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学网-- 郑振铎论《诗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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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铎论《诗序》(1)
作者:林庆彰
【摘要】
民国初年学术界掀起一波反《诗序》运动,郑振铎是其代表人物。本文从“《诗序》掩盖《诗经》真相”、“《诗序》观点自相矛盾”、“《诗序》的作者是卫宏”几个方面对郑氏的《读毛诗序》一文的内容做了概括、介绍,并对郑氏的类比归纳研究方法做出了分析。
【关键词】郑振铎 《读毛诗序》 反《诗序》运动
一、缘起
《诗序》又称《毛诗序》,本是解释《诗经》各篇诗旨的文章。完成后,爲方便阅读,有学者将各篇诗旨分别附于各诗篇之前。 《诗序》的释《诗》观点也成了解释《诗经》的准则。虽然,从宋代起有反《诗序》运动,《诗序》的地位受到严重的打击。但从明中叶起《诗序》的地位逐渐恢复。一直到清朝末年,《诗序》的可靠性才又有人提出质疑。从民国初年起又掀起一波反《诗序》运动,最先发难的学者就是郑振铎。郑氏在民国十二年(1923)一月《小说月报》十四卷一期,发表《读毛诗序》 ,对《诗序》作了十分严厉的批判,目的是要将《诗序》逐出《诗经》之外,切断《诗序》与《诗经》的关係。数年前,本人作《民国初年的反诗序运动》 ,探讨民国初年反《诗序》的时代因素,当时学者论辨《诗序》的作者,批判《诗序》的观点等,文中对郑氏的观点也略作归纳,但限于全文体例,未能全面的讨论。郑氏的《读毛诗序》是民国初年以来最早,也是最深入批判《诗序》的论文,对同时代和后来学者的观点影响很大,因此,单独爲文加以论述。
二、《诗序》掩盖《诗经》真相
郑振铎以爲要研究汉以前的古代诗歌,除了《诗经》以外,不能再找到别的更好更完备的选本。但是这部《诗经》却久爲重重叠叠的注疏瓦砾所掩盖。郑氏叙述唐末以前《诗经》解释的家数异同如下:
汉兴,说诗者,即有齐、鲁、韩三家,其后又有毛氏之学。北海相郑玄爲毛氏作《笺》,《毛诗》遂专行于世。《齐诗》亡于魏,《鲁诗》亡于西晋,《韩诗》后亦亡逸,仅有《外传》传于世。然《毛传》虽专行,而王肃说《毛诗》又与郑玄不同。其后,孙毓作《毛诗异同评》,评毛、郑、王之异同,多非郑党王之论。陈统又作《难孙氏毛诗异同评》以驳孙氏之说,到了唐代,韩愈对于《毛诗序》文又生疑义。
这是叙述《诗经》齐、鲁、韩、毛四家诗的兴衰消长,即使是《毛诗》本身也有各家的说法,相当不一致。郑氏又叙述宋、元、明三代《诗经》学的发展过程:
及宋,而《毛诗》遂被攻击得体无完肤。欧阳修作《毛诗本义》,苏辙作《诗经集传》 ,虽有怀疑之论,却还不敢出《毛诗》范围。到了郑樵作《诗辨妄》,程大昌作《诗论》,王柏作《诗疑》,王质作《诗总闻》,朱熹作《诗集传》,《毛诗》才渐渐的失了权威。虽有周孚、吕祖谦诸人的竭力拥护,而总敌不过攻击者的声势。元明以来,朱熹的势力极大,《诗集传》用爲取士的标准,一切说诗的人,便都弃了《毛诗》,服从朱熹。
这是宋、元、明《诗经》学发展的经过。从北宋的怀疑《诗序》,到南宋郑樵、朱熹等人完全抛弃《诗序》。所举说诗者有十馀家,或攻《诗序》或遵《诗序》,最后皆信从朱子的《诗集传》。郑氏又举清代《诗经》学的演变:
到了清代,反动又起,阎若璩作《毛朱诗说》,毛奇龄作《白鹭洲主客说诗》,陈啓源作《毛诗稽古编》,陈奂作《毛诗传疏》,多非难朱熹之说,要把《诗经》从朱熹的《集传》的解释的势力下,回复到毛郑的《传》、《笺》之旧。段玉裁写定《毛诗故训传》,孙焘作《毛诗说》,且进一步而排斥郑玄之说,要把《诗经》从郑玄的《毛诗笺》的解释里脱出,回复到毛公的《毛诗故训传》之旧。魏源作《诗古微》,陈乔枞作《三家诗遗说考》,龚橙作《诗本谊》,皮锡瑞作《诗经通论》,王先谦作《诗三家集疏》 ,又更进一步而不满于《毛诗》,要把《诗经》从毛公的《故训传》解放出来,回复到齐、鲁、韩三家诗义之旧。此外又有姚际恒作《诗经通论》,崔述作《读风偶识》,方玉润作《诗经原始》,脱去三家及毛公、郑玄之旧说,颇表同情于朱熹,一以己意说《诗》。
清代起开始反对朱子,恢复毛、郑之学。清末又从毛、郑之学进一步回到今文三家之说。从汉代到清代这么多的注释,应该遵从哪一家的说法?郑氏对这种状况很无奈地说:
到底是齐、鲁、韩三家说的诗好些呢?还是毛氏的《训传》好些呢?到底是朱熹的《集传》对呢?还是毛、郑的《传》、《笺》对呢?许多人都是出主入奴,从毛者便攻朱,从三家者便攻毛。他们辗转相非,终不能脱注疏、《集传》之范围,而所谓注疏、《集传》,又差不多都是曲说附会,离《诗经》本义千里以外的。
郑氏以自己爲例,他先读朱子《诗集传》,又读《毛诗正义》,又看《诗经传说彙纂》,再看三家诗的着作,然后说:我所最感痛苦的,便是诸家异说的纷纭,与传疏的曲解巧说,当读毛、郑的《传》、《笺》的《诗经》时,觉得他们的曲说附会,愈读而愈茫然,不知诗意之何在。再把朱熹的《诗集传》翻出来看,解说虽异,而其曲说附会,读之不懂,解之不通的地方同《传》、《笺》差不多。他并以《召南•鹊巢》一诗爲例,来证明《毛诗序》、《诗集传》的说法,根本是曲说附会。
郑氏认爲在重重叠叠的注疏、《集传》瓦砾中,《毛诗序》算是一堆最沉重、最难扫除,且必须最先扫除的瓦砾。他以爲《毛诗序》最大的坏处,就在于它的附会,穿凿不通。宋人章如愚以二南爲例,指出《诗序》的附会,郑氏即引以爲证。 另郑氏又引《朱子语类》的话:
诗人假物兴辞,大率将上句引下句,如《行苇》“勿践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行苇是比兄弟,勿字乃兴莫字。此诗自是饮酒会宾之意,序者却牵合作周家忠厚之诗,遂以行苇爲仁及草木。如云“酌以大斗,以祈黄耉”,亦是欢会之时,祝寿之意。序者以爲养老乞言。岂知祈字本衹是祝颂其高寿,无乞言意也……大率古人作诗,与今人作诗一般。其间亦自有感物道情,吟咏情性。几时尽是讥刺他人。衹缘序者立例,篇篇要作美刺说,将诗人意思穿凿坏了。且如今人见人纔做事,便作一诗歌美之或讥刺之,是甚么道理!(《朱子语类》卷八十)
郑氏引朱子的话,以爲古人作诗,也会吟咏情性,并不是都要讥刺他人,《诗序》最大的弊病,就是篇篇要作美刺说,将诗人意思尽穿凿坏了。也因爲《诗序》的附会曲说,掩蔽了《诗经》的真面目,所以郑氏说:
《诗序》之说如不扫除,《诗经》之真面目,便永不得见,吴澄说得好:“捨《序》而读《诗》,则虽不烦训诂而意自明,又尝爲之强诗以合《序》,则虽曲生巧说,而意愈晦。”
郑氏以爲要得《诗经》的真面目,就必须扫除《诗序》,并如吴澄所说,如强诗以合《序》将使诗意更加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