嘛,还可以思考。这个宇宙大爆炸所生成的时空圈子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时空圈子呢?这些,都可以想,因为我们的思想可比我们认识的这个空间还要大得多!已知的空间还在不断地被突破,为什么会被突破?因为我们的这个心是一个“无为无形”的东西,就是一个“空”的东西。它本身就是一个无知,无知就是无限,这样它才可以生生不已,产生一切万法!为什么可以不断地把已知的半径扩大?因为它依托的是这个无限的无知。所以说“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佛教说是在威音王以前,中国人呢,说是盘古王开天地以前,所以这个道呢,你说它的终点在哪里?起点又在哪里?它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说的是它的作用。这些哪一样又不是在大道之中?太上老君还有妈妈嘛,尽管说是九十岁才生他;释迦牟尼佛也还是有妈妈嘛,虽然生下他以后就死了。而他们的妈妈,也都还是有妈妈嘛,那么,造物主的妈妈是谁?造物主制造了万物,那么又是谁制造了造物主呢?所以,在这个方面来说,只有道,他才有这个力量。在老庄学说里面谈到了“无为”这样一种概念,常无、常有、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类似这些提法,确实是高妙之极!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看这些语言,确实是非同一般的所谓哲学、宗教所能比拟的!“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这几句,表示道在空间上的无限,在时间上的无穷。这几个句子很优美,也很有气魄,大家可以自己去好好体会一下。其实,这就是讲道的一些作用,一些现象,这里就不多说了。  TOP 大家都来看星星下面庄子列举了一系列的人物,说xxxxxx道之后的作用和现象。“稀韦氏得之,以挚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其实,它只不过是一种语句排比的方式,用一些可以比较的形象语言,让大家产生点感觉而已。在庄子这篇文章的整个论道的过程中,这个并不重要,大家看一下白话的注解也就可以了。当然其中有一些,也暗含有丹道之术,他对此也有一些发挥,比如“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后来的炼丹家就抓住这一句了,什么叫气母?后世道家就有诸多的说法。其实在庄子这里呢,一切都是游戏而已,没有什么好了不起的。就像蔡志忠的漫画,好多人看不懂庄子,看不懂论语,看不懂禅宗,于是他就用漫画卡通来表现一下子。大家看了以后,也就是是非非地有了一点小感觉。像庄子这样的大段的语言,它也是铺张了一下,让大家产生点小感觉。我经常建议大家在天气晴朗没有云的时候,去看星星,有雅兴呢,花几千块钱买一个现代家庭用的望远镜,大家来观一下天象。观天象呢,确实给我们一种在时间、空间上的巨大的震撼!它可以让我们超然于世间日常的那些是非和烦恼。我们要有出尘之志,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实际上呢,我们又经常处于日常的油盐柴米酱醋茶,处在社会的是是非非、荣辱得失之中。这使我们的心思烦恼不堪,那个日子过得就很难受。真正没事的时候看看星星,就能够开阔我们的心胸、打开我们的心气。上一次在惠州千佛塔的一个水陆法会上,来了一位美国的居士,很提劲,天天拿着一些藏 传佛教的法器,送给法师们,猛接善缘,简直要把云门寺的和尚们改造去修密宗。我看了大为光火,就想跟他说说,而他也很傲气,见过大世面的,达 赖 喇 嘛都见过。他说达 赖 喇 嘛在尼泊尔的山洞中去礼请的两个住山洞的喇嘛,据那些人说,那功夫简直是了得!达 赖 喇 嘛去礼请了三次,两位喇嘛终于到了美国。在一次万人的传法大会上,要传授无上大法,达 赖 喇 嘛把他请出来,谁知他也就是六字大明咒一念,转身就走了。这位居士把这两位个住山洞的喇 嘛请到家里供养过,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那个时候,我跟他一起出来散步,千佛塔本身就是在山顶上,星月皎洁。我给他说那个是火星,认得到不?他说哦,那个是火星。这个木星,认得不?哦,是木星。我就跟他说,地球上看火星就只有那么点大,在火星上看地球呢?就像地球上看金星一样了,说不定还没有金星亮呢!木星是地球的一千三百多倍大,如果是在木星上看地球呢?恐怕地球就只有针尖尖上那么一点!就这么针尖上一点点的地方,西方有希特勒,现在有巴尔干的战争,有“9.11”,有伊拉克、阿富汗的战争、还有流亡在外的达 赖 喇 嘛……我当时就给他说,就这么个针尖尖大个地方,有点闹热的哦!如果再跑远点,跑到天狼星、织女星上去看,恐怕连太阳也只有针尖尖那么大一点了,地球还看得到吗?地球都小得没有了,你说一个人又会有多么了不起呢?他当时就愣了。停了一下说,冯老师,你给我说的这个佛法太厉害了,我还从没有听到过。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找我说这些了。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呢?也就是说,我们要有一个眼界,要有一个境界,我们要怎样去体会无限?我们平时讲到的或感觉到的无限,一般都是比量中的无限,所谓无穷大的数,它其实也是一种比量,一种抽象的概念,你没法去实际体会。那么怎样去体会无限?只要我们真正在宇宙中具体找几个参照物来一看:天哪!空间真是无限!时间真是无限!这时,心里自然就明白了。所以,不管成住坏空也好,人生无常也好,我们都不要满足于比量中的感觉,而是要在当下,在现量之中去品尝。  TOP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五讲  入道与修道的门径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学道最要命的问题我们来感觉一下,庄子在这一段里是在谈实修的,其中涉及到修道中要命的地方了,我们一定要仔细留意。
所谓入道、修道,有没有门径?当然有。《庄子》里面的坐忘、心斋,都是方法。但是呢,没有谈得很具体,坐忘、心斋呢,还是谈得空泛了一些。我们看这一段,就对入道、修道的次第说得非常清楚了。这一节有两层意思,第一层谈的是入道的次第,第二层谈的是体道的过程。南伯子葵,是庄子笔下的一位道人,也就是《齐物论》里面的那位南郭子綦。他去向女偊问道。女偊是怎么回事呢?我们现在也不清楚这个人的来历,但他肯定是一位先于南伯子葵而得道的人物。南伯子葵见到女偊就很惊诧,“子之年长矣,而面若孺子,何也?”我们女士们要好好注意这段了,像我这样的,岁数不大,头发都白完了,也是修行不好啦。好在是男生呢,还无所谓,搞个书院当夫子,头发白了好像样子更有说服力一些。女士们应该更用心地听一下这段,要貌若处子嘛!使自己永远年轻永远漂亮,也节约了化妆费,更不用去做什么**手术了!南伯子葵问女偊,您老人家一两百岁了,怎么看起来还像个十几岁的娃娃一样呢?这是什么原因呢?女偊就说了,吾闻道矣!这个地方的闻道,是指的体道而行。我们光闻不修肯定是不行的。南伯子葵又问,那道可不可以学呢?这个就是要命的问题了。当年我在离欲老和尚那里,离欲老和尚的德望,就像是四川的虚云和尚一样,大家都觉得他很神奇。当时有一批修道的老先生,想去请教离欲老和尚,但是又不敢去,因为老和尚平时根本不理你。你当官的来了,他就在那儿坐起,管你是书记也好,还是富翁也好,他坐在那儿根本不料理你。对那些求道的人,他同样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随便你问什么,他眼睛都不抬一下。那几位修道的老先生知道老和尚喜欢我,就来找我,让我帮他们去问几个问题。我说我试一下,也不敢保证老和尚要回答,然后就把他们的问题记了几条。见到老和尚后,我就把这些问题先提了一条出来。老和尚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说:“非汝境界。”然后再提第二个问题,老和尚又说了一句:“你们没有这方面的缘分。”再问第三个问题,干脆就腔都不开了。后面我就不耐烦了,也不想帮他们提问题了,我就问我的问题了:“老和尚,你怎么这个样子呢?为什么不回答一下呢?”老和尚就说:“他们都是以凡人的心思,妄测圣意啊!”他们是在那儿猜测道,道不是那么回事。我就说:“不猜测,不用心,那这个道与凡人之间就永远有条鸿沟,就永远也跳不过去啰?凡夫要跨过这条鸿沟,总要有个方式嘛!”老和尚的答话仍然很简单:“不要打妄想!”后面我又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都只有两个字:“去妄!”那个时候年轻,搞不懂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现在来想,就是不知最亲切!所以就像这儿说的一样,“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离欲老和尚也是“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你要叫他来说,他确实也说不出个什么,但是他有感觉,他有鉴别能力。你看他带徒弟,他老人家确实也没有带出几个徒弟来,有些跟了他几十年,结果连气味也没有闻着,完全没有感觉。圣人之才与圣人之道那么,道究竟可不可学呢?二祖慧可见达磨祖师,问,诸佛法印,可得闻乎?达磨祖师一句话就把二祖逼到一个死角上去了,说,诸佛法印,非从人得。一下子就把问话盖死了。后来的人看公案,老是要往玄的方面去想,就像五祖传六祖一样,有些人总是觉得一定有秘密的口诀!哎呀,有情来下种,就是丹道内炼的功夫啊,还有说这样那样的,说得很玄。然而你看后来,神秀没有得到这个口诀,却活了一百岁;六祖得到了这个口诀,只活了七十六岁?这口诀是干什么的啊?所以,道并不在于你活的时间的长短,你就算是再有功夫,活得了一万岁,也还是非常可怜的嘛,弹指一挥间,一万年也就过了。庄子在《齐物论》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我们不能从寿夭贫富上来看一个人有道无道。那么,回过头来,我们看这个道,到底可不可学呢?女偊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他并不是说道不可学,只不过说是你不可学,你不是学道的人!但是在庄子笔下呢,这位南伯子葵先生还真是个学道的人,而且还是得了道了。女偊接着说了,“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什么叫圣人之才?就是说有圣人的资质和悟性。无圣人之道,就是说还没有得到圣人的那种实证的体验。女偊说卜梁倚有圣人的资质和悟性,但没有实证的体验;而我自己有圣人的这种实证体验,但是却没有圣人之才。我要想把它表达出来的话,就有点艰难。我也经常在庙子里看到一些人,修行很好,但你让他说,他又说不出来。有的人呢,经常升堂说法,说得天花乱坠,结果修行上呢,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下来后脾气大得很,烦恼重得很。所以我在那个《禅修备考六则》里面,第一则就谈了这个资质问题。这个资质要纯要厚,如果不纯不厚,那么在学道上就不行。我们怎样使自己具备入道的这么一种资质呢?首先,就要在自己心性的修养上,更上层楼。要把自己世俗的喜怒哀乐、情感是非放下,要作到虚怀若谷。如果作不到,那么我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经常都会被遮障住的。前一阵,网上有位朋友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是“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他后来又问,“如何是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我就回了他一个帖子:“问你爷爷去,或让你爷爷来问。”他看了这一帖,一下子大发脾气了:“我爷爷没有你爷爷那样能活千岁,操你XX的,你没事了拿我爷爷来开涮!”我就又回了他一帖说:“这就是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迷巢”。你看,清醒的时候,他好得很,说得也头头是道的,但是脾气来了的时候,无明火起,一下子就把自己障住了。一障住了,你还算什么呢?所以平常我们自己在起心动念的时候,就要注意化掉这些喜怒哀乐等等的“气”,没有这种化气的功夫,你又怎么可能有入道的资质?你又怎么可能有圣人之才?入道的资质并不是说我们三藏十二部要读好多,仪规礼拜要懂好多,要点多少香要磕多少头,不是这些。这些是过场,真正的心法不在这些上。这些所谓的加行前行修得再多,还是要解决你心里边的问题才会有用。所谓转识成智,转烦恼为菩提,总还是要在这些地方有所体现的。你真正的虚怀若谷了,八风吹不动了,才有这个资格参禅,才有资格入道。有了这个资格,老师一引,你就很容易上手。  TOP
 真正的师家手眼下面女偊又说了,“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他觉得自己与卜梁倚的因缘还可以,所以愿意去教卜梁倚,但是也不敢打包票。庶几其果为圣人乎,意思是通过这个修炼以后,或许他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道人。这个地方的圣人,理解成真人也好,至人也好,道人也好,都是一样的,但不是儒家说的那种圣人。“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只要因缘契合了的时候,有圣人之道的人,去教授有圣人之才的,那就很方便。师徒授受要契时契机嘛,火候没有到,如果妄下棒喝,那就是盲棒瞎喝,那是不行的。所以,我们非常看重在道业上的一个实际的因缘。以前在成都也有很多经验教训,包括某先生那儿,以前也有很多人批评,寺庙里边也有很多批评意见,说什么妄自印可!冬瓜印子,八方印人!为了钱,这位是财主,在我这儿来学,好,学了两个月了,你开悟了,印证你了!某个将军来,谈了一席话,好,你有见解,有见地,开悟了!又印证了。这些怎么说呢?他要扩大自己的声势影响,要养一些外护,不得已要搞点这些嘛。本意呢,他也是不想随便去印可人的,为了工作的需要,不得已为之,耍了点世间法。所以,我们看这个法上,真正的师家手眼严密,他是不妄自许可人的。妄自许可人。因此我们要看到,大道是公,是公器,并不是哪个的私有财产!但是,你作为一个师家,那就一定要择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它有一定的因缘,不能离了因缘去乱说一通。这个道是非常神圣的,就像洞山祖师在《宝镜三昧》开篇说的一样,如是之法,佛祖密付。为什么要密付呢?六代祖师相传,都是秘密传承,都是不公开的。为什么呢?那个时候因缘条件还不具备,要想找一个可传之人,艰难得很!所以,有圣人之道的人去教有圣人之才的,那就很容易。尽管很容易,女偊还是说了,“吾犹守而告之”,我在那儿守了他三日,就像一个人闭关,我来给他护关一样。我要给他守着,把他.....着!因为像这样修道,稍微有点闪失,就会成神经病,走火入魔了。所以古人,老师带徒弟,那都是生活在一起的。我们学《论语》,就感觉得到那一大帮学生,吃喝拉撒睡都是跟孔夫子在一起的。只有在这种情境之下,师生之间才能相当熟悉,举心动念的时候,相互间就会有所观照。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机缘一成熟了,可能就那么一下,就可以使人见道。要以活法给予人下面,就开始进入这个入道的程序了。“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卜梁倚接受了女偊的教导之后,只用了三日,就能外天下了。那么,女偊究竟给卜梁倚教了些什么呢?这个地方没有说,我们就暂定它是一些口诀之类吧。卜梁倚三日后就能外天下,什么是外天下呢?说白了就是把社会上的事放下了,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有出离心了。真正一个人的出离心修得好,对社会上的这些功名利禄不放在心上,也就叫外天下了。“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什么是外物?