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臣古诗杂品（二）

之十一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品鱼玄机诗《卖残牡丹》

唐朝有一位女诗人叫鱼玄机（844——868），她多才多艺且美貌有加，只是命运多舛，最后遁入空门残了人生。

鱼玄机一生中写过很多首诗，大多感叹世事飘零。其中有影响者当为《卖残牡丹》，诗云：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此诗将封建社会落拓不得志的女子的真实内心世界反应得一览无遗。诗表面上写的是牡丹的高洁，或十分的脆弱。同时，牡丹又是高雅和不近尘俗之花。作者想说的无非是自己身处红尘又不甘寂寥，故试图通过牡丹的高洁说出自己的幻想：若有一天被移植到上林苑中，那些普通的王孙也就欲买不能了。那时，牡丹的才能真正香沁宫闱，你若此时买之，焉有可能？

这首诗是一个封建才女的哭诉，亦是无奈地反抗，也是一种深山璞玉不被人识的哀怜。当然，这样的事情于今日社会基本上没有了，但是，人才不被重视的事实依旧有的，若李白所云“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之事依旧不少。而更多的贤才亦不过如鱼玄机一般，徒多感慨，难于有慧眼伯乐识之，煞是哀婉。

之十二  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

——品晁冲之诗《夜行》

在那野外的荒村，天快明亮，可是在那个破旧的房子里依旧有依稀的灯火，凭借诗人的敏感，他知道那是有人在读书。这是宋朝诗人晁冲之《夜行》中的感觉：

老去功名意转疏,独骑瘦马取长途。

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

诗人写他自己夜行长途，都走一个整夜了，可是当他向路边望去的时候，发现有人家依稀的灯火在闪烁着点点的光亮，便知道那是为了功名在拼命地读书。诗人顿生感叹，自己已经老迈，功名疏淡，可是，那些年轻的书生们却并知道科举路上的阴暗，还是在那里苦读。

诗人表面写实，实际上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所谓感叹者一则是自己老了，不能再有什么斗志了，功名之事就留给后人吧。感叹之二则是，这些年轻的书生在这个时代里除了读书之外又有什么办法获得人生的满足？舍此无它。而又有多少人穷经皓首，依旧落得个寥落一生，欲葬北邙山亦为奢求啊？故，诗人非是写书生读书之事，实则是对腐朽没落的封建科举制度极端蔑视。

之十三  共在人家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品边贡诗《嫦娥》

明代诗人边贡有一首诗《嫦娥》，诗云：

月宫秋冷共团圞，岁岁花开只自攀。

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诗的大意是说，我们在人间看到天上的月亮，都赞美天上的美好或艳羡月宫里的嫦娥，但是，又有几人知道月宫里的嫦娥是何等的寂寥与无奈？因为她也在羡慕人间的美好。

此诗要阐述的中心意思是，我们不要抱怨自己目前的生活境遇如何如何，过分地为遥远的幻境所吸引。你以为月宫里的嫦娥就那么幸福吗？不是的，她也是很想到人间享受一下俗尘的美好。

其实，写嫦娥之诗自古多多，而非边贡始之。唐代诗人李商隐就有类似之诗，题目亦为《嫦娥》，诗云：

云母屏深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后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瞧，那在凡人看似何等悠哉的嫦娥是多么后悔当初为何要升天而偷吃了灵丹妙药呢？如今是一个人面对着碧海青天，孤独难解，你看人间那些男女之欢有多么美好啊？

如是，还是应该享受时下拥有的美好。遥不可及之事，就让它遥远去吧！

之十四  柴米油盐酱醋茶

——品张灿诗《手书单》

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

而今七事都变更，柴米油盐酱醋茶。

读罢此诗我都想笑，多么高雅的文人，书画琴棋无所不爱，但是，生活到底还是那么残忍。为了活命，他必须放弃那么多的爱好，只赢得个“柴米油盐酱醋茶”。由此我们可以想象今天是否还有很多的知识分子，充满着对美丽生活的憧憬，结果呢，还是整日为五斗米折腰，“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了，“男子汉大丈夫不是遗臭万年，就是名垂千古”了云云。统统跟放屁一般，最终依旧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其余都是胡说八道。

其实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诗可谓多矣。若明代江南才子唐伯虎，并非如小说所描写那样的风流。而是一个命运乖舛的儒子。历史上的唐伯虎一生中长期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他写有一首《除夕口占》的诗：

