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智：一审黄光裕 再放连卓钊(《财经》 2010-4-26)

一审黄光裕 再放连卓钊

　　细雨湿透京城，已近5月仍难见春暖花开。再三延期的国美电器（00493.HK）原董事局主席黄光裕案，终于2010年4月22日上午迎来一审开庭。

　　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为迎接这名昔日首富，当日仅安排了这一起刑事审判案。9时刚过，法院西门传达室内人头攒动，黄光裕辩护律师田文昌、杨照东穿过层层围堵冲进安检，三名被告亲友陆续领取旁听证进入法庭。黄的两个胞妹黄秀虹、黄燕虹表情严肃，面对《财经》记者没有只言片语。

　　审判黄光裕的第二法庭，约有30个旁听席。当日闻讯而来的40多名记者，从早上八点开始便排起了长龙，却无一领到旁听证。雨势不断，押解黄光裕和许钟民的“依维柯”囚车拉响着警笛驶抵法院，庭审于九点半开始，至当晚九点半结束，未当庭宣判。

　　公诉一方由“全国十大杰出检察官”、北京市二分检公诉二处副处长吴春妹领衔。

　　尽管黄光裕案牵连广泛、关系庞杂，但《财经》记者所获的起诉书显示，检方仅指控其三宗罪：涉嫌内幕交易罪、非法经营罪、单位行贿罪。其中被告单位为国美电器有限公司、北京鹏润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被告人为黄光裕、妻子杜鹃，及其同乡、北京中关村科技发展（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原董事长许钟民。黄光裕被控涉嫌内幕交易罪、非法经营罪、单位行贿罪三宗，杜鹃被控涉嫌内幕交易罪，许忠民被控涉嫌内幕交易罪、单位行贿罪。

　　针对黄光裕夫妇的指控多以自然人论之，并不涉及其国美、鹏润两大运作平台的具体资产。他与诸多商人、官员、掮客的关系网，亦大多被过滤。黄光裕案的刑事审判与资产清算均未蹈张荣坤、周正毅等富豪覆辙，东山再起仍然可期。

　　行贿源于中行骗贷案

　　过去一个月内，黄光裕从被羁押的解放军总参政治部看守所带离，穿越看守所入口处十多条大狼狗的瞩目礼，三度现身北京市二中院。

　　第一次是3月22日，公安部经济犯罪侦查局原副局长相怀珠案开庭，黄光裕曾作为证人出庭作证；第二次是4月14日、16日，黄光裕与妻子杜鹃、老乡兼生意伙伴许钟民到场，进行此案的庭前示证。这两次都被安排在第三法庭。这里曾审判过田凤山、吴振汉、侯伍杰、关国亮等大案。

　　与黄光裕案相关联的商务部郭京毅案，亦已于相怀珠案开庭四天前，在三号法庭一审开庭。

　　有关人士介绍，为节约庭审时间，北京市二中院原定于3月29日、30日对此案进行庭前示证，但由于信息提前泄露而延期。司法部门曾试图降低媒体和公众对该案续的关注度，但“问题首富”的光环让黄光裕从未远离过聚光灯。

　　“黄光裕案一审计划在当天完成，庭前示证就是为这做准备。”有关人士告诉《财经》记者。

　　在此次一审开庭之前，黄光裕案已累计三次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其间罪名屡有变化。至2010年1月6日再次审查结束，黄光裕新增单位行贿罪，而许钟民减少了非法经营罪。

　　起诉书针对行贿的指控是，2006年至2008年，黄光裕指使许钟民请托公安部经侦局原副局长相怀珠，要其在对鹏润地产、国美电器有限公司有关案件办理中提供违法违规的帮助，并先后两次单独或指使被告人许钟民给予相怀珠款、物共计人民币106万余元。

　　除了直接送钱外，黄光裕、许忠民还将中关村重组的内幕信息泄露给相怀珠及其妻子李善娟（均另案处理）等人。2007年9月21日至25日，李善娟使用其个人股票账户分七笔买入12万余股，成交额181万余元。

　　这串联起2006年黄光裕兄弟首次被查风波。《财经》记者获悉，2006年轰动一时的中行骗贷案源于北京建业投资有限公司老板冯辉。

　　北京建业投资有限公司成立于1999年4月16日，注册资本1000万元，登记于大兴区庞各庄镇工业区，该公司已于2009年12月吊销。

　　据介绍，2001年，鹏润地产开发完工的首个地产项目鹏润家园滞销，冯辉直接将滞销的豪苑大厦数层买下，改造成写字楼出租。而手中资金不足的冯辉以假按揭方式向中国银行北京分行骗贷，鹏润地产作为开发商履行担保责任。