我们继续借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法空。万法皆空,不受世间万法的影响,包括佛法的影响也不受了。《金刚经》里说,佛所说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很多人学佛,都是滞在佛法上,还没有进入“即非佛法”的阶段,还是教条主义、经验主义,玩的就是这一套。佛法是佛法,他是他,完全不相干。《金刚经》里面还说,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这里不住声、香、味、触,都好理解,但还要不住法生心!这个法,就包括了佛法!你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你连佛法都丢掉了,不执着了,你才尝得到真正的佛法的味道!你也才可能晓得什么是真正的佛法。《金刚经》里又说,我所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它让你连佛法都要舍掉,何况不是佛法的东西呢!所以这个地方说的能外物,其实就是法空的感觉。“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什么是外生?外物是法空,外生就是我空嘛。从法空到现在的我空,把这个“我”也空掉。你看,通过外天下,发出离心,到感觉万法皆空,到最后感觉我空。这个大家要好好地体会一下。开始是三天然后是七天,再后是九天!而且都是老师守着的。为什么要外天下?如果世间的种种荣辱你都放不下,你又怎么可能外天下,怎么可能修道呢?不能外天下,又怎么可能外物呢?不能外物,又怎么可能外生?特别是一些学佛的人,就像前段时间香港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说冯老师你有空到这边来一下哦,你看现在有一批老板,以前生意做得很好的,现在学佛法了,天天在佛堂里面坐,生意也不管了,老婆也不要了,疯疯癫癫的,我们又说不动他们。你来敲他们几棒!我说我没有时间,我这儿还忙不过来呢,有空的时候再去帮你敲棒子啦。所以你看,本来佛法是智慧的学问,但这些人一学,就学来痴迷起了,成了佛呆子!这个是很糟糕的一个事情。为什么会糟糕,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老师误人!跟着学的这个法师也好,那个上师也好,为了得点供养,是要给你传点这样东西那样东西,而且还慎重其事的要你赌咒发誓!然而,他就不晓得要给人“活法”。没有活法予人,就要误人了。  TOP
 
我们的心就是这个样子的“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什么是朝彻,早晨太阳起来了,太阳一起来了,黑暗就消失。用禅宗的话来说,就是“一灯能灭千年暗”,哪怕你这间屋子已经黑暗了千百年了,只要灯一亮,刹那之间,所有的黑暗就全部消除。朝彻,在禅宗的话语系统里,就是明心见性,大彻大悟!所以,庄子里面的这些东西,我们把它转一下,它就成了禅宗里的东西。庄子也是讲顿悟的。朝彻就是顿悟,彻,彻底嘛,干干净净的,没有余烬。“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我们明心见性了,有了正知正见了,精神就凝而为一。独者一也,独者不二。“见独,而后能无古今”,精神凝而为一,则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当下!昨天在青城山,我在那儿吹牛夸海口,说我现在学会了时空大挪移。什么是时空大挪移呢?就是把过去的变成未来,把未来的变成过去。其实,变来变去都在“现在”这个时空圈子里面打转转。你说明心见性呢,也是在“现在”明心见性,不是在“过去”明心见性嘛。“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关键在于我们要晓得这个不死不生的东西是什么,因为我们的这个肉体肯定是有生死的,但是,与我们这个肉体同在的这个道体,它会有生死吗?你既然都“见独”了,就应该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在我们身上!用《楞严经》的话来说,“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你找得到它在哪儿吗?像二祖大师这样了不起的人,欲求自心也“觅心了不可得”嘛。所以我们要看到,只有这个不死不生的东西,才能朝彻,才能见独,才能无古今。“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实,杀生和生生是一回事。春生万物,秋收万物,都是大道的运行嘛。大道生一切,同时也回收一切。它刹那间生出了种种现象,同时又刹那间收回了种种现象。“喝!”你们听我在这里喝了这么一声,这声,刹那间生了,刹那间又没有了。那么,能生能杀的,是道,道是无形无相无为的,就是这个东西,它是不生不死的。为什么不生不死呢?就是因为它能生能死!它能生能死,并不是它本身要生,本身要死,而是它能使现象生,能使现象灭!我们心中来来去去这么多的念头,生生灭灭的,前念来了,后念又去了,但是,那个能够产生念头的东西,它是不是来来去去生生灭灭的呢?它本身并没有生灭嘛。它只是为念头的生灭来去,提供了一个平台而已,这个平台本身并没有消失。就像下棋一样,这个棋盘上,可以下一万盘棋,棋盘动都没有动嘛,管你那些棋子在上面怎么杀!没有棋盘,你这个棋又怎么下呢?你就寸步难行了。我们的这个心,为我们的精神内容提供了无穷无尽的空间,让我们的思想可以在这个平台上无穷无尽地生生灭灭,来来去去。它既给我们带来欢乐,也给我们带来郁闷;既给我们带来忧愁,也给我们带来骄傲。但是它本身呢?动都没有动嘛。它可以让这些东西在刹那间无穷无尽地生,又能在刹那之间,让这些东西消失在它无尽的时空之中。生是从这儿生,灭也灭于此。但它自己始终凝然不住于诸法,它是不动的。所以,我们看到这个“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就要知道我们的心就是这个样子的。大道对于万法,同样如是。万花筒中看大千世界“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我们在宋明理学里面经常中年地到的“无将迎,无内外”,这个将迎,也是从《庄子》里面来的。无不将也,没有什么东西不是从它这儿生出来;无不迎也,没有什么不是消失在它里面的。所以将迎、生灭,这些都在它里面打转转。也就是俗话说的“肉煮烂了在锅里头”,永远都在这儿。当年,王云舍老先生去世的时候,我还在监狱里,听到消息很伤心。老人家走之前,那个时候在康定找翼王剑。老先生是道教的南宫泰斗,本光法师给我介绍认识的,他在国民党时期当过四川省博物馆的馆长,解放军来的时候呢,他就把一批文物顺着现在的成昆铁路线埋起来了,其中主要就是石达开的一批东西。后来改革开放了,他从监狱头放出来了,别人问他,你埋的东西还找得到不?你想一下嘛,成昆线这么多年,变化也还是很大的,找是找到了一些文物出来,但是呢,翼王剑没有找到。结果打道回府,到了康定,他说,唉呀,我还有个学生在这儿新都桥监狱里,我要去看他一下。大家也都同意了,但恰好又遇到道孚地震,都不敢去了。余震好吓人哦,不去啰,他就没有看到我。回成都过后,给我写了封信,寄了张照片,在泸定桥上照的。过了没有多久,他到阿坝去采药,摔了一跤,九十多岁的人,回成都没多久,就去世了。我接到这个消息,很痛!因为他对我很好。但是后来一想,他从太虚中来,回太虚中去,从乾坤中来,回乾坤中去,也没有离我们半步。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嘛!所以我们如何来看待这个来去呢?怎么来看待这个距离?秦观都晓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一个道人,总不至于这点都搞不懂嘛?
所以,万事万物都因道而成,因道而毁;成也在道之中,毁也在道之中;来也在道之中,去也在道之中。生住异灭,都在道之中。这个就像是万花筒一样,里面有几个彩色的小纸片片,随便一转,三面镜子上,就是有一个图案出来了。这些图案可以无穷无尽地生,但它总是在这个小小的筒子里头!这个图案出来,那个图案消失,那个图案消失,这个图案出来,总之,这个把戏都在这个筒子里面!这个才是真正的不增不减,也不来不去!所以,我们通过这些东西反过来一想,我们所面对的外部世界,其实就是面对着我们自己的心理世界!是我们心理世界的东西在来来去去,都在我们的心里面生,也在我们的心里面灭!叶落归根,来来去去,孙悟空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板心。我们的一切念头都在我们精神的天罗地网之内。所以,我们说它是“无不将,无不迎,无不成,无不毁”的。 寒暑到来如何回避“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什么是撄宁?在《聊斋志异》里边,有一篇故事叫《婴宁》,那个女孩子好可爱啊,笑容好灿烂的。但这个“撄宁”不是指女孩子哦。撄,杂乱、繁乱、动荡的意思,我们的心如果被搅成了一锅粥一样的,就是撄。宁呢,就是静,宁静。撄是动,是烦动,宁是静,是宁静。
“撄而后成”,安宁、宁静从哪里来的?俗话说“静中得静未必静,动中得静方是静”。我们坐在庙子里,童真出家好不好呢?好!但是,总不如在红尘中摸爬滚打,酒色财气,杀人放火,最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那些神通广大。因为他经历了这个过程,所以“撄而后成”。你必须要在乱中,在烦恼、在烦乱之中转过身来了,那才真正有力,有道力啊!所以有些人学法、学道很精进,但他排斥“撄”,一遇到点麻烦,他就回避或躲避,这个不是好办法。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敢于迎接挑战嘛!这个才是大丈夫,才是英雄气。如果回避困难,回避麻烦,那么就是懦夫,没有意思。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养成自己的英雄气。佛教谈烦恼即菩提,没有说菩提即菩提嘛。老佛爷也说“佛所说法,即非佛法,是名佛法”嘛,你要通过非佛法的那个阶段,你才晓得什么是佛法。如果你不通过烦恼,你就不晓得什么叫菩提;如果你没有通过“撄”的这么一个过程,你就不会晓得什么叫“宁”。从当前的现实角度来说,只有经过痛苦,受过离乱的人,才会珍惜我们现在安定团结的这个大好局面。为什么呢?我们都经过了文化大革命的人,都晓得那个阶段斗争的日子不好过,很难过!有过这种经验了,你现在要喊我当愤青,我就肯定不会干!也激动不起来,因为有个比较了。所以“撄而后成”,我们在修行之中,一定不要怕。有时候烦恼来了,有时候烦忙起来了,有时候意气来了,来了怎么办呢?当然也很难受,但你要想怎样把它转过来。你要善于转。有人问洞山祖师,寒暑到来如何回避?洞山祖师就说,何不向无寒暑处回避?来者又问道,如何是无寒暑处?洞山祖师答道,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这就是“撄而后成”啊!这些东西都是一个道理。所以我在这儿,不论是讲孔子《论语》也好,讲老庄也好,爱把禅宗的东西放在一起来讲,因为有些时候,说不清楚的话,用佛家的话一下就说清楚了。但是反过来,佛家说不清楚的话,有时候用道家,用儒家的话,它又一下子说清楚了。修行见道的次第大家来看后面这一段,也很精彩,寓意深刻。女偊说了前面那么一大堆话之后,南伯子葵就又问了,“子独恶乎闻之?”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女偊回答道:“闻诸副墨之子”,什么是副墨之子呢?就是文字著作。因为有了文字,依靠文字来记录消息,传递消息,才有了这个传承,所以称之为副墨之子。下面女偊又接着说他的传承了。“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在以前先秦时代,纸笔哪有我们现在这么方便呢?就连竹简,也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能玩得起的。到了东汉,虽然蔡伦都造纸了,但到了要推广《十三经》的时候,仍然是蔡文姬的老父亲蔡邕先生,在太学院立了石碑,用刀子刻上经文,让全国的太学生们来抄经。如果说到乡校,乡下的私塾,那些老师们也未见得就能用上竹简,所以大部份的经文,都是老师背下来,然后口传给学生的。根本没有书,全凭的是口述。就像老佛爷传的法一样,开始的时候也是没有记录,没有书,完全是口述,最后大家第一次集结的时候,再由阿难来校对一下,总编辑一下,确定了是老佛爷说过的,才记下来。通过这个样子的口相授受,中国的很多东西,都已经不见于笔墨、不见于典籍了,特别是一些技能上的东西。比如某位乐师,他尽管留下了乐谱,但他那个谱看了,跟真正听他弹奏,完全是两回事。我们赵哥子,天天跟在火神那里,想学点绝招,那个绝招未必是写在书上的啊?《易经》里边也是一样,大家都在学,但真正玄妙的东西,它又哪里是写在书上呢!都是老师要你赌咒发誓了,然后悄悄地传给你,所以,“闻诸洛诵之孙”,洛诵,就是口传的意思。“洛诵之孙闻之瞻明”,啥子叫瞻明?就是见解洞彻嘛。为什么要见解洞彻?你自己都胡里胡涂的,要你“洛诵”,你又怎么个可能诵得出来呢?“瞻明闻之聂许”,啥子叫聂许呢?这碗饭我们吃到肚子里了,要慢慢咀嚼,有些东西,老师传给学生了,学生要慢慢地去咀嚼。聂许,就是这种反复咀嚼的状态,有点像自言自语地在哪儿叽叽咕咕。我们打座的时候念佛持咒修观想,其实也就是在那儿自言自语,在那儿自己对自己说。反复熏习,熟能生巧嘛。“聂许闻之需役”,需役,就是勤行勿怠,就像我们平常说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因此要天天练,要需役,这样才行。“需役闻之於讴”,这个地方的“於”,读音为呜。於讴,歌之咏之的意思,当我们有了会心之处的时候,往往会手舞足蹈。孙悟空在菩提老祖那儿,当老祖传道讲道他听懂了的时候,喜欢得又蹦又跳,抓耳挠腮的。他是有了会心之处嘛。我们平时自己心情舒服的时候,偶尔也会讴歌两句的,很是欢喜。所以,能够讴歌,他一定是气机很通达,很舒畅。正因为通达、舒畅,他才能唱得起来。“於讴闻之玄冥”,啥子叫玄冥?玄冥就是不知,就是糊涂,就是不明白。我们经常有一种喜悦的感觉,特别是在身体健康的时候,但是这个喜悦的感觉你说不清楚它是咋个来的。这个也是一种玄冥。前几天我问“北冥有鱼”四个字怎么讲?有人就说是“北海有鱼”,我说那不如直接用“海”何必用“冥”呢?冥者暗也,黑也,昏天黑地嘛,换句话说,就是不清楚,不清晰,不明白,模模糊糊的,含含糊糊的。“视之不见也希,闻之不见也夷”,其实就是一个稀里糊涂的状态。用西方心理学的话来说呢,就是处于潜意识的状态;用佛教的话来说呢,就是第八识的状态,就是我们的第六识还没有升起来时的那个状态。这个就是玄冥。“玄冥闻之参寥”,什么是参寥?就是空间的无限。“参寥闻之疑始”,什么叫疑始?就是念头一动,念头初动,疑有始,实无始,疑心始动,道心始露。疑心一起,念头就来了,念一起,就出离了“参寥”的状态,也就是出离了“玄冥“状态。所以《宝镜三昧》里面说,夜半不露,天晓正明。实际上也是这个道理。
我们总的来说一下这段呢,其实是说明了见道的次第。前面部份可以说是渐修,为啥呢?“外天下、外物、外生”,一步步地来的嘛。后面呢,说的是顿悟,“朝彻、见独、无古今、入于不死不生”。这可以结合《宝镜三昧》中,“重离六爻,偏正回互;叠而为三,变尽成五”这几句来参,这么一种感觉,也很接近。你把它拿来和曹洞宗“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兼中至,兼中到”这君臣五位来对比着看,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恰好也是五位。所以就有人说“庄禅”,确实禅宗和庄子有很多接近之处。特别是我提倡看庄子的寓言,一定要把它当成禅宗的公案来参。如果我们用常理来看庄子的寓言,他就像是儿童故事一样了。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六讲  在天地这个大冶洪炉中
