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使命 作者:约翰·加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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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序
  与詹姆斯·邦德小说续集第一部《重新出山》一样,本书的出版要感谢版权所有人——格利德罗斯出版有限公司——是他们邀请我沿着伊恩·弗莱明的足迹,尝试着将邦德先生带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特别要感谢丹尼尔·乔斯、彼得·詹森-史密斯和约翰·帕金森三位的宽容与信任。
  我还要深深感谢Putnam出版集团的彼得·伊斯瑞,以及我的经纪人德斯蒙·艾略特,他们两位都给予我宝贵的帮助和支持。我还要衷心地感谢英国绅宝有限公司及瑞典绅宝公司的全体员工,他们以极大的耐心与热情,花费了大量时间与心血来证明詹姆斯·邦德的那部特制绅宝车是确有其物的。在众多应感谢的人当中,我特别要提到以下几位:约翰·斯默登、史蒂夫·安德雷西亚、菲尔·霍尔、约翰·爱德华兹、伊恩·艾德柯克、彼得·谢尔泽和汉斯·桑奎斯。
  审查自己为《重新出山》而写的致谢辞时,我发现自己当时竟漏提了一位非常重要的人——托尼·斯奈尔。就是这位博学多才的专家对许多种汽车进行分析研究之后才让我最终决定为邦德先生安排一辆绅宝车。
  作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伊恩·弗莱明总是力求做到对任何细节的描写都准确无误,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使用了一切小说家都享有的灵活处理的自由。我也曾努力这样做,但有一次例外。尽管我知道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指挥部设在科罗拉多州夏廷山中,但我却发现自己无法准确无误地描述进入这个不可思议的防空基地的通道,因此就有必要发挥想象,进行虚构。本书中所提到的所有人造卫星都是确实存在的,而且我本人认为,粒子束武器的军备竞赛此时此刻也的确已在进行之中。
  本书提到的卫星中唯一的例外就是称作“天狼”的卫星。不过,我坚信这种武器确有可能存在,尽管在本书写作之时尚无任何国家公开承认已将此类武器送上轨道投入使用。
  约翰·加德纳
  1981年于爱尔兰
  第一节  劫机警报
  英国航空公司12次班机刚飞离奥斯坦德海岸几英里,设在比利时荷兰边界的马斯特里赫特市的欧洲空中交通控制中心便将该班机的飞行指挥任务移交给了设在西德雷顿的伦敦空中交通指挥部。
  弗兰克·坎南当班还不到十分钟便接过了该班机的飞行指挥任务。他指示这架巨型波音747客机将飞行高度由29000英尺降到2 英尺。他面前的雷达荧光屏上显示出许多架正在飞行的飞机, 这架波音747只是其中之一。它显示在荧光屏上的是一个绿色光点和班机的编号“12”,及其飞行高度和航向。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这架从新加坡起飞,途经巴林远道飞来的飞机快要完成其远距离飞行航程了。坎南不假思索地便开始通知希思罗机场的进场着陆指挥中心:“快鸟12号”即将进场着陆。
  他的目光停留在巨大的雷达荧光屏上。快鸟12号开始降落,荧光屏上显示的飞行高度值正在逐渐减低。 “快鸟12号可以在2-0区降落,导航……”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希思罗机场着陆指挥中心正在对他的话提出疑问。此时荧光屏上显示的景象令他心头大震。突然之间,荧光屏上显示的飞机标号“12”随着这架波音飞机的无线电发射机应答器传来的急促呼叫声忽闪了一下就消失了,信号发生了变化。
  雷达屏上显示该航班的光点旁边那个稳定的绿色“12”不见了,代之出现的是三个闪烁不定的红色圆圈。
  三个红色圆圈是国际通用的劫机报警信号。
  弗兰克·坎南声音沉着地呼叫那架飞机。 “快鸟12号,你已被批准在2-0区降落。你发过表示接受的信号了吗?”
  若是机上出了麻烦,这时的回话听起来便会像是日常的公务交谈。但这时机上却根本没有反应。
  30秒钟过去了,坎南将问话重复了一遍。
  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60秒钟过去了。
  还是没有反应。
  又过了一会儿,在距机上传来第一声报警信号95秒的时候,那三个红色圆圈从雷达屏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熟悉的绿色“12”。坎南终于从耳机里听到了机长的声音,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快鸟12号发话表示接受。紧急状态已经结束。请通知希思罗机场:我们需要救护车和大夫。机上有几人死亡,至少一人重伤。再说一遍:紧急状态已经结束。我们是否可以仍照刚才的指示执行?快鸟12号。”
  机长完全可以再加上一句,“紧急状态结束,多亏了邦德中校。”
  第二节  90秒钟
  出事之前,邦德正坐在英航12次班机公务舱右侧一个靠近过道的座位上。他斜靠在椅背上躺着,从表面上看完全是一副悠闲的放松姿态。
  其实,邦德的神经一点儿也没有放松。别看他做出那副弯腰垂头、睡眼蒙眬的样子,他的大脑可是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而他的身体也像上紧了发条一样保持着时刻待命状态。
  若有人凑近他细看一下,一定还会看出那双蓝眼睛后面的紧张神情。自从他在新加坡登上飞机那一刻起,詹姆斯·邦德就做好了应付紧急情况的准备。飞机从巴林起飞后,他更是倍加警惕。因为他知道那些金条已在巴林装上了飞机。了解这一情况的还有四名同在这架飞机上的便衣特航队员,他们按战术要求分散坐于一等舱、公务舱和经济舱中。
  邦德这时所想到的不仅仅是这架飞机上的危险情况。更令他不安的是这样一个事实:这趟从新加坡始发的英航12次班机的航空旅行是他最近三个星期中以反劫机卫士身份所做的第三次长途航空旅行。之所以要派他和特种航空队来共同担负这种任务,是因为最近一个时期内在十几个国家的飞机上发生的劫机事件层出不穷,数字惊人。
  没有一个恐怖组织声明这些劫机事件是他们所为,而世界各大航空公司却均已遭受乘客锐减的损失。尽管许多航空公司——说实在的,还有许多国家的政府——都曾往广大旅客耳中灌输过安慰的话语,恐慌情绪仍在迅速地蔓延。
  在最近发生的每一次劫机事件中,劫机犯们都表现得惨无人道。乘客和机组人员遭其毒手是常事。有些遭劫持的飞机被勒令飞往隐蔽于欧洲的一些偏远危险山区的简易机场降落。 有一次,一架波音747飞机被勒令飞往瑞士伯尔尼的阿尔卑斯山附近,在一条隐蔽于山谷之中的简易跑道上降落,其结果是机毁人亡,惨不忍睹,现场找不出一具可辨认的尸体,就连劫机犯们自己的尸体也一样不可辨认。
  在有些劫机事件中,飞机安全着陆后,机上的财物被劫机者卸下来,另用小飞机运走,而遭劫的飞机则被付之一炬或用炸药炸毁。每一次,只要有人站出来对劫机者的行动稍加干预或是执行劫机者的命令时稍有犹豫,立即便会招致机组人员、乘客,甚至儿童的当场死亡。
  迄今为止最为糟糕的事件是一次为劫夺价值两百万英镑的易携珠宝而发动的劫机事件。这次事件中,劫机犯们在拿到装珠宝的金属箱后,便命令飞机降低高度让他们跳伞离开飞机。机上的乘客这时大概都禁不住会松一口气了。就在这时,在摇控制的操纵下,飞机当空爆炸。
  美英两国航空公司的飞机首当其冲地成了攻击的目标。因此,在大约六个星期之前发生了上述这次悲惨事件之后,两国政府便在所有可能成为攻击目标的飞机上安排了力量暗中进行保护。
  邦德前两次护航都平安无事,这一次他的第六感觉让他感到危险就在眼前。
  首先,在新加坡登机时,他就发现有四个人形迹可疑。这四个人衣着豪华,都打扮成因公旅行的生意人模样。他们坐的也是公务舱:两个坐在中区左侧邦德的左边,另两个坐在前方距邦德大约五排的座位上。这四人都带有明显的军人气质,但却一个个文文静静地默不作声,似乎是在竭力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接着,在巴林,真正让人担忧的事发生了,价值近20亿美元的黄金、现钞和钻石装上了飞机,还有三男一女四个年轻人也跟着登上了飞机。这四人身上都散发出暴力的气息——那个女子一头黑发,模样十分标致,但面冷如石,令人望而生畏;那三个男子皮肤黝黑,体壮如牛,动作沉稳,个个都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邦德装作随随便便地到舱前舱后转了转,就便记下了他们所坐的位置。像那四个形迹可疑的商人一样,他们也是两人一组地分开坐着,但都坐在邦德背后的经济舱中。
  邦德和那些特航队员自然都随身带着武器。 邦德带着两把由锡克斯-费尔班突击队匕首改进而成的崭新的飞刀,平衡性好,且锋利无比。其中的一把绑在左前臂内侧,这是他最爱用来藏飞刀的位置;另一把上了鞘,横插在后腰。他还带着一把射程极有限的左轮,这是由一家享誉全球的军火制造公司研制出来的一种专门用于应付飞机上出现的紧急情况的手枪。
  这种手枪是一种点三八口径的小型滑膛枪,弹简内装药极少,射出的是碎片杀伤子弹,只能在几英尺的范围内杀伤敌人,因为这种子弹出膛后迅速爆炸成碎片,因此可避免洞穿飞机的机体或外壳。
  特种航空队队员们也都带着同样的武器,并且都受过全面系统的训练,可邦德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觉得在飞机上使用任何一种左轮手枪都不是好事。只要开枪时距离舱壁或舷窗太近,仍然可能对机舱的密封性能造成严重破坏。因此,他打算尽量用飞刀,只有当目标的确距离很近时才用左轮,而他所谓的“近”是指两英尺的距离。
  这架巨型747的机体略有倾斜, 邦德还注意到引擎的声音也有些变化,这表明飞行高度已开始下降。飞机可能刚飞过比利时海岸,他一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用目光通扫机舱的前前后后,密切注视着舱内的动静,严阵以待。
  一个长身玉立、金发碧眼、在飞行途中一直很引人注目的空中小姐走了过来,将两个饮料罐递给坐在邦德前面几排的那两个商人模样的人。邦德一看她的脸色马上就得有些不对劲。她那原先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而且此时还极不正常地将腰弯得很低,向那两个耳语着什么。
  邦德也没有多想,便将目光移向左边,朝另外两个衣着整齐的人所在的方向看去。可就在他注意看着那位空姐的几秒钟内,那两人已不见踪影了。
  邦德一转头,却见其中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啤酒罐似的东西站在公务舱后部挨近小厨房的过道上。
  此时那位空姐已经走进前舱厨房了。
  邦德刚一起身,机舱内已乱作一团。
  他后面那个人已拉开啤酒罐的拉环,将罐子扔到过道上。随着啤酒罐的滚动,浓烈的烟雾开始弥漫舱室。
  前面那两个人这时已离开座位,邦德还看到那位空姐也重新回到过道,这一次手里还拿着一样什么家伙。在远处,他还看见了第四个商人,那家伙一边向机头跑去,一边也在扔一个烟幕弹。
  邦德起立后立即转身,离他最近的目标——站在他后面过道的那个人——在生死关头却要命地迟疑了片刻,这样便坐失了先发制人的良机。而邦德的飞刀早已变戏法似的成投掷姿势握在了手上。当这把飞刀既稳又准地扎进他的心窝时,那名劫机分子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心窝处猛然一阵剧痛,使他惊愕莫名。
  此时整个机舱烟雾弥漫,乘客们个个惊慌失措。邦德高声喊话,叫乘客们原位坐着,不要乱动。他听到从后面的经济舱和前面的一等舱即所谓“豪华套间”客舱里传来了特种航空队的小伙子们发出的类似的喊话声。紧接着传来两声不大响亮的爆炸声,听得出是空警所用左轮的枪声,跟着又传来普通武器发出的更为凶狠猛烈的砰砰声。
  邦德屏住呼吸,穿过呛人的烟雾冲进公务舱的小厨房。他知道从那儿可以通向左舷,然后再通过螺旋式楼梯到达“豪华套间”和驾驶舱。飞机上剩下的劫机分子至少还有三个——也可能是四个。
  到厨房后,他知道可能只有三个了。那位漂亮的空中小姐,她的手虽然仍紧紧抓着一把正在冒烟的英格拉姆Ⅱ型冲锋枪,可整个人却已四脚朝天躺下了,胸部被一名空警的左轮近身发射的子弹炸了一个大洞。
  虽然整个飞机上一片混乱,惊慌失措的乘客们发出的尖叫声和咳嗽声随处可闻,邦德也顾不上去管这些,依旧屏住呼吸,紧握飞刀,跨过尸体向前冲去。混乱中有一道命令盖过其它嘈杂声响亮地从头顶上传来——“柑桔一号……柑桔一号”——这是一名特航队员发出的信号,它表明的意思是主要攻击行动正在驾驶室或其附近的地方展开。
  在旋梯脚下,邦德又跨过一具躯体,一看却是一名特航队员,肩上受了重伤,已不省人事。接着,从旋梯拐角处,他发现一个商人端着冲锋枪蜷伏着的身影。
  邦德手臂一扬,飞刀闪电般破空飞出,像一根特大号注射器针头一样深深扎进了那家伙的脖子。可怜那个劫机分子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一股鲜血便像高压水龙头放水一般从他那被切断的颈动脉中喷射出来。
  邦德猫着腰,悄悄地向上攀爬,爬到那人的尸体旁,以尸体作屏障,向飞机的上层舱室里窥探。
  驾驶舱的门敞开着,门里面站着一个手持冲锋枪的“商人”,正对机组人员发号施令。而他的一个同伙则面朝外地站在门道里,手里也端着一挺英格拉姆冲锋枪——对这种枪邦德现在已经熟悉了,它的射速可达每分钟一千二百发子弹,杀伤力极强——而且将枪口成圆弧形来回移动,消灭弧形区域内出现的任何目标。在上层舱厨房的舱壁后面,距劫机分子所在位置大约六英尺的地方,蹲伏着一名特航队员,手中的空警左轮紧贴身边。
  邦德朝那个特航队员望了一眼,两人交换了暗语信号。他们这个护航小分队的全体成员曾在特种航空队22团位于赫里福德附近的基地——布雷德伯里军营中进行过一周艰苦的强化训练。因此,两人一交换眼色,马上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邦德侧着身子移向躺在狭窄的楼梯上的那具尸体旁边,伸手去摸插在后腰上的那把匕刀,深吸一口气后,向那位特航队员点了一下头。那位特航队员立即一跃上前,边跑边开枪。
  那名担任警戒的劫机分子一发现邦德的行动就连忙掉转枪口对准楼梯口,就在这时特航队员的空警左轮中射出的两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喉咙。
  中弹之后,他的身子没有被打得弹起来,也没有被打得团团转,而是直挺挺地扑倒下去,还没触着地面便已经气绝身亡。
  他的身子刚一倒地,驾驶舱里的那名劫机分子立即转身冲了过来。邦德手臂向后一缩,飞刀寒光闪闪地直飞过去,扎进了劫机分子的胸膛。
  冲锋枪从他手中掉落到甲板上。邦德和那名特航队员立即动作十分协调地扑到这名劫机分子身上,又是搜又是摸地想看他身上是否藏着武器和手榴弹。这个受伤的家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手去抓胸膛上的飞刀。他的眼珠子不停地翻转,血淋淋的嘴发出一阵骇人的嘎嘎怪叫声。
  “已经没事了。”邦德朝机长高声喊道。他希望这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从第一颗烟幕弹爆炸的时候算起,差不多已经过了90秒钟。
  “我去下面看看。”他对跪在受伤的劫机分子身边的那名特航队员喊了一句。
  飞机下层主客舱里,烟雾这时已几乎散尽,邦德咧着嘴快活地向着一位脸色惨白的资深空姐笑了一笑,对她说道:“让大家镇定下来,已经没事了。”他拍了拍她的胳臂,告诉她不要靠近公务舱前面的小厨房。
  他自己却朝那儿走了过去,将别人推开,同时严肃地命令乘客们回到座位上坐下。然后,他用一件风衣盖住了那位玉殒香消的空姐的尸体。
  另外两名特航队员很有见识地一直守在后舱,以防恐怖分子有什么后续接应行动。詹姆斯·邦德从这架波音飞机的前舱到后舱走了一遍,不禁哑然失笑。从巴林一登机即成为他怀疑的对象的那面目狰狞的三男一女此时看脸色倒似比其他乘客更加苍白,并且身子瑟瑟发抖。
  当他再登上旋梯时,扩音器里传来乘务长平静的声音,告知乘客飞机马上就要在伦敦希思罗机场降落了,并为他称之为“意外的不愉快”事件向乘客们道歉。
  邦德一来到“豪华顶层套间”,那位特航队员便对他直摇头。被邦德第二把飞刀击中的那名劫机分子此时已被平躺着安放在两个空座上,身上还盖着一层塑料布。“没办法,”那位特航队员说道,“只挺了几分钟。”
  邦德问那家伙曾醒过没有。
  “也就是在最后一刻。挣扎着想说话。”
  “哦?”
  “我根本没听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邦德让他尽量回忆一下。
  “唔……唔,  他好像费力地想说什么,  但说的含糊不清,  听起来似乎是‘inspector’。他当时呼吸困难,还不停地咯血,但最后说出的肯定是这个音。”
  詹姆斯·邦德沉默了。因为飞机就要降落,他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飞机带着震耳的轰鸣声飞进机场,这时机翼已完全展开,扰流器也升了起来。当飞机轻轻地在28号跑道上着陆时,邦德还在思考着劫机分子临终前说出的那个词。不太可能,他想, 那太不合逻辑了,是自己对过去那件事情的记忆难以抹掉。Inspector,In……spector,忘掉那个“In”吧。
  时至今日,真的还有那种可能吗?
  他闭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没有这种可能。想必是长途飞行的劳顿和刚才的那一场血腥厮杀将他的脑子弄乱了。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绝对是已死无疑。 “幽灵”(SPECTRE“幽灵”组织全称——“反情报、恐怖、复仇和勒索特别行动委员会”的英文缩写)作为一个组织已随其创始人布洛菲尔德一起消亡了。
  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那个组织的势力原本是遍及全球的,并且曾一度几乎将黑手伸进每一个国际性犯罪集团,甚至也伸进了这个所谓的文明世界的大多数国家的警察、安全和情报系统。
  Inspector, In…Spector,或许就是他的老对头SPECTRE。会不会是“幽灵”组织有魂不散, 像不死的火鸟一样, 死而复生,因而在80年代中又出现一个新的“幽灵”来到人间作崇呢?
  飞机上的发动机已经关闭,通知旅客下飞机的铃声响了起来。
  不错,詹姆斯·邦德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
  第三节  湖沼上的古屋
  这是一座衰朽破败的古屋,矗立在沼泽地中央唯一的一块坚实的土地上。湖沼的溪水环绕着古屋流过,然后汇入其它水流,并且消失在水汽弥漫的如茵泽草中。
  离这儿最近的小镇在六英里之外,住在密西西比河下游那一大片水汪汪的沼泽地边上的为数不多的居民也与古屋对面潮湿的河岸沙滩地带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愿靠近。
  据老人们说,这幢古屋是在19世纪20年代由某个头脑发热的英国人建造的,他异想天开地要以它作为一个大本营,进而征服这片沼泽地。但他的计划并没有成功。有一个女人从中捣蛋——据有的说法还不止一个女人——当然,也有死人的事,有死于热病和瘟疫的,还有死于暴力的。那屋子肯定闹鬼,里面经常发出莫名其妙的声响。但它却因其恶名而受到保护,担任护卫的是一些毒物,也就是在其它地方难得一见的巨蟒。据有的人说,这些巨蟒的身体长达三四十英尺。它们潜伏在古屋周围,但据离那儿最近的一家商店的老板艾斯康·德尔维尔说,“它们似乎并没有给克里顿带来什么麻烦。”
  克里顿是个聋哑人,小孩们见他来了都纷纷逃避,大人们也不喜欢他。但就像克里顿和那些巨蟒可以相安无事一样,艾斯康·德尔维尔和克里顿彼此之间也颇能相安无事。
  这位聋哑人大约每个星期要到艾斯康的商店去采购一次生活必需品。他先乘划艇划上对岸,然后步行五英里来到艾斯康的商店,照着清单采办好所需物品后沿原路步行五英里返回划艇系泊处,跳上划艇,随后便消失在一片茫茫的湖沼之中了。
  古屋里还住着一个女人,人们偶尔也有机会瞅她一眼,克里顿到艾斯康商店购物时所拿的清单肯定就是她开列的。她一定是一个身怀法术的女人,否则绝不可能在那样一所闹鬼的荒凉古屋里平安无事地住着。
  每当古屋里有宾客聚会的时候,附近的人们更是特别注意,尽量躲得远远的。他们总能得知古屋里何时有宾客聚会,艾斯康会告诉他们的。艾斯康是通过克里顿的购物清单预知消息的。只要哪天有宾客聚会,克里顿通常得跑两趟商店,因为要采办的额外物品太多。然后,到了黄昏时分,你可真得离开那屋子远点儿。到那时,古屋周围会变得人声嘈杂,热闹非凡——同时会出现许多汽车和新添的划艇——而古屋本身也会被装扮得灯火辉煌。有时候还能听到音乐声从那儿传出来。大约一年前的某一天,弗雷迪·诺伦——他是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乘坐自己的小划艇向着溪流上游划了大约两英里,想悄悄接近古屋,偷拍一些照片。
  结果,这位勇敢的小伙子一去不返了,但人们却发现了他的小划艇,不过已被捣成碎片,看情形像是遭到什么巨兽或巨蟒的袭击似的。
  本周古屋里又有过一次宾客聚会。
  除了克里顿和那个名叫迪克的女人以及那些每日都要来此聚会的客人之外,谁也不知道这幢古屋的内部结构其实就像屋子地基下的岩石一样坚实无比。从屋外看到的那些腐朽破烂的护墙板只是一层起遮盖作用的外壳,包在这层外壳里面的则是牢固坚实的砖石及钢架玻璃结构,且不说里面还隐藏着大量的金银财宝。
  本月到会的共有十一人:两个来自英国伦敦,两个来自纽约,一个来自洛杉矶,还有一个德国人,一个瑞典人,两个法国人,一个每月都从埃及开罗远道赶来赴会的大个子,再加上盟主。盟主名叫布洛菲尔德,不过他在外界用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
  这些人享用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宴,接着又喝甜酒和咖啡,然后便一齐走进位于屋子后边的会议室。
  这间狭长形的会议室的装饰主色调是一种令眼睛感觉舒适的浅灰色,落地长窗上配着质料厚实的同色窗帘。本来拉开窗帘就可以凭窗远眺那一片广阔湖沼的壮丽景色,但这些人一进会议室便将窗帘闭拢,同时打开壁灯。壁灯高高嵌在墙上,灯座上垂着黄铜色的饰物,壁灯下方的墙上挂着四幅油画,这便是墙上唯一的装饰。四幅画中两幅是杰克逊·波洛克的作品,一幅是米罗的作品,还有一幅是柯莱茵的作品。这幅柯莱茵作品是最近一次劫机的赃物,因为布洛菲尔德特别欣赏,便没有拿去销赃而拿到这间会议室里挂了起来。
  会议室正中央摆着一张光可鉴人的橡木长桌,桌面上排定了十一个人的席位,每个席位上都摆好了记事本、饮料、纸、笔、烟灰缸和议事日程表。
  布洛菲尔德于桌首站定后,其余各人便鱼贯进入自己的席位,每个席位上都标有座者姓名。等到盟主坐定之后其他人方才落座。
  “本月例会的议事日程很简单,”布洛菲尔德开口道,“只有三项:财政预算,最近发生的对英国航空公司12次航班袭击行动的惨败,和代号为‘猎犬’的行动计划。现在,我们先请艾尔哈迪先生报告预算情况。”
  来自开罗的那位风度翩翩的男子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皮肤黎黑,面目十分英俊,嗓音甜蜜悦耳,因此曾博得过无数少女的欢心。“我要以欣喜的心情告诉大家,”他开口说道,“尽管从英国航空公司12次航班上获得收益的期望落空,我们在瑞士、 伦敦和纽约等地银行的帐款仍分别达到4亿美元,5千万英镑和9亿美元。据我们估算,这些款项加起来的总数已足以应付我们目前的需要。假如今后的行动都能取得盟主预期的成功的话,我们的银行帐款总额可望在一年之内翻一番。超出初始投资之外的全部利润都将根据协议平均分配。”他发出一阵极富魅力的微笑,与会众人都心满意足地仰面舒了一口气。
  布洛菲尔德在桌上重重击了一掌。 “很好。 ”他说话的声音显得粗厉刺耳。“可是我们对12次航班的袭击行动的失败却是不可原谅。尤其是在经过你如此周密的策划和准备之后,特雷本先生。”布洛菲尔德向这位德国代表投去一道憎恶的目光。“你也知道的,特雷本先生,在类似的情况下,‘幽灵’组织执委会里的一些其他成员已经付出了最高代价。”
  特雷本这位凭借自己实力称雄于西德黑社会的大亨级人物体型富态,面色红润,但此时这位大亨的脸色却变得苍白起来。
  “不过,”布洛菲尔德接着说道,“我们另找了一只替罪羊。你可能还不知道吧,特雷本,我们总算是抓到了你手下的德兰茨先生。”
  “噢?”特雷本搓着双手说他也一直在追捕一位德兰茨先生。他派出了手下的所有得力干将去追捕德兰茨却毫无结果。
  “真的,我们抓到了他。”布洛菲尔德笑容满面,双手一拍,发出一声打枪似的脆响。“既然已经抓到了他,我认为就应该让他给他的朋友们作伴去。”落地长窗上的窗帘悄无声息地自动拉开了。与此同时,室内的灯光暗了下来,而窗外则显得亮堂起来。“一种红外装置,”布洛菲尔德解释说,“这是为了不让这幢古屋的守护卫士受到灯光惊吓。啊,德兰茨先生出场了。”
  一个衣服脏兮兮、皱巴巴,神色惊恐万状的秃顶男人被拉到靠近窗前的一块空地上。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脚上系着脚镣,被克里顿拖着一步一步艰难地移动着脚步。他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似乎他在面临一种不可名状,却显然十分可怕的威胁,因而拼命地想在黑暗中寻找出一条逃命的活路。
  克里顿将那人拉到距会议室窗户不过几英尺远的的一根铁柱子旁边。此时会议室里的人已经看清德兰茨手上绑着的绳索留有短短的一段绳头。克里顿将绳头拴在柱子上,转身对着会议室的窗户笑了一笑,接着使闪身退走了。
  克里顿一退走,窗外立即传来砰的一声响,再看那可怜的德兰茨时,只见他已被罩在一个防风网栅做成的笼子里了。笼子顶部有如一个方形冰球门,网栅三面合围,一面敞开。敞开的那一面几乎挨着湖沼的水边,距离会议室窗户大约也只有九英尺。
  “他犯了什么罪?”一个美国成员这样问道。他就是来自洛杉矶的那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名叫马斯克罗。
  “他是被派到英国航空公司12次客机上执行接应任务的后备人员,但他没能按要求对他的同志们给以支援。”特雷本嗤笑着回答道。
  “马斯克罗先生,”——布洛菲尔德举起一只手——“德兰茨已将那次行动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我们报告过了。其余的人是怎么死的,以及是哪些人干的。啊,有一个卫士已经发现德兰茨先生了。我早就想看看一条巨蟒是否真的能将一个活人整个儿吞掉。”
  眼前的景象使那些站在落地长窗后面观看的“幽灵”组织执委会成员们又兴奋又恐惧。借助于红外装置,他们可以将窗外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还可以清楚地听到可怜的德兰茨在看见一条巨蟒从水边芦苇丛中游出来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条巨蟒至少有30英尺长,身子像水桶一样粗,三角形的蟒头更是大得吓人。被拴在柱子上的德兰茨开始拼命地挣扎,想脱身逃开,但巨蟒突然冲上前去将他缠住。
  巨蟒的身子像藤缠树似的缠住德兰茨的身子,动作快得出奇。似乎只过了几秒钟,蟒头已与人头平行对齐了。面对面地看着巨蟒张开大口,露出尖利毒牙的那副凶相,德兰茨的尖叫声变得更加痛苦了。人和蟒四目相交,对视了几秒钟,会议室里的观众已经清楚地看到巨蟒的身子已将德兰茨缠得越来越紧。
  不一会儿,只见德兰茨身子一软,人和蟒便一齐跌倒在地上。安安稳稳躲在会议室里隔着窗户观看的那些观众中竟然有一人失声惊叫起来。眨眼间,巨蟒已经松开了德兰茨,此刻正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这堆美食。它先用张开的大口去咬开绑着德兰茨的绳子,然后又将目标移到德兰茨的脚上。
  “太有趣了。”布洛菲尔德紧贴窗户站着。“瞧,那条蛇在为他脱鞋子哩。”
  巨蟒先将死人的双脚合拢,然后围着死尸转了一圈,使自己的头与死人的双脚对准成一条直线,接着便张开那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口,一下咬掉了一双脚踝。
  巨蟒的这场吃人表演前后进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但会议室里的那群观众却一直像着了魔似的看得十分入迷。巨蟒每吞吃一口,都要抽筋似的抖动一会儿,然后还要静卧休息一会儿。等到将德兰茨的尸骨吃得点滴不剩时,那条毒虫也已精疲力竭了。于是,它便长时间地静卧在那儿,腹部鼓胀得变了形,会议室的那伙人简直可以清楚地辨认出被装进蛇腹中的德兰茨躯体的轮廓。
  “给我们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纪律教育课。”布洛菲尔德又拍了一下手,窗帘开始自动闭合,室内的灯光也亮了起来。众人各怀心事地回到会议桌旁坐下,其中有的人脸色苍白,显然对于适才所见的情景感到震惊。
  德国人特雷本——他和德兰茨是老相识——受到的震动最大。“您刚才说……”他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您刚才说德兰茨……他已经开了口……”
  “没错”。布洛菲尔德点了点头。“他已经开了口。他说的很动听,简直就像唱咏叹调,而且比起帕瓦罗蒂米都毫不逊色。他甚至唱出了自己的死刑执行令。据他所说情况看来,英航12次客机上显然是有人埋伏着等我们的人自投罗网。我们还得查一查到底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还是现在他们对所有贵重物品都一律实行武装押运。”
  “本来这次行动是完全按计划实施的。那位空姐的工作干得很出色,不但成功地使自已被安排在那次班机上当班,而且设法将所需的发烟霰弹也都偷偷带上了飞机。袭击行动开始的时间也把握得十分准确。可是,德兰茨却临阵畏缩,没有参加行动。他声明是自己当时在机尾被困。英航12次班机上似乎共有5名武装保卫人员。据德兰茨描述的情况看来,他们是英国特种航空队的队员。”布洛菲名德停顿了一下,轮流看了看各人的反应,接着补充道:“只有一个人例外。”
  在座的人都等着听下文,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期盼的气氛。
  “我们大家所属的这个伟大的组织,”盟主继续说道,“花了很长时间才完成改组整顿。在此之前,我们一直处于潜伏状态。现在,我们马上要开始公开活动了。我们尤其要认真解决一个过去就曾不断地给我的杰出的前任添麻烦的老对头。德兰茨先生——但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得到安息——已经确认那架飞机上的武装保卫人员中有四人可能是从事秘密工作的特航队员。他还很有把握地认明了第五个人的真实身份。需要补充说明一句的是,这个人造成的危害最大。我亲自询问过德兰茨。诸位代表先生们,我们的老对头詹姆斯·邦德恰巧也在那架飞机上。”
  会议桌周围那一张张的脸都开始变得严峻起来。大家一齐掉头看着布洛菲尔德。
  沉默了好半天后,马斯克罗终于开口问道:“你要我雇个杀手做掉他吗?以前,当你的——”
  盟主打断了他的话。“这种办法以前试过的。不行,不必雇佣杀手,不必派职业刺客去伦敦。我同邦德先生之间有一些个人恩怨需要了结。好叫各位得知,我已经想出了一种对付他的好办法——可以叫做引鱼上钩法。假如这个办法能奏效,我看不出它有什么理由要失败,那么,我们很快就能荣幸地邀请邦德先生从大西洋彼岸光临此地。我要像那条巨蟒对付不遵约束的德兰茨那样对付他。”
  布洛菲尔德停顿下来,环视了一下会场,看看是不是人人都很关注此事。
  “要不了多久,”布洛菲尔德接着说道,“我们就将全力实施一项行动计划——为保密起见,我们经过共同研究决定,这项行动目前暂以‘猎犬’为代号。”
  说到这里,盟主轻声一笑。“挺有趣的,是吗?‘猎犬’一词用得妙,典出圣诗《天庭猎犬》。”盟主的轻笑此刻又变成了无声的微笑。“是《天庭猎犬》,还是《天庭众猎犬》,嗯?猎犬,天狼。很好,我们的目标就是对美国形成重大威胁的‘宇宙狼群’。它们已经在成群结队地围着地球到处转了,时刻准备着扑出撕咬其受害者。邦德先生就是其中的一条狼。这一回‘幽灵’要让詹姆斯·邦德先生从地球上消失。”
  与会代表交头接耳,对盟主之言深表赞同。布洛菲尔德朝一块金表上看了一眼,接着又说了起来。“事实上,我的鱼饵到这时大约已经被鱼儿吞吃了。要不了多久,诸位,我们很快就将和詹姆斯·邦德狭路相逢了。妙的是他会完全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会遇到什么人,不知道迎接他的将是何种命运。”
  第四节  枕边的思索
  詹姆斯·邦德满怀深情地端详着安·莱莉的那一副俊俏脸庞。她此时正安详地睡在他身边,一头油光发亮的草黄色秀发散乱地围绕着她那副瓜子脸。突然间,这张脸使他想起了特蕾茜——自己那不幸的妻子。她和他结婚才几个小时就于蜜月旅行途中突遭横祸,在奔驰于慕尼黑至库夫斯坦之间的高速公路上时丧生于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罪恶的枪口下。
  安·莱莉也和邦德一样在情报局工作,是“军械大王”的副手,特殊装备处的二号人物。她有一个在情报局位于摄政公园旁边的总部大楼里无人不晓的外号“小机灵”。对于这位气质优雅,精明能干而又思想解放的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来说,这个外号十分恰当。
  经过第一次多少有点儿紧张不安的偷情之后,邦德和小机灵成了朋友,照她自己爱用的说法是“临时情人”。今天晚上的生活内容分为两部分。首先是公务——检查试射邦德的新手枪——HK枪族的VP70手枪。 M和特殊装备处处长“军械大王”已决定让情报局特工人员一律佩戴这种手枪。
  邦德对此曾有过抵触情绪。以前,他一般来说总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所用的手枪。 当他得心应手的瓦尔瑟PPK手枪于1974年被下令退役时,他大感伤心。因为上一次执行任务时使用一把虽然不错但年代太老的白朗宁手枪他受到过严厉的批评。007总喜欢以自己的牛脾气来争取自己的自由和人权, 这一点很受小机灵赞赏。小机灵是男女平等主义的捍卫者,这实际上意味着她也主张维护某些男性的事业。
  然而,M的命令就是法律。只要M下了命令,装备处长“军械大王”便坚决执行。因此,邦德到时候还是被配发了一支VP70手枪。
  尽管VP70体积比瓦尔瑟要大得多,但邦德不得不承认它在隐藏携带方面并不存在什么问题。这种手枪因为枪托要长一些,平衡性好,握在手里感觉很舒适。另外,它准度高,威力强,弹匣里可装十八发子弹,加装一个轻便肩托便可以进行半自动式的三弹连发射击。
  毫无疑问,这种手枪用在战场上也是一种威力可观的武器。近几天来,邦德在同他的老朋友, M的参谋长比尔·坦纳就有关劫机事件和参与劫机的恐怖分子的身份进行多次长谈的同时还抽空花了大量时间来熟悉自己的新手枪。
  因此, 那天晚上从五点到七点半钟这段时间里,007一直在地下射击场里接受武器专家小机灵的指导,练习快速拔枪和射击。
  几乎是从一开始与小机灵共事时起,邦德对于她的崇高的职业精神和高超的专业水平就充满了敬意。不论在武器方面还是在复杂的电子技术方面,她无疑都是个行家。但她仍然充满着女性的魅力。
  那天晚上,射击练习完毕后,安·莱莉便向邦德表明:只要他有空,她可以陪他到第二天天亮。
  在位于玛丽勒布恩大街的一家意大利饭馆吃罢晚餐,两人回到小机灵的公寓里,迫不及待地颠鸾倒凤起来,就好像两人都感觉时间不够用似的。
  由于体液排泄过甚,身体矫健的小机灵精疲力竭,最后一次长时间的狂吻之后便立即倒头入睡了。然而,邦德却一直没有丝毫睡意,因为最近几天来同比尔·坦纳研究讨论得出的结果使他越来越忧心忡忡。
  所有参与劫持英国航空公司12次班机的恐怖分子都被查出与德国黑社会的一个名叫库特·瓦尔特·特里本的人有关,此人还参与过政治经济领域的间谍活动。现在已有证据表明,甚至那个空姐被安排在那次班机上当班也是通过走后门拉关系促成的。虽然这位空姐在英国航空公司任职已有近三年的历史,但她的背景却也与特里本有牵连。
  最令人不安的是劫机恐怖分子临死前说的话和这样的事实:特里本过去曾是原先那个跨国犯罪集团“幽灵”组织的创始人和总舵主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的同伙。
  进一步深入调查的结果更使他们的忧虑与日俱增。在所有劫机分子中,已有六人被查明了确切的身份。其中两人是洛杉矶罪犯集团头目麦克尔·马斯克罗的手下;一人与纽约贩毒集团头目克朗科·斯图亚特和多佛尔·理查森有关;两人听命于布约恩·江腾,这位出生于瑞典的自由情报专家所开的侦探所不问是非地只为出高价的人服务;第六个被查明身份的人牵涉到马赛的邦克特兄弟——这兄弟俩是一对罪恶昭彰的恶棍,法国警方和反谍机关近二十年来一直想找到罪证逮捕他们。
  如同德国的特里本一样,查出的这些主犯——马斯克罗、斯图亚特、理查森、江腾和邦克特兄弟——都与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和“幽灵”组织有关系。
  据此所能得出的唯一结论是:“幽灵”组织已然复活并重出江湖了。
  邦德点燃了一支他那特制的低焦油含量的香烟。这种香烟最初是由格罗斯芬纳街上的摩尔兰德公司为他特制的,而今则是由伦敦历史最悠久的香烟生产商——位于柏林顿商业区的西蒙公司经过反复研究讨论并修改了公司的一些章程之后专门为他特制的。这家公司甚至同意在为他特制的每一根香烟上都保留公司的专用商标和三道金边的标志。想到自己成为唯一能让西蒙公司为其特制个人专用香烟的顾客,邦德十分得意。
  吞云吐雾的同时,看着身边熟睡的小机灵,邦德不禁想到曾在自己的特工生涯中起过重要作用的另外一些女人。其中有维斯帕·林德——她死后似乎成了一座石像;伽拉·布兰德——她现在成了维维安夫人,在里士满拥有一所漂亮的房子和三个孩子,每到圣诞节时和邦德互寄贺卡,但自德拉克斯事件以后邦德再没有和她见过面;汉妮·莱德;迪芬妮·凯斯;多米诺·维塔莉;索丽黛;普茜·盖拉;小巧玲珑的玲木绮水;还有他征服的最后一个女人拉文德·皮卡克——她现在正十分出色地管理自己在苏格兰的那片地产。尽管安·莱莉即使在睡梦中都流露出火一样的热情和挚爱,邦德还是禁不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了特蕾茜·迪·维森佐——特蕾茜·邦德。
  邦德曾一度长时间地失去了记忆,但医学专家产帮他恢复了记忆,因此,他至今还能历历在目地回想起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毙命时的情景——布洛菲尔德出现在他自己那座奇形怪状的带有毒草花园的日本式死亡城堡中。邦德赤手空拳面对这个挥舞着日本武士刀的彪形大汉的最后一战就发生在那儿。在那一战中,邦德以无比巨大的复仇欲望战胜了对手,将他活活掐死了。时至今日,当邦德想到布洛菲尔德时,他都会感到自己的拇指因用力过度隐隐作痛。
  不错,布洛菲尔德是死了,但“幽灵”组织却依然活着。
  邦德搞灭烟头,侧转身子,设法使自己入睡。当他的意识终于进入一片朦胧状态之后,詹姆斯·邦德依然没有休息。他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失去的爱妻特蕾茜。
  曙光初露时,他突然惊醒,翻身一看床头柜上放着的劳力士,发现此刻已将近清晨五点四十五分了。
  “睡得晚,起得早。”小机灵一边格格直笑,一边用手在被子里做着小动作。
  邦德低头看着她,突然露出动人的笑容。她抬起头亲了他一下,接着两人便开始继续夜里没有做完的欢爱勾当,直到邦德口袋里的寻呼机“嘟嘟嘟”响起来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讨厌”,小机灵娇喘吁吁地咕哝,“难道他们总也不能让你清静一会儿吗?”