　　2006年该案曝光，冯辉出逃。警方对黄光裕和鹏润地产展开调查，负责调查此案的正是公安部经侦局北京直属总队总队长相怀珠。

　　骗贷事件发生后，多家银行下调了对国美的授信额度。在相怀珠的调停下，焦头烂额的黄光裕主动替冯辉履行剩余还款。2007年初，公安部发出“撤案通知书”。为此，黄光裕赠送相怀珠一套价值6万余元的家电。2007年年中，黄光裕、许忠民将中关村重组的内幕信息泄露给相怀珠及其妻子李善娟，并借给二人100万元炒股本金。

　　此外，起诉书中第二笔行贿源于在2006年至2008年间，黄光裕通过北京市公安局经侦处一大队副队长靳红利（另案处理）向国家税务总局稽查局三处处长孙海行贿100万元，向北京市国税局稽查局检查科科长梁丛林及其同事凌伟各行贿50万元。要求上述人员在国美等公司涉税案件调查中提供违法违规的帮助。靳红利先后从黄光裕、许忠民手中获得150万元。

　　此事亦发生在2006年。几乎在警方调查骗贷案时，国家税务总局也对国美公司及下属公司进行全国性的税务稽查。树大招风的国美被圈定为调查对象。

　　2006年8月至9月间，孙海约谈黄光裕。黄提出此案不要曝光，获得孙默许。此后一年间，国美集团连罚款共补交增值税等各类税款8000多万元。其中包括黄自己补交的个人所得税800多万元。为答谢孙海，黄光裕再次奉上巨资。

　　在2006年国庆前夕，黄俊钦、黄光裕兄弟曾因中行贷款案一起被查。　黄俊钦因涉嫌内幕交易罪、合同诈骗罪、贷款诈骗罪、重婚罪、在出入境证件上涉嫌犯罪，于2010年1月11日被移送北京市检察院二分院审查起诉，不日亦将现身北京市二中院接受审判。

　　颇意外的是，此前开庭的郭京毅案，被控的受贿名目中，包括黄光裕公司分两笔行贿的110万元，以帮助后者在股权变更、反垄断审查等事项上提供帮助。但有关黄光裕对郭京毅行贿的事实，在黄光裕案的起诉书中却只字未提。

　　内幕交易细节

　　在此次一审之前的4月14日、16日，黄光裕案在北京市二中院进行庭前示证。

　　北京市检察院二分院有四名公诉人出庭，三名被告的律师团阵容强大，分别是来自京都律师事务所田文昌、杨照东，大成律师事务所许昔龙，铭基律师事务所赵国华、刘东根。被告单位国美电器有限公司、北京鹏润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代理人亦出庭。

　　参加旁听的人士介绍，参加庭前示证的黄光裕、许钟民当日均未穿囚衣，一贯以“光头”形象示人的黄光裕如今留着平头，表现较为平静，说话时思维敏捷、逻辑清晰。被监视居住的杜鹃从北京嘉林花园家中赶来，也穿着休闲，几无化妆。

　　对于涉及黄光裕案定性的关键证据，如内幕交易罪中的有无内幕信息、是否在价格敏感期内交易、内幕交易主体如何界定等问题，庭审当日，控辩双方各自观点鲜明。而知情人士透露，内幕交易罪是律师罪行减轻辩护的重点。

　　据起诉书透露，2008年11月18日黄光裕案发，直接原因在于内幕交易被查，且全与中关村（000931.SZ）重组有关。

　　2006年7月，黄光裕以旗下的鹏泰投资入股中关村，持29.58％的股份。收购之后，进行了一系列债务重组和资产重组。黄光裕在此过程中分两阶段进行交易。

　　第一次是2007年4月27日至6月27日间，黄光裕作为中关村实际控制人、董事，在拟将中关村与鹏泰投资进行资产置换事项中，决定并指令他人使用其实际控制交易的龙燕、王振树等六人的股票账户，累计购入中关村股票976万余股，成交额9310万余元。至6月28日公告上述事宜时，六个股票账户的账面收益额为人民币384万余元。

　　第二次是2007年8月13日至9月28日间，在拟以中关村收购鹏润地产全部股权进行重组事项中，黄决定并指令杜鹃利用其实际控制的曹楚娟、林家锋等79人的股票账户，累计购入“中关村”股票1.04亿余股，成交额共计人民币13.22亿余元。至2008年5月7日公告日时，79个股票账户的账面收益额为人民币3.06亿余元。