子祀、子舆、子梨、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倭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而鉴于井,曰:“嗟呼!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汝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鸦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悬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子。子梨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金,金诵跃曰:‘我且必为莫邪!’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治,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造化在我们身上的表演我们继续看下面,这里是庄子笔下的四个道人子祀、子舆、子梨、子来,写的是他们面对生死时的态度。有一天,他们四个好朋友聚在一起,然后就相互谈起关于生死的观点来。“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什么是以无为首呢?我们的这个大脑,要经常地处于“无”的状态,我们要体道而行。但是呢,体道而行,并不是说我们就没有生死了。生,就像我们的脊梁骨一样;死呢,就像我们的屁股一样,所以生死存亡是一体的,是大道展示给我们的一种相。造化在我们身上的表演,就是生老病死,所以说我们自己的身上是完整地体现了大道的。我们身上的造化,就是生老病死,就是无常苦空。但是要能自己心头肯定这点,那就不简单了!作为道人,当然必须肯定这个!“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这个就是一个境界的问题,在现实社会之中,有几个人能够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的?李白的《长干行》里边说,“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踞。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然而,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嫌猜就太多了!今天你疑我,明天我疑他,在这个事上疑过去,在那个事上又疑过来,心里边总是在暗暗打鼓,算计这个那个。这就是人的常态,人不搞这个呢,好像就不像人了。为什么?我们是烦恼众生嘛,是凡夫嘛。但是,作为一个道人,就必须要超越这个!真正超越这个的前提,就是这一句,“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只有这个样子,你才能真正做到前面讲的外天下,外物,外生。所以,我们要使自己的眼界高起来,胸怀宽广起来,平时遇到些不愉快的事情,就要敢于放弃。实际上,我们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都是我们自己注意力的取舍对象。我们的注意力就像一盏探照灯一样,它照见喜,我们就喜,它照见悲,我们就悲,你长久地把注意力放到不愉快上,你长久地就是不愉快。因为心,就是这么一个窗口,就像电脑的窗口一样,这个内容不好看了,拿起鼠标,啪地一下,关掉它;又打开另外一个窗口,这个窗口的内容好,那么我就多看一会儿。所以,我们如何正确使用自己思想的鼠标,如何善于使用自己思想的这个鼠标,这个,就是一种生活的艺术了。道人是如何探病的那么,我们再看庄子讲到的这四位先生,他们是如何与生死存亡融为一体、与喜怒哀乐打成一片的呢?“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倭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足+鲜)而鉴于井,曰:“嗟呼!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从这一段里呢,我们就要看他们如何面对生死了。“子祀往问之”,道人去探病,并不是像我们今天给你提点水果来,给你拿点人参来,劝你要如何如何地保命。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在这里,如果是医生看见了,就感觉有点不是味道了,因为这个病人他拒绝你去救他!他说:“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阴阳之气有沴……”你看他这副模样,脊背与弯曲了,五官也朝上了,脸也跑到肚子的位置上去了,肩膀比脑袋还高了,完全变成支离疏的那个样子了。总之,这是一看到就让人感觉到体内阴阳失控、预后不良的状态。“其心闲而无事。跰(足+鲜)而鉴于井”。我们看这一句,子舆这个人确实有修行啊!你看他闲而无事,不仅如此,他自己还一跛一拐地跑到井边去照镜子。照完镜子就感叹,“嗟呼!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呵呵呵,原来老天爷又要把我搞成这副怪样子啊!子祀去看这个病人,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很有意思。子祀问:“汝恶之乎?”你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吗?子舆就回答说:“亡,予何恶!”不啊,我一点也不讨厌!为什么子舆不讨厌自己的这个怪样子呢?他接下解释说,“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你看他是怎么想的?如果老天爷要把我的左臂化为一只鸡,我不外乎就每天早晨“喔喔喔”地叫几声,打几声鸣,好提醒下大家天亮了,起床的时间到了嘛。“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鴞炙”,如果大道要把我的右臂化为弓弹,那么我也还可以去打只鸟儿烤来吃嘛。“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如果造化还要装怪,硬要把我的屁股变成轮子,把我的精神变成马,那么我就驾驭它,可以用来神游六合,到处跑来跑去,又不需要马夫来驾驭,难道还不更潇洒吗! 彻法源底的感觉为什么子舆能够如此潇洒,如此看得开呢?他自己接着说了,“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这个呢,庄子在《养生主》里面也是这样说的。得者,时也,我有所得失,都缘于时节因缘嘛,我们只有顺应这个时节因缘才行啊。所以,庄子告诉我们要安时而处顺,要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现在的人就更不能安时了。冷天有暖气,热天有空调;吃东西呢,也是各种各样的,反季节的蔬菜,也吃得尚好。总之,以中国传统的中医来说,以道家的养生之学来说,我们现在的这些饮食起居行为,都不是安时处顺的,都是要不得的。只有安时而处顺,才能做到哀乐不能入。这就要考验一个人心胸广不广阔了。用《信心铭》的话来说,大道体宽,无易无难,你的心胸能像大道一样广阔,既能容纳善又能容纳恶,既能容纳喜又能容纳悲,你能容纳得了,你就不动心了。并不是说你入了道了,你就不要喜怒哀乐了,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说,喜怒哀乐此时已不能干扰你的心智,不能主宰你的行为了。所以,我们看这样一些修行者,他的确是达到了这么一种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状态。下面说“此古之所谓悬解也”。只要你能做到安时而处顺,哀乐自然不能入,这就是天然的解脱,就再没有倒悬之苦了。“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不能自解,这个既然是天然解脱,还须要我自己去解脱个什么呢?不必要嘛!我又不吃药,我又不念咒,我又不修啥子破瓦法,该走就走,该来就来!那么,很多人为什么不能自己解脱呢?就是因为物有结之嘛。用佛法的话来说,我执法执等一切执著,这就叫结嘛。你看我们在佛教里面打滚,殊不知包括唯识学里面翻译的“九结十使”等,这个“结”字,也是从庄子里面借用来的。佛借用了庄子的话,说我们的“心结很重”,正是因为“物有结之”啊!我们被人我执、法我执所束缚住了,被这些“结”阻塞捆绑住了,所以也就不得解脱了。“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庄子这里提出,物不胜天,这个是永恒的道理。现象不能超过本质嘛,谁也强不过大道。物不胜天,我们要把中间的宾主关系看好,什么是主?什么是宾?禅宗不管临济也好,不管曹洞也好,都强调宾与主。我们也常常说要分清宾主,要找到自己的主人公。道就是主,心就是主,而里面来来去去的东西,生生灭灭的东西,则都是宾。宾不能胜主,臣不能欺君,所以是“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去多操这些心、多费这些神呢!所以,我们从这里就能看到庄子这个是真正绝贪、绝欲的生死观。这种生死观是真正的至大、至刚、至正、至强,没有一点偷心!很多修佛法的人,总是有这些那样的偷心,想的是这样吉祥那样如意。严格说起来的话,都是一种偷心!包括想成佛,也是一种偷心!相比之下,佛教内总还有点什么报土化土佛土等等说法,但庄子这些地方就很干净利索,真有点禅宗“彻法源底”的感觉!所以我们要看到,修行的人弄不好往往多欲多贪,在这个地方看到庄子对生死的这种坦然,确实极为难得的,也只有像后来高峰原妙禅师这样的大修行人,才有如此的见地和胸怀。请不要干扰造化的运行子舆的故事讲完了,下面又来讲子来的故事。“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子。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但化!’”现在又轮到子来病了,病得快要死了,他的老婆孩子围在他旁边哭得死去活来的。子犁去看望这个好朋友,一见家人哭得不成样子,就对子来的老婆说,别哭了,停不来,要哭就走开到一边哭去!你们这些人不要在这儿干扰造化的运行!我们现在也经常看到一些高僧,他们在临去之前,总是反反复复吩咐其他人,不准哭啊!我们都是出家了,不能再搞这些世俗的俗礼!这些真正的高僧大德,都是跟庄子一个鼻孔出气!造化嘛,该来就来,该去就去,何必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强加于这个造化呢?“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犁把这些哭哭啼啼的人呵斥一通之后,也没有进门,就靠着门边跟病得快死的子来讲话。伟大啊,这个造物真是伟大!他又会把你变成什么呢?又要把你朝哪儿送呢?老天爷是要把你变成老鼠的肝脏呢,还是变成虫子的臂膀呢?子来听了就回答说:“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是嘛,父母要儿子向东走,儿子就向东走,要儿子向西走,就向西走,一个真正孝顺的儿子,是不会违背父母的命令的。“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阴阳,就是指造化,就是老天爷的功能,那么他比之于父母,当然就更加尊仰,更是要惟命是从了。“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如果老天爷要我死,我还不想死,我还去找扁鹊,找华陀,那么我就是要抗拒大道,逆天而行,那就不好了,太过份了。彼何罪焉,大道哪里会有什么过失呢?人们又何必去怨天尤人呢!人们常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个就是大道,也是我们人类社会得以繁盛的一个原因。像我们现在社会的一些福利,特别是大城市里面,人的社会性越来越强,人的自然性越来越弱。如果把一些城市里面的娃娃放到农村里去,基本的起居生活也料理不好,他们已经丧失了人在自然界中竞争的能力。
所以,科学也是一把双刃剑,科学越发达,人也越堕落。这个也是一些生态学家、环保主义者把锣鼓越敲越响的一个因素。海外的一些生态学家,之所以把老庄作为保护生态环境的祖师爷来供起,也跟这些思想有关。生死就跟睡觉一样“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这个也是在《大宗师》里面第二次出现了,前面我们讲得已经很细了,这里就不多说了。下面庄子又用寓言作比喻了。“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莫邪!’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是啊,如果哪个铁匠师父在那儿敲铁块做锄头,突然有一块铁跳出来开口说话,不要啊,我是可以铸成莫邪宝剑的,不要做锄头啦!那还了得?这块铁肯定是个妖怪!随便哪个铁匠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都会认为它是不祥之物。“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这就是说啊,如果造化刚刚把我陶铸成一个人形,我刚刚变成了一个人,刚刚从妈妈肚子里生下来,刚一落地就叫起来,啊,我成人了,我成人了!那么造化呢,必然会以为我是不祥的。别说造化了,就是你妈你爸,同样也会认为自己生了个不祥之物!所以啊,如果哪个出家人在庙子里头乱叫,说我悟道了!我悟道了!那他十有八九要被老和尚赶起走,你犯神经病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庄子说了嘛,不祥之人嘛!下面就是总结了,“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治,恶乎往而不可哉!”我们要把这些东西看穿看破,把天地看成大治洪炉,不要贪生畏死,既不要欢喜生,也不惧怕死,生之与死,都以平常心对待就好了。