  邦德一边伸手拿电话,一边以讥讽的口气提醒她,过去的一周里她本人就曾因公呼过他三次。“没时间就是合适的时间。”他一边拨打总部号码,一边无精打采地笑着说。
  “环球出口公司。”电话里传来总机值班员的声音。
  邦德报出自己姓名。停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比尔·坦纳的声音:“有事找你。他在这儿呆了半个夜晚,希望尽快见到你,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邦德回头看了看小机灵。“马上赶到。”他对着电话应了一声,随即放下电话,告诉她说比尔·坦纳找他有要事。
  她一边将他推下床,一边告诉他:少拿鸡毛当令箭。
  安·莱莉煮咖啡的时候,詹姆斯·邦德因为想到不能好好吃顿早餐,一边刮脸更衣,一边不停地发着牢骚。
  邦德那辆闪闪发亮的银灰色绅宝轿车就停在公寓楼门口。这辆特制的涡轮发动机汽车最近刚进行过整修翻新。不到几秒钟,汽车已经毫不费劲地加速行驶了。
  路上车辆稀少,他的汽车性能又十分优良,因此,轻轻松松驾车行驶过十分钟来到了矗立在摄政公园附近的那幢高楼门前。邦德一进大门便乘电梯至九楼,然后径直走向M办公室的前厅接待室, 在那儿,他看到曼尼彭尼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办公桌边打瞌睡。
  “早上好,彭尼。”邦德虽也感觉困乏不堪,却强打精神笑着同他的老调情伙伴打招呼。
  “你也许遇着好事儿,詹姆斯,我可是熬了大半夜没合眼呢。”
  “谁又不是?”说着露出一副极其天真的笑容。
  曼尼彭尼懒洋洋地假笑了一声。“詹姆斯,从你脸上的粉纹来看,大约是同特殊装备处的某位聪明伶俐的姑娘在一起。我真觉得伤心啊。”
  “彭尼,”——邦德朝M办公室的门走去——“我只有一颗心,它永远属于你。你随时可以咬碎我的心。”
  “那可不行,”曼尼彭尼以讽刺的口吻回敬道。“詹姆斯,你最好快点进去。他吩咐过我,只要一见到你马上就将你推进门,他就是这样说的。”
  邦德眨了眨眼睛, 随即拉正自己的皇家海军领带,敲了敲M办公室的门,举步走了进去。
  M一脸倦容。 这是邦德进门后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其次映入眼帘的是那位姑娘——个头不高,一头黑色卷发,体型匀称健壮,但笑起来显得温柔可爱。
  她那双褐色大眼睛和邦德的目光相遇时并没有显出丝毫不安,只是目不转睛地和邦德对视着。这双眼睛好熟悉,仿佛以前曾在那儿见过这姑娘似的。
  “快进来吧,007,”M说话的声音有些急躁。“我想你大概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位小姐,她是你的一位老朋友的女儿。詹姆斯·邦德中校……赛达·莱特小姐。”
  第五节  赛达
  后来回想起这次与赛达见面的情形, 邦德觉得自己当时站在M的办公室里,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姑娘的那副模样一定像个傻瓜。她的确值得一看,尽管穿着一身休闲式的牛仔衣裙。她的脸上也像她那双黄褐色眼睛一样现出一副宁静安详的神情,而隐藏在这副宁静安详的神情背后的,邦德觉得是一副思维敏捷,如同她的身体一样灵活的头脑。这姑娘看来是个高手。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虎父岂能有犬女?
  “唔。”邦德当时就只能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个字来。
  赛达脸上绽开了一种十分熟悉的笑容,这种笑容使他几乎带着痛苦地想起了他的老朋友菲利克斯。微笑的脸上露出一种懔然无惧的表情,一边眉毛倒竖起来,似乎在说:要么成功,要么成仁。
  M哼了一声。“007,看来你以前并没有见过莱特小姐?”尽管那个持有杀人执照的闻名世界的00行动组早已解散,M仍用007这个代号来称呼邦德。
  邦德早知道菲利克斯是有家室的人,但当他们合作共事之时,他那位中央情报局的老朋友——他后来改行当了私家侦探——从未谈起过自己妻子儿女的情况。
  “没有,”邦德回答得有些简短生硬,因为一股伤感刚袭上他的心头。“菲利克斯近况如何?”
  赛达的目光黯淡下来,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显得低沉而且有些嘶哑,完全不带一点英国人印象中的美国口音。人们一般称她这种口音为中大西洋口音。
  “爸爸很好。他们给他装上了最新式的假肢。”适才出现的悲伤表情转瞬间已经消失,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他装了一只万能的新手,说是什么都能做。他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在练习射击和快速拔枪技术。我相信他知道我能见到你,一定会要我代他向你问好。”
  突然间,邦德脑海里浮现出一段他宁愿永远忘却的往事——就是那一次菲利克斯丢了一臂一腿,还受了其它损伤,害得他以后做了多年外科整形手术。詹姆斯·邦德常为菲利克斯所遭的不幸感到内疚,其实他自己当时正和菲利克斯并肩作战,追剿一个患有虐待狂的凶险无比的黑人恶霸。波拿巴·伊尼亚斯·伽利亚:比格先生。不管怎么说,菲利克斯自己总是抢先承认说,在比格先生操纵的那条鲨鱼的攻击下,自己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而邦德唯一可以自慰的是自己最终还是战胜了那个恶霸,并且让他得到了恶报。
  邦德很快地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接着赛达·莱特的最后一句话问道:“他一定会要你代他问好?”
  她将头一歪,“假如他知道我会来这儿见到你的话。”
  M又哼了一声。“007,我看我们最好言归正传。莱特小姐是一名潜伏特工,这一次才刚刚开始活动。 她是大清早赶到的。 ”他迟疑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头。“在我的门口,我听她将情况介绍了一下。参谋长刚通过美国大使馆用密码电报查实了她所说的情况。”
  邦德问了一声自己能否坐下,见M点头之后,才开口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要讲的都已讲完了,具体情况还是由莱特小姐给你介绍吧。”
  “哦, 请称呼我赛达吧,长官……”看到M严厉的脸色,她连忙住口,同时心里意识到自己没注意场合, 太失礼仪了。M强烈反对不拘礼节的随便态度,尤其是在公务往来方面。
  “开始讲吧,莱特小姐。”M板着脸说。
  赛达十八岁开始工作, 在国务院当秘书, 不到一年便被中央情报局找上了。“我猜想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这一次她没有笑。“但他们又告诫我决不能让他知道。”她依然保留国务院的工作,但一到假期或周末就要去参加一种综合训练课,有时晚上也要去。
  “他们并不要我开展活动,这一点一开始就讲清楚了。我必须接受训练并定期参加复习进修课程的学习,但同时要保留国务院的工作。他们特别告诉我说,总有一天会召我听令的。
  “唔,上个星期命令就下来了。我请他们一定是时刻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的。我当时正拟作一次欧洲之行,后才知道那是一次官派的公差,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我不是你们所谓的‘成名人物’。”赛达的意思是说世界各地的情报界对她都不熟悉。 “M有必要向兰利转达一个重要信息,再收到一个重要信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话——我猜这就是我们此刻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M点了点头, 并且补充说他完全相信莱特小姐“说的是实话”。她所带来的文件材料和转达的要求无疑是令人信服合情合理的。
  “007,我将此事委托给你了,因为这涉及在美国同赛达密切配合的问题……”
  “可是‘幽——’?”邦德开口说。
  “那件事待会儿就会自动地水落石出。我现在要派给你一项特殊使命,替美国政府去完成一项特殊使命。 ”M从办公桌上拾取几页文件,邦德看出其中一页上盖着总统印玺。看来再同上司争辩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了。于是,邦德问道:“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长官?”
  “简单地说,”M开言道,“它牵涉到一个名叫马科斯·俾斯马克的男人。”
  M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件,     一边哇啦哇啦地介绍起俾斯马克的生平和背景:“1919年生于纽约市。独子,父母分属德英两个不同的民族,但都是美国公民。二十岁以前即已挣得百万资产,又过不到三年后便成为千万富翁。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因被划为“不良分子”而免于从军——他显然是美国纳粹的一名死心塌地的党员。对此他一直极力保守秘密, 但保密工作又并没有做好。”M厌恶地哼了一声。“五十年代初将企业股权全部出售,大赚了一把,自此以后便一直过着帝王般豪奢的生活。人们很少看见他离开自己的王国,因为它……”
  “他自己的什么?”邦德皱起了眉头。
  “只是个比喻的说法,007。莱特小姐会给你解释的。”
  赛达·莱特深吸了一口气。“俾斯马克在得克萨斯州拥有一片面积达一百五十平方英里的土地, 距离阿马里洛镇西南约八十英里,原先曾是一片沙漠。M说那儿是他的王国,的确很有道理。俾斯马克在那片土地上修水渠,造房屋,并且将它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形成了一块封闭的天地。俾斯马克牧场没有通往外界的公路。要进入这块领地只有两个途径:乘飞机或火车。那儿建有一个小型飞机场,俾斯马克还建了一套私人单轨铁路运输系统。假如你真是受欢迎的客人,也可以将自己的汽车开进去——他们的铁路可以运输汽车,牧场里边有内部交通公路。那地方可真是妙得很——有高楼大宅及各种配套建筑;有赛车跑道;有地方供你跑马;有地方让你钓鱼;简直要什么有什么。”
  “你去过那儿?”
  “没有,但我看过卫星以及高空侦察机拍摄的所有图片。兰利那儿还有一个立体模型图。他们给我介绍情况时让我看过那模型图。我身边还带有一些尺寸较小的图片。整个那片一百五十平方英里的地方都围着厚厚的栅墙,俾斯马克还有自己的保安部队。”
  “那么,他干了什么坏事呢?”邦德取出他的合金烟盒,望着M等他发话。M只点了点头就开始自己装烟斗。赛达谢绝了邦德让给她的香烟。“除了大赚其钱之外,他还干了什么坏事呢?”
  “唔,你尽管说下去,莱特小姐——我们必须让007了解全部情况。”
  “一直到几个月前,情况还很不明朗。”赛达翘起二郎腿,接着把话说了下去。M仰面望着天花板, 仿佛对天祈祷,让众神赐予这姑娘礼貌和得体的坐姿。“在政治上,俾斯马克一直被当成一个嫌疑犯。但谁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危险,因为他一直没有参与什么活动。有可靠证据证明他是——该怎么说呢?——一个善于两面讨好的人物。”
  邦德连连点头。
  “许多年来俾斯马克就是这样做的——处心积虑地想寻求一条打入政界的门路。但还从来没有什么人接受过他。”说到这里她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容又一次使邦德想起了菲利克斯。“他们接受他的钱,但没有接受他的人。在水门事件引起的强烈反对声浪中,人们发现俾斯马克的钱投进了著名的行贿基金中,而且投的不是小数目。但其后几届政府都没有让他接受。”
  “原因呢?”
  她微微耸了一下肩,似乎在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还有证据表明俾斯马克一直千方百计地想打入任何一届政府,其目的是为了夺权。”
  现在轮到邦德哈哈大笑了。“夺什么权?美国政府的权?”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太可信,但这的确就是我们的看法。”赛达沉着而大胆地看着他。“你以为那些阿拉伯富翁就算富有吗?嗨,在我们得克萨斯州有些家族那才真叫富可敌国哩。其中一些人——这种人哪个国家都会有——头脑中装满危险的古怪思想。这些思想与财富结合在一起时……”
  邦德和M都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纳粹思想还活在他心中?”邦德朝着天花板喷出一团烟雾。
  “中央情报局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像那样一个思想古怪的人未必会成为危险人物,除非……”
  “除非他有什么动作,是吗?”赛达瞪着眼睛和邦德对视着。“是的,我也同意这种看法。但现在已出现一些麻烦事情了——至少是不太寻常的事情。去年一年中,俾斯马克在他的牧场里接待了许许多多形迹可疑的人物。此外,他还招兵买马,扩充了自己的保安队,也增加了手下工作人员的数量。”
  邦德叹了一口气, 以期望获取支持的目光望着M。“这简直荒唐。一个思想古怪的疯子——”
  “听他把话说完,007。”M不动声色地说。
  “他肯定在密谋一项什么行动。联邦调查局早已在监视他了,对进入牧场的人员和设备都进行了调查。他们将一些调查结果转报给了内税署,内税署也查出一些逃税项目。这样一来,内税署和联邦调查局便不能不管了。去年元月份,两个部门各派二人,总共四名调查人员一起前往牧场找俾斯马克谈话。他们竟全都失踪了。联邦调查局再派两名探员前往,他们又一去不返。于是,阿马里洛警察局便派人去俾斯马克那儿进行调查。可俾斯马克先生说他一无所知,无可奉告。没有任何证据,因此,警察局的人只得空手而回。接着中央情报局派了一个姑娘进去,那姑娘又再无任何音讯了。
  “后来,大约一个星期以前,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鲁日附近一处沼泽地上发现一具尸体。这件事情对外界严格保密,新闻媒体没有传出任何消息。那具尸体显然已经面目全非,但他们还是鉴定出其身份就是中央情报局的那位姑娘。打那以后,所有失踪人员尸体都在同一个地方找到了。其中有两具尸体无法确定身份,其余的都已鉴定出来了——大半是靠牙齿鉴定的。每一位去得克萨斯调查马科斯·俾斯马克劣迹的探员结果都死在了路易斯安那。”
  “这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邦德心里有些不安了。照这些情况看,俾斯马克似乎是一个骄横自大唯我独尊的精神变态狂,而他手上拥有花不完的钱财,而且还拥有一支私人军队。
  “很有关系。”赛达·莱特望着M。“要不要给他看看,长官?”
  M从整整齐齐堆放在面前的一摞材料中翻出一页纸递给邦德。
  那是一张残破纸片的影印件,上面的打印文字清晰可辨。邦德一读脸色便阴沉下来。纸片上的文字内容如下:
  划自然应予摧毁。但我们希望
  务使你们认识到我们的巨大力量
  全球范围的支援。第一轮攻击行动将
  重点在欧洲和中东。但
  后,还将使美国大开
  生。只要认真努力,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分而治之——至少
  切盼能与你们早日晤面。
  接着是一个宇迹潦草但却易于辨认的签名:布洛菲尔德。
  邦德感觉好像有一只手在抓捏他的肚肠。“这是在哪儿……?”他开口问道。
  “在从我们中情局那位女特工尸体上扒下来的已经腐烂的衣服里面。”赛达答话时语调很平淡。
  “据兰利的分析家们分析所得的结论,俾斯马克正与一个名为‘幽灵’的恐怖组织互相勾结。邦德先生,听说你是对付这个组织的专家。”
  “布洛菲尔德已经死了。”邦德说话的语调同样也很平淡。
  “007,莫非……”M从口中取出烟斗。“莫非他有接班人?是他的兄弟?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你曾极力说服我相信‘幽灵’组织已经重出江湖,并且正是最近发生的那些劫机事件的幕后操纵势力。如今我们已有了证据表明世上仍活着一个布洛菲尔德,而且他目前正与一个十分富有而精神不正常的得克萨斯人狼狈为奸。那页材料,”——他用手指着那份影印件——“表明俾斯马克和‘幽灵’组织正在从事某种可能引起天下大乱的冒险行动。苍天在上,世界各国面临的不安定因素已经够多的了;社会的动乱、政治的腐败、经济的衰退、资源的枯竭,等等,这些因素已经使得世界各国政局动荡不安危机四伏。大规模的独立行动可能会带来灾难性后果,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们已知道‘幽灵’组织还有可能引发国际性的问题。”
  他刚讲完,就听到敲门声。随着M一声沉稳的“进来”,比尔·坦纳走了进来。
  坦纳点了点头。“查实了,长官。大使馆刚回电。他们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认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回电很迅速,而且用的是总统密码。我觉得他们的人鼻子长了点。”
  “唔,参谋长,我希望你已将他们的鼻子砸扁了。”
  坦纳友善地对着邦德点头微笑。
  M吸了一口烟,然后用烟斗柄轻叩着牙齿,接着继续说道:“007,另外还有一份文件是美国总统写给我的一封亲笔信,信中解释说因为消息过于敏感,不便通过正常渠道传递,因此才用上莱特小姐。他要求我们给予特殊帮助。换言之,他要求本局派一个人随同莱特小姐去美国, 伺机渗入俾斯马克集团内部。007,你能推荐一个人吗?能找个对‘幽灵’组织的情况比较熟悉的人吗?”
  “能。”邦德感到一阵兴奋。“没问题,我当然会去的。但我想问莱特小姐两个问题。俾斯马克的婚姻状况如何?”
  “结过三次婚,”她回答着,“两个妻子都死了,死因正常——一个因车祸而死,一个因患脑瘤而死,他的现任妻子宁娜·俾斯马克,原名宁娜·克莱弗特,年龄比他本人小得多,是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法国人,住在巴黎,她和俾斯马克就是在巴黎相识的。”
  “我们能否查一查,看看这些情况是否完全没有疑点?”
  M一边点头一边向坦纳飞递一个眼色,那是一道无声的命令。
  “第二个问题呢?”赛达放开了二郎腿。
  “俾斯马克的第一个一百万是怎么挣来的?我想其余的钱是通过谨慎投资苦心经营赚得的。”
  “冰淇淋。”赛达咧嘴大笑。“他是第一个冰淇淋大王——生产出来的冰淇淋妙绝天下。他的冰淇淋生产企业最后被一个大企业买下了。但冰淇淋仍是他之所好。他甚至在牧场上还建了一个实验室,显然是决心要找出一种全新的、别人从未试过的制作冰淇淋的方法——不断地推出新配方新口味。”
  M清了清嗓子。“需要解决的问题显然就是该如何接近他。”
  “除了妻子和冰淇淋外,俾斯马克还有一个弱点。”赛达说。
  他们满怀期望地看着她。
  “版画、珍稀版画。他有大量收藏品——至少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是这样的。这实在是一个弱点。这些年来曾有几个进出过俾斯马克牧场的清白无辜的人,我知道兰利的高层官员查问过其中一个人。他是个著名的珍稀版画经销商。”
  “了解有关珍稀版画方面的知识吗,007?”M突然面露苦色,这是自邦德走进办公室以来第一次看见上司面露苦色。
  “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知识,长官。”邦德又点燃一支香烟。“但我觉得我会很快学到一点的。”
  “莱特小姐也一样。”M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同时伸手去抓电话。
  第六节  待价而沽的珍稀版画
  詹姆斯·邦德对纽约市总有一种新奇感。别人都说纽约这个城市已经日趋衰落,情况越来越糟,还说它藏污纳垢,到处充满着危险。然而,每次邦德因执行任务奉命去那儿时,他总发现这个城市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模样没有多少差别。当然,建筑物是比以前多了一些,而且——像其他城市一样——夜晚人们不敢去的地方越来越多。但是,对他来说纽约作为一个城市比他所热爱的伦敦更具有感召力,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是以詹姆斯·邦德的身份来纽约的。他的护照上出现的名字是约瑟夫·彭布兰纳,其职业是艺术品经销商,赛达·莱特也改了名字,成了约瑟夫·彭布兰纳夫人。 这对夫妇已经受到了传媒注意。这都是M和他的参谋长预先安排好的。
  赛达·莱特抵达伦敦的当晚;邦德就从总部办公大楼将她领到了肯辛顿皇家马厩改建的一所保密住宅里住着,还有一队人马奉命在那儿保护他们。比尔·坦纳紧随着赶到那儿,简要地向两人说明为他们选定的假身份。赛达因为是初出道的新手,在情报界无人认识,因此也就不需要任何化装。但邦德却是太出名了,非化装不可。坦纳为他提供了几个化装方案。精于此道的邦德心里很清楚:化装要想取得最佳效果,就应当尽量自然地将外部变化控制在最低限度——比如改变一下发型,或是改变一下走路的姿态,或是戴上隐形眼镜,或是用橡皮垫加肥脸颊(此法不常用,因为它会带来饮食方面的不便),戴副眼镜,或是换一种跟平时不同的衣着打扮。这些都是极容易做到的。就在那天晚上,邦德已获悉自己将被配给的一副行头中包括一副灰白的胡须,一副厚实而镜片清晰的眼镜,同时他的头发要经人精心处理成一头稀疏灰白的头发。按要求他还应该端出一副学者派头,弯腰驼背,走路迈八字步,说话咬文嚼字,喜欢卖弄才学。
  以后几天里,邦德每天一早就径直驱车到肯辛顿保密住宅里,与赛达一起接受训练。
  M安排了一个人给他们上课。 这个人其貌不扬,性格古板,但却是一位精研版画,尤其是英国珍稀版画的专家。他的名字一直没有人透露,但他给邦德和赛达上的速成课却使这两人对版画方面的知识不说精通,至少也算是入门了。
  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学到不少知识,了解到自卡克斯顿时期的原始木刻版画一直到17世纪中期,英国没有产生任何伟大的版画家。真正杰出的作品都出自欧洲大陆诸如丢勒和路加斯·范·莱登等大师之手。他们学习的内容包括了小霍尔拜因,英国第一个铜版画家约翰·舒特,还有荷勒·贺加斯及其同时代版画家,涵盖了所谓的浪漫时期的代表作品,直到19世纪蚀刻版画的复兴和高水平发展概况。
  他们开始学习的第三天, M来到肯辛顿,指示他们的老师重点介绍贺加斯及其作品。 其中的原因M当天晚上带同比尔·坦纳和两名心腹再次登门时向他们作了透露。
  “嘿, 我想我们已经将事情安排妥了。”M说着就往客厅里最舒适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同时皱了一下鼻子,表示对室内墙纸的不欣赏。像情报局所有的保密住宅一样,这儿的生活设施都比较简陋,形同一所低档旅馆。
  “两件事情, ”M继续说道,“宁娜·俾斯马克·妮·克莱弗特似乎是清白无辜的。其次,你,彭布兰纳教授在艺术界人缘不佳。到明天,新闻记者们会闹翻天。事实上,他们此刻就已经开始到处追踪你了。”
  “他们以为我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呢?”邦德十分谨慎,唯恐大意出错。
  “也没什么大事。 ”M换了一副完全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你得到了一套迄今为止一直没有面世的贺加斯版画,其风格水平近似于《浪子生涯》或《妓女生涯》。这套版画共有六幅,构图精美,题为《贵妇人生涯》。我相信此事一定会引起轰动。这套版画经专家鉴定,已被确认为百分之百的真品。虽然你对此事一直守口如瓶,但现在外界已经得到消息了。据说你根本不想在英国脱手,正打算将它们带到美国。啊,议会对此肯定会提出质疑的。”
  邦德咬了咬嘴唇。“那么那些版画呢?”
  “非常精美的仿制品。 ”M笑容满面。“很难看出是赝品,为它们局里可是花了一大笔钱哩。它们明天就会准备好,我会妥善安排,保证在你下周动身去纽约之前将消息透露给新闻界。”
  “谈到动身去……” 邦德拉着M离开座位,来到一个僻静房间里。这次任务十分艰巨,因为不到最后的危急关头,他们不能够指望英国或者是美国情报局方面的帮助。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去纽约执行任务这件事要高度保密,只能让少数几个人知道。
  “没有安排后援接应。”邦德开口道。
  “詹姆斯,你以前也不止一次地执行过没有接应的任务嘛。”因为是私下里谈话,M亲切地叫着邦德的教名,说话的口气也很温和。
  “的确如此。我想我的武器装备已经安排好了?”
  M点了点头。 邦德使用的VP70手枪、子弹以及他惯用的飞刀都将连同那六幅版画装在一个公文箱里运到他们在纽约下榻的饭店。“特殊装备处还另外为你准备了两样有用的玩意。你动身之前还要安排雷莉小姐给你上一次技术指导课。”
  “我还另有一项请求。”
  “说吧,说不定是能够答应你的。”
  “银兽。 ”邦德直视着M的眼睛,注意观察他的反应。“银兽”是情报局的工作人员用来称呼邦德的私人汽车——涡轮发动机绅宝900的绰号。 这辆车是他自己出钱特制的, 里面加进了一些特殊技术。别人说它是邦德的“玩具”,对此007只是彬彬有礼地一笑置之。他知道特殊装备处处长布斯罗伊德少校常常围着这辆汽车打转转,想看出它的一切秘密:暗箱、催泪瓦斯发射筒以及新近装进这辆防弹汽车的各种精巧附加装置。甚至小机灵也曾用美人计想诱骗邦德说出车里隐藏的秘密。她这样做无疑是受了布斯罗伊德的指使。 但007只是开玩笑地拍打着她那诱人的屁股,告诉她少管闲事。此刻,他就要将自己的救命符置于M之手了。
  “银兽怎么了?”
  “我在美国需要用它,我可不想冒险乘坐公交车辆。”
  M脸上露出一闪即逝的笑容。 “我可以让人为你租一辆——同样可以用左手驾驶的。”
  “那可不一样,你是知道的,长官。”
  “你也知道那可不是局里的公车,天知道你在那玩意里隐藏了什么机关……”
  “长官,”邦德寸步不让地说,“很抱歉让你为难,但我确实需要那辆车和有关证明文件。”
  M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我得考虑一个晚上,明天给你答复。”说罢,他抽了一口烟,便低声咕哝着起身离去了。
  其实,尽管这次是奉命去执行特殊使命,邦德对自己提出的带那辆车的要求能否获准也没抱多大希望。 没料到第二天晚上,M讲了一大通有关局里经费如何紧张的话题后还是答允了他的要求。局里将勉为其难地安排将他的绅宝汽车运送到美国。“到那儿等着问候你,人一到即可用车。”M没好气地告诉他说。
  彭布兰纳教授夫妇和他们的绅宝车一抵美国,便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在纽约肯尼迪机场,邦德换用一副华而不实、矫揉造作的教授腔巧妙地应付了新闻记者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新闻界“以为”他要在美国出售新发现的贺加斯版画?嗯,他还没有这样说过。不,他并没有选定某个买主,此次来美国是为了办点私事。不,他并没有将版画带在身边。不过,他可以让大家知道,那些版画已经运到了纽约。
  化了装的邦德对自己说话口音的改变暗自感到得意,他现在说话的口音是根据长期留存的记忆模仿在伊顿上学读书时遇到的那个老舍监的口音。那个舍监当时挺让邦德伤脑筋的,而现在邦德以模仿他的口音为乐。同时,为了保证他们自己成为电视和报纸的头条新闻,他故意装出一副粗鲁无礼的样子。他说新闻界并非真正对艺术感兴趣,他们所感兴趣的只是惹是生非。他拉着赛达从人群中穿过时又补充道:“说到这件事,你们这帮家伙所关心就是价钱问题。美金,除了美金还是美金。你们唯一想弄清楚的就是价钱问题。”
  “这是否意味着你此行的目的就是拍卖那些版画呢,教授?”一个记者突然发问道。
  “那是我个人的事情,不劳阁下操心。”
  他们来到位于56街和派克大街交汇处的罗氏德雷克饭店时,那个公文箱早已先期运到了。邦德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手脚麻利地将版画与武器分开。版画可以安然无恙地存到饭店保险库里。武器呢?嗯,他可以将手枪随身带着,而飞刀则可以藏进特殊装备处几年前为自己特制的公文箱的暗格里。他只顾一心一意地埋头处理这些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赛达脸上已经渐渐开始蒙上了一层冰霜。
  在肯辛顿保密住宅一同受训的那段日子里,赛达始终坚持用姓氏“邦德”来称呼他。当他彬彬有礼地提出要她称呼他的名字“詹姆斯”时,赛达冷色拒绝了他。“我知道你和我爸爸是好朋友,”她说话时并不正眼看他。“但我们现在已经是一种同事关系了。我就叫你邦德,你称我莱特——只有在公开的场合我们才扮演夫妻。”
  詹姆斯·邦德哈哈大笑。“好啊,你可以那样,但我恐怕还是要称你赛达了。”
  此刻,邦德刚从服务台办完版画寄存手续回来,发现赛达正抱着双臂站在房间中央,一只脚不停地敲着地板。不管她有意还是无心,反正做出的那副姿态非常动人。
  “怎么回事?”他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猜呢?”
  邦德耸了耸肩。受着习惯的支配,他开始像平常一样从箱中取出衣服,并且将他的毛布睡袍随手扔到那张大双人床上。“猜不出来。”
  “其一就是这。”说着用手指了指睡袍。“我们还没有决定谁在床上睡谁在沙发上睡呢。詹姆斯·邦德先生,照我看来,只要离开了公共场合,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就不存在了。”
  “啊,当然。我睡沙发。”说完,邦德朝洗澡间走去,边走边回头说,“请放心,赛达,你同我在一起是绝对安全的。你每次都可以在床上睡,反正我喜欢过艰苦生活。”
  他进洗澡间时还能感觉到她那副耍小性子的态度,但当他洗完澡出来时,赛达仍然站在床边上,可脸上却是一副悔过的表情。“对不起,詹姆斯,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爸爸说的对,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
  对于这个评语,邦德觉得受之无愧,尽管平常很难得有哪个女士会称他为“正人君子”。“知道了就好,赛达,快过来,咱们出去潇洒一回——至少吃顿晚餐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合适的餐馆。”
  他们来到位于东52街的豪华气派的佩里哥酒楼。赛达觉得这顿晚餐吃得舒服极了,饭菜是邦德一人点的,其中有布卢瓦索洛涅芦笋(一种多味酱拌芦笋)、酒煮里脊片和一种入口即化的梨子做成的奶油水果馅饼。
  两人还分享了一瓶邦德口称“绝对无毒”的佩里尼翁公爵酒。赛达紧张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变得开心了一些,同时体验到一种奇特的感觉。虽然邦德仍没有忘记扮演约瑟夫·彭布兰纳的角色,但她却觉得她能够透过这层伪装,看到那个他父亲常常提到的那个真正的邦德。这个邦德长着一对令人难忘的碧蓝的眼睛,一副总让他父亲回想起年青时代的贺吉·卡迈克尔的轮廓鲜明可爱的黑脸膛,还有一张表情严肃、几乎是冷酷但又随时会突然变得亲切起来的大嘴巴。帅得迷人——此时她心中所感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由此,她不禁又想到了有多少别的女人已经先她有过这种发现。
  吃罢晚餐,两人漫步回到宾馆,从服务台取过房间钥匙,然后乘电梯上三楼。
  电梯的门刚一关上,就见三个衣冠楚楚的彪形人汉朝两人身边围过来。邦德将手伸进上衣里面想掏手枪,还没等他的手碰着枪把,已经有一只手钳住了他的手腕,同时另有一只手拿掉了他的手枪。
  “教授,咱们一起不声不响地进到房间里去,好吗?”其中的一个大汉开口道,“别害怕,我们只不过奉命邀请你去见一个人,怎么样?”