　　谢淼、曹楚娟、林家锋等人均为国美员工，杜薇、杜非系杜鹃堂妹。检方认定，黄光裕为内幕交易的主犯，杜鹃、许钟民为从犯。

　　据介绍，杜鹃亦供述，其接受黄光裕的指令后，协助管理上述79个股票账户的开户、交易、资金等事项，并向杜薇、杜非、谢淼（均另案处理）等下达交易指令。

　　在4月14日的示证第一天，双方交换的内幕交易罪证据主要包含侦查机关调取的相关交易记录、开户记录及原始票据，证监部门出具的相关文书以及三名被告人的供述、操盘人员的证人证言等。

　　中关村原董事长许钟民系黄光裕潮汕同乡。许钟民接受黄光裕的指令后调拨资金，并指使许伟铭（另案处理）在广东开立30个账户，在2007年8月13日至9月28日间，累计购入3166万余股，成交额共计人民币4.14亿余元。至2008年5月7日公告日时，这30个股票账户的账面收益额为人民币9021万余元。

　　捉放连卓钊

　　黄光裕另一项被指控的罪名为非法经营罪，即与洗钱有关。

　　起诉书称，黄光裕于2007年9月至11月间，违反国家规定，采用人民币结算在境内、港币结算在境外的非法外汇交易方式，将人民币8亿元直接或通过北京恒益祥商业咨询有限公司（下称恒益祥）转入深圳市盛丰源实业有限公司等单位，通过郑晓微（另案处理）等人私自兑购并在香港得到港币8.22亿余元（折合1.05亿美元）。

　　这是地下钱庄的惯常做法，即资金由境内的地下钱庄和其境外的钱庄对冲结算，不用实际出境。贪污、受贿及赌博等款项大多通过此类方式转移出境，其间完全脱离监控体系。

　　参加庭审人士透露，4月22日黄光裕在庭上辩称，这8亿元是用来偿还其在澳门赌场的赌债，并不具有营利性。

　　在被指控的上述公司中，恒益祥公司于2004年7月12日在通州成立，注册资本50万元，设址于通州区潞城镇新城工业区一区13号，与国美电器有限公司的注册地址毗邻。公司惟一一名监事为曾婵贞，系黄光裕母亲。

　　成立于2004年3月的深圳市盛丰源实业有限公司，出资人为黄杰明、李锦，法定代表人为黄杰明，注册资金102万元，已于2008年4月15日被吊销。

　　据检方指控，黄光裕被控三宗罪中，非法经营罪“情节非常严重”；内幕交易罪“情节特别严重”，黄光裕为主犯，杜鹃、许忠民系从犯；行贿罪“情节严重”。由于黄光裕面临的刑罚皆是有期徒刑，其最高刑期不超过20年，实际或将被判10年以上有期徒刑，两家被告单位或被处以高额罚金。

　　黄光裕非法经营的细节涉及“香港公海赌王”连卓钊。据《财经》记者调查，黄光裕案起诉书中另案处理的郑晓微，为连卓钊的外甥女，是连氏兄弟在国内地下钱庄总代理人。

　　连卓钊与黄光裕同为潮汕老乡，2008年12月因黄光裕案被内地警方调查。据《财经》记者了解，连卓钊在黄光裕案一审开庭之前，已恢复自由之身。

　　八年前，这位潮汕人士在广东省江门市还有一桩刑案在身。

　　据广东省江门市中级法院“（2002）江中法刑经初字第33号”刑事判决书：颜锡隆、连育奇、陈得坤、许烈雄、颜晓武因通过地下钱庄洗钱，获判非法经营罪。连卓钊与香港汽车商人林益明作为钱庄的主要出资人，在该判决书中被标为“另案处理”。此案之后，连卓钊、林益明均未在广东获得司法审判。

　　在连卓钊之前，还有另一名香港商人张治太。50岁的张治太外号“挣爆”，为香港黑社会组织“和合图”的头目。张治太在1996年3月被捕，同年8月被控勒索香港仔鱼市场小贩，因证据不足当庭释放。

　　张治太与连卓钊曾共同合资经营“海王星号”公海赌船，该赌船由上市公司海王集团持有七成股权，连卓钊之弟连棹锋持有海王集团15.58％股权；张治太的公司Jumbo Boom Holdings Limited持12.91％股权。这意味着，连氏兄弟与张治太成了海王集团的主要控制人。

　　不过，黄光裕、连卓钊均拥有香港身份，且均有香港实业，或难逃当地司法的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