“成然寐,蘧然觉”。生死就跟睡觉一样,忽然就醒了,忽然就睡着了。从生到死的这个过程,往往是突然就来了,突然就走了。我见过一些人,有的人这个时候还有精神,头脑也清醒;过了一下,死了。确实也就是这么一刹那间,一下子气就没有了。刚才还可以跟你说两句,虽然气若流丝了,但马上,那个眼神看着看着就慢慢淡下去了,那个速度是很快的!用佛法的话来说,一口气不来,也就那个样子了。所以,我们如果能够找到“成然寐,蘧然觉”这个感觉,也是很不错的。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七讲  方外之士与方内之士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huan(外:疒;内:丸)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惶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佯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庄子与金刚经这一部份,又是庄子在《大宗师》里面导演的一场关于生死的生动演出。“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这里接续上面的故事继续演出,剧情结构差不多,只不过演员换成了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另外加上了孔子和子贡作为配角。表演之后呢,庄子借孔夫子之口来进行了一番点评。我们在生活当中,如何来面对我们的生命,如何来面对我们的生活,如何来感觉道与我们的关系?我经常说,人的生命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自然生命,就是生老病死;一个社会生命,就是富贵穷达。富贵穷达是我们青年人、搞事业的人,都很愿意留意的;只有到了老年,我们一般人才会感觉到自然生命这种形态的可贵。当然,面对生死,儒家有儒家的说法,道家有道家的说法。我们从留下的经典上来看,当然道家的说法就比儒家的说法更深入自然一些,更潇洒一些。我们在看论语的时候,颜渊死,曾子死,包括孔夫子晚年自己面对生死,也都有一番说法。当然,孔夫子的说法也很深刻,不过,庄子在这个地方谈到的生死,他比儒家更重视自然之道,更重视造化运行与人的生命之间的这种关系。我们读这部份的内容,就很有点看《金刚经》的味道了。“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怎样来理解这句话呢?我们大家在书院学习,也可以说在这里交朋结友。在这里交朋结友,又等于没有交朋结友,我们把交朋结友的这种外相放下,于是结交于无所结交,这就是真结交。人与人结交,不外乎就是结交于利,结交于义,或者是结交于情,总之是在情、义、利上打交道。尤其是现在社会上呢,大多数人的交道都是结交于利,有利则合,无利则分。也有一些人呢,是道义上的相交,比如喜欢书画人跟喜欢书画的人在一起,喜欢音乐的人跟喜欢音乐的人在一起,等等。所以《易经》中就说了,方以类聚,物以群分。这个是自然而然的。但是,庄子把这种自然而然的相与,把人与人的这种相交,提高到了相尚以道的层面。用佛教的话来说,大家相与、相处在一起,那是因缘促成,是业感缘起,所以大家在一起了。真正把人与人的关系看破了,你才可能真正做到“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也是同样的道理。《金刚经》里提出了无相布施,什么是无相布施?相为于无相为,这个就是无相布施!为什么呢?相为于无相为,我们人与人之间打交道,谈不上损或益。我今天有困难你帮助一下我,或者是我今天看你不顺眼,要踩你两脚,这个呢,就是相互间的损益。相为于无相为,就是互无损益。朋友之间,道友之间,今天我们在一起,有感情,如果是遇到麻烦,能够相互帮助,这是个好事情;即使是面对路人,没有感情,人家遇到麻烦事,也应该自然而然地去帮助。相为于无相为,要不住于相嘛。当然人与人之间也可能会熟视无睹,这就要视具体情形而论了。两句连起来看,“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用佛教的概念来说,那是已经到了“无学位”了,这个当然就是极高的境界了!道人相逢唯一笑如果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达到了“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这样的境界,当然后面所言也就顺理成章了。“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既然你已经把一切都放下了,把自己的生命放下了,把朋友间的情感也放下了,一切都放下了,那么我们的这个精神,也就能登天游雾了。实际上,我们经常都在登天游雾,只不过我们不晓得而已。你看娜姐姐写点童话故事,波师兄写点神话故事,我们有些人搞点发明创造,像熊总这些,还有我们其他几位搞科学技术的,也可以说是在登天游雾嘛!这个登天游雾,并不是说硬是要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驾起五色祥云才是。什么是挠挑无极呢?佛教里经常都在说,我们要发大心啊,要荷担如来家业啊。这个如来家业,当然就是一个无穷重、无穷大的任务!但是呢,这个如来家业,其实哪个人都背得起,荷担得起!因为就是一个空嘛。但就怕你放不下!无极是什么?无极也就是一个空嘛,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的这么一个东西。挠挑无极,就是要把这个东西荷担起来。注意了,荷担,就是放下!达到了“挠挑无极”这样一个境界,自然就“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了。相忘,我们都在生命之中,我们意识到自己有生命,但是我们把自己的生命,乃至主体精神都放下了,那就是真正的了不得!庄子另外也说过“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忘是非,心之适也”,那么忘生死呢?就是道之适也!如果将生命、精神、生死都放下了,实际上你也就超越生死了,当然就是无所终穷了。哪里还有什么终点呢?还有什么起点呢?他与大道同在了!“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做到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这个很难。你们看过唐宋传奇吧,里面就有这么一个人与人相交的美好的传说。在《红拂传》中,那个红拂女与李靖只是相互望了一眼,包括那个髯虬客,大家相互一望,就觉得生死都可以搅在一起,永不分离了。那么,这里的这三位“遂相与为友”,他们的这种相与,是既无损又无益;是内不见已,外不见人。按佛教的说法呢,就是达到“三轮体空”的这样一个境界了。 借孔夫子之口唱戏接下来,关于生死的考验又来了。“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隔了那么一段时间,子桑户死了。孔夫子听说这件事,就叫子贡去帮着打点打点,帮忙处理一下丧事什么的。子贡到了一看,眼前的情景就搞不懂了!只见子桑户的两个朋友孟子反和子琴张,“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编曲,大概是编席子一类的东西,可能是用来作为棺材或裹尸一类的葬具,也有人把“编曲”翻译成在那儿编歌谣唱歌的。总之他们在一起,不仅不难过,而且就跟办喜事一样,一边做事一边唱歌!我们现在成都办丧事、打丧伙的习俗,也是搞得像喜事一样。三天三夜嘛,又打麻将又喝酒,有些放放哀乐,有些哀乐也不放,放点佛教音乐,阿弥陀佛啊,或者大悲咒一类的,也算是在“唱歌”嘛。“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那么,孟子反、子琴张这两位唱的内容是什么呢?恭喜了!子桑户!你终于回归自然,回归大道了,我们呢,还在这儿当人啊!还被这个臭皮囊箍起在啊!子贡呢,是在孔夫子那儿学礼教的。礼,古时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啊,说一个人无礼、非礼,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子贡对他们的这些行为不满,就走到跟前责问他们:“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你们在人家的尸体面前又唱又跳,嘻嘻哈哈的,这个不合乎礼哦!孟子反、子琴张两个听子贡这么一说,就相视而笑,说:“是恶知礼意!”你啊,你啊,你并没有真正理解礼的意思啊!孔夫子这套礼呢,是人间之礼,社会之礼,子琴张他们这一伙人的礼,则是天道之理,天道之事呢!这个,恐怕大大超过了人道之理了。“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子贡吃了别人一番讥笑,回去后就向孔夫子汇报,老师啊,这几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一点修行都没有。他们不把自己的形骸看在眼里边,当然也就把世间的这些礼法也就置之度外,临尸而歌,脸不变色,没有一点哀戚悲伤的表情。彼何人邪?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 孔夫子呢,当然很懂窍!庄子也很巧妙。他经常要批评孔子一下,但是这里呢,他将借孔夫子之口,唱出下面几台好戏来。老和尚下辈子到哪儿去    我们再来看孔夫子是怎么回答子贡的,“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疒+丸)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惶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这个方内方外,我们也经常在说,总之出家当了和尚道士,就是方外之士了;我们呢,就是方内之士。但是,出家当了和尚道士,是否真的就是方外之士了呢?方内方外并不是在形象上的,不是因为你穿什么衣服决定的,而是要看你的心行在什么地方。如果我们心行于方外,我就是方外之士;如果我心行于方内,我就是方内之士;如果你功名利禄放不下,人情世故放不下,那么你就是方内之士。所以我们看这个事呢,一定要把这个的名和实看清楚,看实在!有的有其实而无其名,有的有其名而无其实。“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方内与方外,本来就是难以沟通的,像那些方外之士,很多都是无心于仕途而志于道的。在古代的时候,志于道,其实很多也是迷信的,想成仙成佛。结果呢?成仙的我们也没有看到过两个,成佛的我们也没有看到过两个,毕竟,有这个成这成那的思想,就是不正的。别的不说,就像太虚大师的出家因缘,都是现代的人了,民国初年嘛,他出家的因缘都是因为看了剑仙小说了,一身都是劲,于是乎就想自己远离红尘,炼那个功夫。哪晓得进了寺庙之后,受到正知正见的洗礼,才晓得自己是在打妄想!然后,他才认认真真地进行佛教的修行,最后成为一代大师。很多人在进入佛教之前,都有一定的迷信思想。像道教里的画符念咒、抓鬼役神、炼丹炼气、阳神出窍,等等;在佛教里面,就想自己成罗汉,成菩萨,得法报化三身,神通变化无穷,佛的六种神通嘛,他样样都想有。到了唐朝以后,禅宗兴起了,我们看到一些大祖师,跟庄子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这才把这些东西一杆子扫了下去。比如在上一讲,我们看到子舆说的,如果老天爷要把我的左臂化为一只鸡,我就让它打鸣;如果老天爷把我的右臂化为弓弹,我就拿起弓弹打鸟儿;如果老天要把我变成轮子,变成马,那么我就驾驭它到处跑!反正我也做不了主,也懒得做主!干脆就彻底把生死放下,变牛变马由它去!唐代的禅宗大祖师些,他们也同样是这种感觉。不管是南泉也好,沩山也好,他们这些祖师在临终之前,别人就问啦,老和尚,你下辈子到哪儿去哦?你看这些大祖师是怎么回答的?东家作牛、西家作马去!他就不说他要到极乐世界去玩,他也不说他要修成多大的正果!他说要到山下村子里变头牛,变匹马,他是心甘情愿的!这些思想,可以说跟庄子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至于说跟印度的那种三世因果、修成正果的思想比起来,说它脱节也好,说它没有多大关系也好,说那是圣义谛与世俗谛之间的差别也好,总之,都是我们的分别心使然。禅宗祖师们是真正把这些都放下了!当然,后来更有说法,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这样就更是把方内方外打成一片了!其实呢,自从禅宗出来后,根本就没有啥子方内方外,因为说方内方外,都是落二落三了。 身体这个臭皮囊庄子虽然说了方内、方外,但都还是有回转的。“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孔夫子对子贡说,明明方内、方外不相及,但我还让你去,因此是我不理事,没有搞懂别人的规矩,是我太小见了。“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与造物一体的,是与天地同呼吸的。很多学佛的人,学道的人,他也没有真正去想过,真如到底是什么?造化到底是什么?真如也好,造化也好,它跟我又到底是什么关系?在我身上的作用又是什么?所以啦,不管你炼这样功夫,炼那样功夫,只要是心路没有打通,哪里个谈得上“游于天地之一气”呢!以前成都那些炼气功的,经常说,走,到青城山去采气去,到峨眉山去采气去。哎,这些人哪里知道什么叫“游乎天地之一气”啊!上次某某来了,说是要给我们书院调调气。当然啦,我们也要尊重别人,他说调就让他调呗。其实,这个气哪里是他这个样子调的嘛!严格说起来,人的心性本来就与天地一气,与宇宙乾坤一气!不懂这个道理,随便你怎么搞,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其实哪里有啥子用嘛!要真正能感知天地之一气,我们的心就必须要与“天地之一气”不二,要与之合拍。天地之一气也不会私自贿赂我们这个肉团,天地万物皆有份,平等不二嘛。但是尽管有份,我们还是要看到,有成就有坏,有生就有死,这个是哪个都跑不脱的。相忘于生死,就是进入不生不死。什么是不生不死?我们要把这些一层一层地捅破。首先把世间的这些是是非非捅破,然后再把修炼中的这些是是非非捅破,捅破之后你再看里面,它还能够给你剩下个什么?我们的这个心,是无坚不摧,无大不容,无细不入的,我们料理好我们的这个心,才真正谈得上“游乎天地之一气”。庄子借孔夫子之口又说了,“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疒+丸)溃痈”。拿佛教的话来说呢,我们的这个身体就是臭皮囊,你看庄子的这个话,跟佛教的这个说法有啥差别呢?庄子的很多说法,都比佛教传入中国早三四百年啊!我们的生,你没有得病则不用说,一旦你一得病了,就会觉得自己这个肉身,像脓包一样多余,还给你找罪受。所以佛教说人生是苦,生老病死,总之是无尽之苦。庄子呢?也是把人生看成是苦,所以说人生是“附赘悬疣”,是脓包,是在道的运行之中产生的癌细胞,是大道运行过程中产生的包块。那在他们眼里,死又是什么呢?“以死为决(疒+丸)溃痈”。我们生了疮,脓包破了,决(疒+丸)溃痈,说不定脓一流出来就好了。以前中医的外科就有这种手法。长了疔疮,长了痈,他就给你弄点药进去,一两天,疮就又红又肿,溃烂了,再用刀把它剪除,这就好了。庄子说“以死为决(疒+丸)溃痈”,就像现在的女士们,长了青春痘,把它一下子处理掉了,一下子就好了,好舒服啊!这个感觉就对了。庄子这个地方就是借孔夫子之口说,他们这些人啊,把生当成病患,一死,就等于这个病好了,当然就很喜庆了。看蝉子是怎样脱壳的接下来,庄子借孔夫子的口继续给我们讲他的生死观。“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像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他们这样的,早已经把生死彻底放下了,所以是勇敢地,欢欢喜喜地拥抱死亡。他们所达到这样一种心理状态,就是“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在他们这里,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就像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一样,是无所谓先后的。我们对待生死,其实就应该像是道家喜欢看的蝉子脱壳一样。如果还要更进一步想羽化登仙,那就多余了,贪求之心又在作怪了。其实生生死死,按现在的生态学来说,它仍然是维系于一个生命链上的。佛教的六道轮回,也可以看成是一个生命链,它是用十二因缘法,把这个生死的链条,用这么一个简单的框架把它列了出来。所以对生死的先后等问题,就是两个字,恶知!不去知它,也不去管它,根本就用不着管它。但是呢,有一点还是不能违背的,那就是“假于异物,托于同体”。用佛教的话来说呢,就是假借于四大的和合,从而有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生命。我们把这个肉体当成旅店一样,住一百年后,该走就走。现在呢,我们有形体可托了,什么道、物、我……大家全聚在了一起,共同的因缘把大家巧妙地和合在一起了,那么,大家就一起共度人生吧。
“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虽然这儿有这么多人,但是,只有对道有感受的人,才可以做到忘其肝胆,遗其耳目。一般来说,有肝有胆的人,往往就是义气很重的人;无肝无胆的人,就很邋遢怯懦。这个地方说的忘其肝胆,是指把我们的义气放平,把是非得失放平,而并不是我们社会上说的,这个人没有心肝。什么是遗其耳目呢?我们的这个耳目啊,总是喜欢东家瞅瞅,西家瞧瞧,总要去侦察点外部的信息,好为我所用。如果没有了外部的信息,没有了耳目在那里到处攀缘,我们的这个心要打妄想,也没有那个资料,没有那个本钱。上面这两句,就又回到《金刚经》的“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上面来了。《心经》里也说“无眼耳鼻舌身意”嘛。你说庄子里面的这些,跟佛经里面说的又有好大的区别呢?