  第七节  武力邀请
  赛达和邦德在肯辛顿保密住宅受训时的训练内容就包含了制定一套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暗号。邦德对着说话的大汉连连点头,接着抓了一下自己右太阳穴,并咳嗽了一声。这一套动作向赛达传递的意思是:跟他们走,但要注意看我的行动。
  “没问题吧,嗯?”开口说话的大汉是三个大汉中最为魁梧的一个,其个头比邦德要高出几英寸,而且生得膀阔腰圆,完全是一副举重运动员的体形。另外两名大汉看样子也同样人高马大,身强力壮。邦德心想,这些人都是职业杀手,而且是久经沙场的职业杀手。
  大个子早已从邦德手中取过房间钥匙,此时他不慌不忙地打开房门,然后招呼邦德和赛达二人进去。一进屋,邦德就被猛地推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接着便有两只扳手一般有力的大手从背后钳住他的肩膀。赛达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过了一会儿,邦德才注意到房间里另外还有一个人。他站在窗前,不时地探身朝街上望一眼。这人一定是他们进来之前早就等候在房间里的。邦德一见这人,马上认出他是先前在宾馆休息厅里和自己见面打过招呼并递过一张金边名片的那个长身玉立的美男子。这人蓄着一副八字胡,穿着一身过分考究的黑色夜礼服。他曾作自我介绍说他叫麦克·马扎德,并且说他曾出席过肯尼迪机场的那个记者招待会,很想就版画的事情私下同教授谈谈。邦德当时以为他是代表某个报社的新闻记者,想谋求一次专访机会,以便推出独家新闻,因此当时对他的态度很不客气,一口回绝了他提出的找个僻静的处所小酌的建议。就连他递过来的那张名片,邦德也没有好生看一眼,只是随手往口袋里一塞,声明自己需要安安静静休息一个晚上,在此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备接见。
  那个大个子此时正站在屋子中央,将邦德那把VP90手枪像猩猩玩石子一般在两只手之间递过来递过去,口中说道,“哎,教授,还带着家伙呢?知道怎么用吗?”
  邦德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故意语无伦次地大吼大叫,但仍保持着那种文绉绉的教授口吻。“我当然知道怎么用,让我到战场上用给你看看。”
  “您讲的是什么时候的战场呀,朋友?”抓住他肩膀的那个家伙阴恻恻地插话问道,“北美独立战争时期的战场吗?”
  三个彪形大汉一齐纵声大笑。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就是一名军官,”邦德不卑不亢地说,“我所经历的战争比……”
  “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朋友,”大个子将那把VP70手枪拿到邦德眼前晃了晃,插嘴道,“这种手枪威力挺大的,您究竟为何要带着它呢?”
  “防卫。”邦德用佯装的教授口吻怒吼道。
  “啊,这我倒猜到了。但究竟防谁呢?”
  “强盗、小偷、像你们这样的流氓,以及一切想从我身边窃取财物的人。”
  “你怎么还是这样不懂礼貌,乔·贝利尼?”站在窗前的那个人用沉稳冷静的语调发话道,“我们是来这儿下请帖的,不是来对彭布兰纳教授行暴的。你难道忘了吗?”
  “从您身边窃取财物!我们不是来窃取您的财物的。”那个名叫乔·贝利尾的大汉脸上露出一副受了冤枉的神情,用佯装的诚惶诚恐的态度继续说道,“您手上有几幅图画,对吗?”
  “图画?”
  “对,一种特殊的图画。”
  “是版画,乔。”倚窗而立的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变得比刚才威严了一些。
  “对,是版画。谢谢,马扎德先生。您手上有几幅由一个叫贺什么的人作的版画。”
  “是贺加斯,乔。”马扎德依旧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地提示了一句。
  “我拥有几幅贺加斯版画,”邦德用强硬的口气说道:“拥有和有可不太一样。”
  乔·贝利尼装作很有耐心地说,“我们听说您将版画带到这儿来了,就存放在宾馆保险库里。”站在窗前的马扎德直到这时才转过身来面对着邦德。邦德此时已意识到这家伙才是四人当中最难对付的厉害角色,他看起来气宇轩昂,英气勃勃。
  “咱们开门见山地谈一谈吧,”他开口说道,“没有人会伤害你们两位。我们是代表俾斯马克先生到这儿来的。俾斯马克先生想看看那些版画。他派我们来这儿,可以说是下请帖,但他要求即刻答复,不得延误。您手上已经有了他的名片——就是我在宾馆休息厅里递给您的那一张。我猜想他是要出价买您的版画……”乔·贝利尼抿嘴一笑。“出的是他没法拒绝的价,对吗?”
  第八节  凶兆
  他们身后,由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轮廓装饰灯放射出的闪闪烁烁的光芒组成的城市空中轮廓线极为壮观,世界贸易中心大楼的雄伟的双塔高耸入云,使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无比渺小。然而,他们并没有回头欣赏身后这幅壮丽景色。他们必须走在俾斯马克手下那帮匪徒的前头并同他们拉开距离。而且邦德还需腾出时间来思考问题。假如真像他们所怀疑的那样,俾斯马克是“幽灵”组织的成员,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新冒出的布洛菲尔德的话,那他们的敌手可能已经走在了他们前头。
  邦德早已领教过“幽灵”组织的厉害,不敢存丝毫轻敌之心。这一点在当前的形势下尤为重要,因为该组织重新出现在一个各大恐怖组织均与莫斯科互相勾结、狼狈为奸的复杂世界上。 M和秘密情报局以及安全局的其他长官曾一再强调,恐怖分子的行动几乎完全是与苏联的行动一脉相承的。
  少年时代读那些老派恐怖小说时,邦德常常读到一些企图控制整个世界的思想疯狂的教授或天才的故事。年轻的邦德当时心里就在想,不知这些思想疯狂或者说邪恶的家伙一旦控制了世界之后会怎样处置这个世界。现在他知道答案了。“幽灵”组织以及其它与之类似的组织就一心要将全人类慢慢推入一个完全由国家支配的社会之中,个人将没有任何自由,一切行动和思维活动都受着国家的控制,甚至小到听什么样的音乐和读什么样的书这一类的事情也要受国家控制。
  粉碎了“幽灵”组织,詹姆斯·邦德就算是有力地捍卫了真正的民主——所谓真正的民主并不是指近年来弥漫于西方世界的那种虚无缥缈、虚情假意的民主理想。
  此刻,他的任务是以自己的智慧战胜敌人。
  他首先想到的是直奔得克萨斯,凭着自己临机应变的本领去面对俾斯马克。但当他一边平稳地驾着绅宝车慢慢行驶一边在心里仔细盘算之后,邦德又觉得还是先找个地方隐藏两天为好。“如果我们两人都注意观察身后的动静,”他对赛达说道,“而且尽量避免抛头露面的话,我们很可能看出俾斯马克是否存有杀人之心。只要他与‘幽灵’组织有关,此时他便会派出大批暗探四处搜寻我们。”
  赛达提议去华盛顿——“不是说去大都会区或乔治敦区,但要选在市区附近。干线公路旁边就有许多汽车旅馆可以供我们人住。”
  这主意听起来颇有道理。汽车一上收费公路,邦德便踏住油门,将车速调到安全合法的最高限度,然后打开经济速度控制开关。凌晨三点前后他们便抵达了哥伦比亚特区,这时两人都留神观察身后是否跟上了尾巴。邦德先沿着环城公路开了一程,然后开上了安娜科斯夏高速公路,并在途中找到了一个带有汽车旅馆标志的出口。
  他们选的那家旅馆是个大得足可以隐身几天的大地方——三十多层高的大楼,还带有地下停车场,邦德的绅宝车可以藏到那儿。他们分别以卡洛尔·路卡斯女士和约翰·伯金先生的名义分别办理了住宿登记手续,然后被安排住进了二十层楼相邻的两个房间。两个房间都带有阳台,从阳台上可以眺望安娜科斯夏公园绿化带和河对岸的景色。赛达说,往远处看,他们恰好可以望见安娜科斯夏和十一街的那些小桥,还可以隐约望见大煞风景的华盛顿海军造船厂。
  两天,邦德心里盘算着:先蛰伏两天,睁大眼睛观察形势,然后开始西行,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要命地驱车西行。“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四十八小时内便可以抵达阿马里洛。找个地方歇息一夜,养足精神,到那时我们该已知道俾斯马克是否派人缀上了我们。假如没有……”
  “我们就直入虎穴。”赛达替他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她似乎非常冷静,对此去的前途无忧无惧,尽管她和邦德两人谁也不会忘记他们的同事曾遭遇何种命运——成为腐烂的尸体从路易斯安那的沼泽地中被拖出来。
  当黎明的曙光降临远处的华盛顿时,他们两人正在邦德房间的阳台上商议着。
  “现在应该恢复本来面目了。”邦德说道。尽管进旅馆登记时换了新名字,但邦德仍是一副“彭布兰纳”的模样。而此时,他洗去头发上的灰色,摘掉胡须和眼镜,除了头发——那是很快可以重新长出来的——稀少了些之外,看起来已基本上恢复了他原来的模样。
  赛达的模样很容易被俾斯马克的帮凶们认出来,因此,她花了大约一个小时给自己化装——改变发型,描黑眉毛,再配戴一副厚水晶镜片眼镜。如此简单地一改装,她便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在邦德看来,关键的问题是要注意防范俾斯马克的手下。“六个小时一班轮流值班。在旅馆休息大厅里,”他提出了唯一可行的办法。“我们守在适当的地方,留意观察进出人员的面孔。假如那四个坏蛋中有一个出现,或是四人同时出现,我们就采取必要的措施。两天过去,我想应该就能甩掉他们了。”接着,他们作出了最后决定——明天夜里趁黑离开旅馆。邦德保持本来面目,不再化装,而赛达出发前也要恢复原来的模样。
  该办的事说干就干。他们以掷硬币的办法决定该谁第一轮值班,结果赛达输了,于是便径直下楼去休息厅里值夜。
  开始休息前,邦德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其中最主要的是那个公文箱。飞刀已经依原样放回暗格中,但他特意取出了一把,将它套在左前臂上,然后又检查了一下箱子中的其它物件:特殊装备处为他准备的个人救急用品。
  上面一层里装的是文件、日记本和普通生意人的常用行头——计算器、钢笔之类用品。在下面用折页板和滑动板隔出的一层里,小机灵装进了她称作应急备用品的东西:一把“公路巡警”式四英寸短管手枪和备用弹药;一套高强度精钢撬锁工具,与橇锁工具串在一起的还有一根三英寸长的撬门钉和全是按小机灵的规格打造的其它小件工具;一副皮手套,六个雷管,一段引信以及分开包装的塑料炸药。
  本来他们还准备加上一个电子引爆装置,但到最后一刻他们改变了主意,认为带上三十五英尺长的尼龙绳和一对抓钩可能更有用。尽管绳子不粗,易于收藏,但毕竟还是占用了空间,箱子里再也放不进任何较复杂的攀爬工具了。假若有必要,邦德也只能凑合着用这些最起码的东西了。夹层中的一切物件都用特别画样定制的泡沫橡胶衬垫保护着。
  检查完VP70手枪和备用子弹之后, 007伸开四肢往床上一躺,很快便进入了具有提神解乏作用的深度睡眠。五个小时后,他被自己预约的催醒电话闹醒。“这是你预约的八点钟催醒电话。现在的气温是67度,这是个令人神清气爽的下午。祝您愉快……”邦德答了声“谢谢”,那声音却继续响着,“这是你预约的八点钟催电话。现在的气温是67度,这是个令人神清气爽的下午。祝您愉快。”
  “也祝您愉快。”邦德对着那电脑控制的声音说。
  邦德淋了身子,刮了胡子,换上一条宽松长裤,一件他爱穿的“海岛”牌棉衬衣,脚蹬一双上线鞋底的厚皮鞋。衬衣外面套了一件海军作战服式样的上衣,遮住别在腰间的VP70自动手枪。不早不晚,詹姆斯·邦德准时赶到旅馆休息厅里换赛达的班。
  他们没有交谈,只是互递一个眼色,点点头便完成了换岗交接仪式。邦德很快便发现从酒吧和咖啡屋的座位上就可以观察休息厅里的动静。
  第一次值班期间, 007吃了一大盘火腿、两个煎鸡蛋外加一些油炸土豆片,还去酒吧喝了一杯低度伏特加马丁尼酒。其间没有发现有任何人拿出照片让旅馆接待处服务人员辨认,纽约的那四个大汉也没见有一人出现。
  就这样,48小时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没有发现任何有人盯梢的迹象。在轮班休息的空档时间里,邦德和赛达两人都留意收看电视新闻,没有关于纽约德雷克饭店有人遭绑缚并被塞住嘴巴的报道,也没有任何关于彭布兰纳教授和夫人以及他们的版画失踪的报道。
  看来,若非俾斯马克还在等待行动机会,便是他手下的走狗们耳目不灵,没有查探出什么结果。
  邦德和赛达两人都没有想到,有一个眼尖的旅馆跑堂注意到了他们准点来去休息厅的行动。这个跑堂等了24小时之后,并不将此事向旅馆的管理部门报告,却打了个电话到纽约。
  接电话的人向他详细询问了所看到的一男一女的模样,然后坐下来沉思了一会儿。他是一个大型国际性组织雇用的众多密探之一。他并不知道这个组织的犯罪性质,但他知道这个组织正在搜寻一男一女。刚才打电话的人的描述和他先前得到的关于那一男一女形象的描述虽然不一样,但这对男女也许只是简单地改了装,他们很可能就是被悬重赏搜寻的那一对男女。
  他考虑了大约十分钟后才拿定注意,于是终于拿起电话,拨了号码。电话中传来对方说话的声音后,这位私人侦探问道,“喂,麦克在吗?”
  “要么是我们已将他们甩掉了,”邦德第二天晚上在旅馆里说,“要么是他们正埋伏于通往阿马里洛的路上等着我们。”他手里拿着一大块金枪鱼三明治,啃了一口,正就着一口毕雷矿泉水往下咽。赛达最后一轮值班结束后从咖啡屋里买了些吃的东西上来。金枪鱼三明治不太对邦德的胃口,但赛达似乎十分喜欢。她此时一言不发,默默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尽力恢复原来的发式。
  “有什么心事吗?”邦德从镜子中看到这姑娘愁容满面的样子,不禁发话问道。
  她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危险系数究竟有多大,詹姆斯?”
  到目前为止,赛达的表现完全显示出了一个职业特工的本色。“害怕了吗,赛达?”邦德关切地问道。
  赛达又犹豫了一阵子。“没有,真的没有。不过我想了解真实情况,做到知己知彼。”她转身离开梳妆台,走到他身边。“明白吧,詹姆斯,这一切对我来说简直恍如梦镜。当然,我受过特工训练,还是很不错的训练。然而,训练总像是……怎么说呢,总像有点演电影般的不真实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坐办公室时间太久了——而且是与特工事业无关的办公室。”
  邦德嘴里发笑,心里却也在打鼓,面对“幽灵”的威胁,他也感到有些不安。“听我说,赛达,其实在官场中周旋往往比这还要危险得多。我从来不喜欢走近权力的走廊,出席无休无止的会议,同白厅官老爷们——在你们那儿便是同国务院和军方的要人们——商谈机密问题。在伦敦,我们局里的那些同僚们一个个都是些毫无表情、毫无特征的灰色木头人。你永远弄不清自己在他们中间占着什么地位。而在外面执行任务情形就不一样,这里还通行着大家都熟悉的那一套古老法规:你得有勇气,厚脸皮,还要有好运气。”
  他又喝了一口矿泉水。“这次任务的确艰险,原因有两个。其一,我们没有后援队伍,关键时刻需要帮助时找不到人来帮我们。”
  “其二呢?”赛达问道。
  “最大的麻烦就是这一条。倘若我的对手真是‘幽灵’组织的话,他们可是一群十分凶残的敌人。而且,他们跟我还有私仇。我杀了他们原来的领袖,因此,他们一定想要我的性命。“幽灵”组织若是要人的命时,那真会千方百计地赶尽杀绝,万般手段列所不用其极。一旦浇入他们之手,你想求速死都绝无可能,他们定会让你尝够极端的恐怖或者如书中常说的生不如死的滋味。赛达,你若想打退堂鼓,现在马上告诉我。你是个好搭档,有你同行我当然高兴。但你若不能坚持到底……那我们不如就此分手。”
  赛达那双褐色大眼睛里开始流露出一种邦德觉着既迷人又危险的神情。“不,詹姆斯,我跟你到底。当然,我有些紧张,但我不会在关键时刻离你而去。你已经表现出了一个诚信无欺的君子的风范。”现在轮到她笑了起来。“说句老实话,起初我是有些担心。我父亲把你描述得十分可怕——他曾经说过你是一个爱唬人爱勾引女子的色鬼。依我看,你的确有点爱唬人。至于说爱勾引女子,我还没有……”她又向他靠近一些,并且用一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邦德抓住她的手,轻轻地移开她的手臂,凄然一笑。“不,赛达。别以为我没有产生过那种奢望,其实我的愿望很强烈。可你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的女儿,你父亲不仅是我的好朋友,而且是我所认识的最勇敢的人之一。”
  尽管如此,邦德知道,若是换个时间和地点,他还会将赛达·莱特抱到床上,然后慢慢地、懒洋洋地同她做爱。
  “好了,咱们快行动吧。”他说话时嗓音有些嘶哑。“下楼之后,我希望你能去结账,我把汽车开到门口来。”
  赛达点了点头,拿起电话通知服务台说他们大约一刻钟后就离店。“请将我们的账单准备好,行吗?另外请派个人10分钟后上来搬一下行李。”
  邦德已将行李收拾完毕。“你还可以查看一下地图。”他咧嘴一笑。“喊听差来干什么?搬运行李吗?这事一般是由我的搭档来做的。”
  赛达将一把梳子朝他头上扔过来,他及时地闪身躲开了。
  就在邦德和赛达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辆黑色大轿车开到旅馆大门口停了下来。邦德若是看见了,应该可以准确地将车中人的模样描述出来。坐在司机座上的是一个手脚灵敏、皮肤黑中透黄、长着鹰钩鼻子的男人。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膀粗腰圆的大汉,他身着一套黑色西服,头戴一顶式样有些过时的浅顶呢帽。汽车后排座位斜倚着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他面容精瘦,与他的宽肩大手显得很不协调。另外一个邦德预料会出现的蓄着八字胡、衣着豪华气派的男子却没在车上。这种事完全是由乔来干的,马扎德若是不乐意,那也只好由他去。但乔·贝利尼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吃了别人的亏就一定得报仇雪耻,决不能放过仇人。
  “大家分头行动,”乔·贝利尼下了命令。“我和路易扮演警察的角色。没问题吧?”
  乔和路易下了汽车,走进旅馆大厅,一边游目四顾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走到服务台前,拿出装在皮夹子里面的警察证章向服务员眼前晃了晃,紧接着问了几个简短的问题,然后又递过几张照片让服务员认人。
  其中有两名服务员从照片中一眼认出了彭布兰纳教授及夫人,说出了他们的房间号码,并进一步说明他们登记时用的是另外的名字。
  “出什么事了吗?”一个女服务员面带忧色地问。
  贝利尼令人恶心地对她笑笑。“没什么大事,小宝贝儿。谁都不用担什么心。我们只是奉命保护他们而已。这位教授是个很有地位的大人物。我们得小心谨慎地对他们进行暗中保护。”他接着又说他还有手下在门外汽车上。如果旅馆方面能够让他的手下自由进出旅馆履行检查职责,他会满怀感激的。
  这一点完全不成问题,服务人员会向值班经理报告此事。还有什么要他们效劳的吗?当然有。于是,乔·贝利尼又连珠炮似的向他们问了十几个问题,不到五分钟便弄清了他想了解的一切情况。
  回到车上之后,贝利尼又宣布了一次行动计划。“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他对坐在司机座上的“大娃娃”说道,“再过几分钟他们就要离开了。步话机准备好了吗?”
  他那新贴了橡皮膏的耳朵一阵阵剧痛。因为乔没有在耳朵受伤后及时施治,耽误太久,所以医院的大夫们尽管尽了最大努力悉心为他诊治,但不敢保证他痊愈。他一边吩咐“大娃娃”留心看着电梯,一边不停地用手去捂耳朵。几部电梯恰好都挨在一块儿,可以从二十层上找个隐蔽的有利地点看住所有的电梯。那里没有后楼梯,要下楼只有通过电梯或者太平梯。
  “我和路易到地下设备维修控制中心去。你要注意别让他们看见,但一定要看住他们。有消息就用步话机报告。明白了吗?”
  乔·贝利尼在路易的陪同下,手握一部高能步话机,再次下车步入旅馆。“大娃娃”停好汽车后也跟着进了旅馆大楼。由于得到急于与警方合作的旅馆工作人员的积极配合和帮助,乔和路易两人下了四段水泥台阶,来到地下设备维修控制中心,旅馆一切设施——电力供应系统,暖气系统,空调和电梯等全由这里控制着。
  正在这儿值班的工程师是一位一脸稚气的漂亮小伙子,忽然见到两个陌生人进来,露出满脸茫然的神情。还没等他明白过来,路易的一记右掌已将他打昏过去。
  贝利尼在有些类似远洋轮船上的轮机舱的设备维修控制中心里忙忙碌碌地察看那些控制着旅馆全部设施的五花八门的仪表和电闸开关,花了两分钟的时间才找到控制电梯的仪表和开关。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长方形盒子,找准要摆弄的仪表开关位置后,打开盒子,原来里面装的是一套电工修理工具。
  四部电梯各由一组单独的仪表板控制着。电梯本身都是标准型的,除了电梯升降机厢外,还备配备一套辅助系统,包括发电机、发动机、终极限位开关、平衡锤、外降鼓轮和辅助滑轮,外加一套常规安全保险装置,可以切断电源并启动爪形制动闸。每一个电动元件都上了三层保险丝,因此,一部电梯的所有保险全部失灵的可能性极小。
  乔·贝利尼小心翼翼地拆开每部电梯的保险丝盒。与此同时,路易用一把大钢丝钳去橇位于仪表板上方的四根拉杆上标着“鼓轮释放装置。危险!”的金属封口。鼓轮释放装置可以松开电梯钢缆外降鼓轮的控制器,这样鼓轮便会不受限制地任意转动。一般只有维修工程师会这样松开鼓轮,而且当他要松开某一部电梯的鼓轮之前,还必须先将这部电梯分离开来,并且用保险杆固定在升降井底部。
  如果没有安全保险装置而在电梯运行时松开升降鼓轮,电梯中的人便必死无疑。
  没过六分钟,四部电梯全部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保险丝盒已经打开,所有保险丝都暴露在贝利尼眼皮底下,伸手可及。同时,鼓轮释放装置的拉杆随时可以被拉开。
  乔和路易两人正退后一步站着欣赏自己的杰作,忽听步话机里清晰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呀,”“大娃娃”在步话机里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我们来得真及时。他们已离开房间。刚刚搬下去了一些行李。他们走过来了。是她,一点不错。他的模样看来有些变化,但肯定是他。是他们俩,乔。”
  在二十层楼上,赛达和邦德正拎着公文箱步态从容地朝电梯方向走去。电梯门外摆放着一些阔叶植物。邦德背朝植物按了“下楼”键。
  在地下设备维修控制中心,乔·贝利尼手握电工钳,站在打开的保险盒前等待着, 路易的右臂悬停在那四根鼓轮释放拉杆上方,随时准备下手。3号电梯在二十层楼停下了。邦德微笑着让赛达先上电梯,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电梯门毫无声息地关上了,詹姆斯·邦德接了到一楼大厅的按钮。
  就在这时,“大娃娃”的声音透过步话机在地下设备维修控制室里响了起来。
  “3号电梯,他们上了3号电梯。”
  乔·贝利尼飞快地挑断了3号电梯的所有保险丝。与此同时,路易拉下了3号电梯的鼓轮释放拉杆。
  邦德对着赛达微笑。“我们这就出发了,向西而行。”
  “车开啰——”赛达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所有的灯全灭了,他们两人都被摔到一边。电梯猛然一歪,紧接着开始以越来越快、令人晕眩的速度向下坠落。
  第九节  好戏开场
  赛达张口尖叫,但却听不到她发出的声音。黑暗中,邦德只隐隐地看见了她那张脸正因恐怖而扭曲变形,不知她的声音是不是被急速坠落的电梯与电梯井壁碰撞发出的可怕的轰隆声淹没了。
  不过,在事故发生之初的那一瞬间,邦德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声音很恐怖,又很微弱,并且越来越小,就好像他自己还站在电梯井顶部,与赛达隔得很远似的。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邦德觉得自己的意识就像有一半已与人分家了似的。“抓住!”邦德高声喊叫,但喊声完全让金属和木头相撞发出的刺耳的爆裂声和灌进耳中的呼呼的风声给淹没了,连自己也没法听见。电梯有三面装着扶手栏杆,电梯开始下降时,他已有一只手扶在栏杆上。当电梯急速坠落前刚开始剧烈震动的那一瞬间,他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手上加劲紧紧抓住了栏杆。
  邦德脑海中闪现出一幅电梯落到井底,摔得稀巴烂的可怕景象。
  他们和电梯一起从二十层楼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下坠落,经过十五层……十四层……十三层……十二层……十一层……他们心中根本不知道已坠落到第几层,只知道最终的可怕结果很快就会降临。
  接着,当电梯的四面壁板与滑行钢轨碰撞发出一连串的震荡和轰隆隆巨响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在地下设备维修控制室里,贝利尼和路易两人早已脚底抹油溜走了。当电梯坠落到井底,在减震垫上摔得粉碎之后,人们一定惊慌失措,乱成一团,他们随时可以轻易地趁乱逃走。然而,乔·贝利尼怎么也没想到,这家汽车旅馆的电梯装有一种并不依靠复杂的电子设备来操纵的老式的附加安全装置。
  电梯井从顶至底安着两根钢缆,它们无需电力操纵。这两根钢缆松松地套在电梯车厢底部的一些爪形保险制动器上。只要电梯车厢下降时超速,钢缆便会收紧,形成内向拉动,带动位于电梯车厢两侧的两个爪形制动器。
  电梯急速下坠的最初几秒钟内,车厢右侧的一个这样的“最后机会”自动装置被撞断了,只有左边那根钢缆还在支撑着,慢慢收紧,形成内向拉力。最后,当电梯车厢冲过十一层时,保险制动器终于启动成功,钢爪自动伸出。像一个在绝境中作最后挣扎、奋力求生的人一样,制动器的钢爪猛地勾住导行钢轨上的一个棘齿,因冲力太强脱钩之后又紧接着勾住第二个棘齿,第三个棘齿。
  电梯内只听得一连串震撞声,整个车厢开始向右倾斜。每一次震撞似乎都使电梯下坠的速度减慢了一些。稍后,随着一阵裂木撕金的声响,电梯车厢完全向右倾翻过来。邦德和赛达两人都使劲抓住扶手栏杆。这时他们发现车厢顶已裂开一条缝。他们感觉到车厢撕裂的同时下坠速度逐渐减慢,最后突然停住不动了,这突然一停所产生的震动震得人的骨头发麻,车厢前部的地板都被震裂了。
  赛达抓住扶手栏杆上的手松开了。
  这一回邦德听见了她的尖叫声。虽然还处在黑暗中,但借着车厢顶部裂缝透进来的一线亮光,他看见赛达的身子向前滑去,双腿已经从车厢前部地板的裂口中消失了。
  他的一只手依然牢牢抓住扶栏,可身子向前猛冲过去,刚好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伸出另一只手勉强地抓住了赛达的手腕。
  “挺住,找个支撑点。”邦德原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冷静,但他听到自己那近乎狂吼乱叫的声音的回声时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尽力使自己的身体前倾,先让自己的手松开一秒钟,紧接着用劲牢牢抓住赛达的手腕。
  整个电梯车厢在他们脚下吱嘎作响,车厢地板就像一块纸板似的向下塌陷,以致于下面一段电梯井整个儿毫无遮拦地展露在他们眼前了。邦德一边用语言给赛达打气,鼓励她努力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臂上,一边开始慢慢地将她往车厢上拉。
  尽管赛达·莱特个头并不很大,但这时她的身体却像有千斤重。邦德慢慢将她一点一点地拉上车厢。就这样,两个人一起紧紧抓住扶栏,几乎是踮着脚尖,在那里拼命挣扎着想稳住身子。
  车厢就这样危险地悬空卡在梯井中,究竟能够支持多久谁也不敢保证。邦德敢肯定的只有一点,除非他们重量能减轻一些,否则,每过一分钟,他们活命的机会就会减少一分。
  “他们会如何……?”赛达用微弱的声音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办法。”邦德低头向下看了一眼,竟发现他的公文箱奇迹般地还在身边,被他的脚挡在后面。他缓缓地移动身子,每挪动一下就停下来歇一下,然后俯身去提箱子。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足以证明他们处境的危险,因为他的身子每改变一下姿势,电梯车厢就会摇晃一阵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邦德平心静气地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他将箱子斜靠在扶手栏上放稳之后,打开箱锁,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暗格里摸出尼龙绳、手套、撬具和抓钩。
  这种抓钩具有很大的承重力。收拢时它的体积大约是长七英寸,宽三英寸,厚二英寸。要打开它必须完成三个步骤的操作程序,打开之后便形成从一个固定钢座上伸出的一圈八只爪子。
  邦德戴上手套,将撬具和其它工具用扣带别在腰上,尼龙绳子缠绕在一只手臂上。完成这一切之后,他关上箱子,将它递给赛达,嘱咐她一定要紧紧抓住,不能放手。接着,他将绳子系在抓钩上。
  他用一只手稳稳地抓住扶手栏杆。身子向前探着朝下看。透过地板的裂缝和缺口,他清楚地看到下面的井壁,连导车钢轨上的横梁都看得清清楚楚。
  邦德松开一段绳子,缠在左手上,然后将抓钩通过车厢前部地板上的裂口坠下去。他将绳子摆动了三四下抓钩才咬住距车厢约五英尺处的一根横梁。邦德慢慢放出一段绳子,以便测出让他离开车厢到达抓钩下面究竟需要多长的绳子。
  必须保证垂直坠下去,这样抓钩方不致脱落。如果成功的话,他便可以顺着电梯导行钢轨和横梁爬回车厢。
  邦德将他的打算对赛达重讲了一遍,尽量多给她一些指点。随后,他咧开嘴笑了笑,眨了眨眼,便抓起绳子缠到自己身上,用简单易行的传统绕绳法——绳子从右臂下面绕到背后,再穿过胯下经左臂腋下回到左手上。时间紧迫,来不及采用登山运动员所用的保险式锁套或双股绕绳技术了。
  他将身子缓缓向前挪动,每挪动一步,他都感觉出车厢在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而摇晃颤抖。此刻再不行动,往后可就再没有机会了。过了一会儿,当他挨过地板上最后一个缺口时,整个车厢开始震动起来,紧接着又响起一阵刺耳的金属擦刮声,就好像托住电梯的钢爪随时有可能断裂似的。他蓦地跳下车厢,向后坠落。他尽量设法使自己身体能垂直下坠,并尽量贴近井壁。电梯车厢所发出的金属震动的噪音似乎将他完全笼罩住了,他的身体似乎一直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直到最后,绳子猛然勒紧,勒得他的后背,胳臂和大腿生疼。
  正如邦德所担心的那样,他的身体下坠的冲力先是将绳子拉紧了,可紧接着又松开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像游游拉线盘一样又弹了起来。只要绳子回弹幅度再大一点,抓钩就可能会脱落。
  邦德喘着粗气,不无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子悬在空中,荡秋千一样重重地往装着钢铁架梁的水泥井壁撞去。绳子勒得越来越紧,邦德感觉自己身上的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嚎叫声,但他的双手依然紧紧抓住绳子,不敢放松。
  电梯井这个狭小的封闭的世界现在已变成聚焦镜头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肮脏的水泥井壁和锈迹斑斑的钢架横梁上满是油污,往下看是一口像是直通地狱的阴森森的黑洞。
  邦德的双脚已经稳稳地蹬住了井壁,可以抬头向上看了。只见电梯车厢悬空横卡在井中,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木质部分的上半部已经裂开了一条长缝,这裂缝迟早会扩宽至完全崩裂,那时车厢便会横着坠落井底。
  那样的话,他们可能会死得很惨,邦德知道,这正是“幽灵”所希望的结果。
  他深深吸了口气,仰头对赛达喊道:“一会儿就上来接你。”他双脚用力直蹬井壁,双手使劲在绳子上攀援,设法使自己的双脚踏上最靠近的一根横梁。他的鞋底刚踏住横梁,邦德马上拉动绳子,伸手抓住满是油污的导车钢轨。
  格构横梁比较易于攀越,邦德让绳子继续缠在身上,快速向上攀爬。爬到抓钩挂住的那根横梁上时,他停下来歇了口气。此时,车厢在透过梯井风道吹进来的微风中震颤作响。在一片金属的刮擦声中,他隐约听到一些其它的声音——人的喊叫声和锤子的敲击声。
  塌陷的车厢底板距离他的头顶约有五英尺远近。邦德解开抓钩,再往高处爬,终于找到一根合适的横梁重新固定抓钩,这根横梁距离车厢不到一英尺。
  邦德转过身来,背靠井壁,对赛达喊话,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发出紧急命令。
  “我马上将绳子扔进来。你将公文箱栓在绳上,慢慢往下放。但手要一直抓住绳子不放,等着我的下一步命令。”
  这时,邦德早已将垂到井下看不见的深处的绳头收了上来。他用一只手紧紧抓住横梁,用另一只手缠了几英尺长的绳子。接着大喊一声“准备好了吗?”听到赛达肯定的回答之后,便将缠好的一团绳子向车厢底板那张开的大口里扔去。
  那团绳子箭一般直飞进车厢里去。有一两秒钟的时间,他看到钻进车厢的绳子又在往下滑,但随即停止了滑动,赛达的一句“接住了”的声音紧接着传了下来。大约过了一分钟之后,拴在绳头上的公文箱朝他所在方向慢慢放了下来。
  赛达慢慢往下放绳子,直到邦德叫停才停下来。他险象环生地向前探身,伸手抓过箱子,平放在横梁上,解开绳结,将箱子的一个金属扣子扣在腰带上,然后高声大叫,让赛达抓紧绳子。“愿意的话,你就将它缠在手腕和膀子上。然后滑落下来。到下一层的梯门大约有三十英尺距离。只要到了那儿,我们就有一个可以立足的门台。我会想办法将门弄开。你要是准备好了,就快点下来吧。”
  她很快下来了,简直太快了一些。邦德刚看见她的脚露出来,绳子就一下从他身边滑了过去,接着他便感觉自己身上被她的肩膀重重撞了一下。
  他知道承受拉力的抓钩和摇摇晃晃的车厢就在自己头顶上,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失去了平衡,只好猛地伸手去抓面前晃动的绳子。
  他双手抓住尼龙绳,两人一上一下吊在绳子上摆动;不停地往井壁碰来碰去。
  “我们一个一个地下去,”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攀着绳子直滑到一层楼的门台上去。绳子刚好够用。”
  赛达答话时因情绪激动而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只希望这绳子能承受我们的重量。”
  “完全能承受,没有问题。你只记着别松手就是了!”