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在别人家。

岁幕天寒无一事，竹时寺里看梅花。

这首诗反映了唐伯虎穷困的家境，连热闹的除夕夜也清闲无事，省却了常人家庭的“七件事”之烦，“闲情逸致”地到寺院去观赏梅花，自是一番自我解嘲的旷达。

明代有一位男子不顾其妻再三规劝而纳妾，其妻闻之乃写赠一诗：

恭喜郎君又有她，侬今洗手不理家。

开门诸事都交付，柴米油盐酱与茶。

从诗中可以看出，妻横下心从此“洗手不理家”，将家务“七件事”中的“六件”作了交待，唯对“醋”字不提，并非妻子粗心忘记，而是说“醋”留自用，意为“吃醋”也！

当然，也有俗人题诗说此以提示如何过日子的。想你当家不当家，及至当家乱如麻。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看来，管你什么人也得吃喝拉撒。

    之十五  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

——品邵雍诗《安乐窝中吟》

宋朝诗人邵雍（1011－1077）写过一首叫做《安乐窝中吟》的诗，诗云：

安乐窝中三月期，老来才会惜芳菲；

自知一赏有分付，誰让黄金无孑遗。 

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

这般意思难名状，只恐人间都未知。

从诗中看，此人好像很留恋家庭，其实并非如此。邵雍本人是个十分好学习的人，幼时即聪明有加。后游学四方，所学日精。最后她定居在洛阳。为了让这位才子有个好的研究之所，富弼、司马光、吕公著等即集资为其盖了一套别墅，邵雍遂命其名曰：安乐窝。

邵雍是个乐天派，但是又与竹林七贤等不同，他乐而不狂。饮而有度，更多的是与二程兄弟及富弼、司马光、吕公著、张载、祖无择等人一起探讨学问。故有“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之语。

因为邵雍执着于学问，所以也就视金钱为粪土，所云“自知一赏有分付，誰让黄金无孑遗”即此言也。

另外，邵雍自己留恋不留恋家庭不得而知，但是，他告诉本人要珍惜家的温暖。特别是人到老年之时。故有“老来才会惜芳菲”之语。而谁人可知之哉？答曰：这般意思难名状，只恐人间都未知。

    之十六  万金买高爵， 何处买青春

——品屈复诗《偶然作》

清代诗人屈复（1668～1739）写过一首《偶然作》诗，诗云：

百金买骏马， 千金买美人；

万金买高爵， 何处买青春？

这首诗不能说是好诗，然哲理深奥。诗人开宗明义，直言金钱之用。与古人之“有钱能使鬼推磨”同理。有钱了嘛！干什么都行。屈复自己说若有一百个钱我就可以买上一批好马，若有一千个钱就个买个美人。万金可买高爵显贵。如是推理，金钱无所不能。然诗人笔锋一转，忽然问曰：何处买青春？且只问不答，任凭读者诸君自由遐想。

其实道理至简。青春岂能用金钱交易？这几乎就是给有钱的人一个当头之棒。你钱多，他钱寡，终归皆为北邙山上一堆荒冢而已，后人谁曾叨念？或有人想得很美，我埋到八宝山可否？李氏曰：奢望。

之十七  富贵至今何处是，断碑零碎野人耕

——品薛瑄诗《北邙行》

凡于洛阳，人尽知有北邙山者。古名郏山，东西绵延三、四百里，犹如一条长龙般横卧在洛阳城北，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邙山峰峦起伏，风光绮丽，它的最高峰翠云峰树木葱茏，苍翠如云。所以历史上就有很多的文人雅士愿意来这里旅游。相传老子曾在此炼丹，道教遂于山巅兴建上清官以奉祀老子。唐宋时期，每逢重阳佳节，上邙山游览者络绎不绝。傍晚时分，暮色苍茫，华灯初上，云烟缥缈。站在峰顶远望，但见周围群峦起伏，山川秀美，城郭巍峨，宫殿宏丽，顿觉心旷神怡。

恰源于其幽，历代封建王侯或通达之士，皆以死葬北邙山为荣。

达官贵人生活于此，死后自然是要埋葬在这里。帝王埋在这里，有钱的人亦思埋葬在这里。故有“生在苏杭，死在北邙”之说。刘秀等数十位帝王埋于此。张仪、狄仁杰等数千位将相名流埋于此。扶余王、泉男生等众多外邦国王埋埋于此。刘禅、李煜等亡国之君埋埋于此。秦相吕不韦、南朝陈后主、南唐李后主、西晋司马氏等历代名人埋于此。然风雨飘零，时光荏苒，无数坟茔皆成荒冢，后人难识。只落得“坟丘累累，青冢相继”。

或如此，明代诗人理学大师薛瑄(1389-1464) 乃有《北邙行》诗，抒其哀婉。诗云：

北邙山上朔风生，新冢累累旧冢平。

富贵至今何处是，断碑零碎野人耕。

诗之前二句云眼前之景色，荒凉之甚，旧的坟茔多被后人之坟覆盖。诗人就此联想：何等煊赫的达官贵人们，如今何在？唯其荒冢早已为农夫耕作，不存旧迹。试问，那些达官贵人何在也？曰：断碑零碎野人耕。何其哀婉！