然后再进一步,“反覆终始,不知端倪”。因为你修行到能外其生死,即所谓的无我了,虽然还有生死往还,周而复始,但你自己仍然可以游离于尘垢之外。这个端倪是什么呢?应该就是儒家所说的“知机”。就是见微知著。在儒家的修养里,知机是很重要的,大凡一个政治家、军事家、企业家等,你不知机,失去了战机、商机,那是不行的。但是道家呢,他就很讨厌知机!认为你有机心,肯定就有是非;有是非,你就不能忘情;你不能忘情,就不能超然于事外,你也就不能游于方外,不能得道!所以这里的不知端倪,就是要灭却机心,就是要让你根本不要去管它如何生、如何死。
从道家的角度来看,你只有做到了上面的那些,你才能够逍遥自在,“芒然仿惶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庄子的这些语言确实很美,但是,我们能不能够像这样逍遥于物外呢?像现在的佛教界里面,比如台 湾的那位某某某大 师,他自己觉得无相念佛已有了成就,就跑到诸山长老处求印证。结果呢,那些诸山长老们都不料理他,于是他就发愤著书,从唯识学入手,一下子写了一百多部著述,看起来一部比一部精彩,一部比一部厉害,俨然已经成超级大 师了。他曾公开宣称,现在全世界只有一百多个开悟的人,而这些开悟的人呢,除了一个不知何处之外,其他的就全在他座下的这群人之中!都是他的徒弟!然后他就开始呵佛骂祖。除了老佛爷没有骂,总之,唐宋以来所有的祖师全部骂倒,骂了显教骂密教,从达 赖 喇 嘛开始骂,从双 修开始骂。哪些人他不骂呢?星云法师不骂。为啥呢?因为星云法师从来没有说过他一个不字,但是呢,也没有表扬过他。星云法师是一个很圆融的人,不轻易批评别人。其他人,像南怀瑾、印顺法师,包括大陆的净慧法师,通通被他骂倒。因为净慧法师说过一句“某某某有点走偏了!”就凭这一句,就挨了几十万字的骂!平心而论,其实这个人的学养是很高的哦。我在云门寺的时候,有些法师把他的书给我看,说冯老师你看看怎么样?我看了一下呢,是好,特别是《悟前与悟后》这本书。他写“悟前”呢,确实是好,功夫很扎实,但写到“悟后”的时候,我就晓得他有点扯起乱说了。那些全部是从比量中来的,妄窥圣意,妄解经典!他们问我如何?我说悟前可以,悟后不行。关键在哪儿呢?就在于一点道气也没有!哪里有庄子这里所说的“仿惶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哪有这种逍遥自在嘛!我们拿什么来鉴定一个人的修行?就凭这么一种感觉。如果他被贡高我慢的绳子捆起,即使平时间威仪庄严,那也是表现给人看的。我们看一个人的修行,不是看他外在显示的种种形像上的,最终还是要看他的心行。所以,我们还是要下功夫养自己的道气,并不是我今天能写很多文章了,能写很多长篇大论的高明的文章,就有道了,不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孔夫子,其实也就是庄子继续说到,“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像他们这样一种出世之人,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像世俗中的人那样表现出种种礼数来,以表演给别人看呢!放不下,担取去子贡听了孔夫子上面一大段演说,似懂非懂的,然后又发问了,“然则夫子何方之依?”那么您老人家又是依靠的什么方略呢?您老人家的学问、精神,所依托的又是什么呢?孔夫子当然很谦虚了,跟子贡说:“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我孔丘呢,是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我们想想看,老天爷要判孔夫子周游列国,他就只有周游列国;判他二岁死了父亲,就死了父亲……所以,我们都是天之戮民,只不过呢,有的老天判你活一百年,你就活一百年;判你活十年,你就活十岁。但是呢,要服从老天爷的这种判决!不要与老天爷两个唱反调,不要对老天爷心怀不满。以前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即使受到了批判,也还要感谢党,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感谢组织上对我的挽救爱护。那时尽管打得死去活来的,不管是送到五七干校也好,劳改农场也好,总之还是要感谢党给了你一条出路。我们对大道也是如此!我们要有感恩之心!大道对我们优待的时候,我们要感恩;对我们苛刻的时候,我们也要感恩。为什么呢?反者道之动嘛,没有老天爷的苛刻,你就成不了大器!天天把你宠着,天天把你捧着,娃娃就肯定是长不大的。所以说要经风雨、见世面,才能真正成才。所以孔子这个地方说得很好,吾与汝共之,我与你都要服从老天爷给我们判的这个刑才行啊!子贡曰:“敢问其方。”既然我们已经被老天爷判刑了,那么我们在服刑期间,又该怎样做才能把这个刑“服好”呢?孔子怎么回答的呢?“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鱼当然要在水中才能优哉游哉,人当然要在道中才能优哉游哉。对于鱼嘛,我们现在用个金鱼缸子,也能养起来,何况修一个八功德池呢。鱼虽然挖个池子就行了,但是人呢?相造于道,又是怎么样的状态呢?“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什么叫无事?大道无为,道人无事。无事的人,他的性就定;有事的人,他心就不宁。所谓的事不关已,关已则乱,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没有事情梗在心头的时候呢,日子是神仙日子,心情也很愉快;有点事情放在心头的时候呢,就很难过了。真正修为到家了,有事也能把它当成无事,那么你自然就能神闲气定了。无事而生定,其实也是很高的领导艺术。我们经常要做到“身处事内而心在事外”,那么你在观察、分析、判断的时候,就会非常准确。如果心处事内,那你的心就是乱的,反而就障碍了你的理性,所谓旁观者清嘛。所以,我们要学会自己做自己的“旁观者”。如果我们把鱼从江湖里面捞起来,放在干涸的岸边上,那它马上就晓得啥子是江湖了。但是,当它处在江湖里边的时候,根本就不晓得什么是江湖。人相忘乎道术,道术越精的人,就越像是没有道术。很多人,不管是学佛的也好,学道的也好,成了一个学者了,那他有没有道术呢?一点道术都没有!往往有些人,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学,什么都不知道,本朴自然,但你一看到,反而觉得他一身都是道,一身都是道术。所以这也是大道跟我们开的玩笑。我们经常为了求道,孜孜不倦,遍访名师,废寝忘食,这样供养那样供养,无量功德。结果到最后呢,这些都是空事,有啥作用呢!因为你跟虚空两个比,你跟太虚两个比,你跟大道两个比,永远都是微不足道的!你现在官当得再大,也只是一个齿轮或螺丝钉,你又算什么呢?所以我们要看到这一点。人相忘乎道术,就是要学会怎样把我们学会的丢掉!就像金庸小说里面写的张无忌在张三丰那儿学太极拳,学一遍忘掉了多少,第二遍又忘掉了多少。佛教反复讲放下,我们又回到赵州禅师的那个公案,有人问:“一物不将来时如何?”一物不将来,什么都没有拿来,空了,已经好高的水平了。但是赵州回答的呢,“放下着!”让他彻底放下。这人就又问了,“一物不将来,放下个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拿,还放下什么啊?“放不下,担取去!”我们活在这个世间上,手中总还是想抓住点什么东西的,就像问赵州的这僧一样,即使修到什么都没有了,心里总还装着这么个问号。长沙和尚说的,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你修到了百尺竿头那一步了,但总还是站在竿头上,有那么一个依靠在。哦哟,这是哪个上师传的什么什么东西了,你就总把这个抓住,放不下。放不下就没有见道!你把如果它一放下了,嘿,这下子才真正的见道了!所以“人相忘乎道术”,放不下就没有入道。只有放下,才能与道打成一片。 修道要甘于做小人我们前面说一定要放下,只有放下,才能见道。但是这里呢,子贡他就是放不下,他还要继续问老师。“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子贡又问,什么是畸形人?畸形人身体已经不全了,那他还依托什么呢?孔夫子就说了,畸形人就是残于人形,而不残于天性。所以畸形人所依托的还是天性,还是大道。《黄帝阴符经》里也说嘛,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佛经也说,无眼耳鼻舌身意。你关闭自己的六根六门,让六根与六尘不交接,并不是说你的天性就不见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你才能够“侔于天”,才能与天齐一。为什么畸人与大道同,能无所不具?我们作为人,你不可能三头六臂,你也不可能千手千眼。哪怕你就真的是千手千眼了,你与道相比起来,还是太有限了。所以我们要看到“畸于人而侔于天”,你再漂亮,也是有限的,但我们的真如佛性,人人平等,跟老佛爷平等,也跟大道平等。所以下面又说了,“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不拘于礼法,不知自然,那么就是天之小人,就是人之君子。但作为一个社会中的人,我们怎样才能让自己既拘于礼法,又要合于自然呢?这个,我们就要甘当“小人”了。既然老天爷判了我们这个刑,既然我们是天之戮民,那就是天之小人。但是,我们怎样使自己从小人,变成大人?变成与天合一的人?这就须要学道修道了。一方面要甘于做天之小人,人之君子,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像上一节中所说的一样,那个“金”踊跃曰“我且必为莫邪”,那就是不祥,那就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嘛!所以天之小人,人之君子,我们要接受,要甘受这个判决。如果你不接受,造物就认为你“不祥”。但是,接不接受这个判决呢,其实都不妨碍你修道。为什么呢?因为接受,即非接受,是名接受嘛!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八讲  勘破人生之大梦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盂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不妨找找梦游的感觉我们再看下文。这一段是庄子借颜回与孔子的对话,来阐明如何才能勘破人生之大梦,比起前面子贡与孔子的对话,又推进了一步。佛教里面经常说什么梦幻泡影,这里也在说梦幻泡影。我们平时自我感觉都很好,但是,我们有过那种觉得自己是处在梦游状态中的感觉没有?没有的话,我们不妨找找。其实高明的人,看到那些昏头的人,就觉得他迷迷糊糊的,白天也像在做梦一样,没有梦醒。那么,前面主要是对死亡说得多,这里呢,是对生的实质进行了一些探讨。庄子把生命的实质、精神的实质和道进行了一番比较,非常精彩。其起因呢,是颜回与孔子之间的一番对话。“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孟孙才,是鲁国属于副总理级别的领导。孟孙才的母亲死了,他哭起来脸上没有泪水,看起来很悲痛的样子,但是心头呢,其实一点也不悲伤;办丧事的时候,他也不像其他的亲属那样哭得死去活来。孟孙氏本身是以善于处丧而名闻鲁国,难道他是有其名而无其实,而浪得虚名吗?颜回觉得很奇怪,所以向老夫子请教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孔子听了就说,“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在孔夫子看起来,孟孙氏应该说已经很不错了,已经是进于知矣。知,就是智。鲁国呢,是礼仪之邦,一般来说,丧事都办得是比较隆重的,你要让他从形式上、仪式上进行简化,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孟孙才还是国家领导人嘛,不以身作则是不行的。尽管在形式上他不能省简,但在实质上,在内心上,他还是有所省简的。孔夫子接着说,“盂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孔夫子从这个地方,就开始展开来讨论了。我们看这些语言,如果把它慢慢细化了来看,就很了不得了。我们对生,对死,都要去研究个究竟。为什么会生?为什么会死?人都不愿意早死,所以谈长生术的方略是很多的。类似这样的理论,儒释道三教都有这些名堂,但严格来说,在这些方面说得闹热的人,往往并不真正明白生死。你要与大道对抗,想把造化捏在你自己的手掌心上耍,可不可能?这些都是妄念!把对生之贪恋去掉我们还是举释迦牟尼佛的故事来说吧,这个是很说明问题的。释迦牟尼的父亲净饭王要去世了,想他的儿子了,一口气始终落不下去,于是乎,就派人去请老佛爷回来。用我们现在有些佛教徒的思想来看,哎呀!老佛爷都来了,那么,摸一下顶,念几句咒,净饭王肯定就没事了,又可以活多少岁了。但是呢,事实不是那么回事!释迦牟尼来到老父亲面前,在耳边就只说了那么几句。说的是什么呢?生死无常,世间是苦,父王你就安心去吧。于是乎,佛的老父亲,也就欢欢喜喜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这个是最可以破除迷信的!我们一定要明白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大家如果有雅兴呢,不妨到肿瘤医院去看一下。古印度人修行,他们要到尸陀林去,所以有些修行的人呢,他就是要到坟场里面去观修。当然印度的坟场呢,不像我们这里的,他们是烧。他们要“观化”,火一烧,你就可以看到这个人,怎样慢慢地从一个肉团,然后再变成一堆灰烬,烟消云散。有些修行的人,他们就是要找这些场景来看,就是要把自己对生的贪恋之心去掉。禅宗的公案、话头里面,也经常涉及到生死的问题,比如父母未生之前,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烧成两堆灰之后,又在哪儿相见?大家都可以参一参这些话头,找一找这个感觉。“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这里说的是孟孙氏的生死观。我们面对生死的时候,千万不要去争先争后,这没有益处。像有些得了抑郁症的人,他不想活了,跳楼,吃药,上吊……现在这样的人是越来越多,活得不耐烦了,争先恐后地去死。当然更多的人呢,是不愿意去死。那么,我们如何坦然地面对生死?《七佛偈》里面说“坦然无怖于生死”,我们怎样操练到这个境界?怎样使自己面对生死的时候无所谓先,无所谓后?