  “你真以为我连这一点都会忘记吗?”她高声回答了一句,便开始双手交替往下爬。
  邦德也跟着往下爬,并且尽量在动作上与赛达保持步调一致,以减小绳子摆动的幅度。他身体因与横梁碰撞弄得青一块紫一块。最后,他终于看见赛达已到达目的地,正站在狭窄的门台上,双手仍然紧紧抓着绳子,两腿叉开,身体保持着前倾姿势。
  她仰着头高声对他喊话。
  “门那边有人,”他听见她喊道,“我已告诉他们说我们在梯井里。”
  邦德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往下爬,直到双脚踏到门台上。他们刚站稳脚跟,就听到“嘶”的一声门开了。门边上站着一位消防队长和三名头戴防护面罩,身穿制服的消防队员。看着赛达和邦德两人跨入走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啊,是观光团的贵宾。”邦德的话刚说完,突然感到身体过于疲劳,力不能支,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赛达赶快抓住他的胳臂,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子。
  消防队员和旅馆工作人员向他们身边围过来。一名医生主动上前要帮他们检查受伤情况,邦德挥手谢绝了,同时要求人们马上带他们两人下楼去。“我们要去赶飞机。”他又补充了一句。
  下楼的时候,邦德边走边低声嘱咐赛达一些话。“你去柜台结帐,尽量多探听些情况。然后就脱身溜走,在绅宝车停放处与我会合。不要让人问太多的问题,千万不能让人拍照。”
  赛达默默点头答应着。当他们来到旅馆一楼人多嘈杂的休息厅时,邦德趁人们不注意钻入人群不见踪影了。 连赛达都没看到他是怎么溜走的。 事后他告诉她:“这是我的一种遁走法术。你要懂的话用起来很简单。”
  事实上也的确很简单。邦德一贯坚守的信条是,在混乱而茫然无主的人群中,只要你主意坚定,行动果断,装出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朝着一定的方向坚定地走去,十有九次能达到目的。
  来到地下停车场后,邦德并不马上走到绅宝车旁边,而是先到对面一辆车后面躲起来等候赛达。等了半个多小时。赛达才从运货电梯出口快步跑过来。
  邦德一看到她身边无人,马上从隐蔽处跑出来。“我对他们扯谎说我要上厕所,这才脱身。”她说,“他们还想找你。没完没了地提问。我们得赶快走。”
  一眨眼工夫,他们上了绅宝车。几分钟后,他们已经远离旅馆。呼啸着奔驰在安娜科斯夏高速公路上了。
  “你当导航员,”邦德对她说道。“我们要前往得克萨斯的阿马里洛。”
  赛达一边为他指路,一边给他介绍自己探听到的情况。“完全可以断定是我们的纽约朋友。”她告诉他说,“我听人描述过他们的模样。”接着,她又讲了他们是如何假装警探来到旅馆,如何让人指路进入地下设备维修控制室,以及控制室值班人员如何被人发现昏倒在地。“显然,他们已破坏了所有的电梯。”她补充说,“不论我们乘哪一部电梯,都躲不过他们的毒手。”
  邦德一声冷笑。“我以前就对你讲过的。‘幽灵’想让你死时也不想让你死个痛快。还好,至少我们需要弄清楚的情况现在已经弄清楚了。俾斯马克先是请我们上他家里作客,接着就设法派人干掉我们。我看他得先安下心来做好第一件事情。”
  说完这话之后,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不觉心里一震。他将车速稍稍减慢了些,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后,他朝赛达望了一眼。
  “我们得中途停下来添置一些行李。不过,我们至少已有了包括版画在内的一些必需品。”他的绅宝车上有许多暗箱,那些版画一直藏在其中的一个暗箱中。
  “啊,赛达,”他又一次咧开嘴笑起来。隔了一会儿,他又敛起笑容,嘴巴抿起来,恢复了平常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现在好戏才真正开场。”
  第十节  通往阿里马洛之路
  他们彻夜不停地行车,黎明时分绕过匹兹堡,继续西行。绅宝轿车以设定的经济速度沿着公路飞驰。在漫长的第一天中,他们只在吃快餐和加油的时候才停歇了一下。这辆车在空运到美国前经过了精心的检修调试,性能卓越,在宽阔的四车道高速公路上奔驰起来就像一架喷气式飞机。
  夜幕尚未降临之前,他们已来到高密苏里州斯普林菲尔德只有一箭之遥的地方。邦德拐弯离开公路,将车开进了一家小汽车旅馆,两人分别开了单独的房间。在旅馆登记表上赛达填写了彭布兰纳夫人的名字,邦德用了自己的真名。
  还在发生电梯事故之前,邦德就已经向赛达解释过这样的做的意图。“即使俾斯马克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也要以真实身份出现。”
  赛达忧心忡忡。“詹姆斯,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你早对我讲过‘幽灵’组织与你有私仇。干吗不保持彭布兰纳的身份,能保持多久便保持多久呢?”
  邦德直摇头。“那样做也蒙骗不了他们多久的——就算目前已经成功地蒙骗了他们,不过对此我还有怀疑。你的真实身份确实没人知道。‘彭布兰纳夫人’或许能够蒙混过去。如果让他们认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你,那可能会对我们有利一些。”
  到达汽车旅馆时,赛达对此仍感忧虑。“你这样做是将自己树成了靶子。你难道没有一点不安的感觉吗?”
  “当然有。不过,我以前也这样做过。不管怎么说,赛达,你难道真的相信伟大的马科斯·俾斯马克如果不知道是我的话,还会费那么大的劲,要用电梯井来除掉我们吗?你想想看:首先,那四个凶神恶煞似的家伙来下请帖:俾斯马克想抢在别人之前先赌贺加斯版画。后来,我们设法溜掉了。惯用的手法——‘幽灵’惯用的手法——他们将我们赶到华盛顿附近,而且没有任何执法机关的协助。赛达,你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他们是如何厉害。他们过去一直就很厉害。他们找到我们后便想让我们坐高速电梯摔死。再没有贺加斯版画的美妙享受,而只有死亡,而且是一种悲惨的暴死。”
  她点头表示同意。“我想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种做法似乎还是显得几近疯狂——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光临那恶名远扬的俾斯马克牧场……”
  “被缚的山羊有时还能逮老虎呢。”
  “可山羊常常还是成为牺牲品,”赛达反驳说,“喉咙被咬断。”
  “我们可是不好惹的山羊。”邦德一声冷笑。“别忘了,赛达,我们带着刀子呢。事实上我别无选择。我们的任务是设法查清马科斯·俾斯马克是不是这一切犯罪活动的操纵者;从事这一切活动的是不是死灰复燃的‘幽灵’组织;更重要的是,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勾当。我们是去搞侦探的,像其他的人一样。而他们都遭了不幸,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的谈话不仅在旅馆房间里进行着,当他们开车进入斯普林菲尔德市区添购行装时,谈话在车上继续进行着,接着去一家小餐馆用餐时还在边吃边谈。席间,邦德说那家小餐馆的鸡肉馅饼味道很好,而赛达则劝他尝一尝烘苹果——那是以青苹果、奶油、械糖浆和鸡蛋为原料调和烘烤而成一种美味食品。
  回到旅馆后,他们拆开采购的大包小包的衣物,装入新买的衣箱,然后又约定了一套信号,以备夜晚发生不测。
  接着,邦德又悄悄地对旅馆内外及周围的环境进行了一番侦查,尤其注意察看周围停放的车辆。觉得可以放心之后,他回到房间,先拿出一套新买的牛仔裤、衬衣、皮靴和一件防风夹克衫摊好,然后美滋滋地享受了番淋浴——光用热水烫洗,后用冷水冲淋。这样洗得舒舒服服之后,他将手枪塞到枕头底下,拿一把椅子顶住门,栓好窗户,然后才上床睡觉。
  他的头刚一挨着枕头,马上便睡着了。他早已掌握了休息的艺术,懂得如何将一切问题和心事暂时抛置脑后,但在执行任务时却又从不会睡得太死。他当然是睡着了,但下意识却依然处于活动状态,随时能使他立即清醒过来。
  这一夜总算是平安过去了,只是在即将醒来前做了一个梦,梦见电梯车厢变成一种类似卫星的东西。这个梦境在邦德心中存留了很久,后来,他想到它会不会是一种难以解释的超前感觉和现象。
  第二天中午,他们已经绕过俄克拉何马市。绅宝车内因装有空调感觉凉爽。此时,它正以涡轮发动机的强劲马力,呼啸着奔驰在与北美大平原和得克萨斯北部锅柄状地带连成一片的广阔无垠的平原沙漠上。
  他们还是和前一天一样尽可能地减少停车时间,加速往前赶,傍晚九时许,终于抵达了阿马里洛。他们先绕城半周,从西边进城,因为照他们推测,如果有人守望监视他的绅宝车的话,他们一定会盯住东面的进城路口。
  像以前一样,他们择了家不大会引人注意的小汽车旅馆。他们一下汽车,就觉热气袭人,仿佛走近炼钢炉一般。此时黄昏已至,华灯初上,鸣蝉在树林和干枯的草丛中不停地歌唱,男男女女一律穿着牛仔裤、牛皮靴和大毡帽。邦德猛然意识到他们已真的来到了美国西部。
  旅馆经理絮絮叨叨地引着他们来到一个有毗连房间的套房里。他介绍说马路对面有一个小酒吧兼餐馆,倘若他们不想惠顾旅馆自设的咖啡厅的话,可以到那儿去。随后,他便丢下他们自个儿走开了。
  “哎,赛达,”邦德问道,“吃点什么呢?”
  这一餐他们吃的是两人很久未曾吃到过的十分美味的牛肉面。但当两人回到房间,在赛达房门口互道晚安时,赛达露出一脸紧张不安的神色。邦德感觉出她的紧张情绪,告诉她不要害怕。
  “只需记住他们教会你的那一切。”他说,“以及我们共同商定的策略就行了。假如我们有什么重大发现,也只需一个人出去报信——向你的联络人或是我的联络人,或是同时向双方联络人报信都可以。赛达,在这方面我们完全是平等的。我们的任务是困住他们,取得证据,假如他们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便采取行动制止他们。行啦。请记住,早晨六点钟。”
  她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没什么不对头的吧?”邦德打量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答案。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当然有,而且你自己也知道。”她嫣然一笑,仰起头去吻他的脸颊。“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完全正确。假如不能成功的话,我真希望我爸爸能来这儿。他一定很乐意再次同你合作。”
  “别说傻话了,赛达。你一点也不比你爸爸差。我估计你明天或是后天也许就能证明这一点。好啦,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
  邦德舒展着四肢躺在床上,和衣而卧,自动手枪就放在手边。他先是迷迷糊糊处于半睡状态,后来转入正常睡眠。五点半钟的催醒电话一响,他立即惊醒。
  邦德刚刚淋浴、修面、更衣完毕,就见赛达不迟不早地出现在门口,手上端着一壶咖啡和一盘热烘烘的糖浆华夫饼。她解释说咖啡厅里提供二十四小时服务。六点钟,邦德斜倚在床上,一边品着咖啡,一边拨打着在纽约时从麦克·马扎德那儿打听到的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连续响了将近三十秒钟,才听到一个男声开始答话。不过,邦德还是过了一会儿才听出答话的是个男人,因为答话的声音很尖,很细,像高音簧乐器发出的乐音。
  “俾斯马克牧场。”
  “给我接马科斯·俾斯马克。”邦德没有使用“请”一类的客气字眼。
  “我猜想他还在睡觉。他通常是六点半钟才起床。”
  “那就喊他起床。就说有要事。”
  对方沉默许久才又开腔:“是哪一位要找他?”
  “就说我是彭布兰纳教授委派的代表。彭布兰纳夫人就在我身边,我急切地希望同俾斯马克通话。”
  又是一阵沉默。
  “先生大名是……?”
  “我没说名字。我只是彭布兰纳教授的代表。但你若一定要告诉俾斯马克——我们有许多话要谈——你可以说我的名字叫邦德。詹姆斯·邦德。”
  007仿佛感觉到对方听他报出名字后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一次的回话来得像子弹一样快。“邦德先生,我马上喊醒他。如果你是彭布兰纳教授的代表,我相信他一定愿意认识你。”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电话里传来另一个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柔和、亲切,说话不紧不慢地拖着长腔,还夹带着低沉、令人愉快的笑声。
  “马科斯·俾斯马克。”
  邦德对赛达点了点头。“俾斯马克先生,我的名字叫邦德。彭布兰纳夫人在我身边。我有彭布兰纳教授的代理委托书。我知道你曾希望同彭布兰纳教授见面。”
  “是的,没错。先生……呃……你说你叫邦德吗?是的,我曾邀请彭布兰纳教授及夫人乘我的私人飞机到这儿来。我猜想对他们可能有些不方便。让我问一个重要问题:你身边带着那些贺加斯版画吗?”
  “彭布兰纳夫人和版画都带着哩。”
  “噢。还有代理委托书?就是说我们可以做交易了。”
  “只要你是真心希望做交易,俾斯马克先生。”
  俾斯马克嘿嘿一笑。“假如那些版画真像传说的那么好,我便只想做成交易,别无他求了。你们人在哪儿?”
  “阿马里洛。”邦德回答得简洁有力。
  “住在旅馆里?我马上派瓦尔特——瓦尔特·卢克索尔,他是我的合伙人——来接你……”
  “你只给我指明路线就行了。我自己有车,方向感也很强。”
  “我知道了。是呀,是呀,好的,邦德先生……”他用低沉的声音简要介绍了一下离开阿马里洛的路线,接着又较详细地说明在哪儿离开主干道,循支线公路到达单轨铁路车站。
  “假如你们能于十点钟赶到那儿的话,我将让火车在车站等候你们。火车上有一节运输汽车的车厢。你最好将自己的汽车带进牧场。”说着又嘿嘿一笑。“参观游览牧场得开车代步。”
  “我们将于十点赶到,分秒不误。”邦德挂断电话,回头看看赛达。“好啦,彭布兰纳夫人,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我们十点钟在单轨铁路车站上火车。这样,他便巧妙地将球抛回了自己的球场。听他讲话的语调倒像是一位性情平和的谦谦君子。”他又进一步说明被派来迎接他们的是俾斯马克的合伙人,一个名叫瓦尔特·卢克索尔的人。“知道一点有关这人的情况吗?”
  赛达说看过一份档案材料。他似乎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伙计,还是个小毛孩子时就被俾斯马克带着搞冰淇淋生意。“打那以后便一直留在他身边。我们对他的情况了解不多。他的地位其实相当于一个高等秘书,不过,俾斯马克总称他为合伙人。”
  到九点一刻时,他们又开车上路了。邦德和俾斯马克通电话时已草草画了个行车路线图,现在由赛达按图指路。出城五里便到了转入支线公路的岔道口。这时他们发现了一个尾巴。
  透过随阳光升起的金色薄雾, 邦德和赛达两人清楚地看见一辆528型黑色宝马汽车以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们后面,汽车前排座位上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
  “贵宾卫队?”邦德口中这样问了一句,心里却想:贵宾卫队?也许是杀手队?他不动声色地向赛达那边欠了下身子,去按动仪表板上一个方形黑色按钮。一个暗箱悄无声息地弹开,露出他总带在车上的那管超级黑鹰0.44左轮炮,而这个暗箱是车中最隐秘的“神奇”技术装置,连特殊装备处处长都不知道。
  这管0.44左轮炮不仅是一种杀人武器,邦德还想将它当作必要时使用的毁车武器。只要打得准,这种单发左轮的一发子弹就可以摧毁一辆汽车。
  “嘿!这玩意……好大呀。”赛达轻声赞道。
  “是呀,以防万一的备用武器。”
  不过,后来并没有出现万一的情况,他们也就没有用上黑鹰。单轨铁路车站远在十英里外就能看见,那是一座围着高高的铁丝网的低矮楼房。
  他们近前一看,铁丝网约有二十英尺高,是双层旋风式铁丝网,上面挂着很大的红色告示牌,其文字内容是:危险!此处以及前边的铁丝网属危险禁地,不可轻碰乱摸,否则会触电致死。这则气势汹汹的告示下面画着一具骷髅和国际通用的两道闪电的高压电标志。
  要过这道铁丝网唯有通过一道紧闭的厚实的铁门,铁门背后有一座小炮楼和一大片水泥地,水泥地的尽头是一座长方形车站大楼。
  炮楼里走出两名身穿黄裤蓝衫制服、佩戴“俾斯马克保安”标志的人。他们屁股后边挂着手枪,肩上扛着猎枪。
  邦德放下一扇电动车窗。“我们是应邀而来的。彭布兰纳夫人和邦德先生。”
  “单轨火车十点钟到。”这两人长相看起来就像是爱泼斯坦的雕塑人物生下的一对双胞胎。两人身高都接近七英尺,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目露凶光。
  邦德从反射镜里看到那辆宝马汽车远远地停在后面。忽见宝马车灯眨了两下。紧接着一个守门卫兵啐了口唾沫。“大约没什么问题,”他操着得克萨斯方言说了一句,接着向他的同伴望了一眼,朝着炮楼方向点头道,“关电。”
  “这上面所言是真的?”邦德指着告示牌问。
  “千真万确。”
  “电死过人吗?”
  “多啦,牧场得到允许可以设铁丝网。如果有人自寻死路,法律也无可奈何。这地方夜晚亮着灯。只在有人进出时才关断电源。老弟,如果你想私自闯进这儿也尽可以听便——只要你付得起代价。”
  另一个人从炮楼里出来,打开铁门上的大锁,两个卫兵将门拉开。“动作尽量快点儿,”同邦德攀话的那个卫兵大声嚷道,“上面有令,断电时间不得过长。”
  邦德小心翼翼地将绅宝车开进院内,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两个卫兵关好铁门后,其中一个回到炮楼里去了。透过反射镜,邦德发现那辆宝马车已经开走了。他心里想,这些人都是奉命来护送他们的。现在他的绅宝车已进入俾斯马克的地盘,这些护卫人员就可以撤走了。他又按了一下仪表板上的黑色按钮,嘶的一声,黑鹰暗箱回复原位。恰在这时,一个卫兵来到驾驶座所在的一边。
  “你的方向盘装错了位置,知道吗,老弟?”
  邦德彬彬有礼地点了一下头。“英国车,”他解释说,“唔,不是说车,而是说方向盘是英国式的。”
  “这就对了,我也听说英国那儿的人都按错误的方向开车。”这个大个子得克萨斯人沉吟了一会儿。“把车头朝着那儿的大门停车,好吗?千万别出来,否则你会没命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邦德答道。
  车站大楼正面墙上安着一组金属大门。 邦德耸了耸肩, 又对赛达皱了皱眉。“原来你争辩的不无道理。”他的喃喃低语缓解了眼前的紧张气氛,逗得赛达格格直笑。
  赛达介绍案情时早已说明俾斯马克牧场戒备森严,邦德也早知道,如果真的牵涉到“幽灵”组织的话会意味着什么的。然而这次行动却不能张扬而只能隐秘地进行。到俾斯马克牧场没有公路可通,只有一条单轨铁路,而这单轨铁路又围着高如监狱围墙的带电的铁丝网,还有机器人般的卫兵把守。还有那跟踪监视的宝马车也引起邦德的疑虑。莫非他们从发生电梯事故之后离开华盛顿时起一直受到秘密监视?
  带着重重心事,邦德掏出合金烟盒,取出一根特制西蒙香烟递给赛达,赛达谢绝了,他便自己点燃吸了起来。他开始感到忧虑了。这是从英国登上征途时所没有的感觉。可是从他们踏上征途之后,便一波三折,变故迭出:在纽约差点遭绑架,后来又差点儿在电梯上摔死,接着又玩命要进人俾斯马克的王国了,邦德明白不该再去想那些令人害怕的事情了。正如M爱说的那样,“007,要动脑筋,不要伤脑筋。”
  他们等的时间并不长。
  十点钟一到,邦德就感觉汽车有轻微的震动。他放下车窗,听到了汽轮机的轰鸣声。俾斯马克的铁路系统自然是一种错层悬浮式铁路:火车悬浮在铁轨上。邦德又一次自言自语道。对了,俾斯马克所有的东西都是第一流的。
  汽轮机的响声愈来愈大。他们并没有看见火车开来,但一个卫兵已慢步走近车站大门,打开墙上的一只金属盒子,按动一个按钮。大门悄无声息地自动滑开了。
  一条长长的坡道向上斜伸上去。卫兵挥手让他们开上坡道,邦德发动汽车,朝坡道上开去。
  车子向上开了二十英尺后,坡道变平,形成一条弯弯的通道,类似于一座放大了的登机桥。这条通道直接将他们带进了火车。
  火车上的工作人员穿着与卫兵一样的制服,但蓝衬衣上却带着金色的“俾斯马克公用事业部”标志。他们打手势引导邦德到指定的地点停车。车停好后,一名工作人员上前打开车门,以不带方言口音的标准英语彬彬有礼地同他们打招呼:“彭布兰纳夫人,邦德先生,欢迎你们上车。请将你的的车停放在这儿,手闸拉上。”
  另一名俾斯马克手下工作人员打开乘客座那边的门,让赛达下车。赛达下车将门关上后,邦德——他早已开启汽车安全自动锁闭装置——将乘客座那边的门锁定,然后,提着公文箱下车,并将自己那边的车门锁定。
  “钥匙交给我们保管比较安全,先生。”那名工作人员立在一旁等着。
  邦德板着脸说道:“还是在我身上安全一些。你们若想移动车子,就来找我。”
  那名工作人员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先生,卢克索尔先生在等着你们哩。”
  汽车运输车厢尽头站着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他的头看起来就像一个骷髅,上面紧绷着一层透明的表皮、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眶里。看外表,瓦尔特·卢克索尔活像一具僵尸。
  “彭布兰纳夫人,邦德先生。”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就是邦德早晨从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尖细的声音。“欢迎!”邦德看见赛达同卢克索尔握手时打了个冷颤,等轮到他自己去握手之后,他马上明白赛达为什么会打冷颤了:同卢克索尔握手就像是同死尸握手。他心里想,握手时若是用力大一点,手上可能就会抓着一把粉碎的枯骨。
  卢克索尔引着他们来到一间漂亮的车厢里,那儿放着一些皮面软垫转椅,几张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还有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正为他们准备饮料。
  他们刚一落座汽轮机便响了起来。火车离站开始平稳增速,机器的响声越来越小。
  即使在高悬的火车上,邦德也能看见铁路两边围着的带电的旋风式铁丝网。铁丝网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平原。
  女服务员走过来,问他们想喝点什么。邦德要了一大杯伏特加马丁尼酒——还特别向她说明要摇匀的不要搅匀的。赛达跟卢克索尔一样要了雪利酒。“选得妙,”卢克索尔说,“一种高雅的饮料,雪利酒。”他笑了起来,但他那种面孔即使笑起来也只能使人感到阴森可怖。
  似乎是为了让他们安心,瓦尔特·卢克索尔一个劲地讲话。“马科斯今天只能派出汽车运输车厢和俱乐部车厢。也许,当你们离开时,他会让你们有所选择。”
  “选择什么?”邦德问道。
  “单轨列车车厢。”卢克索尔张开那双瘦得像螃蟹爪似的手。“马科斯按这套铁路系统的规格要求制作了若干种名车复制品——这是他的癖好之一。那些名车复制品中甚至包括你们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专列的复制品,另外还有一件美国总统专车复制品、一件沙皇尼古拉豪华专列的完美复制品,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协定签署的火车车厢。这个车厢原物已不复存在。希特勒曾让法国人在该车上签署了单独媾和协议,但后来该车被炸毁了。”
  “这我知道。”邦德生硬无礼地说。看着卢克索尔那张脸已够叫人难受的了,再听他讲话的那种像是扼住喉咙发出的尖锐声音简直叫人没法忍受了。
  “为什么要那些复制品呢?”邦德唐突地发问道。
  “问得好。”瓦尔特·卢克索尔继续说道。“你知道马科斯是大收藏家。他本来喜欢收藏真品原物。他曾想购买维多利亚女王专列原物再加以改造,但当时英国人不肯卖。其他的车他也都想过买回原物,结果是都不卖。只要有好东西上市拍卖,他就可能是最高出价者。他通常都是这样。假如不是因为他想要那些贺加斯版画,你们也就不可能来这儿。”
  “我们差一点儿就不能来这儿啦。”邦德这话没有引起卢克索尔的任何反应,不知他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睬。
  女服务员将饮料端来。邦德非常满意:这是他在外边喝到的最好的马丁尼酒,只是比他自己配制的稍差一点儿。卢克索尔继续同赛达讲话,邦德则转头看着窗外。单轨列车的时速一定超过了一百五十英里,但依然十分平稳地在平原上飞驰。人坐在车上感觉就像坐飞机低空飞行一样,只是平稳一些,没有飞机上的抖振或颠簸。
  火车只运行了一刻钟多一点,然后便慢慢减速。邦德先看见有三四段旋风式铁丝网一直延伸到远方,接着看到一道厚墙,墙上架着铁丝网,至少有二十英尺高。
  过了这道高墙,火车便慢慢停了下来。最令人惊奇的是周围的景色一会儿一个样,变化快得很——先是见到一片绿地和树林从眼前一晃而过,没过一会儿他们便陷于车站的曲线形白粉墙的包围之中。
  “你们的汽车上腾得出我坐的位子吗?”卢克索尔望着邦德。邦德很不情愿地发现:就算你死死盯住卢克索尔那双凹陷的眼睛细看,也看不出有一丝生气。
  “位子多着哩。”邦德回答道。
  “好。我从这儿开始为你们当向导。俾斯马克牧场很大,不过,要找大房子当然也不难,它离车站很近。”
  下了下车坡道后,他们发现车站完全是一个普通美国式小火车站。毫无疑问,这又是俾斯马克的一件收藏古董:一个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小火车站,也许是从某个已经荒弃的小城中搬过来的。
  邦德游目四顾。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触目所见的还尽是一些干得发裂的岩石和被太阳烤得枯黄的沙漠植物。而现在,他们却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除了向左右延伸的高大围墙之外,展现在眼前的还有草地和树木,从车站通往四方的碎石路、林荫道,甚至还看见有一座跨越小溪的小桥。
  “向右拐,”卢克索尔说,“沿着大马路笔直向前走。”邦德听到赛达发出一声惊叹。在他们前方,一片如茵草坪上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白房子。屋前有一段宽阔的台阶通向门廊,门廊中的方形廊柱直伸向屋顶平台。除门廊上的平台屋顶外,房子的其它部分是斜坡屋顶,屋顶上的红瓦给整个房子点缀了一点色彩。
  房前汽车道的两旁种着山茱萸树。邦德心里隐约觉得自己以前似乎见到过这地方。
  “塔拉庄园,”赛达悄声说道,“这是塔拉庄园。”
  “塔拉庄园?”邦德有点莫名其妙。
  “《乱世佳人》。那部电影——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小说。就是那部电影中出现的房子。詹姆斯,你该知道薇薇茵·蕾和克拉克·盖勃……”
  “哦。”邦德恍然大悟。
  “你好聪明。”瓦尔特·卢克索尔激动地尖声叫道,“人们一般都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他们会以为自己是在哪儿看到过这房子的图片。马科斯看过那部电影后就对那房子一见钟情,于是便从米高梅公司那儿买来设计图纸建起了这座房子。啊,马科斯过来了。”
  邦德已将汽车停在了宽阔的台阶前,这时一个肥胖如熊的男人笑容满面地快步走下台阶。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与卢克索尔的尖细声音形成鲜明对照。“彭布兰纳夫人!您丈夫为何不能一起来呢?噢,这位一定是邦德先生了。这样吧,咱们先到阳台上去喝点饮料。午餐还要等好大一会儿才开始哩。”
  他的脸红红的、圆圆的,像个保养得很好的婴儿的脸,或者说像个小天使的脸。邦德心里想,是不是也有点像魔王的脸?他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地钻出绅宝车。这个穿着一身满是褶皱的白衣服,长得肥头大耳的美国佬,看样子总有六十大几岁了,银白色的头发已变得质软而稀疏了,但却显得十分精神,笑起来热情爽朗,像个孩子一样。他做出这种姿态显然是为了初次见面就博得人们的好感。难道这人就是新的布洛菲尔德?是复活的“幽灵”组织的首脑?
  “快点儿吧,彭布兰纳夫人,”他听见俾斯马克说道,“快点儿啊,邦德先生。我知道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得克萨斯,但我却能做出世界上最好的冰镇薄荷酒。你们喜欢吗? 得克萨斯风味的冰镇薄荷酒! ”说着又是一阵富有感染力的哈哈大笑。“你只需在杯中装上碎冰,再倒进杜松子酒,再在上面加一根薄荷即成。”俾斯马克大声说出自己的配方后,又转身看着邦德从汽车旁边登上台阶。
  看着这位红脸银发的亿万富翁那快乐闪亮的眼神,邦德想道:看来没料错,新布洛菲尔德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接着,他又看了看骨瘦如柴的瓦尔特·卢克索尔,那张骷髅似的脸在门廊的阴影中显得狰狞可怖。或许是卢克索尔?生活在这巨额财富的阴影之中,易于攫取权力?
  邦德的真正使命才刚刚开始——极不寻常的开始。
  第十一节  俾斯马克牧场
  詹姆斯·邦德很有礼貌地谢绝了马科斯·俾斯马克的那种危险的冰镇薄荷酒,而选择了另外一种伏特加马丁尼酒。
  “当然,当然!”俾斯马克大喊大叫道,“随你的便。我从不强求一个男人去吃喝他不想吃的东西。至于女人……?这个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意思?”邦德简洁地插问了一句,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佣人推着一部流动吧台车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站着等候吩咐。但俾斯马克却情愿亲自侍候客人。他正准备倒酒,这时抬起头来,目光越过酒瓶向上一望,马上双手凝住不动了,胖乎乎的脸上满脸的惊讶。“对不起,邦德先生,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邦德耸了耸肩。“你说谁都不该强求一个男人去吃喝他不想他吃喝的东西;接着又说对女人该另当别论。”
  俾斯马克神经松弛下来。“开个玩笑,邦德先生,那只不过是俗人之间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也许你不是个俗人?”
  “我倒也有过这种名声。”邦德继续装下去。“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就该受到不同的对待。”
  “我的意思只是说对女人有时应该进行强劝。”他转过头去看赛达。“彭布兰纳夫人,你是不是也有时候喜欢让人强劝呢?”
  赛达大笑。“那要看是什么性质的强劝。”
  瓦尔特·卢克索尔尖声细气地插嘴说话了。“我猜马科斯是想根据一句古话开个玩笑。 古话说: 女人说‘不行’时,实际意思是‘也许行’……”“而当她说‘也许行’时,她的实际意思就是‘行’。”俾斯马克就驴下坡地接了一句。
  “原来是这么回事。”邦德接过递过来的马丁尼酒。故意用有气无力的语调说话,好让人以为他是个刻板呆滞的老夫子。他盘算着,同俾斯马克这种惯于高谈阔论、嘻嘻哈哈的周旋,最好反其道而行之。
  “好,咱们来干一杯。”俾斯马克举起酒杯。“然后呢,邦德先生,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欣赏一下版画。午餐前还有足够的时间。”
  邦德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时间就是金钱,俾斯马克先生。”
  “哦,别管它什么时间不时间的。”俾斯马克微笑着说道:“我有钱,你们有时间。假如你们没有时间,我也会花钱为你们买。既然有客人自远方来,我们就乐意款待。”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让赛达帮忙说句话。“你们在此暂住几天,不行吗?我早已派人将客房打扫干净,准备迎客。”
  “住一两天也不要紧,你说呢,詹姆斯?”赛达以恳求的目光看着邦德,很有分寸地说了一句。
  邦德叹了口气,嘴角一撇,说道:“好吧,我想……”
  “别想那么多,詹姆斯。你若以为有必要,我可以给约瑟夫挂电话。”
  “由你作主吧。”邦德故作生气地说。
  “就这么定了。”俾斯马克挂了搓手。“现在,我们能不能……呃……是不是可以瞧瞧版画了呢?”
  邦德望着赛达。“只要你没有意见,彭布兰纳夫人?”
  赛达嫣然一笑。“詹姆斯,这事得由你拍板。我丈夫已将拍板权交给了你。”
  邦德犹豫了一下。“好吧,我看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俾斯马克先生,我觉得你应该回到屋里去看。”
  “请……”俾斯马克似乎兴奋得雀跃起来,硕大的躯体一颠一颠的。“请叫我马科斯。你现在已来到得克萨斯。”
  邦德又点了点头。他掏出汽车钥匙,下台阶,向绅宝车走了过去。
  版画用特制的抗热文件夹装着,巧妙地隐藏在绅宝车后部大行李箱中位于活动行李架下面的一个伪装夹层里。邦德动作利落地取出文件夹,随即锁上行李箱,根本不让门廊上的人有机会看到版画隐藏的地方。
  “好一部漂亮的小汽车呀。”俾斯马克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廊上俯身去看那辆绅宝车,这与他的脾性似乎有些不合。
  “它跑起来会让大多数与它同等级的商业化汽车望尘莫及。”
  “啊。”俾斯马克笑得合不拢嘴,一阵几乎看得见摸得着的快乐之情在那庞大的身体上上下下每一个部位荡漾着。“这么说,我们倒要看一看是真是假。本人也有几部汽车,还有一条赛车跑道。也许我们可以在这儿举办一次汽车大奖赛之类的活动。”
  “有何不可呢?”邦德面朝房子挥动着文件夹。
  “哦,是啊,是啊!”俾斯马克简直兴奋得全身发抖。“让我们将彭布兰纳夫人交给瓦尔特来照顾。午饭之后,我会安排你们住进客舍里去。然后,我们再安排人陪同你们游览俾斯马克牧场。吉姆,我可是颇为这个牧场而自豪哩。”
  他朝着高高的大门做了个手势,请邦德进入宽阔、凉爽、铺着镶木地板的门厅,门厅的楼梯豪华壮观,气势逼人。不管别的方面如何,马科斯·俾斯马克的派头是很足的。
  “我看就去版画室吧。”俾斯马克领着邦德顺着一条宽阔而通风的走廊走到尽头,推开那儿的一道双开式大门。
  邦德惊讶得几乎要张口大叫起来。这间屋子不算很大,但墙壁很高,而且有规则地点缀着一幅幅装饰性围屏。挂在墙上的版画几乎覆盖了全部墙面。就凭在肯辛顿保密住宅里学得的那一点儿有限的知识,邦德已经能够对那儿挂着的版画说出一部分名字了。
  其中至少有四幅非常珍贵的霍尔拜因的作品;一些尽管着色粗糙却是稀世之珍的纸牌;一幅据邦德的指导教师说是千金难求的有画家签名的巴克斯特彩色版画;还有一套取材于著名的《四足动物通史》毕尤伊克真品。从墙上突出的围屏也像墙上一样挂满了版画。不知在哪儿隐蔽着的喇叭放出的巴罗克音乐飘进屋里,给这间版画室带来一种愉快、安宁的气氛。地上铺的是油光水滑的木地板,屋内家具不多,就只有拉开距离整齐摆放的一些高背椅和靠着对面墙上唯一的长窗摆放的一张大桌子。邦德猜测,这些桌椅一定也是些价值连城的古董。
  “你大概不得不承认这些收藏品是相当不错的吧,吉姆?”俾斯马克耐心地站在屋子的那一头等着。看得出,他是颇为这间陈列室而自豪的。
  “人们一般称我詹姆斯,”邦德头脑清醒地纠正他用的称呼。“不过,你说的对,这些都是有眼光的人努力搜求的无价之宝。约瑟夫·彭布兰纳对我说过你平生所好者有两样……”
  “只有两样?”俾斯马克扬起一道眉毛,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一副与肥大的身躯很不相称的古怪表情。
  “版画和冰淇淋。”邦德刚走到桌旁,就听俾斯马克一阵哈哈大笑。
  “你们那位彭布兰纳教授有点儿孤陋寡闻。我所好者远不止版画和冰淇淋两样。不过,我很幸运,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发了大财。瓦尔特·卢克索尔既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同时又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投资顾问。原有资本两倍、三倍、四倍,不断地增值。”俾斯马克那双粗大的肥手在空中翻飞,做着象征积累财富的手势。“事实上,这人是个天才。我越是沉溺于自己的业余爱好,我的财富增值就越快!”他伸出一只手来取版画。霎时间,邦德脑中闪过一丝忧虑:不知这家伙的学识是否丰富得足以当场认出这些版画是伪作。但到了此时再担心这一点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就在这时,俾斯马克突然改换了话题。“顺便提一句,请你不要计较瓦尔特的奇特外表。我知道,他看起来像根干柴棒,好像可以随手将他折成两半似的。但人不可貌相。我并不是有意激你去探个明白。说真的,他力大如牛。”
  “一次车祸。我花了一大堆钱给他从头到脚进行修复治疗。”俾斯马克继续说道,“他的身体损伤严重,烧伤也很厉害。我们花大钱请了最棒的外科医生给他治疗。他们不得不对他的面部施行几乎完全的重新植皮。瓦尔特的爱好之一就是开飞车。他是个十分杰出的驾车能手。事实上,当我们举办我刚才提到的小规模汽车大奖赛时,我们就是打算让你同瓦尔特比赛。”
  皮肤移植并换上一个全新的躯体?邦德心下狐疑。不错,布洛菲尔德早已被勒死,但此后发生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难道会是……?不,最好不要胡思乱想。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
  “那些贺加斯版画,请拿出来吧,詹姆斯。”
  邦德小心翼翼地打开文件夹,一张张地取出包了一层绵纸的版画,按顺序在桌上摆好后,方才揭开包版画的绵纸。
  《贵妇人生涯》是贺加斯版画的典型题材。头两幅版画描写的是贵妇人养尊处优,过着富贵、奢侈的生活。第三幅描写她的生活由盛转衰,其夫过世后留下一大堆债务,使她陡然间变得一文不名。最后三幅版画刻画了贵妇人生活衰变的各个不同阶段。纵酒解愁的结果使她变成一个普通的娼妓,最终的结局是还原了她原先的悲惨形象:一个在十七世纪伦敦下层社会的匪窟贼窝里了结一生的穷愁潦倒、自惭形秽的女人。
  俾斯马克以毕恭毕敬的姿态俯身欣赏版画。
  “令人叫绝,”他惊叫着赞道,“真是令人叫绝。詹姆斯,你瞧瞧那细节刻画,那些人的脸。还有些小顽童窥视窗外的神态。啊,真是百看不厌!你完全可以盯着这些版画看它一辈子,每天可能会发掘出新的东西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价钱?”