论及北邙山，另有《西江月》：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看吧，都什么，连个坟地都会被野人耕之，死亦无宁。只落个洛阳八景有北邙啊！

其实，咏北邙者众多。如唐朝诗人王建亦有诗云：

北邙山头无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

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

那意思是说，你有钱吗。连个坟地也不人让你买不到。然买到者又如何？

唐朝诗人沈佺期亦有诗写道：

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

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

元代诗人张养浩叹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赢，都做了土；输，都做了土”。

“功，也不长；名，也不长”。

“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这倒让我想起了黄粱梦祠里的那副对联：

睡至而三更时，凡功名皆成幻境；

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可惜的是，这些古人的骨头渣滓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落得黄河滚滚东向海，伊洛不息自在流。

之十八  我来更欲骑黄鹤,直上高楼一醉眠

——品米芾诗《洞庭秋月》

米芾（1051－1107年）是我国宋代的大画家、大书法家。也是一个大诗人。他有一首诗很有意思：诗云：

李白曾携月下仙，烟波秋醉洞庭船。

我来更欲骑黄鹤,直上高楼一醉眠。

这首诗的题目是《洞庭秋月》，诗人在秋天的月色之中揽胜洞庭，并且想到了李白的诗句“元礼同舟月下仙”或“且就洞庭赊月色”的。于是就有了“李白曾携月下仙，烟波秋醉洞庭船”的灵感。紧接着，诗人又想起来唐朝诗人崔颢的诗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遗黄鹤楼”，便对生命有了不同寻常的感受。我是否也能像仙人子安那般驾鹤升天或如李白那样“直上高楼一醉眠”呢？

如是说来，无人不求人生洒脱。米芾亦然。

之十九  樽前若取谋臣计，岂作阴陵失路人

——品胡曾诗《鸿门》

世人皆知西楚霸王项羽，本与刘邦同时起兵，或本来的皇帝就是他的，怎耐以妇人之仁，匹夫之勇，将一个好好的江山让给了刘邦。

后人于此叹息有加。唐代诗人胡曾有诗《鸿门》，诗云：

项籍鹰扬六合晨，鸿门开宴贺亡秦。

樽前若取谋臣计，岂作阴陵失路人。

看那项羽是何等的威风，堂堂四十余万大军，居然最后为小小的刘邦所灭。原因何也？胡曾给的答案是：樽前若取谋臣计，岂作阴陵失路人。即言，当初在鸿门宴上，项羽若是听从范曾的建议，立即杀掉刘邦，哪还有后面那么多麻烦？也不至于到了阴间连个路都没有啊！直到后来，项羽被逼到乌江边上，看着那滔滔的江水，徒劳无奈，美丽的女人，还有那千里乌骓马，且碍于面子，不肯过江，于是在高歌一曲之后，了结生命，只给后人留下那首振聋发聩的《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可是，一切都悔之晚矣。

后人慨然怜之，多有诗颂。王安石诗云：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

就是我们上面提到的诗人胡曾亦为项氏设计了颓波挽柱之念：

争帝图王势已倾，八千兵散楚歌声。

乌江不是无船渡，耻向东吴再起兵。

只可惜呀，这都是时候诸葛，在那个鸿门宴上干什么去了？就连一个女子李清照都为之哀婉：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由是思之，男人当有男儿之气，不可有富人之仁矣。好在司马迁做《史记》之时，亦以“纪”记之，即还算是把这个末路英雄当成了皇帝，亦足安慰吧！

之二十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品曾巩诗《咏柳》

曾巩（1019-1083）为宋代大文学家，亦为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一生著作等身。诗词赋散文等皆有所成。乃为后人所敬。我亦喜欢读起作品。然最好者，莫过于《咏柳》一诗。诗云：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诗意概为，你看那飘飘的柳絮，在春风的吹拂下，漫天遍地，似有势不可挡之势。仅知遮星蔽日，不不晓得尚有清霜。

之于喻人，则是一个人在得势之时，自会猖狂，而不知泥泞之路，或山外高人。此诗足以警示人们，失志莫堕落，得志莫猖狂。

与曾巩诗意相似者尚有唐代诗人郭震(656～713)之诗《云》，诗云：

聚散虛空去復還，野人閒處倚筇看；

不知身是無根物，蔽月遮星作萬端。

你看那云彩里吗？飘于空中，行走不定。而云下的闲云野鹤之士则在静静地“欣赏”，同时亦暗暗耻之。云啊，云！难道你就不知道自己是没有根基的东西吗？你还在那里“蔽月遮星作萬端”？结果是什么？

诗人以云之态，述说人的猖狂之态。亦警人宜以自谦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