这个,就确实是考验一个人的修为了。“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这里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大道所化之物,我们的人生,就是在顺应造化的安排,静待不可知的变化而已啊!今天我们大家坐在这儿,明天大家是不是还坐在这儿?今天是这一群人坐在这儿,明天这里是不是还有这一群人?今天大家很高兴,明天大家又高不高兴?总之,这些都不是你自己可以做主的事情。很多事情,用佛教的话来说,“业”摆在这儿呢;用道家的话来说呢,是造化弄人。但是,我们有了这个“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的境界以后呢,就能顺应这个造化,不去做徒劳的抗拒了。到底明天会怎么样?管他明天会怎么样哦!要静待不可知的变化嘛。总之,该我做的我都做好了。有好事呢,我接受;有坏事呢,我也承受;好事来了,我不欢喜;坏事来了,我也不抱怨。要使自己达到一种静,随便外面怎么变,我也是一心不动,随方就圆。 劫火洞燃,大千俱坏我们再看下面,“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我们分分秒秒都处在物化之中,用现代的生物学来说,我们的五脏六腑,我们的细胞随时随地都在变,你又怎么知道未化之前,没有变化之前的那个状态呢?你看到了变,看得到不变的吗?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在没有变化之前,你又怎么知道变化之后的状态呢?所以这一切,我们都要好好地琢磨。在五代的时候,有一个和尚跑到四川彭州来,向大随法真禅师学习。这个和尚问:“劫火洞燃,大千俱坏,未审这个还坏不坏?”大随说“坏!”这个和尚又问道:“随不随它去呢?”大随和尚就说“随它去”。一听到这里,这个和尚就不服了!学佛的人哪个不知道真如佛性不生不灭的道理啊,怎么说它要坏呢?于是他一气之下跑到安徽,见到了投子和尚,把这段对话给投子和尚说了,请投子和尚给评一评。投子和尚一听,马上说:“哦哟不得了,西川有古佛出世啊!”然后马上就向四川的方向礼拜,并且给这个和尚说:“你赶紧回去忏悔!”这个和尚一听,赶快又行脚跑回四川彭州,结果回来的时候大随和尚已经圆寂了。这个和尚莫办法,只好又行脚回投子山,但等他回到投子山的时候呢,投子和尚也圆寂了!这个公案说的是什么呢?大千俱坏嘛!这两个大禅师、开悟得道的老和尚也一样的要坏嘛!你随不随他去呢?为了一句话,这僧从安徽到彭州、彭州到安徽,来回走了三趟!所以像这些禅宗公案,你结合着庄子来看,你说有没有味道?你说有没有共性?下面一句,“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孔夫子非常谦虚,他跟颜回说,我和你啊,都是大梦未觉啊!我们要仔细,要看到这一点哦!我们不止是睡着了才作梦,我们白天也会作梦,甚至我们清清醒醒的时候,还是在作梦。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内演过一部电影,法国拍的,叫《火山爆发》,其中有一节,我看着觉得很舒服。它是说南美的某个国家,那个议会里面,为了市政建设争得你死我活,打得死去活来。就在他们在政治上争得下不了台的时候,殊不知他们脚底下的那个火山,马上就要爆发了。这个爆发,就把他们争的这样那样的东西“轰”的一下,全没有了!全部都又回归于造化了。我们人,经常都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为了一点点利益争过去斗过来,结果国家的政策一变,哦呵,大家都空忙一阵。这些东西都是说不清楚的。我们的种种感觉,种种自以为是的地方,恰恰都是处于一种大梦未觉的状态之中,特别是那些执着认真的人,那才真正是梦得深沉!越认真,梦得越深。你一觉醒,很多事情就很遥远了。今日方知我是我当然,孔夫子又把话收回来,继续给颜回开示说,“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这里是说,孟孙氏面对着这个形骇之变而不动心,生死对他来说就像换一间房屋一样,虽有躯体转化而没有影响到他的精神。不过,形骇之变其实还是很烦人心的事。我也多次见到有的人,刚才还好好地和你说话,一下子,就死了。死了之后,这个刚刚跟你说话的人又到哪儿去了呢?真的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妻室儿女,亿万家当,朋友哥们儿,诸如此类,哪样带得走呢?就这么一个人,纯粹地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未知世界。所以,人对死亡的恐惧就是从这儿来的,你不晓得你会到哪儿去嘛!如果我晓得我要到极乐世界去,我还怕啥子死呢?我还巴不得呢!我要是晓得我下辈子投胎,是在亿万富翁家当孙子,好像是也不错啊!但是,你可不可能晓得呢?佛教中说,极乐世界千千万万人去了,但是,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回来给我们通风报信嘛!
所以大道造化,大道弄人,并不是像某些宗教所说的那么有序,那么清清楚楚。所以这些东西,如果大家认真想一想,有些妄想也就自破了。所以,有些禅师大彻大悟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从此之后再也不上当受骗了!再也不受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也!他这个就是醒窍了。但是呢,我们往往没有醒窍。你真晓得了生死如一,梦醒如一,那么就没有什么生,也没有什么死了。“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孔夫子说孟孙氏很有觉悟,很有智慧啊,他是懂得了生死如一、醒梦如一这个道理的。但是呢,他是国家领导,因此把这个深奥的道理藏在自己的肚皮里,仍然遵循于世间的礼教,所以别人哭的时候,他也跟着哭。下面一句说的是什么呢,“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我们经常感觉、认可的这个我,到底是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我,到底是不是真我?若不是真我,真我又何在?若是非我,那么生死又何必萦然于心呢?所以《齐物论》一上来就说,“今者吾丧我”,一下子就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我们每天一睡醒,就在与“我”打交道。我面对朋友,我面对生死,我面对事业,不管在外面跟哪个打交道,都是我在打交道。但是,我到底是什么?“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大家要注意庄子里边的“所谓”两个字啊!只要一说到“所谓”,那就是概念性的了。不管怎么说,你怎么知道这个“我”是不是我呢?我们经常说自己的心不要被境所转,如果被境所转,那么,心就不会踏实,那么这个“真我”又何在?所以禅宗里面要让你参,如何是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就是要让你把这个“真我”找出来。那么,我们就要在自己的身体上,精神中去看,哪个“我”是缘起的?哪个“我”不是缘起的?哪个是生灭的?哪个是不生不灭的?在生灭与不生不灭中,又如何是不二?
把“真我”与“非我”区分开,我们就是要找这种感觉。真正找到了,我是我,我非我,吾丧我……那么,你对生死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了,就真正地勘破生死了!你是醒着,还是在梦中下面,庄子又给我们打比喻了。“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那么,你梦里面变成鸟在天上飞,梦见自己变成鱼在水里游,而现在你跟我在这里谈话,不知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呢?人都要做梦,我也经常做梦。特别是青年时期,我经常梦到在太空中翱翔,在宇宙中穿梭,甚至梦到在威音王之前,在无穷历史之前的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作梦,大概两岁多点的样子,梦到坟坝,那个草长得一丈多高,西风萧瑟。那个感觉很怪,后来我都在想,我咋个会梦到这个呢?有时候梦到自己比孙悟空还凶,岂止是七十二变;有时候梦到自己比神行太保跑得还快!但是,在梦中的时候,根本就不晓得自己是在做梦,只觉得好玩。也梦到过恐怖的东西,特别是身体差的时候,啥子头上长角的,没有脑袋的,舌头伸起一丈长的……梦得也很多。说了这么多梦,有一点大家意识到没有?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们大家在这儿说话,在这儿侃侃而谈,大家在这儿坐一起,是醒的呢?还是在做梦呢?佛法里面经常说,我们凡夫是颠倒见,是梦幻泡影,是梦中游而已,你看《庄子》里也是这样说的。扪心自问,我们就是这样颠倒的。下面这几句话说得更安逸了。“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适,舒服的意思;造适不及笑,就是在你很舒服、很安逸的时候,你还来不及发笑;即便突然发笑,也是天机自然的显露,不是人来得及安排的。我们的喜怒哀乐,是控制不住的,刚才还在笑,可能两句话不对,就哭了;刚才都还欢欢喜喜的,可能突然一件事情来了,窝在心头就不舒服;刚才还很不舒服,突然一件好事情来了,可能一下子又很欢喜了。所以我们对自己的喜怒哀乐,经常是做不了主的。我们的心都被外面的事情拴着的,喜怒哀乐吗,也是因缘而起,随缘而去的嘛。那么我们怎么料理它呢?“安排而去化”,我们的喜怒哀乐是能够安排吗?我们能够把造物的作用去掉吗?不可能嘛。明白了这个,你通身放下,你就能够“乃入于寥天一”,就能够与寥廓无涯的大道合而为一,就得道了!所以通过这一段呢,我们也应该感觉到,凡事,皆非自己能够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用庄子话来说呢,就是安时处顺,去生死之念,使自己处于造化的大一之中,所以说是“乃入于寥天一”。只有这个样子呢,我们才会舒服;不然呢,被动地处于人事关系之中,得得失失,或喜或悲,搞得自己很不自然。如果我们自己的这种心结勘不破,那么修为也就上不去。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九讲  逍遥于造化之中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
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
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徒之涂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
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
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诅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齑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当儒家遇见了道家在庄子笔下,许由是著名的隐士。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马上就逃之夭夭,不接受。为什么呢?他是一个道人,他心里面有道,而道比起当皇帝来说,不知要崇高多少倍!孔夫子也说“为君难”,当一个国君,像尧、舜、大禹、文王、武王,等等,确实为君难。你现在要在单位上当一个领导,难;在庙子里当一个和尚,也难。成天那么多应酬,那么多事务,那么多规矩,你要想逍遥自在吗,不可能。因为你的那个社会责任,就把你拴死在那儿了,使你动弹不得,也莫法妄动。用现在的话来说,媒体那么多的长枪短炮对着你,无时无刻不把你监督着!所以,在古代的隐士,他们当然是道家思想的实践者,放任于自然。你要让他去当皇帝,去治理天下,他觉得是个累赘,没有意思。当然,自从许由推辞了尧“让天下”的这么一个举动之后,他就引起了全天下人的关注。于是乎,天南海北的人都来了,来求学的,来采访的,来拜见的……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海灯法师到了少林寺,几万人朝拜少林,要拜师啊,要学少林绝技。后来晋美彭措法王开办了五明佛学院,也是数以万计的人到那边去朝拜,去学法求法。有了名了,你就没有办法!你既然是开这个店,顾客上门了,你就要接待应酬。许由呢,他毕竟是一个道人,漂浮不定,但意而子,这个也是庄子里面子虚乌有的一个人物,当然也是道上的人,当然他就找得到许由,所以去拜访许由。意而子在见许由的时候,可能也有一番介绍。比如许由就问啦,你从哪个地方来呀?意而子就说,我从尧那儿来。然后才可能有下面的对话。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我们伟大圣明的帝尧,对你有什么指导,有什么教导啊?意而子呢,就原原本本地把尧对自己的教化,向许由作了汇报。“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这句话就把儒家的主题点到了。尧,是作为儒家思想代表的,所以在这个地方,庄子就借帝尧之口,点明了儒家的这个思想准则,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我们在社会上生活,如果没有仁义那怎么能行?没有了仁义,这个社会也就妖魔化了。那么,怎样才能躬服仁义呢?当然要明辨是非。这一点,帝尧指导意而子,他的这个观念是非常明确的。但是,当儒家遇到了道家,这一点,恰恰是老庄所批判的。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处我经常说,儒家的学说,儒家的观念,一直是中国几千年来执政者的正统思想,哪怕在先秦时代。因为孔夫子所奉行的思想,是从尧、舜、汤武到周公这个传承下来的礼乐章法;而老庄呢,就有点像在野党了。他总是要给你执政党找点漏眼出来的,找你的不足之处,而并不是像我们有些学者所认为的那样,说道家与儒家是水火不相容的,似乎道家把儒家踩得一塌糊涂,儒家又把道家看成是异端。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我们以执政与在野的这么一种观点来看呢,那么道家思想,它作为中国政治文化中的一个在野党,的确是很够格的。