  然而,邦德不想贸然作出答复。彭布兰纳教授还没打定主意要卖哩。“马科斯,你应该首先承认,”虽然他并不喜欢过于亲切地对人称名不称姓,还是这样开口了,“给这样的物件估价是很不容易的。它们是举世无双的。似乎再没有别的成套贺加斯版画存留于世,但这些版画绝对是真品。我的车上现放着文物鉴定书。”
  “我必须得到它们,”俾斯马克如醉如痴地说,“我简直必须……”
  “你必须得到什么呀,马科斯?”
  俾斯马克和邦德两人谁也没有听到开门声,可这时却有一个轻柔而清晰并且带点挑逗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两人同时从桌旁转身,邦德本不知发声者是谁,待俾斯马克兴高采烈地高声喊叫后才恍然大悟。“啊!亲爱的,过来见见詹姆斯·邦德吧。他是代表彭布兰纳教授来这里的。詹姆斯,这是我夫人宁娜。”
  邦德早已料到宁娜·俾斯马克一定会比她丈夫年轻,但没想到居然会年轻这么多。这姑娘最多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她在门口停住脚步,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恰好如泛光探照灯一样照到她身上,活脱一幅演员出场的情景。
  宁娜·俾斯马克下身穿着一条剪裁十分合体的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品蓝真丝衬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扎染印花头巾。她向着邦德微微一笑,笑得十分妩媚动人,就算是最不好女色的男人恐怕也会被这一笑弄得腿软筋酥。
  她高挑的个儿(身高几乎与邦德相当),修长的双腿,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她一走进屋里,邦德马上看出宁娜·俾斯马克是那种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的人。她身上有着一切为邦德所看重的女性的魅力;优雅的风度,高贵的气质以及显而易见的参与所谓大户外活动的体质。
  当她走近时,他感觉到一种不可名状却又绝对真实无误的快感,这说明她在大户外活动方面除身体健壮之外还有其它更大的优势。
  假如世界上存在着黑色火光这种东西的话,那就可以用它来比拟她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她那一头秀发也同样乌黑发亮,长长地垂披肩头,披到左边肩头的头被她用手很随便地拂到了背后。那双黑色火光似的眸子里闪射出超出她那显而易见的青春年岁的智慧。她的那副悄脸看起来也与她的身材匹配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鼻子细而又长,嘴形显得庄重,而下唇又略厚于上唇,显得有点性感,令邦德不禁为之倾倒。和邦德握手时,她的手也显得非常有劲,显然是一双既能送给人温柔的爱抚,又能拉住狂奔的野马的妙手。
  “啊,我知道邦德先生的身份。我刚刚和彭布兰纳夫人见过面,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否也可以称呼你詹姆斯呢?”
  “当然可以。”
  “很好,我叫宁娜。詹姆斯,你在拿什么奢华物引诱我的丈夫呀?是他老在讲的那些贺加斯版画吗?”
  俾斯马克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炸雷般的笑声。他动作粗鲁地一把抱起他的妻子,像拎着一只洋娃娃似的打了个旋转。“啊,谁谈过什么奢华物了?”他开怀大笑,笑得全身发抖——活像个夏天里出现的圣诞老人,只是少了那副白胡须。
  马科斯·俾斯马克将她放到地上后,双手仍搂着她,拉着她往桌边走。这时,邦德注意到她的脸上掠过一团乌云。她似乎对丈夫的粗鲁举止有些反感。
  “瞧瞧这些版画吧,宝贝儿!真品,举世无双的真品。瞧那细节刻画——那女人的面部表情。再看那些男人,醉得像猪似的……”
  她一幅一幅地细看那些版画,邦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当一只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的纤纤玉指指向最后一幅版画时,她的眼睛和唇角同时露出了笑意。“那个人的形象很可能是取材于现实生活的,亲爱的。”说着发出一阵类似竖琴滑音般的笑声。“他的模样很像你。”
  俾斯马克佯装发怒,举起双手,开玩笑地大吼一声:“你这婊子!”
  “好啦,你开价多少?”宁娜·俾斯马克转身向邦德问话。
  “价格还没有定。”他大着胆子直视着她的眼睛,气定神闲地对她一笑。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她的眼神里带着嘲弄的意味。“我甚至都不敢说这些版画能不能卖。”
  “那为什么……?”她面色未改。
  “马科斯邀请教授及其夫人到这儿来,他想先看看这些版画。”
  “得了吧,詹姆斯。你的意思是先出价。”俾斯马克的态度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邦德感觉这对夫妇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宁娜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宣布说午餐即将备好。“午餐过后我们引你们去客舍。”
  “然后再来一次观光游览,你看怎么样,小宝贝儿?”
  她在门边停住脚步。“太好了,马科斯,是该带他们参观一下。你可以陪彭布兰纳夫人,我来陪詹姆斯。这样行不行?”
  俾斯马克又一次哈哈笑了起来。“詹姆斯,让你同我太太单独相处,我可有点儿不放心哩。”他那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笑容。
  宁娜却突然不见了踪影。邦德心里想,得抓紧时间对付他。于是,不等俾斯马克有机会继续说话,他便单刀直入地问:“马科斯,你对彭布兰纳教授的邀请是怎么回事?”
  那张白里透红的圆脸带着一脸困惑的表情转向邦德。“怎么回事?”
  “彭布兰纳要我就此事同你进行交涉。说实话,他本不想让赛达——彭布兰纳夫人——来这儿。是她坚决要来的。”
  “但那是为什么呢?我不……”
  “据彭布兰纳夫妇告诉我的情况,你的邀请是通过武力发出的。”
  “武力?”
  “胁迫。用枪。”
  俾斯马克大惑不解地摇了摇头。“胁迫?用枪?我只不过派了我的私人飞机飞到纽约,让瓦尔特将接人的任务交给一家和我们有些业务往来的公司来办。那是一家私人侦探保镖事务所。交给他们的任务只是递送一张普通而简单的请帖,再派一名保镖护送彭布兰纳夫妇和版画平安登机。”
  “那家事务所是何名称?”
  “名称?叫马扎德安全事务所。麦克·马扎德的……”
  “那是个流氓,马科斯。”
  “流氓?我看不能这么说。他为我们办过不少事儿。”
  “马科斯,你有自己的保安人员,为什么要请纽约的事务所?”
  “我没想……”俾斯马克说,“不过,天啊!用枪,胁迫?我自己的保安人员?他们可都是些本地土娃子,没见过世面的,只能在这儿听使唤。你是说,马扎德的人真的胁迫过彭布兰纳夫妇?”
  “据彭布兰纳夫人和教授本人讲,马扎德本人只是动口,另外三条持枪大汉替他动手。”
  “唉,天啊!”他面容一肃。“我得同瓦尔特谈谈,一切都是他经手安排的。真是因为这个,教授才不愿意来的吗?”
  “另一个原因是有人曾企图暗算他和夫人。”
  “企图暗算?说得太可怕了,詹姆斯!我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马扎德误会了?或许是瓦尔特讲过什么话……?天哪,我很抱歉,这事我完全不知道!如果有必要,我就让马扎德到这儿来一下。可以保证天黑之前就叫他赶到这儿!”
  屋子的什么地方响起一阵锣声。“该吃午餐了,”俾斯马克宣布说。他看来显然有些心神不安。
  这是一次相当精彩的表演,邦德给了他这个机会。俾斯马克是个天份不差的演员,在邀请问题上出一点小小差错他也担当得起,还可以完全将自己的责任推卸掉。邦德必须告诉赛达找个机会讲出有关电梯阴谋的全部真相。
  进餐厅之前,邦德瞅空溜出屋子,将版画送回绅宝车里藏好。一进餐厅,就觉得格外凉爽宜人。窗户上挂着遮阳窗帘,佣人们走动时都轻手轻脚,决不发出声音,室内的陈设带有殖民地时期的古朴风格。席上的气氛十分热烈,当然也很消耗精神。邦德发现,俾斯马克总喜欢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使得他的心腹谋士瓦尔特·卢克索尔——和宁娜·俾斯马克成了陪侍他左右的宫庭侍臣。
  由于东道主对于自己的牧场感到十分自豪,因此,他们在实际参观之前就已经了解到俾斯马克牧场的许多情况。俾斯马克通过冰淇淋生意发第一笔大财之后便买下了这一大片土地。他介绍说:“我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修建一个小飞机场。”这个小飞机场后来扩大了许多。“不得不这样做。牧场内的用水大部分得从外地空运进来,每隔一天就必须用飞机运一次水。我们也有一条地下管道,从阿马里洛接过来的。但管道供水还存在一些问题,我们主要用之于灌溉。”
  俾斯马克办事总是先考虑事情的轻重缓急,再合理安排先后次序。他的那片土地有三分之一被辟为放牧区——“还种植了一些花木来美化环境。我们在那儿放养了一大群牛羊。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群牛羊确实为娱乐区的建设作出了很大贡献。”他所说的娱乐区就是指剩下的那一百平方英里的土地。那里同样兴修了水利灌溉和园林绿化工程,有大片的沃土和成林的树木。“詹姆斯,你说你曾听别人说过我平生所好者只有两样——收藏版画和冰淇淋。嗨,可不止这两样。我觉得我是什么东西都爱收藏。我们这儿收集了许多漂亮精致的小汽车。从老爷车到现代车各式各样,应有尽有。还有些良马。当然,冰淇淋也是我仍然不时地要做一做的一件事情……”
  “牧场里还有个兼作实验室的小工厂。”卢克索尔好不容易瞅着机会插了一句。
  “啊,那个呀。”俾斯马克微微一笑。“我想那个也为我们赚了些钱。我现在仍然兼任着好几家公司的顾问。我就喜欢为人们创造新口味、新感觉。我也并不把它当正事做,只是随便鼓捣一下。产品积少成多之后,便装运出去。有时候,那些公司不愿接收,我猜是因为味道太好了。难道你没发现人们的味觉越来越差了吗?”他不等邦德他们回答,便接着向他们介绍起职工生活区,“我们这儿的男女职工有两百多人。”紧接着又介绍了豪华气派的会议中心。该会议中心占地两平方英里,有一条宽宽的密林地带将它与牧场的其它部分隔开。“那其实是一片野兽出没的丛林,不过已采取控制措施。”
  这个会议中心也是一项收入来源。有些大公司租用它开会,但还得经俾斯马克允许才行。而俾斯马克一年之内只允许人家租用四五次。“实际上,我想过两天就将有个什么会议要在那儿召开。对吗,瓦尔特?”
  卢克索尔点头称是。
  “当然还有这所房子。塔拉庄园,我的一件十分宝贵的财产。很气派,是不是,詹姆斯?”
  “真让人羡慕。”邦德心里疑惑:不知道俾斯马克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假如他真的想要那些版画,他要等多久才开口出价?版画交易谈妥之后,他会如何待客呢?尽管俾斯马克极力做出一副十分自然的姿态,他现在一定已知道邦德的身份。邦德这个名字本身对布洛菲尔德的接班人来说就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两天后将要召开的那个会议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幽灵”组织的首脑聚会?俾斯马克牧场是一个正好适合“幽灵”组织新盟主需要的地方——一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在这里,奇异的幻想与暴力恐怖主义的严酷现实能够巧妙地结合起来。
  如果在这儿发生了什么特别不愉快的事情,俾斯马克可以像一切真正的妄想狂患者一样把那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他可以继续随心所欲地创制冰淇淋新口味,可以在他的私人跑道上赛车,或者就在这塔拉庄园的地道的好莱坞幻想世界自我陶醉,随风飘去。
  “好啦,你们该去休息一下了。”俾斯马克突然以这句话结束了午餐。“我还有点儿事要同瓦尔特谈一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詹姆斯。我要派个人引你们去客房。然后,等到四点左右,我们再来接你们参观。就定在四点半吧,好不好?”
  邦德和赛达两人都说这样安排很好。接着,宁娜也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可别忘了,马科斯,我已取得陪同詹姆斯的优先权。”
  俾斯马克发出一阵邦德已经听熟了的狂笑。“当然可以,亲爱的宝贝儿!你以为我愿意错过同我们可爱的赛达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吗?亲爱的,你安排了两间客舍,是吗?”
  宁娜·俾斯马克答了声“是”。离开餐厅时,她往邦德身上挨了一下。“詹姆斯,我很希望带你到四处看一看,”她的眼神表明这并非一般的客套。“还有些话想同你谈一谈。”
  绝对没错!宁娜在向他传递某种信息。
  门外有一辆轻型货车停在绅宝车前,车尾天线上飘扬着一面鲜红的旗子。“这些小伙子们将引你们去客房。”俾斯马克脸上堆满笑容。“同时,请你放心,詹姆斯,你说的那件事我将查个水落石出。哦,今天晚上我要同你谈生意。认真地谈。给版画出个价。顺便提一句,你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是如何趁人不备带着版画从屋子里溜出去的。”
  “这是我的职责,马科斯。”邦德为这顿美食向主人道了谢。坐上绅宝车出发后,赛达吃吃地笑起来。“哇,多么巧妙的安排!”她感叹道。
  “‘安排’这个词用得很恰当。”邦德答道。
  “你是指他邀请我们逗留两天这件事?”
  “那只是其中之一。”
  “一切都让你感到舒心惬意。”
  “的确不错。”邦德说道,“马科斯真了不起。有关纽约那帮打手的事他竟一无所知。”
  “你同他谈了那件事情?”邦德将他与东道主的谈话扼要讲述一遍之后,赛达不由得锁紧了眉头。
  他们紧跟在前面那辆稳速行进的货车后面,这时已从大房子前开出了大约一英里。
  “不管客舍实际情形如何,”邦德提醒道,“我们都必须假定那里面安装了窃听器。那儿电话也可能装了窃听器。我们若要谈话,就得在屋外进行。”邦德还提醒说,当他们被带着参观牧场的时候,应该努力找出需要侦查的地方。“会议中心听起来像是一个非侦查一下不可的地方,但一定还会有其它地方。赛达,时间可能比我们想象得更加紧迫,因此,我们最好立即开始行动。”
  “今天晚上?”
  “正是。”
  赛达大笑起来。“我看你自己可能会被别的事情缠住脱不开身。”
  “你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宁娜·俾斯马克。詹姆斯,只要你愿意,她随时都准备将昂贵的鞋子脱在你的床下。”
  “真的吗?”邦德极力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但他分明可以清晰地回想起宁娜看他的眼神和说话的那种态度。嫁给马科斯·俾斯马克显然是有好处的,但恐怕还有些事情不是牧场和塔拉庄园的奢华所能补偿得了的。“假如真被你说中了,”他若有所思地说,“赛达,即使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也要保证我们今晚的计划不受干扰。好事可以等到以后再说。”
  赛达·莱特狠狠瞪了他一眼。“也许吧,”她说道,“但坏事也能等吗?”
  一路所见的园林风景已经出现了两三种不同风格的变化。赛达惊异地摇头说道:“想不到那家伙往这儿运来这么多东西。”他们这时已走了大约十英里,汽车爬上一个山顶覆盖着一片茂密的枞木矮林的山脊。前面那辆货车打了个左转弯信号,引导他们走上一条笔直穿过一片常绿树林的小道,没过一会儿,又十分突然地进入了一片广阔的林间空地。
  两间小木屋面对面,其间相距约三十英尺,都很漂亮,屋外带有小游廊,全部刷着白漆,十分美观。
  “他们真是煞费苦心。”邦德自言自语道。
  “煞费苦心作什么?”
  “使我们孤立无援地困在这儿。穿过树林只有一条出路。四面包围,便于监视。处境很危险呀,赛达,从这儿逃出去很难。我确信一定有监视器和电子报警系统,树林中正埋伏着一些人。稍后我会去察看一下。顺便问一句,你身上带枪了吗?”
  赛达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她知道邦德说得很对:这两间客舍是很不安全的地方,住在这儿的客人很容易被监视。
  “不要紧,我的公文箱里有一把史密斯韦桑手枪,待会儿给你带着。”
  那辆货车的司机从驾驶室车窗里探出头来。“两间客舍,你们两位自己挑吧。”他大声喊道,“祝你们住得舒心。”
  “与汽车旅馆比较起来,这里别有一番风味,”邦德乐呵呵地说道,“但我觉得在塔拉庄园更安全一些。”
  赛达对他一笑。“说实话,亲爱的詹姆斯,”她回答说,“我可一点儿不在乎。”
  大约二十英里以外的地方有间小书房,四面墙壁都漆成酸橙绿,室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小写字台,几把椅子和一组文件柜。布洛菲尔德正在这里拨打一个纽约的电话号码。
  “马扎德安全事务所。”纽约的那部电话应答道。
  “我找麦克,告诉他盟主找他。”
  几秒钟后,麦克·马扎德接了电话。
  “你最好快点儿到这里来一趟,”布洛菲尔德命令道,“我们遇到问题了。”
  马扎德轻声笑起来。“我已经准备上路了,但还有些别的工作要做,是为了这次会议。我过两天一定赶到,如果事情办得顺利,也许到得更早一些。”
  “尽快赶到。”布洛菲尔德说话的声音里无疑带有火气。“你已经把事情办得够糟的了,我们已将邦德赚到这儿,成了瓮中之鳖。”
  “我尽快赶来。您希望一切都做得十分圆满,没错吧?”
  “请你记住,马扎德,湖沼上的古屋周围有一群饥饿的卫士。”
  布洛菲尔德放下电话,坐下来思考“幽灵”游戏的下一步行动。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心策划的一着棋竟让那个马扎德给弄砸锅了。并没有谁下过命令要邦德去死,马扎德这家伙总是那么手痒好动武。布洛菲尔德想,迟早总得和麦克·马扎德先生算帐。
  “猎犬”。一想到这个词,布落菲尔德便笑起来。此时此刻,在远离地球的高空,美国人已经放出了他们的猎犬在那儿执行任务,还有不少猎犬处于预备状态。他们声称并没有向宇宙空间施放这种武器,但这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几天之内,“幽灵”组织就会得到有关这些“天堂猎犬”——“天狼”的全部资料。这是个多么了不起的计划!多么富有创造性,又会带来多么大的经济效益!单是俄国人就会为这些资料付一大笔钱。
  为着这个“猎犬”计划,需要找一个重要的替罪羊,布洛菲尔德内心深处一直认为邦德很适合担当这个角色。现在,詹姆斯·邦德已经来到得克萨斯——中了圈套,被诱入陷阱,正等着充当分派给他的角色,然后接受布洛菲尔德为他安排好的不光彩的死亡。
  华盛顿所发生的事情——尽管是违背指示的突发事件——必定已让那个英国佬受到了震动。然而,布洛菲尔德心中还想到了些别的办法来惊吓邦德,让他心神不安。只有到了最后,死亡才会降临到詹姆斯·邦德先生头上。
  布洛菲尔德独自放声大笑起来。
  第十二节  有向导陪同的参观游览
  这两座木屋结构一模一样,只是名称不同——分别叫做桑德河和费特曼。假如邦德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印第安战争期间发生的两次血腥大屠杀的名称。他仿佛还记得,桑德河是一次极其令人发指的背信弃义的事件,结果导致许多老人、妇女和儿童的无辜被杀。为客舍取这种名字可真是妙得很。
  地道的布洛菲尔德风格,整个牧场全是如此。当邦德发现木屋里面也像其它地方一样空间宽阔、陈设豪华时,他不再感到惊奇。每座木屋里都有一间大客厅,里面有电视机、音响和录像机;卧室里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连最高级的宾馆也要相形见绌;浴室也很大,每间浴室里都配备有花洒淋浴器和埋于地面的“极可意”浴缸。唯一的差别是室内悬挂的装饰画不一样。桑德河客舍里挂的是一幅罗伯特·林诺描写这场大屠杀的油画的放大复制品,费特曼客舍里挂的则是《哈珀周报》刊出的一幅描写费特曼战役的版画的放大复制品。
  客舍里都装有电话,但他们很快发现,那些电话只能打到牧场总部,别的地方都不通,两座客舍之间也不能互通电话。邦德还很不安地发现两所客舍里都没有配备锁钥。住在这儿的客人不能保守个人秘密。
  他们以掷硬币的方式来确定客舍的分配,结果邦德被分到费特曼客舍,于是他帮赛达将行李搬到桑德河客舍。
  “他们要到四点半钟才来接我们,”他对赛达吩咐道,“所以我可以给你十分钟的准备时间,然后我们去搞一会儿侦查。”邦德一边打开行李包裹,一边在心里想,必须尽快探出俾斯马克牧场的秘密。好在有那辆绅宝车,他们的重要装备可以放进锁好的绅宝车里以保安全。一辆普通的绅宝车已经够让盗车贼犯难的了,而邦德那辆接个人需要特制的绅宝车,全是厚实的防弹材料做成的,还安装了许多附加安全装置。只要有人碰一碰,车上的感应装置就会启动报警系统。不过,眼下他更关心的倒是他们的人身安全。他们被孤立无援地安排到这座长满树木的高高的山坡上,对这种安排,他不敢抱任何幻想。
  赛达照着邦德的吩咐,在规定的时间内结束停当——换上了一条新牛仔裤、衬衣和一件带穗状装饰边的西式牛仔上衣。邦德也换了打扮,穿上了在斯普林菲尔德买的一套轻薄料子的米色西服。他也像赛达一样穿着皮靴,并且改变了挂VP70手枪的位置——把枪套系在腰带上,然后移到右边臀部。
  他在自己的客舍里已打开公文箱取出里面的那把手枪,现在他将那把装子弹的小左轮递给赛达。
  “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赛达一边说着,一边向他眨眼睛。
  “让我们装出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来,”邦德一边轻声地说,一边拉住她的手,并肩走向那条煤渣铺的林间小道。
  “我用不着装的,詹姆斯。”她瞟了他一眼,紧紧抓住他的手,同时身子也向他靠近了。
  邦德又一次地感受到不可抗拒的诱惑。凭着她那双大而圆的褐色眼睛,赛达简直可以迷倒清心寡欲的得道圣徒。“别这样,小心肝儿,”他小声说道,“本来就够折磨人的了。你父亲是我最要好的美国朋友,而你无疑是他的掌上明珠。请不要将这个问题弄得更加复杂啦。”
  她叹了口气。“唉,詹姆斯,你这坏蛋也太婆婆妈妈的了。现在人们对那种事情已不再那么谨小慎微的了。”她停了一会儿没吭声,直到他们走进树林深处时,才又咬牙切齿地加了一句:“你可要当心俾斯马克的女人,她会活活将你一口吞掉。千万别掉以轻心。”
  因为考虑到周围可能有担任监视任务的人或电子装置,他们装出一副随便散步的样子,但两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放开目光四处搜索。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监视装置。
  “也许他们是用雷达或其它系统直接从塔拉庄园进行监视。”当他们从林中走出来时,邦德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站在高坡上,他们可以一览无余地眺望牧场的景色。从正前方往下看,大约八英里之外有一片土砖房屋,构成了一个小集镇。邦德猜测这便是供俾斯马克的家丁仆役们居住的生活区了。再向右边看,只见远处有一座白色T型建筑物在太阳光照射下闪出耀眼的光辉。 他们还看出这座大型建筑物距离牧场边界的防护围墙较近,有一道宽阔的绿色地带,邦德对着那座大楼点了点头,说道:“那一定就是会议中心了。我们必须去看一看。”
  “穿越那片丛林?”赛达皱起了眉头。“不知道那里面都藏着些什么东西。看见了吗?丛林外部边缘似有一道坑,建筑物周围还有铁丝网。”
  邦德想到那里可能有野兽,蛇虫,甚至有毒的花草。“幽灵”组织的前任头子很善于布置毒草花园——在日本的死亡城堡里就曾有一座这样的花园。可能有几百种不同的办法阻止人们进出会议中心建筑群,至于类似单轨铁路护墙的高压电网这些较普通的防范手段就不必说了。
  眼前的景色本身无疑是美得令人心醉的,但邦德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认真分析形势。设法进入会议中心查探一番仍是一项十分重要的目标。
  牧场的干线公路旁边还有一座长条形建筑物,他们怀疑那就是俾斯马克的实验室。这座建筑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很容易接近的目标。不过,赛达指出还有另外一座类似仓库的建筑物,它位于实验室的后面,被树木遮盖住了一部分。它后面有一条宽阔的出入通道,弯弯曲曲,最后一个回形大转弯与干线公路相交。
  在距离很远的远方,笼罩在一片淡蓝色薄雾之下的,是一片放牧的青草地。从这个高坡上看,那儿的牛羊只是一个个的小芝麻点。他们还看出这个高坡并不是牧场的至高点。从会议中心往左,俾斯马克牧场的地势开始成斜坡形渐次升高,直到在最高处形成一片广阔的高地。俾斯马克的飞机场便修在这片高地上。他们两人都认为这片高地的长度足以起飞大型飞机。
  突然间,几乎就像是为他们的判断作证明似的,一阵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从三四十英里外的地方传过来。 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一架波音747带着震耳的响声直插云霄。
  “假如他们这里可以起降巨型喷气式客机,那就差不多任何东西都能运进运出了。”邦德的眼睛在强烈的阳光下眯成一条缝。“那又是一个需要侦查的目标了。我们来把那些目标都列出来吧,赛达,我们需要认真侦查的目标有会议中心、俾斯马克的实验室、飞机场……”
  “还有这一头的单轨铁路火车站。”赛达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这只是为了防备万一,说不定我们还得从那儿逃走哩。至少我们对于在那一头火车站要面对的情况心里有底了。”
  “解决那几个面目狰狞的鬼兄弟,尽快夺路通过铁丝网围墙。”邦德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冷笑。“到处是一片富贵欢乐的气象。俾斯马克当然是既富贵又欢乐。但整个牧场却散发出粪堆一样的臭气。他在这儿拥有一大帮人马,有一大群牛羊,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一条赛车跑道。俾斯马克乐园,这就是得克萨斯的迪斯尼乐园。但你知不知道,赛达?透过这一派热闹欢乐的气象,我几乎闻得出‘幽灵’的气味来。‘幽灵’组织那位已去世而无人哀悼的创始人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所喜欢的一切奢华的排场全都在这里出现了。”
  像一个正在制订作战计划的将军一样,邦德希望自己身边带着望远镜或画地图的用具。过了一会儿,赛达问他是否认为有可能逃出去。
  “只有在确实弄清了两件事情之后我们才会想到逃出去的事情,这你是知道的。”
  她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幽灵’组织到底想干什么,这儿是不是他们的基地……”
  “这儿就是他们的基地,毫无疑问。”
  “还有,真正的主犯是谁。”
  “对。”邦德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你猜会是谁?俾斯马克还是瓦尔特·卢克索尔?”
  “还有俾斯马克夫人,詹姆斯。”
  “好吧,就算还有宁娜·俾斯马克,为什么不可能呢?但我认定是马科斯本人。他具有妄想狂的一切特征:一副圣诞老人的外表,对财富的迷恋,永难满足的贪心。我确信他就是主犯,而瓦尔特·卢克索尔是他的总管太监。”
  “关于太监的说法,你可别说得太肯定了。”赛达极力抑制心中的感情。“午餐席上,我坐在他旁边,他那双手总想乱摸。”她一想起这情景便禁不住浑身发抖。“而我却不能锁门。”
  邦德拉着她离开高坡边缘,再次入林查探。“他们肯定有种什么监视系统。”经过半小时重新查探仍然一无所获之后,他这样说道,“我想我们今晚得设法甩开他们安排的监视者,然后自己搞一次游览。嗬……”他听到高坡下面的道路上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连忙停了下来,并挽住赛达的胳臂。“那一定是陪同参观的队伍了。别忘了,他们现在要将我们分开,但在塔拉庄园吃过晚餐后,我们就再不分开了。行吗?”
  “行,邦德先生。”赛达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也别忘了我对你说的有关那位魔王夫人的话。”
  “不能许诺。”邦德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一会儿。“我家老保姆常说,诺言好比馅饼皮——脆而易碎。”
  “哦,詹姆斯。”
  他们走出树林,来到客舍门前的空旷地上。恰在这时,俾斯马克威风凛凛地驾着一辆红色野马敞篷赛车尘土飞扬地迎面开到。那辆野马吱的一声停在绅宝后面。邦德认出这辆野马大概是1966年的产品,采用的可能是289V-8发动机。
  宁娜坐在丈夫身边,头发被风吹散,脸上容光焕发,也许是因为车速太快,她脸上泛起了红霞。车子停稳之后,她以一个优美的姿势跳下汽车,修长的双腿显得十分轻灵。
  “好一部漂亮的小车呀。”邦德咧嘴一笑。“假若你仍然想举行汽车大奖赛的话,我愿意同这部车比一比。”
  “我可以为你提供比这更带刺激性的比赛机会,詹姆斯。”俾斯马克应声道,“不过,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稍后再同你细讲。你们两位都已安顿好了吗?谁住哪间客舍?是不是在一起同住?”他促狭地轻轻一笑,却又不露丝毫恶意。
  “赛达住费特曼客舍,我住桑德河客舍。”邦德怕赛达稀里糊涂地吐出实话,便抢先开口,故意颠倒着说错客房。假如卢克索尔果真是个好色之徒,那么,让他夜里摸到邦德房里来当然要好一些。
  “你准备好了吧,詹姆斯?”宁娜·俾斯马克的目光刚才还在游移不定,一碰到邦德的目光马上便变得严肃起来。
  “你想试试我这辆绅宝吗?”他不答反问。
  “她什么都想试一试。”俾斯马克格格大笑。“快来吧,赛达。我要让你欣赏一下真正一流的驾车技术——和一流的俾斯马克牧场风光。”
  邦德打开锁着的绅宝车门。扶宁娜上车在司机座旁边的乘客座上坐好。据俾斯马克说,游览牧场的整个过程一般约需三个小时完成,但这一次他们得缩短时间。晚餐已定在七点半钟开始。“我还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同你谈谈版画的事,詹姆斯。我们就约定七点差一刻在赛车场碰头吧。宁娜给你带路。好好干吧,假如你不好好……”
  由于绅宝车点火时发出隆隆的响声,邦德没听清俾斯马克后面的话。汽车点火启动之后,他摆了摆手便关上车门。此时,发动机的声音变小变轻柔了。
  宁娜·俾斯马克转身望着他。“好了,詹姆斯,我要让你看看马科斯最大的骄傲和欢乐。”
  “我从这儿就可以看到了。”邦德微笑着说道。毫无疑问,她看起来漂亮极了,脸上晒得黄黄的健美肌肤和那双美丽的黑眼睛争相媲美。
  她朗声大笑,还是那种竖琴滑音一样的笑声。“你想错了。俾斯马克牧场是他唯一的骄傲和欢乐。快点吧,让我指路,带你沿风景线游览。”
  他们驱车下坡,沿着通往牧场职工聚居的小集镇的道路驶去。集镇里有许多漂亮的草坪,还有一个小公园,那里有一些儿童在嬉戏。邦德看到镇上的男男女女忙忙碌碌地做着任何一个城镇的居民每天要做的日常琐事——不是逛商店买东西,就是在院子里干活或是晾晒衣物。生活区的气氛极其正常,简直正常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甚至还有一座带有木质结构的钟楼的小教堂。如同牧场的其它地方一样,这座小集镇看起来也像是为拍摄电影而造设的布景。
  他们驱车穿过小镇时宁娜不停地向街上的人们挥手致意。邦德看到一辆巡逻车,车身侧面印有“俾斯马克保安队”的标志。
  “公路巡逻警?”他问道。
  “当然,马科斯崇尚法律和秩序。他认为这样能使人们忘记他们是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詹姆斯,你知道,这些人极少离开这儿。”
  邦德没说什么,只是按她所指的方向继续开车前进。他们一直开到了放牧区的边缘,然后回头,驶向机场。他和赛达的判断显然是对的:这并不是在改造的沙漠中临时修起的一个简易机场,而是一个功能全面的正规飞机场。
  “它的名称叫俾斯马克国际机场,你相信吗?”宁娜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明显的嘲讽。
  “我相信。下一步往哪儿?”
  在她的指引下,汽车很快开到了环绕会议中心的那一道丛林地带的边缘。邦德问这道丛林是不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人会议中心,尽管他从高坡上观察时就已经确信那片丛林就是起这个作用的。
  “啊,防止外面进,也可以说防止里面出。其实主要是防止里面出。来这儿开会的人有的很怪,很不安分,好管闲事。而马科斯喜欢保守自己的秘密。这一点你马上就能看出来。一旦他同你做完交易,也向你炫耀了他的所有新鲜玩意之后,他就会突然将你轰走。”
  邦德放慢车速,眼睛不停地朝那片不可逾越的丛林张望。“看起来凶险得很哩,还有一道坑。那里是否潜伏着蛟龙来吓唬关在会议中心的人?”
  “也没那么可怕;不过,没有适当的武器和技术你休想逾越。丛林深达半英里,有些地方十分危险。还有高墙铁丝网。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进去。”
  “嗯,是得有人能进去才行。你们肯定得派人在里面工作,莫非还用直升机运送他们进出不成?”
  “会议代表们确实是用直升机运进的。不过,现在我可以教你怎么进去。你沿着绿化地带继续向前走两英里左右。”
  “……一位可爱的法国姑娘在一个梦幻世界里正做着这样的事情。”邦德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车内出现一阵沉默,007不禁暗骂自己不该过于性急。
  过了一会儿,宁娜终于开口了。“我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她的声音变得软弱无力了。“一直在想。”又停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唉,这故事说来话长,原因很复杂,也没多大意义。我在其中扮演的可以说是一种淘金者的角色。你知不知道,淘金者总能得到应得的甜点心的?”
  “我想他们所得到的是钻石、貂皮大衣、漂亮的小轿车、豪华住宅,而且大多数晚上能吃到酒香蛋黄饼、桔子黄油薄饼卷或是甜馅空心小圆饼等甜点心。”
  “啊,这些东西倒也是能得到,但他们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从这儿笔直向前走。放慢速度。”他们所走的这条道路已经绕到了铁丝网高墙附近,邦德知道,高墙那边便是一片不毛之地,这片只有枯草和沙石的荒漠一直延伸到阿马里洛。
  “停下来。”宁娜命令道。
  邦德将绅宝车停住,然后,随着宁娜下了汽车。
  她走到路边,跪下来,仿佛怕让人看见似的。“我本不应该向外人泄露自家机密的。”她抬头一笑,迷人的笑容就像一把利剑直刺入邦德心窝。邦德心中自忖:这真是发疯,完完全全地发疯了。几个小时前,他还根本不认识宁娜·俾斯马克。可此时他已经开始吃起肥熊似的马科斯·俾斯马克的醋来了。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了解她的一切:她的过去、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好恶以及她的思想。
  警钟突然在他头脑中敲响,坚定不移地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
  宁娜·俾斯马克跪在一个直径一英尺的圆铁盖旁。这个圆铁盖看起来很像是下水道的井盖,盖子中心部分装有一个嵌进式金属拉环,宁娜毫不费力地撬开拉环,然后用拉环轻轻松松地将那厚厚的圆铁盖揭了起来,仿佛那盖子不是金属而是塑料制成的一般。
  “看到了吗? ”她指着开盖后圆洞里露出的一个U型拉手让他看。“现在,请注意看着。”她一拉动拉手,路边有一块石头就开始慢慢下陷,仿佛由液压升降机控制着一般。这块石头表面约五英尺见方。当它下陷至离地面大约一英尺时,果然能听到液压升降机的咝咝声。这时,石板滑向一边,露出了下面的一间砖瓦小屋。靠近马路的那面墙上安了供攀登用的金属扶手和踏脚板。
  “我看我们就不必下去了。 ” 她那一向平静的语调这时显得有些紧张起来。“这间小屋可以通往一段台阶和地道,地道的出口就在会议中心主楼门房的壁柜里。这下面有一个开关装置,出口那头也有一个开关装置。这只不过是马科斯的许多小机关之一,知道的人很少。当然,会议中心的工作人员总是走这条秘道,大约在会议代表到达的前一天就从这儿进去。食品一般由直升机运送进去,这条秘道总是被当成应付变乱的紧急出路。”
  邦德觉得她的用词有些奇怪,便问道,“会有什么变乱呢?”
  “我不是对你讲过了嘛,有些参加会议的代表脾气古怪。马科斯用这条秘道来确保安全。他当然是对的。唉,也许我不该指给你看的。我们快点离开这儿吧。”她伸手将拉杆拉回原位,于是,由液压升降机控制的石板开始上升,当它复归原位之后,宁娜将圆盖盖好,然后用脚踢了些尘土到盖上。
  回到车上后,她似乎神情有些紧张。
  “现在往哪儿走?”邦德问话的语气很平淡,想给她这样一种印象:看那条秘道虽然有点意思,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她看了看手表,距俾斯马克约定的见面时间还足足有三刻钟。“往回客舍的路走。”她一时冲动地说,“我会告诉你在哪儿拐弯。”
  邦德驾着绅宝朝树林覆盖的山坡开去,但并没有沿走过的那条林间小路直上高坡。她让他绕到山坡左边,邦德看到原来这边还有一条通往高坡另一面的小路,路的宽度可容轿车和卡车行驶。
  沿着这条上坡路行至中途,宁娜又指引邦德将车拐入右边的一条岔路,不一会儿便进入一片狭小的林中空地。这片林中空地小得仅可容汽车掉头,由于周围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光线,这儿几乎一片黑暗。
  “有香烟吗?”等他关掉点火装置后,她开口问道。
  邦德掏出合金烟盒,为她和自己各点了一支烟。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在颤抖。宁娜拿着香烟使劲猛吸,然后又用力喷吐出来,形成一道长长的烟雾。“瞧,詹姆斯,我干了蠢事,实在觉得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知道,他是……唔,他对于这些情况是要求高度保密的。我是有些神魂颠倒,身不由己了——一个新面孔,一个好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的手似乎不由自主地向他身上游动,同他的手十指相交地缠绕在一起。
  “我想我是明白的。”一碰到她的手邦德就有一种触电似的感觉。
  突然,她朗声大笑起来。“嗨,我真是有点儿傻,是不是?我本来完全可以讹诈你的,詹姆斯·邦德先生。”
  “讹诈?”邦德心里不安起来。
  她颤抖着举起手来,连同邦德那只和她手指相交的手一起举了起来。“请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别告诉马科斯我泄露了一项高级机密,我也就不会说出真相,告诉他你是……哦,怎么说来着?一个骗人精?一个骗人专家?这儿另有一种俚俗的说法……?”
  “骗子大王?”邦德主动帮她说了出来。
  “说得好。”又是一阵音乐般甜美的笑声。“用词十分恰当——骗子大王。”她抱着长腔将“骗子大王”一词念得十分优美动听。
  “宁娜,我不明白——”
  “詹姆斯。”她用那只空着的手的一根手指点了他一下。“你的命运控制在我手中,啊,天知道,我需要控制一个好男人。”
  “我还是不明白你是——”
  她嘘了他一声。“听我说,马科斯永远是个大行家。他懂轿车和马,当然还懂冰淇淋。事实上,冰淇淋是他真正懂得的唯一的东西。至于版画呢?他也看些书,也能欣赏一下,但却绝不是行家。而我倒是这方面的行家。在几年前成为俾斯马克夫人之前,我一直是学艺术的。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在巴黎学习,所学专业恰巧是版画。马科斯一直对我说,你有一套世人未知的贺加斯版画,独一无二,价值连城。”
  “不错,还经过专家鉴定,确认是真品。不过,我还没说过可以出售哩,宁娜。”
  她笑面如花。“你是没说,不过,詹姆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人们所熟悉的一种最古老的骗术。拿来逗一下人的胃口,是吗?还不定卖不卖?听着。”说话的同时,她抓住他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一起插进自己的两条大腿之间。她的这个动作做得非常自然, 似乎是完全无意识的动作, 但邦德却突然间感到呼吸困难了。“听着,詹姆斯。你知道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新的未被世人发现的贺加斯组画。这一点你知道,我也知道。我还知道你的那些版画是一套非常好非常好的伪作。它们好得简直可以乱真。我毫不怀疑,将来的人们会将它们当成贺加斯原作,它们也就会成为真正的贺加斯作品。我懂得市场的运作诀窍。只要处理得当,伪作可以变成真品。不管怎么说,你业已让有些人相信了它们是真品。你已经取得了鉴定书,假如那不是伪造的。”
  “不是。”邦德明白自己决不能承认有任何弄虚作假行为。“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地断定那些版画是伪作呢?你只不过匆匆瞥了一眼。”
  她又向他靠近了一些,两人的肩膀碰到一起,头也挨得很近,近得他都能闻出她头发的气味——不是昂贵的香水散发的气味,而是真正的护理得很好的自然头发所特有的那种淡淡的清香。“我之所以知道它们是伪作,是因为我认识那个作伪画的人。事实上,我以前就见过那些画。他是个英国人,名字叫米勒,或是米尔豪斯,或是马尔廷?”宁娜接着向邦德准确而细致地描述了曾在肯辛顿保密住宅里兢兢业业地给赛达和他本人授课的那位默默无闻的艺术家。
  邦德心里暗骂: 他妈的,M一贯十分谨慎,这次怎会如此马虎。不过,他的这位上司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也可能是故意安排一个线索诱引“幽灵”现身追踪,而全然不考虑这样会给邦德带来多大的危险。
  “哎呀,宁娜,这些情况对我来说可都是闻所未闻啊。”他假装镇定地撒了个谎,生怕自己眼里或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当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宁娜的声音使人明显感觉出她也有些慌乱。“詹姆斯,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只请你不要告诉他看秘道的事。我真不该带你去的……啊,詹姆斯,有时候他真令我害怕……”
  她松开和他的手绞在一起的那只手,双臂上举,抱住他的头往下拉,让他的嘴唇往自己嘴唇上压。
  他俩的嘴唇刚碰到一起的一刹那,邦德仿佛听到从远处传来赛达的画外音在对他说:“他会活活将你一口吞掉的,千万别掉以轻心。”
  然而,此时的邦德已经深陷情网到了甘愿被美得令人发昏的宁娜·俾斯马克活活吞掉的地步。他本来也算是久经锻炼的情场老手了,可他就是记不起自己何时曾享受过如此令人销魂的接吻。两人嘴唇碰到一起后,先是互相摩擦,继而同时激动地张开嘴唇,舌尖相舔,舔了一会儿又缩回,然后再相舔。最后,两张嘴都热情敞开,迎进对方的舌头,接吻几乎变成了性行为全过程的一个缩影。两人的唇、口、舌不再是独立存在的个体,而是合而为一了。
  邦德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她的身体,但宁娜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拦住没让他摸,直到最后两人都被折腾得喘不过气来,才慢慢彼此分开。
  “詹姆斯……”她几乎是耳语着说,“我原以为接吻的艺术已经从世上消失了。”
  “啊,它似乎还在世上存在着,嗯,而且就在得克萨斯中部的一辆绅宝小汽车上显示出了生命力。”他说这话并非有意表现出轻浮,因此说话的语气很庄重,不带任何油滑味。
  她看了一下表。“我们得赶紧走了。”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我有件事情要问问你。”她注视着车外。“你和彭布兰纳夫人——赛达……?”。
  “你想问什么?”
  “你们是……?这个,有没有……?”
  “你想问我们是不是情人?”
  “对。”
  “我们不是,绝对不是。赛达的丈夫碰巧是我的一个最要好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宁娜,我们这样简直是发疯了。马科斯——”
  “会杀死你。”她说这话时语调非常平静。“或者是派人杀死你。詹姆斯,也许他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你。不管怎样,我早就准备给你提个醒的。现在我是违背自己的意愿这样做的,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永远留在这儿。不过,我所希望的是你活着留在这儿。亲爱的詹姆斯,请听我的忠告:离开这儿,尽快地离开。要想对马科斯下手,也必须今晚进行,然后尽快逃走。这儿有灾祸,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大灾祸。”
  “灾祸?”
  “我不能向你解释清楚。老实说,我自己了解的情况也不够多。但仅是我所了解的情况已足以令我恐惧了。马科斯表面上看起来也许像个可爱的滑稽演员——一个有钱而又慷慨,粗鲁而又风趣的玩具熊。但是,这头熊长着爪子,詹姆斯,是非常厉害的利爪,其势力范围远远超出这个牧场,实际上,还远远超出了美国。”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某种罪犯?”
  “没那么简单。”她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今晚我可以来找你吗?不行,今晚不行,我脱不开身。假如你明天还在这儿的话——如果你听从我的忠告,你明天就不会在这儿了——但假如你还在这儿的话,我可以来会你吗?”
  “请来吧。”邦德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词语来回答。宁娜心里仿佛面临着一种巨大的危险。
  “我们该走了。如果我们迟到了,他当然还是会笑容满面,但事后我可就得遭罪了。”
  邦德默默无语地指了指嘴,宁娜则对着化妆盒中的小镜子抹了抹嘴唇,然后又用梳子梳理了一下头发。汽车开动后,邦德问她能否讲讲自己的情况。“只讲最基本的事实就行了。”
  她一边给他指路,一边放连珠炮似的讲了起来。她本名宁娜·克拉弗特,是巴黎的一个孤儿,对艺术情有独钟。靠一个叔父的资助才得以上学念书,但等她长到二十岁时,叔父重病不起。于是,她便开始打零工当女招待,靠一点微薄的收入继续学业。到后来,她开始想到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我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去当妓女。”现在想起来很好笑,但在当时的条件下,那似乎是唯一合理的选择。因为找工作很难,而我又需要钱,需要足够的钱来生活、学习和画画。
  就在那时,那个有钱的美国人俾斯马克出现了。“他向我求爱,就像书中常常描写的那样,一掷千金地送礼品,买衣服,到最高级的饭馆吃饭。可他并不碰我一下,连一根手指都不动一下: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
  最后,俾斯马克向她求婚。她担心两人年龄差距太大,但他说他对此一点儿也不在乎,一旦他真的老得不中用了,她可以自己过活。
  “直到他将我带到这儿以后,我才透过这副宽厚善良的外表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你说对了,这儿是有一个罪犯——一个可怕的……团伙。但还有一些别的情况:他狂暴的脾气,只有常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当然,还有他的特殊偏好……”
  “性生活方面的?”
  “就他这种年龄的人来说,他的精力之旺盛实非一般人可比。但在性生活方面……怎么说呢,詹姆斯?……真有点儿说不清楚。你以为他为什么总把瓦尔特·卢克索尔那个骷髅头留在身边?那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会赚钱。他是……嗯……他和卢克索尔……”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小到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又恢复正常。
  “有时候,他可以好几个月都不挨近我。然后,情况又会突然大变。啊,他有情绪的时候,做起那事来劲儿可是大得很……就从这儿拐弯。我必须停止讲话了。否则,他会看出我的兴奋情绪。你可不要在他面前露了口风呀,詹姆斯,一丝口风都不能露。”
  他们沿着一条小道绕到塔拉庄园后面的草坪外边,然后穿过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直入赛车场。邦德和赛达从高坡上眺望都看不见赛车场,就是因为有这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将它遮住了。
  树木掩盖了一切——这是俾斯马克在整个牧场的布局中最爱用的一种隐蔽手段。眼前的这片树林掩盖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赛车场,其跑道宽度可容三四辆轿车并排飞驰。靠近塔拉庄园这一边的弯道都还平缓,但从这一边到对面那一边的中间路段就有一个令人头疼的急转弯,再往前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九十度直角大转弯,接下来的一个转弯——在椭圆形的那一头上——几乎成之字形。
  赛车跑道全长大约有八英里,邦德凭着他那老练的目光一下子就看出了哪几处是真正的危险路段。
  对面那一边上有一排木制大看台,大看台下面是检修加油站和车库。那辆红色野马刚刚驶到大看台下面,像一具骷髅似的卢克索尔正站在那儿迎候俾斯马克和赛达。
  邦德开着绅宝沿着与跑道平行的进场引路朝对面开去。接近大看台的时候,他们清楚地看见了俾斯马克和赛达,两人正站在一辆银色轿车旁边,瓦尔特·卢克索尔握着汽车的方向盘。
  “千万要小心啊,詹姆斯。”宁娜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要坐到驾驶员位置上,瓦尔特就成了个危险对手。他技术过硬,对跑道又十分熟悉,开起车来可以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更可怕的是,自从他自己出了车祸以后,他已变得无所畏惧了——不顾自己的死活,也不顾对手的死活。”
  “我的驾车技术也不坏。”邦德说话时自己也听出了自己声音铭刻着对俾斯马克和卢克索尔的愤怒。“如果他们决定要来这样一场比赛,我想我能教会瓦尔特·卢克索尔一两样事情,尤其是在他们能够同我进行正当公平的较量的条件下更会如此。我只同与我同等级的人进行比赛。”——他停顿了一下,这时他们的车已开到大看台下面,邦德认出了那辆银色汽车的牌名型号——“看来他们给了我轻易取胜的机会。”他刹住汽车,开门下车后,又绕到另一边,开门让宁娜·俾斯马克下车。这时,俾斯马克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同时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这种笑声现在已令邦德十分反感。
  “游得高兴吗?是不是很不错?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这样为俾斯马克牧场而自豪了吧?”
  “这地方实在大得很,英国伦敦周围各郡和它相比,都要显得像小农场了。”邦德微笑着向赛达望去。“哎,赛达,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大?”
  “还有别的呢,”她应声答道,除了邦德之外,谁也没听出这话里含着讽刺意味,也只有邦德注意到了赛达投出的那道匕首般直刺宁娜·俾斯马克的目光。
  “明天, ” 俾斯马克朝那辆停着的银色汽车做了个炫耀的手势,高声说道,“詹姆斯,你看是不是碰到了个合适的对手?瓦尔特将同你比赛驾车,时间我想定在明天上午,你看如何?”
  邦德朝卢克索尔看去,后者正坐那辆特异型野马轿车的驾驶员座位上。那辆车的型号是谢尔比-美利坚赛车型高速轿车GT350型。这是六十年代末最流行的一种高性能赛车型轿车,车身轻巧,并采用无阻碍排气和289V-8发动机。
  “当然,这汽车经过改装,马力有所增强。”俾斯马克嘿嘿一笑。“它足足用了十三年了。不过,我想它在这条跑道上还能跑一跑,甚至能同你那辆涡轮发动机汽车比一比。你愿意试一试吗,詹姆斯?”
  邦德伸出一只手。“我当然愿意一试,肯定很刺激。”
  俾斯马克回头对卢克索尔喊道:“明天,瓦尔特。上午十点左右,赶在正午酷热到来之前。跑八圈,行吗,詹姆斯?”
  “只要你愿意,十圈也行。”如果他们想靠虚张声势来吓唬他,邦德可不怕这一套。
  “好。我们要请一些小伙子来助兴,他们可是顶喜欢看赛车了。”接着,俾斯马克突然转身对宁娜说道,“咱们快回去吧。今晚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做,晚饭前我还要同年轻的詹姆斯谈一谈。我猜想两位女士还得去梳洗打扮一下吧。”
  宁娜不动声色地朝邦德微微一笑。“詹姆斯,谢谢你耐心听我解说俾斯马克牧场的奇景。我很高兴陪你游览牧场。”
  “高兴的是我。”邦德替赛达打开车门,赛达上车前也大声向俾斯马克道了谢。两辆汽车都发动了,俾斯马克的车在前引路开回塔拉庄园,宁娜就坐在丈夫身边。
  “詹姆斯,谢谢你耐心听我解说,”赛达分别模仿着宁娜和邦德的声音嘲弄地说,“啊,高兴的是我,宁娜,高兴的是我。詹姆斯·邦德,你是个流氓。”
  “也许是吧。”邦德没好气地说,“但我却了解到许多情况。比如,我知道宁娜·俾斯马克可能是我们在这儿唯一可信赖的朋友。另外,我还知道我们对于会议中心的侦查工作可以从容进行,有一条秘道可以进去,入口就在马路边上,毫无问题。我看今晚的侦查活动应该局限于那个实验室及其后面的那座建筑。让俾斯马克陪着,玩得高兴吗?”
  被邦德提供的消息弄得一时间默不作声的赛达仿佛在默默地数着数。“一百……”数完数后,她开口说道,“说老实话,邦德,对这儿的人我一个也不信。若不是因为有那个风流成性的叫宁娜的女人,我会认为俾斯马克是个同性恋者。”
  “第一次说了句正确的话。”邦德说。
  “老天保佑。”当汽车开上塔拉庄园前面的主车道时,赛达得意地假笑起来。“我不舒服了,斯佳丽小姐,我不舒服了。”
  詹姆斯·邦德手里端着一大杯伏特加马丁尼,在阳台上和马科斯·俾斯马克相对而坐,瓦尔特·卢克索尔在他们后面转来转去。
  “好啦,詹姆斯,爽快点儿吧。”俾斯马克此时已收起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性子。“那些版画要么卖,要么不卖。我希望你干脆一点儿,做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此前我们一直在避开正题绕圈子,现在我准备给你出个价了。”
  邦德将端在手中的酒抿了一口,然后将酒杯放在一张茶几上,又点起一支香烟。“好吧,马科斯。就像你所说的,不要再绕圈子了。我已得到明确的指示。版画要卖……”
  俾斯马克长舒了一口气。
  “它们将于一周之后在纽约拍卖。”
  “我可不愿去参加拍卖会——”俾斯马克话没说完,见邦德举起一只手,便往口不说了。
  “它们将于一周之后在纽约公开拍卖,除非在此之前有人向我报出合适的价钱。另外,根据我所得到的指示,整套版画有一个不可更改的保留价格,而我不能向任何有意成为买主的人透露这个保留价。”
  “唔……”俾斯马克又开腔了。“我要给你……”“且慢,”邦德打断了他的话。“我还要再提醒你一句,在拍卖场之外进行交易时,只接受第一次的出价。马科斯,这就是说,假如你报出的价钱低于这个保留价的话,你就永远丧失了机会。我的委托人将通知拍卖商不要接受曾私下出过价的人以及与其有关系的任何人的报价。换句话说,你必须慎之又慎。”
  邦德一天来仿佛第一次从俾斯马克脸上看出了一丝恶意。“詹姆斯,”他终于开口道,“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你可以问,我会根据自己的意愿作出回答。”
  “好,好。”俾斯马克似乎有些恼怒了。“第一个问题很简单。根据我的经验,人各有价,只是多少不同而已。我猜想你也是可以收买的?”
  邦德直摇头。“不,在这件事情上,没人能收买我。彭布兰纳夫人就在这里。无论怎么说,我受着法律的约束。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保留价是根据实际价值制定的吗?”
  “不存在什么实际价值。这些版画是独一无二的。不过,我可以做件好事告诉你,这个保留价是根据在公开拍卖时可能得到的最高价和最低价计算出来的平均数。我本人不懂计算机,但这个数字是别人用计算机算出来的。”
  四下里响起一片音乐般悦耳的蝉声。夜幕开始降临,在远处的一片明净而逐渐黑暗下来的天幕上,一轮又大又黄的明月开始露出脸来。在一片静寂中,邦德听到俾斯马克在咳嗽。
  过了一会儿:“好吧,詹姆斯,我来试着放一炮。一百万美元。”
  邦德心里其实根本没有预先定下什么数目,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一听这个出价,心里直乐,随即开口说道:“一炮打响,马科斯。版画归你了。你看该怎么办才好?是我给教授打个电话?我们马上握手成交还是用别的什么办法?”
  “啊,詹姆斯,我的朋友,你可真让我难受了好一阵子。我想我们还得向前走一步。我问你,你能一下子凑齐一百万元美元吗?我是说此时此刻?”
  “谁,我本人?”
  “我问的就是你。”
  “此时此刻是不行,但过一两天之后是可以的。”
  “你爱赌博吗?”
  “偶尔也赌一下。”邦德想到自己过去在赌场和一些贵族俱乐部里玩过的九点和扑克游戏。
  “好。我要给你一次最大的博彩机会。明天你去和瓦尔特比赛一辆六十年代的赛车对你的那辆涡轮发动机高速轿车。我已为版画出价一百万美元。假如你在赛场上击败了瓦尔特,我将高高兴兴地付出那一百万并且再加一百万给你作奖赏。”
  “那真是慷慨得很——”
  邦德话没说完,就见俾斯马克举起一只手制止他。
  “哎,看你这小伙子,我还没说完哩。我已出价一百万。假如瓦尔特在赛场上打败了你,你不但得不到奖赏,而且我拿了版画后,那一百万版画价也由你代我付。”
  这是一件微妙的事情。俾斯马克要来这样一场赌博是因为他了解卢克索尔的车技, 了解谢尔比-美利坚赛车的性能和赛车道的情况。但无论如何,这还是一场赌博。不过邦德心里明白,如果俾斯马克是新布洛菲尔德,或者卢克索尔是新布洛菲尔德,那就谁也别指望从版画中赢得什么了。俾斯马克是在逗他玩,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以为邦德一定会上钩,并且很有可能在充满危险的赛车场上进行激烈比赛时落得个车毁人亡的结果。
  而如果他拒绝……?
  邦德笑容满面地向俾斯马克点了点头,在一片愈来愈深的黑暗中伸手握住了那个大个子的手。
  “一言为定。”詹姆斯·邦德明知这句话可能送掉自己的性命,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第十三节  绝技表演
  赛达在绅宝车上兴高采烈地挥手向俾斯马克夫妇和瓦尔特·卢克索尔告别,然后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稳稳地坐着,系好安全带,作好防颠簸的准备。”邦德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几乎连嘴唇都没动一下。然后,他大声对站在门廊上的俾斯马克喊道:“明天上午见!在赛场,十点整。”
  俾斯马克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们上路。前面那辆小卡车缓缓起动,引他们上了车道。
  喝完咖啡和白兰地之后,俾斯马克和卢克索尔向他们表示了歉意。“因为经营着这样一大片牧场,”马科斯·梅斯马克说道,“免不了有些案牍工作要做,今天晚上恰巧就有些事情亟待处理。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位必须上床睡觉。好好睡一宿,詹姆斯,你明天还得比赛。”
  邦德对此深以为然,便说不用任何人引路,他们自己会寻到路回客舍的。但那辆小卡车早已候在那里,俾斯马克主意既定,便说什么也不会更改。
  因此,他们有了向导,这样一来便大大减少了他们假装迷路到处乱窜,对整个牧场进行全面侦查的机会。
  邦德将绅宝紧咬在小卡车后面,开上横贯牧场的干线公路后更是不断地去挤那辆小卡车。他们当然可以老老实实地跟着那辆小卡车回客房,然后在旷野公路上采取冒险行动。但邦德心中已经断定开小卡车引路的司机还负有监视他们的责任。
  “他很可能丢下我们后自己躲进树林,在某个地方监视我们。根据今天下午所见或未见的情况,我得出的印象是俾斯马克喜欢用人而不是电子设备来执行监视任务。他雇用了许多人为他工作,甚至有自己的公路巡逻警。”
  黑暗中赛达身子动了一下。“这么说,我们被他们四面包围起来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看看那个实验室,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该怎么进入会议中心——说准确一点,是我怎么进入会议中心。你的安全带系好了吗?”
  她咕哝着答了声:“系好了。”
  “好。今天所听到的情况扫除了我良心上的负担。”邦德微笑着自语道,“我不在乎伤害几个人了。”
  他们拐出干线公路,沿着小道向小山坡方向开去,还有四英里就到客舍了。让他待在树林里吧,邦德这样一想,便伸手去按仪表板上的一个按钮,弹出他总带在车上的那副夜视镜。
  这副夜视镜外形是一个长方形盒子,有一边被制成头盔形状并且加了衬垫,可以舒服地戴在头上。控制亮度和焦距的旋钮设在右边,前边伸出两个镜片,看起来像一副小型双筒望远镜。
  他用一只手将夜视镜戴在头上,并打开开关。
  邦德曾训练过在漆黑的夜晚戴夜视镜开车,训练过好多个小时,并且在执行任务时也用过一次夜视镜。只要戴着这玩意,便可于黑暗中看清一百码范围内的景物。
  调好夜视镜后,邦德让绅宝紧紧咬住小卡车的尾巴。这时他们距离小山坡只有一英里左右。
  他向赛达说出他打算采取的行动。“马上周围会一片漆黑,接着会有所行动,然后会出现强烈的亮光。运气好的话,那辆车会越出路面而车子本身不致遭受太严重的损坏。为了自身利益,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他们现在已快到树林了。“好了,坐稳扶好。”邦德关掉绅宝车的车灯,透过夜视镜看见那辆小卡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车灯刚刚关闭的一瞬间,小卡车的司机也许还能看出绅宝车的黑糊糊的轮廓,但他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回望身后的一片黑暗一定会使他心慌意乱。
  邦德再不想继续跟在小卡车后面了。他先把车开到路边作超车的准备,然后猛踏油门。转速表指针骤然上升,超过了三千的转速极限,涡轮增压器也运转起来了。
  绅宝车带着涡轮发动机的呼啸声子弹一般直飞向前,超过了那辆小卡车。邦德还有意将那辆车挤了一下,迫使它歪向路边。那辆小卡车的司机一定看到一团黑影由身边飞过,接着便清清楚楚地看见绅宝车出现在自己车的前灯照射范围内,再过一会儿便超出了车灯照射范围,消失于一片黑暗之中了,车后也没有亮着尾灯。
  “现在他肯定会加速行驶,赶上我们,”邦德说,“小心坐稳扶好。”他踏住刹车,一边平稳地放慢车速,一边猛扭方向盘。绅宝车灵巧地滑动了一下,接着,邦德再次放慢车速,将汽车调了个头,使车头对着后面的方向。
  “马上就会靠近我们了。”他说话的语调很冷静,就像一名带领一群战斗机投入战斗的富有经验的飞行员一样。他将一只手停放在变速摇杆后面的一个小小的按钮上。小卡车的灯光正以极快的速度移近,再过片刻,小卡车的司机就能看清头朝后停在路上的绅宝车了。
  绅宝车仍处于黑暗区域时,邦德按下那个小按钮,他的另一样个人专用特制装备派上了用场。绅宝车前边的执照牌翻转着向上弹起,与此同时,安装在执照牌后面保险杠下方的一盏航空灯突然射出一道耀眼的圆锥形白色强光。
  那辆小卡车完全被这道强光罩住了,邦德能够想象得出那个司机此时的那种手忙脚乱的样子。他一边乱扭方向盘,一边要腾出一只手来遮住眼睛,两只脚拼命去踩刹车和离合器。
  小卡车歪向一边,撞到了一颗树上,接着失去控制,转头向路边冲去。司机摆脱了强光的照射,但为时已晚。小卡车滑出马路,剧烈地摇晃起来,车轮打滑,推着汽车原地旋转。车后轮碰着路边,又突然一个转弯,向树林中冲去,最后终于嘎地一声停了下来。
  “见鬼!”邦德从头上摘下夜视镜。“坐着别动。”他一边对赛达高声喊叫着,一边抓起手电筒,掏出VP70自动手枪,跳下绅宝车,朝那辆小卡车奔去。
  小卡车歪靠在几棵树上,车身有一侧被撞得凹陷下去,但玻璃却没有撞破。司机本人的情况可就在不一样了,他仰面朝天地躺在狭小的驾驶室里,脑袋无力地耷拉着,邦德一看就明白,撞击的力量作用到他的头上,使他的脖子折断了。
  邦德拉开车门,摸了摸司机的脉搏。这人一定是在碰撞发生的当时就立刻死去了,根本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间,邦德感到一阵内疚。他原来并没有想到要将这人整死,只需让他受些皮肉之伤也就够了。
  这位死去的司机身上穿着俾斯马克保安队的制服。当邦德将死者的尸体从小卡车上拖下来后,他的内疚心情大大减轻了,因为死者屁股上挂着一把0.44玛格纳姆大手枪。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个保安人员除了当向导外还负有监视之责。
  他将尸体推向路边树林中的草丛里,用手电筒探照着察看了一下附近的地形,以保证自己回头还能找到这地方。掩藏好尸体后,邦德取下那把玛格纳姆手枪,回到小卡车上,试着发动汽车。车马上动了起来,从树林中往路上倒车时有一点摩擦声响,但汽车似乎完全能够正常使用。油箱里的油还剩下四分之三,其它各种仪表也都显示出功能正常。邦德将小卡车开到绅宝车旁边,尽量使自己的眼睛避开那辆银灰色涡轮发动机汽车前面射出的强光。
  “你看你能驾驶这辆小卡车吗?”他向赛达道。他刚停住车,赛达便从绅宝车上下来了。
  她根本懒得答话,只是径直爬进驾驶室,准备接替邦德开车。邦德说他会跟在她后面上山,并告诉她就在客舍门口停车。
  一回到绅宝车上,邦德便放下号码牌,关掉航空灯,打开车前灯,同时发动汽车。此时,赛达已开着小卡车慢慢爬上坡,快速而灵巧地以三个步骤完成调头,邦德驾着绅宝车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他们就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客舍门口。
  在那儿一下车,邦德就向赛达详细说明了他的下一步行动计划和路线。绅宝车就停放在老地方,锁上车门并打开防盗警报感应器。他们就乘小卡车执行侦察任务。
  “小卡车上有醒目的俾斯马克徽章,我们开着它就不大可能有人阻拦了。”
  他们计划迅速下山,先到会议中心附近一带察看形势,让赛达学会操作秘道机关,然后绕过单轨铁道站,最后再到实验室周围。“我们先将小卡车停在附近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步行进去。”邦德特别提醒说,“然后,当我们再回到这儿时,我想我们那位躺在路边的可怜的朋友还得再遭遇一次车祸——翻车滚下山去。”他调好报警应器,锁好车门,拎着那位司机遗下的手枪正准备爬上小卡车驾驶室,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赛达,为了确保稳妥,防备万一,也许该把我们的床摆弄一下,做出有人睡在床上的假象。谁知道俾斯马克和卢克索尔会想什么办法对付我们呢?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赛达刻薄地回答说这种事她从小就会做,说完便转身奔向桑德河客舍。邦德先点燃一支香烟,然后才慢悠悠地朝费特曼客舍走去。将枕头塞进被子底下,让被子鼓出一定的形状,这种简单的动作要不了一会儿就完成了。黑暗中看起来,床上那鼓起的形状自然就像睡着人一样。
  等邦德重新回到门口时,赛达早已站在小卡车旁边等着了。邦德将自己的VP70手枪挂在屁股后头,而将那个保安人员的玛格纳姆手枪放在小卡车驾驶室的地板上。赛达仍然带着那把备用小左轮,邦德还没有忘记带上特殊装备处提供的那一串撬具和绅宝车上的手电筒。
  他们驾着车向山坡下滑行,只开着边灯,让发动机慢速空转——给人一种怪异而恐怖的感觉。四下里一片寂静,耳边所听到的只有车轮摩擦路面发出的沙沙声、周围气流的飒飒声以及那透过沉寂的冷杉树林间的拱道吹来的微风的习习声。
  开上支线公路后,邦德慢慢开动离合器。此时月亮已高高升上天空,他们完全可以借着月光行车,但那样只会引人怀疑,因此,邦德打开前灯,向右转弯拐入通向环绕会议中心的围墙和丛林边缘的那条大约十五英里长的道路。
  找到秘道的出入口并向赛达演示液压装置的操作总共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因此,他们很快又开车上路了,这次走的是靠近牧场外围边缘地带的一条支线公路。
  “我对这次会议很感兴趣,”邦德一边比平常更加谨慎地驾着车,一边说道,“会议代表到达会议中心之时,我想亲自去看一眼。假如‘幽灵’组织要筹划什么大行动,那儿就是报告行动计划的理想场所。”
  “他们明天晚上便开始陆续到达会议中心。”赛达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情绪告诉他说。
  “哦?”
  “是你的朋友宁娜告诉我的——晚饭前,在她文绉绉地称作化妆室的女用盥洗室里对我说的。第一批代表明天晚上乘飞机抵达——我的意思是指今天晚上。”因为她说这话时已是后半夜了。
  “那么,假如到时我们都还平安无恙的话,我要去偷听一次他们开会的情况。”
  单轨火车站里空无一人,尽管火车还停在那里,并且永远处于随时待发状态。附近也没有见到岗哨或俾斯马克巡逻车。邦德将小卡车拐弯开到一条离开塔拉庄园草坪外的栅墙较远的路上。塔拉庄园那幢大楼里仍然灯火通明,当他们行车两英里,驶近实验室后面那栋狭长形建筑周围的树林时,他们很清楚有人还在里面忙碌着。
  后边的建筑里似乎没人,但前边那栋小一些的建筑里却像圣诞树一样灯火辉煌。
  他们将小卡车停在距那栋较大的建筑约四十英尺远的树丛中。近看那栋建筑,仿佛真如他们原先猜想的是座仓库。房子的山墙上开着高大的滑门,边墙上有一排装着坚固的铁柜的窗户。黑暗之中,即使凑近窗户,也看不清屋里的景象。
  他们猫着腰向前移动。邦德将眼睛睁得大大的,透过月光注视着前方的动静,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保安卫兵,赛达提着那把短筒左轮手枪注视着后边的动静。
  实验室和仓库两栋房屋中间有一段距离。可是,邦德朝两栋房子中间一看,发现有一条窄窄的走廊将两栋房子连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已来到实验室的第一个窗户旁边。屋里的灯光十分明亮,透过窗户射出的大片光束照到草坪上,几乎远及树林。
  赛达和邦德两人直起腰来,分别于窗户两边朝里面窥望。
  里面有几个女工在操作机器,人人都穿着一身白色工作服,头上裹着头巾,手上戴着橡皮手套,脚上穿着一般只在医院手术室里医护人员穿的短靴。
  那些女工们熟练地埋头工作着,彼此之间难得讲一句话。“冰淇淋厂。”赛达耳语道,“我小时候被人带着去过一家冰淇淋厂。看到远处的那台灭菌机了吗?由牛奶、奶油、食糖和香精等成份调合而成的冰淇淋混合料就是送进那儿进行灭菌处理的。”
  赛达通过哑剧动作夹带一些基本词语讲解了冰淇淋制作的几道工序,包括调好的冰淇淋混合料如何送进灭菌机里加温灭菌,然后再过滤送进匀浆缸中进行匀化处理。邦德皱了一下眉头,没想到赛达会懂得这么些知识。他从窗外可以清楚地看见一组用于搅匀和冷却混合料的冷却管和一个巨大的不锈钢储料缸,混合料就从这里流向冷冻机。接下来便是冰淇淋分块成形机,成形后的那一块块冰淇淋由一条传送带运进装着金属门的硬化处理室进行硬化处理。从窗外看,这套设备运转效率似乎非常高。
  邦德将头一歪, 示意赛达近前。 他伏着身子靠近墙边蹲着,悄声对她说道:“你似乎是这方面的行家。依你看,那套设备专业化程度有多高?”