所以,当许由听了意而子的介绍,他是学习了儒家“躬服仁义,明辨是非”的观点,马上说话就不客气了!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徒之涂乎?”他很不客地说了,你既然学了那些东西,那还来干什么呢?黥,大家都知道,是脸上刻字,古代称之为黥刑。你看楚汉相争,黥布,当了九江王之后,觉得这个“黥”字不好听,就改名为英布。劓,也是先秦之前的一种刑罚,是把鼻子割了,这样相貌就很难看。如果一个人是瞎子或耳朵没有了,可能大家还不会觉得怎么样,但一个没有鼻子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话,可能很多人都会惊叫一声!许由的意思是说,帝尧既然已经用“仁义”来给你施行了黥刑,用“是非”来给你施行了劓刑,这个仁义、是非的观念,就像是监狱一样把你圈起来,让你不得自由。这个监狱的看守员,就是仁义,就是是非。那你还有什么资格“游夫遥荡恣睢转徒之涂乎?” 转徙之途,是指的物化之道;遥荡恣睢呢,就是逍遥自在的样子。你看昨天某某同学来了,酒一下肚,就“遥荡恣睢”了,自己管不了自己,也不受别人管了。所以许由就说,意而子啊,你哪里有资格生活在逍遥自在,同时又顺应物化的状态中呢?我们的生命,是在不停地运动变化的,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我们这个生命的路途,生命的链条,你能清清楚楚地知道吗?这个物化之路,物化之道,我们又应该怎么走呢?当然,一个人如果真正逍遥自在了,管它什么物化之道!管它转徙之途通向哪里!我过去填的词中有这么一句,“总有天边地角,足以寓此生”。不管你走到哪个地方,哪怕是在地狱,也有我的容身之处嘛!不管东南西北,十方上下,地狱天堂,总有我的容身之处,总有一个地方,是我的落脚点!现在的物质不灭定理也好,能量不灭定理也好,佛教说的是业力不灭也好,不管你到哪儿,都总有你自己!但是,不管你在哪儿,你是一个被囚禁的犯人,还是一个逍遥自在的人,这个很重要的。我们现在能不能得自由、得自在?我们现在看自己的心,是否能达到一种无碍? 意而子的争辩其实我们的精神当中,不自由的地方也太多了。喜怒哀乐荣辱是非,都把我们拴着,我们又怎么能够说得上“遥荡恣睢”呢?更不用说“转徒之涂”了!这个地方,其实就是把意而子批评了一通,同时也就是把帝尧批了一通。意而子也不错,的确也是个向道之人。他听了许由的批评后,不但没有退却,反而表白了自己的向道之心,“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先生啊,虽然我已经被仁义、被是非判了刑,但我的心还是期望自由的;虽然我不能达到自由的境界,但我能够在自由的边缘上晃荡一下,也还是可以的嘛……许由听意而子这么说,还要继续敲他一下,于是说道:“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这个地方的盲者,就好比是现在的近视眼,稍微远点,就看不清楚别人的眼目颜色;瞽者,就是纯粹的瞎子,那么就会连衣服颜色的青黄黑白都分不清楚。意而子反应很快,他还要辨白,还嘴硬,跟许由争辩说:“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诅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这个地方呢,把无庄、据梁都当成人名在翻译,当然也可以当成人名,但无庄的原意呢,就是没有装饰。无装饰,就是忘了美丑之心;一个人没有美丑之心,他也就谈不上装饰。山里面的老山民们,既没有镜子,也没有化妆品,他也就不怎么在意装饰。我们走到青藏高原的牧场里面,几百里都没有一个人,就只有那么一户人家在那儿放牛放羊,你要让他装饰,他可能也没有什么装饰的必要。他可以几年不洗澡,几年不抹脸,他打扮给谁看呢?连这种感觉他也不会有。这个地方,把无庄当成一个人来看也可以,那么就是说这个人没有美丑之心了。“据梁失其力”,据梁,当然就是强梁的意思。强梁,有力量,很横暴的样子,这个地方同样作为人来说的话,那就是一个很强悍有力量的人。失其力呢,就是说他失掉自己的力量了,忘记了强弱了,与人打交道的时候,没有了强弱的这种分辨心了。“黄帝忘其知”,大家都知道,黄帝作为我们中华民族的始祖,有种种发明,传说中被归结到黄帝身上的发明,恐怕比美国的爱迪生的发明还多。像这么一个大智慧的人,结果呢,忘其智,没有了什么智或愚的差别,忘记了智和愚的差别,所以就用不着“智”了。高举弃圣绝智的旗帜让一个智者忘其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其实很简单,比如一个绍兴师爷,在外面打官司,厉害得不得了,但他回到家里面,面对自己的老婆孩子,他还会用这些东西吗?他当然不会用,没有必要用嘛。一个军事家在战场上,你不管他是蒙哥马利也好,林彪、彭德怀也好,回到家里面,他还用得着去算计,用得着去行兵布阵吗?也没有必要嘛。因为在这种状态下,大家都处于忘其智的状态了。用佛教的话来说,这个就是“智必了境”。有了一个境,心与境相对,那么人的智力也就显现出来了,就开始观察、分析、综合、演绎、判断。如果没有这个他所面对的境,那么他也就谈不上什么智力了。所以忘其智,道家哲学就是弃圣绝智,他公开的、高举的旗帜就是弃圣绝智!所以,黄帝忘其智。前面也说过无庄失其美、据梁失其力,它是对美丑的分别、强弱的得失而言的。你在社会上生活,难免没有美丑是非之心,难免没有强弱得失之心。有力就能够得,无力就没有办法去得,有智,当然就在美丑强弱的得失取舍上,占有了智力上的优势。但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中华民族这个最伟大的文化创始人黄帝,闹了半天,他并没有智!恰恰是无智,才能有大智;无为,才能无不为!我们在学道家哲学的时候,就要注意这些,要明白什么是忘其智。如果再结合禅宗来看,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这个忘其智的感觉,应该马上就能体会到。“皆在炉捶之间耳”,意而子接下来就说了,不管是美丑、强弱、智愚等等,人世间的种种现象,皆是在造化的大治洪炉中,锤炼而出的。这一切,都离不开大道的运化。所以大道的运化呢,就是大冶洪炉。我们看意而子,还是有些境界的,他能把这些东西都看到了,说明他确实有学道的基础。“庸诅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所以,他很自信地说,我未必不会在造化的下一步运作之中,“息我黥而补我劓”,把我脸上刺的字抹平,使我被割掉的鼻子长出来。“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使我能够变成一个完整的人,从而来追随先生学道啊。上帝说要有光听了意而子上面的一番话,我们来看许由是如何回答的。“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齑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许由说,噫!你能不能变成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事情,我说不清楚。不过呢,我可以为你大略地说一下。其实我们从前面就看得出来,意而子的境界实际上已经很高了,那么,许由这里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余呢?说多余也多余,说不多余也不多余。我们下面来看他说的这个大略是什么吧。“吾师乎,吾师乎”,这个本子里翻译的是“伟大的大宗师,伟大的大宗师……”其实,这里应该是一种感慨:我到底师法于什么?到底谁是我的老师呢?在《庄子》里面,用反问,用感叹的时候很多,而确切进行判定,确切下断语的时候很少,用语都是处于模糊游移的状态。如果概念准确了,判断确切了,那就不是道家的学说了。在《道德经》里面说的“恍兮惚兮,惚兮恍兮”,这就是道家思想、道家学说的特点。因为大道本身就是惚兮恍兮,说不清,道不明的。这里边他感叹啊,什么是自己的老师?到底我们应归心于什么,师法与什么呢?既然文题是《大宗师》,肯定就是要我们以道为师,大道就是我们的老师。下边又说,“齑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这意思呢,在《大宗师》前面的部份其实己经说到过的了。就是这一段,“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我们以前文解后文,“齑万物而不为义”,就是大道生养了万物而不居功的意思。齑,就是捣碎,大道本为一,捣碎而生成为万物。这里作为一种调养、调理讲也可以,大道调理万物嘛。因为万物本来就是一体的,“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但是万物一马,我们又如何能看得到呢?所以,要把它捣碎。捣碎,就像西方人说的,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要有太阳,于是就有了太阳……它把浑然一体的道,分解成了万事万物,生养出了万事万物,这个是不是“义”呢?当然是义!我们有些人谈感恩,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感谢主赐给我们衣服,感谢有阳光,感谢有空气、水……这些从哪里来呢?从大道!大道把这个道体分成万事万物。作为大道本身而言,它昏昏噩噩的,它才不管那么多呢!你要变,变就是了!但是呢,我们人以为是义的,道并不一定以为是义。 虚云老和尚的对联“泽及万世而不为仁”,世间一切生命,都以天地为依止,千千万万年,生生死死都在其中。大道生养、滋润了万事万物,我们作为人来说,认为这个就是仁。但是,大道不言,它并不以为这就是仁,因为这是自然演化,自然发展嘛。其实,大道本来也无所谓仁不仁。你说是仁,那恐龙咋没有活下来呢?我们在化石中看到的,还有很多的古生物些,那就比现在的生物种类数量庞大得多。我们现在看到的生物,也仅只是上古生物中的一小部份而已。所以说仁说义,都跟大道都不相干,但是我们人呢,就觉得它很仁,觉得它很义。“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这个前面就已经说过了,这里就不多说了。“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大道,覆载天地、刻雕众形,用佛教唯识学的话来说,就是尽所有性、尽一切性。我们要看到,世间万事万物,都各有其性,比如狼有狼性,狗有狗性,小麦、稻谷,姜葱芥蒜等,也都是各有其性。这个各有其性,在佛教里面说得很清楚,在道家里里,说得就比较囫囵。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我们想想看,万事万法,那简直是万相森罗,无不具备,那到底它又是如何来的呢?是老天爷生出来的嘛。我们看到这些万事万物的差异,经常感慨,真是巧夺天工啊!但对老天爷来说,他巧不巧呢?那个也无所谓巧与不巧啦。陨石落地、火山爆发、地壳运动,诸如此类,生成了形形色色的山河大地、各种宝石矿物、各种美不胜收的石钟乳、溶洞……人以为巧,人是做不出来嘛,只有老天爷做得出来。就像现在,科学家们赞叹苍蝇的飞行技术,那个苍蝇可以自由地在空中悬停,可以突然向后倒飞,可以原地180度大转弯!你再先进的飞机,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嘛!就算再投入一千个亿,也造不出能达到苍蝇这样飞行效果的飞机来!还有像海里面的鲨鱼、金枪鱼等等,它们在海里面游动的速度和灵活性,任你再先进的潜艇,你也达不到它们的游泳技巧。科学家们不是已经尝试在潜艇的外壳上,使用类似鲨鱼皮一样的材料来减轻水的阻力了吗?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鱼类,这些生物们,它们用那么一点点的生物功能所能够达到的效果,我们用了那么多的科学技术,那么多的能源,包括什么电能呀,柴油热能呀,核能呀,也达不到。所以,你说老天爷巧不巧?老天爷太巧了,我常说给你一万个亿,你也造不出一只活苍蝇来!这个道理一定要明白。许由最后说“此所游已”。一个真人,一个道人,一个真正的隐士,他游于造化之中,他把这种造化的感觉找准了,找到了,那他自然就能很安然,很快乐,很完美了。云门寺方丈室里的那幅对联写得好,“两手将山河大地搓扁捏圆,捣碎了遍撒虚空,浑无色相;一棒把千古业魔打死救活,唤醒了放入微尘,共作道场”。你看这些老和尚,他的境界那真的是很高的哦!除了云门寺以外,你其他的庙子里面,是难以看到这种对联的。这种境界,这种自由度,不是其他那些常人能够感觉很到的。我在看《庄子》的这句“齑万物而不为义”,一下就想起了云门寺的这幅对联。这幅对联是虚云老和尚写的,也只有他老人家才有这样的境界!这个在我们的人生中,有没有指导意义呢?当然有指导意义!首先这让我们的眼界就不一样了,你能够把山河大地搓扁捏圆吗?而且还要捣碎了,遍撒虚空,浑无色相! 禅说庄子--大宗师  第十讲  坐忘与命运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