  “非常高。看起来他们用的还是真奶油和鲜奶,不是一般的化学合成品。”
  “仅仅从一次学校组织去工厂的参观活动中,你就学到了这么多知识?”
  赛达咧开嘴笑了。“我喜欢冰淇淋,”她低声说道,“很过瘾。不过,这儿的生产的确很专业化,规模不大,但很专业化。”
  “他们这种规模的生产能达到将产品上市销售的产量吗?”
  她点了点头,说:“可以小规模地向市场销售。不过,他们的产品也许只是为了供应本地消费。”
  邦德抓住赛达的手,拉着她来到下一个单元。这个单元的窗户小一些,他们往里看,发现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实验室,里面摆着许多试管、玻璃瓶和精密的电子仪器。
  实验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对面那边一扇门前站着一个俾斯马克保安卫兵。
  “该死!”邦德凑近赛达的耳边说道,“假如有什么问题的话,一定是出自那儿。我们必须折回去,再绕到对面去。”
  “把撬锁工具给我用一下。”赛达碰了碰他的手。“我要试试能否察看一下仓库里面的情形,你可以从墙角那边的窗户上想想办法。”
  他们顺着墙边原路折回,到了仓库山墙的滑门旁边,邦德将撬锁工具递给赛达,让她在那儿下力气撬锁,他自己则蹑手蹑脚地继续向前移动,一边走一边估摸方位寻找主实验室的窗户。错了两次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主实验室的窗户。他从窗户左边向里窥视,正好看见俾斯马克和瓦尔特·卢克索尔在一间囚室似的小房里来回踱步。再仔细一看,分明发现这房间真是一间囚房,而且是一间墙上加了衬垫以防被囚者自伤的软壁囚室。囚室中央有两把固定在地板上的软椅,两把椅子上各坐着一名身着制服的俾斯马克手下雇员。这两人同俾斯马克和卢克索尔之间正进行着一场十分有趣的对话。
  邦德依然蜷曲着身子蹲伏在那儿,将耳朵紧贴着窗边,刚好能勉强听得出里面的谈话声音。俾斯马克不再像平常那样嘻嘻哈哈了,此刻的他似乎是真的严肃起来了,身子僵直地紧绷着,偶尔也会做出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
  “这么说,汤米,”他对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说,“这么说,你会将你家房子的钥匙给我,好让我开车去你家里强奸你老婆,对吗?”
  那个叫汤米的男人嘻嘻一笑。“您说什么都行啊,老板,去吧。”他说话时声音清晰,并不是像说梦话或是醉酒后说话那样含糊不清,由此看来,他的头脑似乎是完全处于清醒状态的。
  另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开口插话道:“只要能叫别人高兴,怎么都行。把我的钥匙也拿去吧,没问题,开我的车去,我就喜欢看着别人高兴。我呢?我只是按别人的吩咐办事。”这人说话听起来也很自然,像是在说真心话,而不是受到外来压力在说违心的话。
  “你愿意继续在这儿干下去吗?”问这话的是卢克索尔。
  “怎么会不愿意呢?”第二个人回答道。
  “我当然不想离开,这儿好得很嘛。”那个名叫汤米的人接着补了一句。
  “听我说,汤米。”俾斯马克从房间那头走过来,站在窗户旁边。假若不是隔着一层玻璃和纱窗,邦德伸手就可以摸到他了。“假如我强奸了你老婆之后还要杀死她,你会不会很伤心?”
  “请自便,俾斯马克先生,想怎样就怎样吧,喏,钥匙给你吧,我已经答应过你的。”
  卢克索尔走到他的老板身边。尽管他说话声音很轻,邦德还是听出了每一个词。“十个小时了,马科斯,十个小时了,而他们两人都还受着药效的影响。”
  “真奇妙,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俾斯马克提高嗓门说道,“汤米,你很爱自己的妻子,你们结婚时我还参加过你们的婚礼。你们是一对幸福的夫妻。你为何让我去做这样可怕的事情?”
  “因为你职衔比我高,俾斯马克先生。你下命令,我执行命令,这是规矩。”
  “你对俾斯马克先生的命令就毫不怀疑吗?”
  “为什么要怀疑呢?我已经说过,这是规矩。就像在军队之中,只要上级有命令,就坚决服从。”
  “毫无怀疑地服从?”
  “当然。”
  “当然。”另外一人也连连点头。“这是规矩。”
  站在窗户旁边的俾斯马克喃喃地说了句邦德没有听清的话,接着摇了摇头,仿佛不太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卢克索尔转了个身,那一瞬间,邦德以为那个骷髅头透过窗玻璃看见了自己。“马科斯,这也许有些令人惊疑,但却是一项真正的技术上的突破。我们成功了,朋友,想一想它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吧。”
  俾斯马克皱了一下眉头,邦德听出他说话的语调像暴风雪一样冷酷。“我正在想的就是这个……”后面的话邦德就没有听到了,他觉得听到的情况也已经够了,于是便开始抽身后退,放轻脚步顺着墙边往回走。突然,他停住脚步,紧贴墙壁站定,VP70手枪也本能地握在了手上,因为他发现有人正在朝他这边走来。
  不一会儿,他紧张的神经便松弛下来,那急速向他走来的人是赛达。“咱们快走!”她几乎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我险些被一名警卫发现了。那座仓库——他们在冷库里存放的冰淇淋可供整个得克萨斯州吃一个月。”
  回到小卡车上后,邦德的大脑里还在紧张地思考着。他先发动引擎,等了一会儿再放开离合器,慢慢开动汽车。
  路上空无人迹。
  汽车将要从大路拐入小路时,他突然说道:“这么说,他们是在屯积冰淇淋。”
  “我看是的。”赛达已经缓过气来。“那座仓库由一间间巨大的冷藏室组成,我查看过三间冷藏室,后来那个警卫就进去了。感谢上帝,有一个门因为太沉我没有打开,打开的也差不多都关上了。只留了个可以紧急逃跑的小缝。”
  邦德问她是否绝对肯定自己没有被那警卫发现。
  “绝对没有被他发现,否则,他会很快追上我的。他进仓库时我就卧倒在一间冷藏室里,他往仓库里走了几步就回头……朝实验室那边去了。”
  “那样就好。你想不想现在就听我探得的坏消息?”汽车开到小山坡脚下,正开始爬坡时,邦德已经将自己在那间软壁囚室窗外偷听到的情况全部对她讲了一遍。
  “这么说,那里面有两个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但他们却愿意服从让别人去奸杀自己妻子这种极其不合情理的命令?”赛达全身一阵颤栗。
  她的语气中含有一些不相信的味道。邦德心想,这也不算奇怪,这种事情谁听了也不会轻易相信的。“差不多是这么回事。非常正常的人。凭我所见的情况,我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但我猜俾斯马克和卢克索尔一定是给那两人吃过一种什么药。他们说过药效持续了十个小时。想一想那间软壁囚室的情况,就可以毫无怀疑地断定那两人被用作了实验品。”
  “完全让药物给麻醉了。”
  “对。可问题是他们的表情和说话的语调都不像是被药物麻醉的样子。看起来他们只是在接受命令,服从命令而已,可服从的却是一些违背天理良心的命令。赛达,你猜这是为什么呢?将人变成无知无识的杀手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呢?”
  “怎么回事?”她放排炮似的反问他道,“你干吗要停下来?”
  邦德叫她在驾驶室里待着。“恐怕我们得将那司机弄上山去。我会把他丢到后车厢里,这事不用你动手。”
  赛达说他这种行为体现了高尚的骑士风度,不过自己并不害怕死尸。然而,她还是没有下车,待在驾驶室里看着邦德将那个司机的尸体拖过来丢到后车厢中,然后又返身去掩盖树林里留下的痕迹。
  等邦德回到驾驶室后,赛达便开口说道:“假如他们已经研制出一种不露外在迹象的药物……”
  “对。”他继续开车上山。“没有任何副作用。人吃了药后不会像醉酒似的走路踉踉跄跄,说话含含糊糊,一切行动都很正常……”
  “只有一点不正常,”赛达和邦德想到了一起,便接着他的话说,“对于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会提出怀疑,甚或进行反抗的命令,他们会坚决服从。”
  “这可真是一件威力无比的核武器呀。”邦德叹道。隔了一会儿,待他们到达客舍门前后,他又问道,“那些冰淇淋?你看那会不会就是这种武器的发射系统?”
  “那种鬼东西他们可多得是。”
  “我还以为你喜欢冰淇淋哩。”
  “我很快就会不再喜欢这东西了。”
  他们跳下小卡车,这一次赛达帮着邦德一起完成了将司机尸体放进驾驶室司机座上这件可怕的工作。邦德检查了一下小卡车里有没有他们自己的东西留下,接着将司机的那把手枪插进司机身上的枪套里,然后坐到司机尸体旁边,发动引擎,驾着小卡车慢慢开下山坡,赛达也硬要挤进驾驶室挨在邦德身边坐着。
  当他们来到最陡的一个斜坡顶上时,邦德将车停了下来,按住手刹,扶着赛达下了车。
  汽车的发动机运转十分正常,只是轮胎有些偏离了中心。邦德朝赛达点了点头,示意她闪开,然后,他从司机座的边窗中伸手进去松开手刹。
  他被滑动的汽车拖带了几码远才跳下来。等他站起身后,邦德看见卡车左右摇摆着越来越快地向坡下冲去。
  他一心只顾去看卡车,全然没有注意到赛达已悄悄来到他身边并挽住他的一只胳膊。
  从车灯的运动可以看出小卡车狂奔乱撞、疾驰下坡的情形。不一会儿,他们便听到卡车第一次撞着树木发出的嘎吱声。接着就见车灯的光柱射向天空并不停地乱问,过一会儿又不停地打转。乱转的灯光配上车身散架时发出的劈劈啪啪的爆裂声,形成一种类似于燃放凯瑟琳旋转烟花的效果。
  大约过了二十秒钟之后,只听呼的一声油箱起火了,紧接着轰的一声整个汽车爆炸了。
  “树林看起来似乎有了生命。”赛达喃喃地说了一句。
  “古时的人们就认为树木是有生命的,而且是神圣的。”邦德说道。看到火光中闪动的怪影,他也觉得有些古怪而可怕。“现代的人们也一样——不过只是其中一部分人。树木就是生物,我理解你的意思。”
  “我们该走了。”赛达抽回自己的胳膊,突然转身往后跑,似乎不敢再看下去了。“整个牧场都会看见那冲天的火光,也许不等你明白过来就已经有人赶过来了。”
  邦德追上她,大踏步走向客舍所在的那片林中空地。
  当他们走到桑德河客舍门前时,赛达说道:“我们有许多要考虑的问题。”
  “一大堆问题,赛达。甚至迫使我开始想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逃离此地,将我们目前所探得的情况报告当局,看他们是不是要派大军进剿。”这话一出口,邦德自己心里就知道不是办法。
  “我不反对现在马上逃走。”赛达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接着就想往他身上贴,但邦德轻轻地将她挡住了,她长叹一声。“我知道。詹姆斯,我知道,就像我知道你不会真的马上离开这儿一样。不弄到充分的证据,你是绝不会轻易离开的。”
  邦德点头称是,的确是这样。“好吧。”赛达耸了耸肩。“只要你还让那位魔王夫人搅在里面,我就会真正感到高兴。晚安,詹姆斯。好好睡一觉。”
  邦德绕过绅宝车,朝费特曼客舍走去,他刚要伸手去拧门把,赛达突然从另一间客舍里发出一声尖叫。
  第十四节  毒虫
  听见第一声惊叫,赛达便手持VP70自动手枪立即赶到赛达住的客舍前。
  他抬起右腿狠狠的一脚,踢坏了门把,差点把门脊的铰链都踢掉了。邦德跳进门道,闪到一侧,双后紧握VP70手枪,口中高喊:“不许动!”
  然而,只有赛达站在卧室门口,她吓得浑身发抖,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
  邦德跨步走过去,抓住赛达的肩膀,同时握紧手枪,准备向卧室里的任何东西射击——无论是动物,蛇虫,还是人。
  可就在这时,他自己也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一步。原来卧室里到处都是蠕动的虫子——又大又黑、十分凶恶的蚂蚊,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比比皆是。床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简直变成了这种生物翻滚涌动的黑色海洋。
  成百上千只蚂蚁,最小的也足足有一英寸长,它们蠕动着,争斗着向床上涌,床上的假睡人变成了黑糊糊的一堆。
  邦德随手砰地关上了门,然后仔细查看了门的底部与地板间缝隙的大小。“赛达,我想这是秋收蚁,离巢觅食的秋收蚁。”邦德想,如果是秋收蚁,那它们侵入客舍决非偶然。秋收蚁栖居于干燥地域,贮藏种子为食,不可能由沙漠移徙至此——无论如何,不可能聚如此浩荡之众成群移徙至此。
  另一事实邦德不愿提起,那就是被一只秋收蚁叮咬一口会使人疼痛难忍,在一定条件下甚至可致人于死地。而几百只,也许是几千只为丧失其家园而受到刺激,或许又因觅不到食物而失意恼怒的大秋收蚁聚到一起,那可又是另一码事了。只要叫被激怒的秋收蚁叮咬几口,可能就会有性命之虞了。
  “只有一个办法对付它们。”邦德把赛达推出客舍,迅速回望身后,确信没有蚂蚁进入客厅后,便随后关上了门。
  邦德一手搂着赛达,急忙把她送到对面目已住的那间客舍。一进到里面,他就叫她待在客厅里,说了声“蹲下别动,好吗?”便直奔卧室去取公文箱。
  他轻轻旋动锁轮,打开了箱子,非常利索地揭开箱子的活底,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一根小雷管和一根几英寸长的速燃导火线。他迅速将导火线插入雷管金属芯里,违反操作规则,用齿把雷管金属芯和导火线咬紧。过去他的老教练们总是皱起眉头告诫他:“邦德先生,像这样跟设备接吻,你的牙会掉的。”
  邦德伸手再向箱底深处摸出一个装有塑料炸药的小包。他撕下一小块,把那橡皮泥样的东西捏成大小和形状跟高尔夫球差不多的小圆团。
  邦德把导火线和雷管放在离塑料炸药较远的地方,从卧室出来,再次叮嘱赛达待在原地不要动,然后冲出客舍直奔绅宝车。他十分利索地打开防盗警报感应器,然后打开行李箱,掀开车尾盖,将手伸进行李箱里摸索。
  他一下就找到了那个备用油壶。多年来,邦德外出旅行总要用塑料壶带上几加仑汽油以备不时之需。塑料汽油壶总是用带子固定在大行李箱内。
  来到桑德河客舍门口,邦德拧下塑料壶盖,把那团塑料炸药按压在壶嘴上,将雷管和导火线隔开一定的距离。他在卧室门前稍停了片刻,然后将雷管插入塑料炸药里。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保证点燃导火线时不致使汽油的挥发气体着火。
  邦德轻轻打开卧室的房门。当他看到一只只肥胖、令人作呕的蚂蚁满屋爬行,翻滚涌动,仿佛整个房间也随之晃动的情景时,不禁汗毛直竖。他把汽油壶放进卧室门里,掏出丹希尔打火机。他把打火机放得很低,以避免与蒸发油气接触。接着,他用拇指转动砂轮,立刻冒出一束火苗。邦德迅速点燃导火线,导火线立即毕剥作响,喷射着火花。
  邦德轻轻地关上门以免撞翻自制炸弹,然后慢步走出客舍。慢步走,千万别跑,专家们会这样告诫你:跑会增加跌倒在炸弹附近的可能性。
  邦德一到费特曼客舍门口,那个简陋的爆破装置就爆炸了,发出轰隆一声问响。炸弹把一壶汽油变成了向上飞射的火球,直冲出客舍的屋顶,一道道灿烂的火舌,纷纷伸向天空,而室内火势则成扇形向外蔓延,桑德河客舍顿时化作一片火海。
  费特曼客舍的大门猛然大开,邦德当时还以为这是冲击波所致,因为门的拉手突然一下子从他手中挣脱了。但门开后他看见赛达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邦德急忙把她推进里屋,结果把赛达弄个仰面朝天,他自己也跌落在她身上。外面,冒着烟雾和火焰的木屑碎片呈抛物线向空地上空飘飞。
  “就这么躺着别动,赛达。”邦德发现自己完全压在了这个姑娘身上,而且几乎是骑在她身上。
  “詹姆斯,要是你也这么待着别动,我很乐意。”虽然受到惊吓——先是毒蚁,后是炸弹爆炸——余悸未消的赛达还是开心地笑了。
  邦德迅速翻身起来,命令道:“就这样躺着别动。”然后自己朝门口走去。
  空地上,到处散落着正在燃烧的木屑碎片。邦德最先考虑的是迅速检查绅宝车,发现并没有被木块或燃烧物损坏。接着他返回费特曼客舍,察看了客舍的四周,确信没有引发间接火害。
  直到此时,两个极其重要的事实才成了关注的焦点。第一个事实邦德早已意识到了:如此大群秋收蚁进入客舍不可能是偶然事件。然而第二个事实更发人深省:毒蚁进屋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叮人致死,而叮咬的对象就是邦德本人。他不是对俾斯马克说过自己住桑德河的吗?而自己当时那样做的意图本是为了保护赛达,因为他当时以为赛达更有可能遭到伤害。
  他已经听到汽车的马达声了:汽车已来到山下。俾斯马克——或者是卢克索尔——早就有意要收拾邦德。
  当救援小组——假如可以称之为救援小组的话——到来之后,发生两种情况,二者必居其一:发现邦德和赛达安然无恙后,俾斯马克及其帮凶要么速战速决,草草作个了断;要么借机将他俩分开,让邦德或者赛达迁到塔拉庄园去住。
  无论发生哪种情况,在今后一两天内他们不可能有机会单独相处。因此,必须赶在任何人都还没有到来之前尽快作出安排。
  邦德匆匆回到客舍,只见赛达正端着一杯稠性饮料坐在那儿,不等邦德开口,她就忧伤地说道:“我的衣服。我们买来的一切,全都化为灰烬了。詹姆斯,我甚至连一条内裤都没剩。”
  邦德不能不为之所动,说道:“别担心,亲爱的,我确信宁娜会供给你的。”
  赛达开始反驳,但邦德一句击中要害的话使她哑口无言。他说如果他俩被分开,必须要有某种通讯联络方法。他把绅宝车的备用钥匙递给她,告诉她如果他突然躲藏起来车子会藏在什么地方。不管他们安排她住在什么地方,她都必须想好脱身之计。
  “如果你的消息准确,参加会议的代表真的今晚开始到达的话,我将尽量在明天凌晨时分赶到会议中心。”邦德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他与宁娜·俾斯马克约定的幽会时间也是今天晚上。“午夜时分,”他说,“明天午夜时分。如果我不在那儿,那就要推迟一天。如果汽车开走了,你要明白那是我不得不抛下你独自先逃出去;不过,赛达,那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下策,我会很快回来的——说不定还会带来一大群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和武警部队。所以,你就原地待着别动了。”
  就在邦德要赛达重复隐藏汽车的地点和他们约定会合的安排事项的时候,两辆小卡车和一辆轿车越过障碍进入空地了。
  “嘿!……嘿!詹姆斯,赛达,你们没事吧?”俾斯马克那低沉浑厚的声音透过一片嘈杂之声从外面传来。
  邦德走到门口。“马科斯,我们在这儿躲着呢。你应该明白,你们这样可不是待客之道。”
  “什么?”俾斯马克那肥胖的身躯已出现在离门口几码远的地方。在俾斯马克身后,邦德看到宁娜的脸,他相信自己已经察觉出她在看到自己安然无恙后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俾斯马克朝桑德河客舍那仍在闷烧的残骸指了指。一些人正围着废墟忙得团团转,邦德注意到件斯马克的人是有备而来的,因为其中一辆卡车装载着一大罐高压灭火泡沫。身穿俾斯马克号衣的一群人已动手扑灭了未尽余火。
  “有——”赛达开言道。
  “有几只虫子,”邦德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出来到我的汽车里取急救药箱,我的车子里向来要带一个急救药箱,我要找一点灭虫剂。赛达听见我的响动,以为我是夜盗。”他哈哈大笑。“滑稽,真是滑稽。我必须解释一下——原先我对你说过我住桑德河,赛达住费特曼,那是我们把两个地方搞混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可是今晚我们回来后,赛达觉得她还是喜欢费特曼。她讨厌桑德河里挂的图画。我们很累,显然都是光着身子睡觉。所以我们也懒得费力搬自己的东西。心想明天早上再调换也不迟。赛达的所有东西都放在那儿,”——他向那堆废墟点了点头——“而我的一切东西倒完好无损。但是赛达现在就只剩下她穿的那身衣服了——”
  “版画呢?”俾斯马克打断他的话,“版画没事吧,你没有——?”
  “版画完好无损,我可以向你保证。”
  “那真要感谢仁慈的上帝。”
  “马科斯,”邦德厉声说道,“你就像一个沉船的酒鬼——只知道问‘白兰地没事吧?’而不是问‘我们救起了多少人?”’
  “对。”宁娜走近门前的人群。“马科斯,你的确有点麻木不仁,詹姆斯差点没命了。”
  “真是就差一点点。客舍里你们用什么烧火做饭?罐装煤气?”
  “事实上——”俾斯马克开言道。
  “喔,一定是哪个白痴把一个有毛病的钢瓶放在了那儿,我点燃一支香烟,把香烟放在烟灰缸上。我刚走到绅宝车旁边,就听屋里轰的一声,爆炸起火了。”
  “啊呀,詹姆斯,我真不愿有这种事发生……,真可怕!”宁娜注视他的那副眼神使他回味起她头发的芳香、在密林中互吻的感受。邦德感到很难移开自己的目光。隔了一会儿,他发现又有一辆轿车正开上山坡。
  邦德向俾斯马克靠近一步。“马科斯,我们谈了这么多了,”他又恢复了咄咄逼人的语气,“那些该死的虫子是怎么回事?”
  “虫子?”俾斯马克急忙环顾周围,仿佛害怕遭到黄蜂围攻。
  “对,是虫子。又黑又大,令人恶心的东西——像大蚂蚁。”
  “啊呀,我的上帝。”俾斯马克倒退一步。“不是秋收蚁吧?”
  “我认为是的。”邦德开始发泄愤怒。“马科斯,你们这儿秋收蚁很多,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预先提醒我们?难道秋收蚁不会——?”
  “秋收蚁会叮人致死,的确是这样。”当他说这话的那一瞬间,俾斯马克仿佛流露出一丝恐惧。
  “嗯?你们这儿经常出现这种东西吗?”
  俾斯马克没有看邦德的眼睛。“有时偶尔会出现。但不多。”
  “成百上千。我们两个完全可能被叮死的。马科斯,我认为你们有点太粗心大意了。”
  俾斯马克准备答话,话还没出口,另一辆汽车突然开到。开车的是卢克索尔,身边还随着两名保安。没等汽车停稳——急刹车时卷起了一团灰尘——卢克索尔就高声喊俾斯马克过去。
  俾斯马克急忙抢步过去了,倒叫邦德心下疑惑:莫非真正发号施令的人是卢克索尔?此时那两人挨得很近,只见卢克索尔那具骷髅头的嘴巴迅速地一开一合,念独白似的说个不停。
  “詹姆斯,今晚你住这儿,能保证平安吗?”宁娜已走进客舍。
  “我们可以两人住在一起,”赛达插话道,“我们会以掷硬币的方式来决定谁睡沙发。”
  “亲爱的,我可不愿听到这话。”宁娜甜甜地一笑。“你可以去住塔拉庄园的客房。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为你解决衣服问题。只要弄清了你的尺寸,我就可以打发一名能干一点的丫头进城去一趟。我也可以将自己的衣服借几件给你穿,不过,对你来说,恐怕我的衣服要嫌长了一点,也瘦了一点。”
  “你真好。”赛达的话说到肚子里去了,别人根本听不见。
  俾斯马克一走过来,宁娜就转身对他说道:“赛达要回塔拉庄园去过夜。”
  “好啊。”他几乎像是在念旁白。“詹姆斯,另外出了事。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带你们上这儿的那个小伙子,在前面给你们引路的那个,开小卡车的那个……”
  “怎么样?”
  “他离开你们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邦德皱着眉头耸了耸肩。“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向我们挥挥手就下山去了。”
  “后来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吗?”
  邦德想了想,回答道:“没有。我们两人进到我住的客舍里,听了会儿音乐,喝了点饮料。那时候我们才决定换房的。赛达说她不喜欢桑德河,而喜欢这间客舍。我猜想是那幅画的缘故。我理解她的意思——一大群白人骑着马横冲直闯,屠杀手无寸铁的男女和儿童。不过,马科斯,你怎么问起这个呢?”
  俾斯马克沉下脸。“给你当向导的可是个好人……”
  “费希尔?”安娜面现忧色地问。
  俾斯马克点了点头。“是的,我们这儿最好的伙计之一。”
  “出了什么事?”安娜·俾斯马克此时是真的紧张起来,怎么也掩饰不住。
  马科斯深吸了一口气。“他今夜似乎喝醉了。费希尔的毛病就是他……嗯,他有点贪杯。”
  “来了情绪喜欢喝上几杯,这种事情我能理解。”邦德说话听起来完全是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
  “我还可以告诉你,费希尔的职责是——该怎么说呢?——嗯,保护你们。交给他的任务是守在树林里,保证你们不受野兽的袭击,这附近是有些野兽的。”
  “像秋收蚁一样?”邦德问道。
  “野兽。”俾斯马克重复道。
  “而他却擅离职守。喝酒去了?”赛达提示道。
  俾斯马克摇了摇头。“也不是第一次去喝酒。他可能已经喝过好几杯了,当时他可能是准备去再喝一点。”
  “当时?”宁娜问道。
  “小卡车翻车,在山脚下的树林里烧毁了。我们因急着赶往这儿,途中没有发现。瓦尔特发现了。”
  “费希尔怎么了?”宁娜半张着嘴问。
  “很遗憾,亲爱的。我知道你喜欢将他留在身边。费希尔烧死了。”
  “啊,天啊,你是说……”
  “的确死了,非常令人痛心。”俾斯马克的目光在邦德和赛达两人身上来回移动着。“你们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什么也没听到。”
  “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
  “可怜的费希尔。”宁娜转过身去,露出一脸悲戚之色。“他的妻子……”
  “亲爱的,这不幸的消息还是由你去告诉她最好。”俾斯马克以不容置辩的口气说完这话后,就转身走开了。
  “这是当然,马科斯。首先,我们安排赛达在塔拉庄园住下来。”宁娜朝丈夫走过去。“然后,”——一声叹息,——“然后我去向洛蒂·费希尔传送噩耗。”
  “好的,就这么办。”俾斯马克心里显然别有所思。“詹姆斯,这么着,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邦德说他不会有事的,接着又面带微笑地问汽车大奖赛是否照旧举行。“我的意思是说,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要照旧举行吗?”
  借着客舍里透出的灯光和汽车前灯的光亮,他应该可以多少察觉出马科斯·俾斯马克的脸上掠过一团乌云。接着,这个像头熊一样的肥佬说道:“啊,是的,詹姆斯。发生这些事情当然令人遗憾,但汽车大奖赛肯定要照旧举行。早上十点钟。瓦尔特盼望着这场比赛,我也一样。”
  “那么,我们在赛场上见吧。晚安,赛达。好好睡个觉,不要为这事操心。”
  “喔,这事我才不会操心哩。”赛达对他一阵假笑,“晚安,詹姆斯。”
  “詹姆斯,我也要和你明天在赛场上见。”宁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这一次再不是树林中幽暗的光线使人产生的错觉,那双黑潭般的眸子里的确蕴藏着火一样的热情。她脸上的笑容也预示出了将于次日夜间展现的无限春光。
  其他的人都离开空地后,詹姆斯·邦德先检查绅宝车,确信没什么问题后才回到客舍。他拿一把椅子顶住大门,又检查了窗户上的缝隙,看有没有什么可能钻进虫子的小缺口。如果等他睡着之后再来一次蚁灾,那可就有些难以应付了。
  他又花了十分钟重新装好公文箱,然后上床躺着,合衣而卧,但还没忘了将自动手枪放在顺手的地方。
  宁娜曾说过这儿有灾祸,此刻邦德真正感觉出来了,俾斯马克牧场就是一个充满邪恶和危险的世界。先前他已经在这儿闻到了一丝“幽灵”的气味,而现在这种气味已变得很浓烈了。他以前同他们较量过,已培养出一种善于捕捉他们和他们的第一任领袖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的踪迹的灵敏直觉。即使是此时此刻,孤身困居于这间位于沙漠之中的一个绿树成荫的小山坡上的小木屋里,他仍然可以闻到布洛菲尔德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魔鬼气味从地狱里飘过来。布洛菲尔德是在日本发生的那最后一战中被邦德打入地狱的。
  这伙人当中一定有一个是和他的老对头沾亲带故的。究竟是哪一个呢?卢克索尔还是俾斯马克?这一点还不能断定,但他相信不久就会弄清真相的。
  他想到了十二个小时后就要到达的代表团,想到了在冰淇淋厂隔壁的实验室的软壁囚室里演出的那一幕丑剧。他猜想那是一种催眠药——一种能消除一切道德顾忌,将受害者变得外表正常但唯命是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的“快乐药丸”。
  他看了看表,时间已将近清晨五点,马上就要天亮了。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就要转入地下隐藏起来了——真正字面意义上的转入地下:进入通往会议中心的地道。黑暗中,邦德笑了笑,想到假如侦查的结果发现将要召开的只不过是一次令人生厌的例行会议,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并无什么秘密勾当,那时会是一种多么令人啼笑皆非的局面。不过,根据自己的经验,他认为决不会是这种情况。他的专业知识、逻辑思维以及过去同“幽灵”组织斗争的经验都向他发出大声的呼喊,将他的思想和理智拉上了目标相同的轨道。
  在此之前,他要先在赛车场上同瓦尔特·卢克索尔较量一番,表面上虽说是为了一百万美元的奖金,但实际上显然押着更大的赌注。尽管他对绅宝车和自己的技术充满信心,邦德还是充分认识到潜伏其中的危险。赛车结束以后,独闯秘道之前,还将有机会亲近一下宁娜那肉感的身体和欲火喷发的黑眼睛。
  邦德的大脑在飞速旋转。布洛菲尔德?俾斯马克?卢克索尔?即将召开的会议?“幽灵”?冰淇淋?汽车大奖赛?……宁娜……那抑郁寡欢、敢于抨击这儿的邪恶的宁娜·俾斯马克。赛达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又一次暗中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如果自己不是那样敬重她的父亲菲利克斯·莱特的话,赛达也会成为一个玩乐的对象。然而,此时的邦德像中了魔似的又重新想起了宁娜,并且头脑中带着她的倩影进入梦乡,还嗅到了她的发香。这个美梦很快变成了现实。
  第十五节  汽车大奖赛
  太阳一爬上那钻石般明朗的天空,人们便已感觉到这一天中潜伏着即将释放出来的热气。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天气便会热得像火烧似的。邦德想,像这种天气,最好待在阴凉处,一边啜饮着冰镇饮料,一边懒洋洋地同一位谈笑风生的人——最好是位女士——一起聊天来消磨时光。
  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利用短时间小睡来提高休息效率,因此,夜里并没有多睡。检查绅宝车就花了整整一个小时。那帮家伙在赛车时肯定会玩花样的,不过, 007的涡轮发动机绅宝车里也藏有不少机关,但他还是不能大意,必须步步谨慎。绅宝车必须能做到万无一失。不管瓦尔特·卢克索尔驾驶的那辆赛车马力如何强劲,邦德相信它是比不过绅宝的。
  只要启动涡轮增压器,一辆正常的绅宝900轿车可以轻易地达到每小时125公里的经济巡航速度。另外,法规禁止商品化轿车超过这种极限速度,涡轮增压器本身通常也会将车速控制在每小时125公里的范围之内。 但只要加大油门,开足马力,再加上特殊的赛车转换装置,他的绅宝就可以发挥出真正卓越的性能。
  事实上,邦德知道世界各国警察机关就有使用这种涡轮发动机汽车的。一位高级警官曾经说过,“假如不能超过一般商品化汽车,涡轮发动机汽车还有什么用?”
  邦德本人在自己的汽车装上新式注水系统后就曾创造过超过每小时180英里的行车记录,今天自然更没有理由不跑出这样的速度了。他不怕车速太快会引起轮胎爆炸,  就算有颗子弹正好打中轮胎他也不怕,  因为他的特制汽车用的是米歇林Antoporteur轮胎。 这种轮胎表面看起来与标准型普通轮胎没有什么差别,但却是汽车业中对外保密的尖端产品。
  没有问题,邦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驾驶开足了空调的银兽沿着赛车场外围的小道缓缓移动。
  马科斯·俾斯马克与宁娜和赛达一起出现在大看台前面。大看台上已有四分之三的地方挤满了人,俾斯马克手下的工作人员显然都被集合起来——或者说被逼出来——充当这种特殊场合的观众。
  他将绅宝车开上通向检修加油站的岔道,然后在俾斯马克等人身边停下来。瓦尔特·卢克索尔和那辆谢尔比-美利坚赛车还未见踪影。
  “詹姆斯,你看起来还真像个赛车手。”宁娜·俾斯马克的微笑热情而自然,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颊。本来,他觉得这还不够,可这时他已注意到赛达·莱特的一双美目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早上好,赛达,”他一边笑呵呵地打着招呼,一边去吻她的两边面颊,还笑着说:“吻两下,求好运。”
  为了使自己凉爽舒适,邦德只穿了在斯普林菲尔德买来的一套浅色红兰相间的运动服,除此之处,再没穿其他衣服了。虽然车内有空调,他知道坐在方向盘后驾车还是很热的,特别是在瓦尔特·卢克索尔紧逼他的时候。
  “詹姆斯,我希望你夜里睡了个好觉。”俾斯马克带着他那惯常的嘻嘻哈哈的神气大喊大叫,同时还用力在邦德背上拍了一巴掌,拍得他背上隐隐作痛。
  “啊,是呀,就像俗谚所说的,睡得像猪似的。”邦德直视着俾斯马克的脸,前晚那种紧张的神情已经不见踪影了。
  “詹姆斯,正式比赛前,你要不要试几圈?从这儿看起来好像很容易,但我可以告诉你,远处那边的弯路实在是很令人头疼的。我知道,因为跑道是我修的。”
  邦德望着加油站的汽油加油泵点了点头。“好啊,我就开车跑两圈,熟悉一下跑道。然后再加点汽油和润滑油,行吗?”