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以,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瞅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孔子师徒谈修炼心斋、坐忘,都是《庄子》中关于修道的重要记载,后世的很多气功,包括道教的很多丹法,可以说都是从这个地方“发蒙”的。离开了心斋、坐忘,你道教中关于长生的种种方术,炼精化气的种种功夫,也就无从说起。但是这么重要的心斋、坐忘之法,庄子在这里又恰恰“栽赃”到孔子和颜渊这两师徒的身上。在庄子的笔下,孔、颜因此就成了高明的大道实践者,而且是大道实践中的佼佼者。其实我们看《论语》,还是有这方面记载的,只不过呢,很多学习儒家的人,没有留意到四书五经里的这方面信息。这个地方,庄子就借颜回与孔子的对话,把道家修行的次第作了一个介绍。这个次第其实在全文的前面,在南郭子葵与女偊的对答中,就已经就有所涉及了。我们看前面女偊对南郭子葵的开示,“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实女偊讲的这个修炼次第,与心斋、坐忘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只不过呢,前面是两个子虚乌有的“神仙”在那儿谈,这里则是两个真正存在的人,两个儒家代表人物在那儿谈。颜回向孔子汇报,老师,我有长进了!孔夫子就问他,你在什么地方有长进了呢?颜回就说,我把仁义都忘掉了。孔夫子就说,可以,是有进步,但是呢,还不彻底。什么是忘仁义?忘仁义,严格说起来,就是忘掉了是非之心。仁义,就是“是”;不仁不义,就是非嘛。这就是古代社会在人的伦理上的一种常态。颜子说自己忘掉了这种是非之心,但孔子说还不够彻底。“它日复见”,不知道过了几天,颜回又去向孔子汇报,老师,我又有进步了!孔夫子就又问,你有啥子长进呢?颜回就说“回忘礼乐矣!”为什么把礼乐放在仁义的后面呢?因为礼乐是一种行为规范,是大家养成的一种生活习惯。我们大家也有体会,那些知见上的东西,要改起来很容易,只要发现自己的对或错了,自然就能去改变。但是,大家养成的一些生活习惯,就很难改过来了。比如抽烟,很多人都是因为一种习惯,明知道有害健康,但就是要抽。那么礼乐呢,就是一种人际交往的规范,是人们从小就开始学习并实践的规范。虽然礼乐未必是一种人的生活习惯,但它总还是一种外在的约束力,让人在世间交往中可以通行无碍。当然,这里面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法空。如果忘仁义是从内在的角度,是我空,那么忘礼乐,就是进入了法空的境界。但是,尽管是我空了、法空了,孔夫子也表扬他确实不错,但还不是究竟。公则通,不公则不通又过了几天,颜回又去向孔夫子汇报,说这回自己又有进步了!到底是什么进步呢?“回坐忘矣!”颜渊说我已经坐忘了。坐忘是怎么回事呢?“孔子蹴然曰:‘何谓坐忘?’”孔夫子大概也没有搞清楚什么是坐忘吧。蹴然,很惊奇地样子,他让颜回谈谈什么是坐忘?自己坐忘的体会是什么?颜回就向老师谈他的修炼体会了,“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堕肢体是什么感觉?胥老师教我们打太极拳的时候,经常都在说,要放松,要从头到颈,到肩,到背,到腰,到大腿,到膝,到小腿,到脚底,要一节节地放松。这个也就是一个堕嘛,让动作堕下来,不要搭力。平常打坐的时候,坐着坐着,我们的肢体突然就没有感觉了,也是堕肢体。黜聪明呢?聪是耳朵,明是眼睛,把眼睛和耳朵都关闭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等等这些,都黜聪明。就是在把能知与所知的这么一种矛盾,或者说是一种干扰,全部都给放下。“离形去知”,其实是在重复“堕肢体,黜聪明”的过程而已。堕肢体,就是离形;黜聪明,就是去知。
“同于大通”,什么是大通?只有虚空才是大通,因为虚空无障碍;只有道,才能自在运行于大通之中,大通就是道!我们经常说,华严宗的四重境界是“理无碍,事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而且这些无碍都冠以“法界”之名,叫做“理无碍法界,事无碍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华严宗的这个说法就有点吓人了!我们过去在讲《通书》的时候,也反复把这个“通”字作过讲解,公则通,不公则不通。通必须与“公”挂上钩,如果我们从个人的修行出发,一心想我要去这样那样的,你就达不到目的!因为你的所有行为,永远都被那个“我”字拴住了,不管你怎么修,你总是有那个我执放不下。要把我执放下的,最简单的一个方法,就是公!把自己的私心,变成公心。以公心来修行,以公心来看待万物,这个就是“还天下于天下,藏天下于天下”。那么,你才能够真正地做到大通,你才能真正与大道同在。所以《信心铭》里面也说,大道体宽,无易无难!《六祖坛经》里面也说,心如虚空,无量无边嘛。没有障碍,没有杂质,但是又万法俱足,万相都在其中。如此无所不通,自由地来来去去,生生灭灭,这就是坐忘。 跟着庄子学打坐严格来说,在坐功上有一定成就的,就入得进去。我们在这儿打坐,一下子得定了,得定的感觉,首先就是自己身体不存在了的感觉;第二个呢,就是没有主观或客观的观念。他总是通体透明的,眼睛没有刻意去看,耳朵没有刻意去听,但是不妨碍外面的虫在叫,汽车在过,隔壁邻居在那儿窃窃私语,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眼睛虽然没有完全关闭,但也没有完全睁开,光线的变化,他也是明明白白的。平时我们的心思在事上。尽管我们同时在不断地释放出很多的东西,但是,只要没有处于我们注意力的范围之内,所以周围的一切就处于一种无知的状态,处在不被我们观察的状态。但是,我们一旦打坐了,把我们那个注意力的对象撤了,我们心里头很多东西,就飘出来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都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原来装了那么多希奇古怪、莫名其妙的东西!真是什么东西都冒出来了。但是在这种来来去去的情况下,你又不去管他,不跟它走,不将不迎,处于这么一种感觉之中。让他来去,你不去干预;让他生灭,你不去取舍。这个才称之为同于大通。如果真正你觉得什么都空了、没有了,那么,这就是一种顽空,是没有用的。所以,同于大通,就像跟整个宇宙一样的,虽然是空空荡荡的,但是呢,万事万物,百千万亿计的星系,都在其中运行鼓荡!但是这数以百千万亿计的星系,在虚空中来来去去,生生灭灭,怎么样怎么样……也都处于一种“同于大通”的状态中。庄子在这个地方,已经把坐忘的定境、定相,都作了介绍。我们怎样理会这种状态呢?我们如果有这个时间去打打坐,那么,打坐的感觉如何?你能不能进入这种感觉中?这个也是一个标准。打坐的人,你能不能堕肢体?如果你一会儿脚又在痛了,身上觉得有虫在爬了,你那个功夫就还差得很!刚刚才开始学打坐的人,往蒲团上一坐,聪xxxxxx很,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想那样,是非荣辱,来来去去。这哪里是打坐呢?完全是在那儿打妄想嘛!还有是非,还有意气,那是不行的。所以关键是我们离形去智,包括去知。我们所知的东西,我们都要远离,才能同于大通,这个样子才能与道融通,融为一体。我就是道,我就是造化,我与道与造化同体。只有到了这样的境界,才能谓之坐忘。孔夫子听了颜回的这一段话呢,给予了很高的赞誉,“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同则无好也”,同,在《齐物论》里边我们讲了很多,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进入无分别智,同则无好也嘛。我们看四祖道信在见到牛头法融的时候,就跟他说了“境缘无美丑,美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何处生?”这就是一种无分别的状态,无自己的私好,不会以自己的好恶来对万事万物妄加品评。正是因为自己的无分别,没有私心好恶,所以,万物就各就各位了,不受人的干预了。既不受你智力的干预,也不受你情绪的干预。“化则无常也”,化,就是大通,大通就是化。什么是无常?化就是无常嘛。有常就不化,僵持而不化,就称之为常。无常,就是无挂无碍无作。只有化,才达得到这种无挂,无碍,无作!这个就是大通。
“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你真达到坐忘了,这样的人就是真正的贤才,我这个当老师的,就要向你学习了,要追随其后了。你看孔夫子鼓励学生,是多么不遗余力啊!庄子与印度沙门思想下面,我们再学习《大宗师》里最后的一则寓言。“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与子桑这两位呢,在《大宗师》里面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他们几个道友,大概都是破落户,当然也是隐士,从来都是与功名富贵无缘的,但是呢,与道有缘。他们之间经常是“相视一笑,莫逆于心”。我们现在与人打交道的时候,有没有这种“相视一笑,莫逆于心”的感觉?“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子舆与子桑这两位关系也好得很。当时下了十多天的雨,子舆知道子桑是个家无余粮的人,像个野人一样的过日子,就怕他饿病了。像他们这样的道人,常常是“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过的就是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于是子舆就带着饭,去送给子桑吃,这个也是朋友间的感情。在古印度的沙门思想中,是讲究行头陀行。那个时候能有一碗馊稀饭、一碗烂米汤供养一个衣不蔽体的比丘,那是功德无量的哦!你现在向庙里供养个一百万,恐怕还没有啥功德。为什么呢?那个时候啊,很多人就靠这碗米汤吊命!供养给你了,救了你一命了,人家当然就功德无量了!现在你有的是钱,你供养一点,这个也未必有啥了不得的。所以我们看到庄子笔下的这些人物,其实也跟古印度的沙门思想也差不多,只不过呢,中国学术界搞研究的人,他们没有意识到庄子思想中的这层,一般都是在字面上玩玩小游戏就算了。“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带着饭去给子桑,到了子桑的门前,就听到子桑在唱歌。这歌声似哀似哭,似怨似诉,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而且还在弹琴,饿了那么久还有力气弹琴,也很了不起啊。他边弹琴边在那里唱,爹哦,娘哦,天哦,人哦……就在那儿不停地唱,听又听不清楚,好像在念诗一样;你说他是在念诗呢,也听不清楚,又觉得好像又是在唱歌!大概也就是没有吃饭,所以气若游丝,只听得到爹呀娘呀的……显得人确实是很衰弱的样子。“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子舆于是走进去问他,你唱的到底是什么啊?怎么是这么一个调子呢?子桑就说了,“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我在思索我为什么会到这么一个地步,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啊!父母岂欲吾贫哉,父母把人生下来,难就是为了让我受贫困的吗?不是嘛,无论谁的父母把你生下来吗,也不会愿意你贫困的嘛!共春风,物我何差前几天我问一个朋友,你儿子在英国读书,用了多少钱呢?他说不多啦,很节约,一年才十五万。他儿子从中学就开始到国外上学,听说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四年嘛,花五六十万了,还不包括每年回国来去的花费!所以,哪个父母不愿意自己的儿孙大富大贵呢?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希望子孙能够无灾无难嘛!这个呢,也算是人最基本的一种情怀。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同样的道理,老天爷也是大公无私的,造化也是大公无私的嘛!在这种大公无私的情况之下,我为什么就偏偏落得这么贫困呢?当年范缜在《神灭论》里,在谈到什么是命运的时候,就说你看那个树上的花,或者叶子,有时候风一来,吹到小姐的闺榻上了,好像很舒服,很适得其所;但有些呢,就有可能被吹到茅厕里去了,似乎就很邋遢。但是这个花或树叶,它被吹入皇宫或被吹入厕所,难道是它自己能作主的么?它们的处境差别如此之大,各自会是什么感觉呢?当年就是因为同样的感触,我填了一首《高阳台》的词,那还是在高原上坐监狱的时候填的。这里跟大家念一下:连陌樱红,春风十里,柳丝轻拂人家。
荠麦青青,野溪还透芦芽。
蛙声渐醒黄昏后,待清明,堪摘桃花。
燕归来,布谷羞迟,庸唱朝霞。融融岭影行行雁,带南来暖雨,细润桑麻。
高步当楼,素心随到天涯。
俱云造物无私意,共春风,物我何差?
骤无言,默掩柴门,百绪交加。在这首词的下阕中,把大好的春光写完了后,转了一下话题,“俱云造物无私意,共春风,物我何差?”当时我就想到啊,别人都在享受春风,我却还在监狱中关着,受到这么一种很可怜的待遇,“顿无言,默掩柴门,百绪交加”,这种自我感觉,就很有点这个子桑“若歌若哭”的味道。这就是说啊,我们面对命运不济的时候,你究竟怎么办?“天地岂私贫我哉?”老天爷并没有私心啊,他并不想把我放在这么一个贫困的状态中嘛。但既然没有偏私,我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落得这个状态了呢?
好好端详自己的命“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谁遇到子桑的这种情况,恐怕都要想探求这个原因,但却得不到答案。当然了,佛教给出了一个答案,说是你上辈子太抠门,太吝啬,于是乎这辈子就穷了嘛!所以台湾的有位法师,化缘有一整套功夫,只要看到那些大富长者,不管你是台湾的、香港的、美国的华人,只要看到富翁些,就大谈布施之道。老佛爷说的嘛,人要布施啦,如果你不布施,你看那只狗,为什么它现在这么惨啊?其实它上辈子是亿万富翁啊,某年某月某一天,遇到有人有灾祸,他不肯把钱拿出来作功德,所以呢,他就得了这个果报。诸如此类的。法师这样一说,吓得那些富翁些,乖乖就把钱拿出来捐了。
我有一次从云门寺到梅州千佛塔,坐长途客车。在车上,云门寺的法师们就把这位台湾法师在香港的这段开示拿出来放,简直把人的肚皮都笑痛了!搞了半天,这位法师就是这个样子化缘的啊!高手!真正是化缘的高手!像这些富翁们,他就喜欢听这些东西。你如果给他说啥子大道无为一类的话,他会觉得你在说什么哟?玄乎!不懂!但你说他要下地狱,要变猪变狗啦,他马上就吓着了,也就舍得把钱拿出来了。所以我们看这段“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庄子多次都在说,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走到这儿来听课,无可奈何;没有来听,也是无可奈何。当然,即便是无可奈何,但是人很欢喜就对了。如果自己要想变,那么你人生中的那种势能,千丝万缕的各种因缘,会非得把你拴在那儿不可!像我学这些东西,走上这条路,又是为啥呢?也是华山一条路!年纪轻轻就绝了发达望,升不了官,发不了财,读不了大学,但好在有几个老和尚的因缘,慢慢地就走到这条路上来了。如果那个时候有工作,有机会去读大学,怎么可能会跟着海灯法师、本光法师他们跑呢?正因为没有了其它的机会,反而就只有这么一个机缘,也才会走上这条路来。这个也是“命也乎”!你说能由得了自己吗?自己其实也是昏昏然的。只要有一点点酒色财气,恐怕早就跑到另一边去了,哪个会跟着这些老头子们跑呢!说了这么多,归结起来,就是“至此极者,命也夫!”所以,我们有时间,要多把我们自己的命,拿出来好好端详,看自己脚下的这条人生路,到底应该怎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