  “詹姆斯,我们已经安排了一大帮人为你服务。”俾斯马克指了指五名身穿工作服的工人。“一流货色。你要不要将备用轮胎取出来,以备更换?我们已准备了一切所需物品,任你取用。”
  “我自己会想办法。跑十圈,对吗?”
  “对,别忘了,你需要帮助的话,服务人员就在那儿。万一出了什么大问题,我们还有赛车专家随时听用。”
  邦德是否从俾斯马克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点什么?他是否已露出一只马脚?他似乎期待着出点什么问题?无论如何,只好走着瞧了。这次比赛的最终结果可能要取决于驾车人的本领而不是汽车的性能。
  邦德朝众人点了点头,又朝赛达眨了眨眼睛,然后便钻进绅宝车,戴上手套,调整好太阳镜。
  邦德一边将汽车慢慢开上起跑线,一边迅速对各种仪表作了最后一次目光扫描检查。他心中盘算着:为讨个吉利,还是跑上两圈。第一圈跑慢些,尽可能将时速控制在70英里左右; 第二圈跑快一些,让时速接近100英里,但不能再快了。必须先将手中的王牌隐藏好,到关键时刻再甩出来。想到这儿,邦德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将变速杆调到第一挡,然后放开手刹开动汽车。接着,为了增加速度,他又将变速杆换到第四档,计速表的指针指到50,又加大马力,使转速表指针达到3000,启动涡轮发动机,发出令人欣慰的响声,时速达到70英里。
  跑第一圈的时候,邦德没有将变速杆升到第五挡。他没让汽车全速奔驰。想以较慢的速度行车以熟悉跑道的地形特征。
  从起跑线到远处的弯曲路段之间足足有两英里半直路,一到弯曲路段,汽车和开车的人都会感觉出来。 从远处看,跑道只是变窄了一些,接着是一个悠长的S形转弯,等来到S形弯道的最后一道弯时,邦德才发现弯道尽头还有一个隆起的陡坡,形状像一座小拱桥。
  弯道其实例并不怎么难行,即使保持60英里时速过弯道也不成问题,只需快速地向左、向右……再向左、再向右拧动方向盘就行了。绅宝车的弯曲形阻流板和车身的重量使汽车稳稳地趴在跑道上,绝无越轨之虞。等汽车开到那个凸坡上时,邦德才真正觉出了危险。
  汽车正以60英里的时速越过最后一道弯时,突然遇上了凸坡,越过坡顶时,汽车四轮腾空飞了起来。要使飞速旋转的车轮从空中下落、与碎石路面摩擦时不滑出跑道,就必须将注意力高度集中。
  过了那个凸坡之后,邦德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这时才意识到真正全速奔驰时过这个坡会有多危险。汽车开出弯道,又进入了一英里长的直道,但前方又出现了那个更危险的直角转弯。
  他继续保持70英里的时速,几乎是到了最后关头才换挡减速,换成三挡的速度转弯,但仍然保持原来的马力不变,以确保汽车不向外滑。绅宝车又一次显露了自己不凡的身手。邦德总是说这辆绅宝车高速转弯时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往路上拉一样。当压力真正发生作用时,你会感觉到车身尾部被通过弯曲的扰流板的高速气流压按住了。
  他驶出弯道时计速表的指针仍然指着70。前面又有半英里的直路,他本来可以再次提高速度,但邦德抵住了诱惑,仍然保持四挡70英里的时速,到了那个之字形转弯处才换成二挡,将时速猛降至50英里。
  这个之字形转弯确实危险异常。邦德心里想,按理他该多花点时间来练习。你确实得费很大劲猛扭方向盘,整个弯曲路段都得低速行车,直到完全过了这个之字形弯道,方能将变速杆重新升回第四档,时速渐渐提高到70英里。就这样,还得万分小心才行。
  剩下来的一段路程就比较容易了:三英里左右的直道后接着来一个平缓的右转弯,接着又是一英里半的直道,后面再一个右转弯,接着进入最后一英里的直道回到起跑线。
  邦德很快发现,最后一个弯道还带着一点欺骗性。远处看很平缓,车一开进去,却发现转弯猛然变急了。不过,总的说来,他还可以应付自如。跑第一圈时,他在急转弯处将速度换成三挡,跑道变直后又升回原先的四挡。现在展现在面前的是长长的一条如带的直路,经过看台,到达弯曲路段前还有三英里的平坦大道。
  距离看台还有一英里时,邦德将变速杆调到五挡,开始加速。大看台变成一团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这时他的时速已经达到了100英里。他继续保持这个速度,直到距离弯路只有半英里时才减速。
  他以90英里的时速进入平缓的弯道,最后一道弯降到70英里,冲上那个隆起的凸坡时他也没来得及减速,计速表上的指针仍在接近70的刻度上晃动。绅宝车从凸坡顶上腾空而起,如一支离弦之箭笔直向前飞去。邦德全神贯注地准备着应付车轮着地的撞击。幸而汽车下落时四轮同时着地,邦德及时调整方向盘,防止车轮向侧边打滑。
  时速又慢慢升到100英里, 为给自己留下足够的转弯余地,邦德将汽车移向右边。他决定孤注一掷,以80英里的时速转过那个危险的直角急弯,依靠车身的重量、轮胎和阻流板的作用来稳住车子。
  整个转弯过程中,仪表平视显示器上显示的数字和指针一点没有下降,一直保持着80的水平,只是邦德自己的身体向右边倾斜着,车轮微微向左偏了一些。
  没有问题,以80英里的时速越过那个直角急弯完全能做到,只要方向把握得好,也许连100英里的时速都没问题。
  通过那个之字形弯道就没这么容易了。到了这儿,就必须换挡减速了,还要反反复复地刹车,加速,再刹车,再加速,出了弯道后,再加大马力。
  还剩下最后两道弯了,绅宝车以90英里的时速毫无困难地越过第一道弯,过第二道急弯时,车速下降了一挡。
  进入最后一段直道时,汽车的时速仍保持着90英里的水平。他慢慢地将车速一步一步地降低,直到看到大看台和加油站仿佛在向他漂移过来。车速降到50,30,20…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俾斯马克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虑的神色。瓦尔特·卢克索尔此时已经出现在那穿着一身印有“俾斯马克”标志的赛车服。他根本没有注意邦德,只顾忙着同服务人员一道对那辆银灰色谢尔比-美利坚赛车作最后的检查。
  邦德在座位上待了一会儿,一边看着将自己的汽车较量的那辆赛车,一边极力回忆自己所了解的有关该车的一切情况。
  赛车型福特野马轿车曾经大出风头:在1964年的环法汽车大奖赛中包揽了轿车组的冠、 亚军, 它的许多不同型号都在赛场上表现出了优良的性能。  属于野马GT350型的谢尔比-美利坚轿车的斜背式车身线条十分优美,这一点与老型号一样,而其明显的外部变化,是机罩上有了一个大通气口,后轮上也有一些小气孔。老型号一般在机罩周围采用玻璃纤维结构,发动机和变速器有多种可能的组合形式,还有为防止普通野马车的悬架转弯时可能发生的摇晃而必备的特殊固定装置。
  根据自己所能回忆起来的情况,邦德认为这种车型的车身重量轻于老式野马车,但时速却能超过130英里。 此时他透过绅宝车的挡风玻璃所看见的这辆车,乍看起来像是一辆老式野马,但仔细一看,便越来越拿不准了。其车身看起来十分坚固,他想一定是很厚的钢板制成的。 它像一辆谢尔比-美利坚,但只是车身外形相似而已。这辆车的轮胎一看便知是加厚耐压型的,即使其本意只是为了增加高速行驶时的耐压性能,邦德还是希望能揭开引擎盖看看里面的发动机。俾斯马克这种人不大可能会拿一辆只是经过改装加大了马力的普通汽车同一辆绅宝涡轮发动机汽车进行较量的。不管那引擎盖下面隐藏着的是一部什么样的发动机,几乎可以断定,它会像邦德自己的汽车一样,采用涡轮增压器来增压的。
  邦德从座位上跳下来,快步朝那辆汽车走过去,走到离汽车只有几步远时高声打招呼,以引起卢克索尔的注意。
  俾斯马克突然以敏捷得出人意料的脚步走过来,想拦住邦德,不让他挨近汽车。他的目的虽然最终达到了,但邦德还是抢在他挺身拦住之前伸手摸了一下引擎盖。根据掌心的感觉,邦德判断出那确实是耐压钢板制成的。另外,邦德抢着按了按减震悬架,感觉也很坚固。
  “祝你好运,瓦尔特——”邦德刚一开口,俾斯马克便拦了上来,用手抓住他的胳膊往旁边拉。邦德脸一沉,做出生气的模样。“我只不过想祝瓦尔特交好运而已。”
  “詹姆斯,瓦尔特在比赛前不喜欢有人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俾斯马克粗暴地吼道,“请记住,他可是个行家老手。”
  “马科斯,这可是一场友谊赛,只不过我们给它加了一大笔赌注而已。”尽管内心深处已开始产生忧虑,邦德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冷静。
  俾斯马克也许有一辆高性能的汽车,但他不可能知道邦德的绅宝车加装了新的注水系统和助推器。不过,对于卢克索尔,邦德就不敢有丝毫的怀疑了。他的对手是一个真正的赛车行家,而且占优势的是,他对俾斯马克赛车跑道了如指掌。
  “好吧,马科斯,请代我向你那位行家转达一句话,就说我希望能公平竞赛,能者获胜。就这句话。现在,我可以为绅宝加点油吗?”
  俾斯马克漠然地望着他,那种神态显得阴毒凶恶,眼里一片空白,嘴角阴沉下垂——全然不见平时那个嘻嘻哈哈的滑稽演员的影子。邦德心底不禁冒出一阵凉气:他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这种表情他太熟悉了,那是职业杀手脸上所应有的那种冷漠表情,一个签约杀手执行任务前脸上就会露出那种表情。
  这种表情刚一闪现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俾斯马克脸上又堆满了笑容。“詹姆斯,这些事情我的弟兄们会为你做的。”
  “不用麻烦了,谢谢你。”邦德宁愿自己动手处理一切——加汽油、润滑油、水和冷却剂。
  给汽车做最后的检查花了大约二十分钟,检查完毕后,邦德向俾斯马克那边走去。俾斯马克此时正亲切地同宁娜和赛达二人闲谈。
  “我已准备好啦。”邦德面朝三人宣布道。
  一阵沉默过后,俾斯马克点了点头。“是否请你过来抽个签,以决定起跑位置……”
  “啊……”邦德哈哈大笑。“我们还是和气一点吧,就在这儿扔硬币决定就行了。我相信瓦尔特不会在意,你——”
  “詹姆斯,”俾斯马克轻声细语地说。邦德察觉出了威胁?是不是他自己过于紧张,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詹姆斯,你必须了解瓦尔特的性格。他在这件事上是十分认真的。我去看看他准备好了没有。”
  有了单独同两个女人在一起的机会,邦德却根本没有聊天的心思。“女士们,我要告辞了,”他带着胜利的笑容说,“比赛结束后再见。”
  “看在上帝份上,邦德,千万要小心。”赛达陪他走了一会儿,悄声叮嘱他。“那帮混蛋想害死你。请听我一言:别冒险,那样不值得。”
  “请放心。”邦德笑嘻嘻地挥手同她再见,一转身,看到俾斯马克和卢克索尔正迎面走过来。
  卢克索尔举止十分得体。两人握手,互祝一句“能者获胜”,然后掷硬币决定起跑位置。邦德输了,卢克索尔得到了靠右侧的内圈车道。
  俾斯马克以诵诗的声调庄严宣布道:“这场比赛要环绕跑道跑足十圈。你们所跑的圈数将在加油站附近举牌标示出来,瓦尔特的用红色,詹姆斯,你的圈数用蓝色标示。我担任总指挥,你们都要听我指挥。你们先在起跑线上各就各位,然后关掉发动机。我将站在那边的发令台上举起信号旗。你们二位都要以竖起大拇指的手势表示能完全看清我的动作。然后,我将挥动信号旗划一个圆弧,你们就发动引擎。待你们二人都已准备就绪,就再一次竖起大拇指。然后,我举起信号旗,从十倒数到零并随即向下挥动信号旗,你们就可以开动汽车了。信号旗要等到获胜的车子跑完第十圈并通过发令台时才会再一次向下挥动。听明白了吗?”
  邦德驾着绅宝慢慢开向起跑点。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策略了,于是,他的大脑先于车轮开始飞速运转。他还完全不清楚对手的底细,因此,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摸清同自己较量的人和车的实力。
  他希望对方从他那两圈试车中得出的印象是他的绅宝车已跑到了接近极限的速度。必须现在就想好对策,否则便没有取胜的希望了。
  当他驾着绅宝在起跑点上就位时,邦德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他要让卢克索尔至少在前五圈时领先,这样,自己便能获得以各种不同的速度熟悉跑道的宝贵经验,同时也可以趁机探探卢克索尔的底细,看他是否如自己所怀疑的能以真正危险的动作阻止超车。
  等到第六圈开始时,只要邦德的驾车技术比得过卢克索尔,绅宝车马力也能保持稳定的话,他便要开始超车了。一旦领先,邦德便可以开足马力,全速奔驰了。只要他不超越汽车和跑道的安全极限,提高一点冲刺速度,显然有可能同卢克索尔拉开至少半圈的距离,这一步至迟应于第八圈时完成。
  俾斯马克在看着他,邦德竖起大拇指,信号旗开始划圆弧。卢克索尔的汽车发动机怒吼一声点火发动了, 其响声已表明其马力大于一般谢尔比-美利坚汽车的发动机。
  绅宝车静静地停在原地隆隆作响,邦德向周围扫了一眼,注意到两车之间的距离,同时也看到卢克索尔那双凹陷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正带着强烈的仇恨盯着他。
  邦德面向前方,打手势向俾斯马克发信号。
  信号旗举了起来,邦德将调速杆推到一挡,松开手闸,右脚踏到油门上。
  信号旗向下挥动了。
  那辆所谓的谢尔比-美利坚车尾一摆, 闪电般离开起跑点绝尘而去。卢克索尔起跑的速度这样快,看来是想彻底击败他。开始加速的同时,邦德心里已意识到对手企图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拉开大段的距离。他使劲猛踩油门,启动涡轮增压器,眼看着计速表指针升起来了。
  卢克索尔大概已经达到100英里的速度奔驰于弯曲路段之前的那段直路上了。邦德继续加大马力,将调速杆推到第五挡,只听涡轮发动机像喷气机引擎一样发出呜呜轰鸣声,绅宝车时速已超过120英里,很快咬住了卢克索尔的斜坡形车屁股。
  两车之间只有几英尺的距离了, 邦德不得不换档减速,保持100英里的时速紧随在卢克索尔后面。到达弯曲路段时,他看见卢克索尔的刹车灯在闪烁。邦德自己并没有使用刹车,他只是通过换挡减速,以较慢的速度开过弯曲路段。当卢克索尔似乎已飞到弯道尽头的凸坡上空时,他的计速表指针还指着70英里的刻度位置。
  邦德以略低于70英里的时速冲过凸坡时,双手被震得从方向盘上脱落下来。直待听到绅宝车坚实的车体在跑道上着地之后,他才升高调速挡,并用力踩踏油门。
  一百英里似乎是卢克索尔的安全极限时速,邦德也不再提高速度,一直紧跟在卢克索尔后面过了直角转弯。 他让绅宝车亦步亦趋地跟着那辆谢尔比-美利坚——尽量靠右,紧贴跑道右侧边缘,突然听到后轮转向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邦德暗想,像这样来十次,轮胎可真要起火烧掉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汽车又驶入了之字形弯道。
  在这儿,卢克索尔显示出了独到的技巧——在急转弯处不停地使用刹车,但在前后转折点之间哪怕是很短的直道上,他也要加大马力疾驰。
  越过弯道进入下一段直道后,邦德才意识到他们通过之字形弯道时的车速至少在70至80英里之间。毫无疑问,卢克索尔不仅是个信心十足、技术娴熟的高手,而且意志也很坚强。然而,在这段长长的直道上,他却没有让他那辆银灰小汽车的时速超出100英里。
  来到最后两道弯中的第一道弯之前,邦德已经断定卢克索尔以一百英里左右的时速行车,可能保留着40,也许是50英里的余地,当需要时便可以在直道上发挥出来。
  这实在是一种高明的招术。在这条赛车道上赛车需要高速行车时能准确操作,思想要高度集中,手脚要不停地用动作。邦德自言自语道,用智慧打败他。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卢克索尔会将这种车速保持到最后三圈,也可能是最后四圈之时。他相信,到那时候,邦德人也累了,车也疲了,他便可以开足马力,全速冲刺了。
  他们闪电般地掠过大看台。邦德抬头一看,平视显示器上显示出的数字略大于100,卢克索尔微微领先。
  也许该改变策略,提前超车,不必等待了。不过,这一圈还是跟在他后面,等跑完再决定什么时候开始超车。
  当他们跑完第二圈,又一次从大看台旁边呼啸而过时,邦德已经开始冒汗了,但还是懒得使用刹车,依然手脚不停地用劲,靠换挡和踩油门控制车速。
  当汽车沿着直道向弯曲路段疾速奔驰时,邦德暗暗打定注意:这是个理想的路段。跑完第三圈后,他就要准备超车了。
  冲出第三圈最后一个弯道之后,绅宝与卢克索尔的车尾相距不足六英尺。看到卢克索尔的车略微向左边偏了一点,邦德心想,现在正是时候了。虽然右边空出的跑道宽度略嫌不足,但如果他遵守规则的话,卢克索尔就应该让邦德超过去。
  微微用力一拧方向盘, 绅宝车便向右边斜滑过去,紧紧贴住了那辆谢尔比-美利坚。再向右一点。邦德看到车前轮简直擦着跑道边缘了,但他还是继续加大马力,推到五挡,并用力猛踏油门。涡轮增压器启动了,他感觉到了那股喷气机引擎般的巨大推力。绅宝车的车头一下子冲了出去,冲过了卢克索尔车身的一半距离,显然是准备要超车的。
  就在这时,邦德大惊失色地看到卢克索尔突然转向斜插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同时还加快了车速,邦德不得不拼命使劲踩住刹车以免与那辆车侧面相撞。眨眼间,绅宝又落在了后面,失去了超车的机会。狗杂种!邦德怒吼着骂了一声。他换挡减速,通过弯曲路段之后又马上狠踩油门,追赶卢克索尔,直到直角转弯处时两辆汽车几乎粘在了一块儿。
  这一次,邦德感觉到巨大的惯性力量,绅宝车在转弯的最后关头控制不住地向左边打滑。这也并不奇怪,邦德抬头一看,平视显示器上显示的时速数字到了105,待他发现速度渐渐上升到125时,之字形转弯又到了眼前。
  邦德心里盘算着,等到了那一头的直道上再对付他,假如有必要,就将那个狗杂种挤出跑道,绅宝车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他们已经冲出了之字形弯道,卢克索尔还在继续加速,邦德寸步不让地做着超车准备。
  就在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事后,他知道自己提不出指控对方的证据,对方会一口咬定是涡轮发动机过热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导致起火的。然而,在事件发生的当时,他清清楚楚地亲眼看到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卢克索尔将速度又稍稍加快了一点,朝前面开出了几英尺——至多不过三四英尺的样子。邦德自己的脚尖刚刚踏上绅宝的油门,突然清楚地看见有一件小东西从卢克索尔的后保险杠上掉下来。当时,他还以为卢克索尔遇到了麻烦,高速飞车的压力使得车尾的一个什么部件被震松掉了下来。及至听到绅宝车底下传来呼呼的声音,他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克索尔投下了一种引火物,碰着跑道的路面就会起火燃烧。
  事情发生后,邦德只知道突然间有一团火焰包围了汽车,包围了他,但很快又熄灭了。
  这时,他们正处在之字形弯道和倒数第二道弯之间的那段直道的中途。起初,詹姆斯·邦德还以为那个阴谋失败了。那团包围着汽车的大火转瞬即灭,也许是汽车速度太快,火焰被甩到了后边,没追上汽车。然而,紧接着他又一惊,车上的防火警报器响了起来,仪表板上的红灯也开始不停地闪烁。
  邦德给绅宝车装上的最新装置是格拉劳纳公司最近推出的杜格拉牌汽车防火灭火系统。这种装置相当先进,它的温度限制监测器时刻监测着发动机和车底部分,尤其是油箱附近部位的温度,其主机安装于绅宝车特大后行李箱中,有一个置于安全底座上的密封铬钢罐,里面装满高效的浓缩灭火剂——哈龙1211灭火剂。罐中伸出的喷射管分别通向发动机舱和底盘。
  当温度监测器发出明确的火警信号时,灭火器就会自动喷出灭火剂。同时,该系统也可以手动操作,通过压接仪表板的一个按钮来启动。火警报警灯和报警铃也都通过温度传感器的作用自动报警。
  这次事件中,因大火从底部燃起,包围了整个汽车,故无需邦德动手,灭火器早已自动运行起来了。
  的的确确,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内,10公斤哈龙1211灭火剂自动喷射到绅宝车中,从车底直扫到发动机舱,顷刻间扑灭了大火,不留一点痕迹,因为哈龙灭火剂的特点就是对发动机机件、电线和人体不会造成损害,而且无腐蚀性,一旦火被扑灭,灭火剂很快就毫无残留地蒸发干净。
  邦德明白了发生的情况后,急忙换挡减速,以65英里的中速通过了下面的两道弯。直到进入那段长长的直道,驶过看台,知道赛车已进行到第五圈时,邦德才再次提高车速,看到汽车发动机的反应灵敏依旧,使他大觉欣慰。
  然而,卢克索尔此刻已遥遥领先了——领先足有两英里,正开始进入弯曲路段。邦德心里虽然怒火中烧,却极力保持着冷静。卢克索尔成心想将他烧死在赛车场上,满心指望那个引火装置能引爆绅宝车的油箱,也许还能同时将涡轮增压器一起引爆。
  邦德坐稳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向前方的跑道,一边加大马力,一边调高排挡。 绅宝车怒吼着朝弯曲路段飞驰,速度超过100码并持续上升,直到平视器上的绿色显示数字达到130后才停止上升。
  进入弯曲路段后,邦德将车速减慢了一些,但仍然保持着以前没有达到过的高速度。绅宝车像起飞的飞机一样腾空而起,随后车尾又不落地蹦跳起来,几乎失去了控制。邦德拼命猛扭方向盘。这时,他眼里看到路边的树木突然转了方向,耳中听得汽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好容易将汽车稳住后,他将速度又稍稍提高一些,临近之字形转弯时才开始减慢。
  从这时起,追上为保持领先地位而正在全速奔驰的卢克索尔已不成问题了,只需在直道上加快速度就行了,还不必用上绅宝车的全速。
  又跑了两圈后,绅宝车终于迫近对手。越过起跑线进入第八圈时,绅宝车的车头已紧紧咬住卢克索尔的车尾。邦德开始寻找机会超车,左冲右突,越开越猛,而卢克索尔也不断地加大马力。
  邦德觉得卢克索尔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逼得越紧,卢克索尔就越走向冒险。虽然他的驾驶动作依然无可挑剔,邦德的每一步超车行动都被他挡回,但车速似乎成了他的盲点。无论是过弯曲路段、直角转弯还是之字形转弯,他都以最接近安全极限的速度冒险闯关。
  第九圈了。这一圈跑完之后,还有一圈,整个比赛就结束了。大看台倒数第二次从他们身边闪过,邦德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若想赢得这场比赛,就得不惜一切地设法超车。
  办法很快想了出来,不过却是一种可能以灾难性结局告终的冒险办法,成功的希望只有千分之一。他们又一次滑过了弯曲路段,卢克索尔这一次过凸坡时放慢了车速,也许他终于耗尽锐气了吧。现在他们已临近那道十分凶险的直角转弯了。
  卢克索尔坐正身体,将汽车尽量靠右——车轮都挨着路边的草坪了——以便以100英里时速冲过这道危险的转弯。 与他相距仅三英尺左右的邦德本人也将汽车调到了接近100的时速。
  卢克索尔进入弯道了。他继续靠右行驶,拼命抵抗着离心力的作用,在压力和车速将汽车推向左边之前尽量贴近右边跑道的边缘。当他开到弯道的最危险处时,汽车在角度、速度和扭转力的共同作用下开始向外滑移,他连忙去踩刹车,稍稍减慢了车速。
  邦德一直等待着的正是这个时刻:卢克索尔被离心力拉向左边之前被迫减速的那一秒钟,邦德抓住了这个最后的机会。
  绅宝车不再紧跟在卢克索尔的车尾后面,它突然向左斜冲过去。邦德注意观察方向盘的动向,发觉绅宝车左转幅度超过了自己的预期,赶忙将方向盘向右扭来进行修正。他知道这时如果刹住车轮的话,汽车就可能翻倒滚出跑道。
  绅宝车有些飘摆不定。突然有一瞬间,卢克索尔左边的路面空了出来。这一瞬间的工夫过后,卢克索尔的汽车就会被推到这块空地上,就像每次通过这个直角转弯处的情形一样。但也就在这一瞬间里,邦德感觉绅宝车停止飘摆,稳了下来。他猛踩了一下油门,绅宝车的气流偏导器推得车尾猛烈震动了一下,他的身子也由于汽车前进的冲力过大而往椅背上重重撞了一下。
  邦德几乎在出声地祈祷着,祈愿汽车不断升高的前进速度能克服任何继续向左打滑的危险,祈愿自己能够将绅宝车开进拐弯处而不至于擦着路边。涡轮增压器呜呜作响,噪音越来越大,达到了在一般情况下会引起爆炸的程度。
  不一会儿, 这一切突然结束了。绅宝车从正在打滑的谢尔比-美利坚外侧冲了过去, 这时平视显示器上的时速数字已接近140的水平。邦德调整方向,继续加大马力。
  邦德超车时,卢克索尔的车头差一点就擦着了绅宝车的车尾。有一会儿,绅宝车的后视镜似乎被另一辆车的低矮车体和挡风玻璃填满了。随后它被甩了几英尺远,当邦德减速准备进入之字形弯道时,卢克索尔又设法紧跟了上来,就好像两辆车用缆索连着了一样。然而,在驶过最后一道急弯后,邦德挂到第五挡,右脚稳稳地踏住油门。
  终于排除了拦路虎的绅宝车开始向前飞跃,在之字形转弯过后的直道上达到了150英里的时速, 过最后的两个小弯时减慢了一些。而在最后一圈开始时,邦德放开了绅宝车的全速。 在进入弯曲路段之前的直道上,他的时速曾一度达到175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而在最后一段长长的直道上跑出的速度甚至更高一些。此时卢克索尔已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落后至少三四英里。
  邦德直到接近最后两道拐弯处时才换挡减速。然后,他又以较慢的速度多跑了一圈,好让发动机慢慢停下来,自己也好调整一下身心的紧张状态。他看到俾斯马克在挥下有方格图案的信号旗,宣布邦德获胜时阴沉着脸,一副愠怒的模样。
  然而,当绅宝车最后向加油站滑行过去时,大看台上的人群尽管明知自己一方的赛车手输了,却仍然热烈地为邦德鼓掌欢呼,俾斯马克似乎也恢复了常态。“一场公平的竞赛,詹姆斯。一场公平而激烈的竞赛。你那辆汽车无疑是善跑的。”
  汗水淋淋的邦德没有马上答话,却回头去看紧跟在他后面滑进加油站的瓦尔特·卢克索尔——那具死骷髅的面孔此时看起来显得比平常更加阴森可怖。
  “我不知道有多么公平,马科斯,”邦德终于开口道,“假如那真是一辆改装的谢尔比-美利坚的话,我愿意吞下自己的运动服。至于那场焰表演……”
  “对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俾斯马克那张红扑扑的小孩脸上装出一副十分天真的模样。
  “我想一定是瓦尔特点了支烟,匆忙之中丢了根火柴。盼望拿到我的奖金,马科斯。一场了不起的比赛。现在,你若允许的话,我要……”他转身走回绅宝车旁边,那车子此刻自然需要一番护理。
  但俾斯马克跟着他后面走了过来。“詹姆斯,咱们今晚算帐——我指的是那笔钱。我要拿到版画。而在此之后,恐怕我的地主之谊也就算尽到头了。今晚晚餐定于七点三十分。请你七点钟赶到,这样我们吃饭前就可以完成结帐手续。你看好吗?”
  “很好。”
  “很抱歉,我必须请你们明天一早就离开。你知道,我们这里要开会……第一批人今晚就到了……”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开会的。”邦德半个身子钻进绅宝车里,正用力拉开引擎盖释放装置。
  仰斯马克犹豫了一下,既而大笑起来——不是那种爽朗的开怀大笑,而是一种低沉的神经质的苦笑。“说得对,说得对,的确如此。我不喜欢开会,实际上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我想这也就是我最终被迫放弃政治的原因。你知道不知道,我曾一度有过政治野心?”
  “不知道,但真的有,那也是正常的。”邦德撒了个谎。
  “这儿开会时,我一般总是躲得远远的。”俾斯马克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你知道,”他继续说道,“嗯,今晚到达的那些人都是些搞汽车专业的工程师。瓦尔特是这方面的行家。”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种诡谲的笑容。“这一点,我猜想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知不知道,那辆仿谢尔比赛车是他亲手制造的?”
  “包括附加装置和其它一切在内?”邦德眉毛一扬。
  俾斯马克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仿佛这一切只是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似的。邦德心里想,因为那部车我们两个都差点送命,而俾斯马克却觉得有趣。
  那个胖得像头熊似的男人笑声一停,紧接着又说道:“唔,由于那些人都是些工程师而且……嗯,明天上午将由瓦尔特给他们作报告,讲的是一些有关机械方面的高深理论,具体内容我也不清楚。为了讨他欢喜,我也稀里糊涂地答应到场出席这次会议。所以,我就不能对你和赛达多尽东道之礼了。”
  邦德点了点头。“没关系,马科斯,我们明早就走。”说完,他又转身摆弄他的汽车去了。
  “请自己动手从野餐席上拿东西吃。”俾斯马克回过头来喊了一声。
  看着这个大胖子拖着笨重的脚步走开之后,邦德心里纳闷:不知他们的行为何时开始。俾斯马克要么会让他们离开牧场,然后派人在牧场外面逮住他们,要么就是派人在这儿当场逮住他们。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便一切都要完蛋了。他必须尽快采取必要的行动,同宁娜见面谈一谈,然后转入地下,潜入会议中心,这是他获取确凿情报的最后一线希望。倘若俾斯马克先发制人,整个使命就要失败了。
  从一开始,邦德就已断定那一连串大规模的、危害极大的劫机行动只是死灰复燃的“幽灵”组织行动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只是一项筹款行动,而筹款的目的则是为了进行一项重要得多的行动。来到美国——尤其是来到俾斯马克牧场以后,他的一切所见所感都表明“幽灵”组织正在策划一场非常重大的行动,而其活动中心就在这个牧场,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的继承人也就在这儿。
  此刻,听了俾斯马克的话后,他明白必须随时作好潜伏隐遁的准备,即使这样做意味着让赛达孤身一人留下来面对危险,也在所不惜了。他反复琢磨着:卢克索尔和俾斯马克两人究竟谁是的布洛菲尔德?是谁在控制着谁?
  在检查护理绅宝车的过程中,邦德的忧虑逐渐加深,于是,他将汽车倒回加油站。他至少应该将油箱加满汽油,如果有能放心使用的机油和冷却剂的话,也应该加一些。
  卢克索尔压根儿懒得过来同他握手或是对他的胜利表示祝贺。更糟糕的是,赛达还没同自己说一句话,就和宁娜一起被保安人员催促着走开了。
  经过那一场激烈紧张而且充满危险的比赛之后,詹姆斯·邦德此刻已经感到有些气沮了。哪儿都见不到俾斯马克的踪影,只有两名伙夫还留在那儿料理着野餐。邦德走过去,毫不客气地自己招待自己吃了一大块牛排,外加一些面包和咖啡。至少他已经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
  他迅速完成了绅宝车的护理工作,抬头朝看台上瞥了一眼,那儿有人正在清扫看台。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摆脱监视,返回客舍,然后迅速离开屋子,隐蔽起来,等到天黑之后再全副武装地去塔拉庄园赴晚宴。在自己还没有潜入地下,获取真正有用的情报之前,但愿俾斯马克不要下令将他和赛达一起逮捕。
  当绅宝车驶离加油站时,看台高处有一个蓄着漂亮的八字胡,穿着一件白色丝绸上衣的男子在注视着它的离去。汽车呜呜作响地开出了视线之外,向那座长满树木的小山坡疾驶而去。
  麦克·马扎德微微一笑,离开了看台。
  第十六节  宁娜
  深夜十一点半了,白天的酷热似乎还没怎么消退。
  邦德伏在树林里, 穿着深色宽松裤子、黑色T恤衫和茄克的身上,覆盖着下午就已采集起来的一些树枝和蕨叶。他的那把VP70手枪这时也静静地插在夹克内的枪套里。
  在他周围,各种夜游动物在窃窃私语,树上的知了也吱吱地唱个不停。这一切在他周围构成一幅天然的背景。他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他听觉灵敏,只要有人走近,他能透过各种嘈杂的声音,准确地捕捉到轻微的脚步声。
  白天那场紧张凶险、颠扑迷离的较量虎头蛇尾地收了场,似乎有些出人意料。邦德一回到客舍,就赶紧洗了个澡,并迅速做好逃离牧场的一切准备。他取出晚宴上要穿的衣服,把别的东西统统包了起来,就连那个特意整理过的公文箱,也锁到绅宝车里去了。
  他只携带一套撬锁器具和必备工具,当然还有那把VP70手枪和备用弹夹。按惯例检查了一遍携带的物品, 他换上了现在穿的这套衣服,只是没穿T恤衫而穿了件黑衬衣,他觉得T恤衫到夜里穿更合适。
  出了客舍,他连忙去营造今晚的藏身之所。他把地点选在林中一块被伐去了树木的空地的一角。这里能清楚地看到林间小路、客舍和绅宝车。邦德在那儿一直待到傍晚,六点一过就迅速离开,换上那套轻薄面料的西装,合适的鞋子,打好领带,开车前往塔拉庄园。
  俾斯马克还是那么一副快活的神态。他在阳台上调着自己的酒,赛达穿了件深蓝色的裙子和衬衫,看上去冷冰冰的,倒是宁娜神采飞扬,黑眼珠一眨一眨的闪闪发亮,那甜美的笑声音乐般地传到邦德的耳朵里。
  他刚一到,宁娜就问他想喝点什么,两人的目光交织到一起。就在目光相遇的一刹那,她的眼神暗示她还没有忘掉他俩的约会。
  赛达仍很平静,但她看上去也在给邦德丢眼色,好像她也有什么话要跟他谈。
  只有瓦尔特·卢克索尔漫不经心地坐在那儿,脸色阴沉,没跟别人讲话。这个没风度的败军之将,邦德心里这样骂道,这家伙脑子里肯定又在想什么花样,因而没有搭理马科斯·俾斯马克的闲聊。
  喝了一杯酒后,俾斯马克向邦德建议:如果他带来了那些版画,那他们现在就可以完成交易了。“詹姆斯,我说话算话。”他呵呵笑着。“尽管我也跟别人一样,并不乐意跟自己的钱分手。”
  邦德走下台阶,从绅宝车里取出版画后又跟俾斯马克进了屋。他们直接走进版画室,在那儿,邦德毫不犹豫地把版画与俾斯马克的小手提箱交换,俾斯马克打开手提箱,大笑道:“你可以点一点,只不过恐怕会因此而误了晚餐。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一百万给彭布兰纳的教授,另一百万归你。”
  “我相信你,”邦德关上箱子。“很高兴跟你做买卖,马科斯。以后如果我还有些别的……”
  “我相信你还会对我有用的,詹姆斯。”俾斯马克飞快地向他递过一个令人疑惑的眼色。“事实上,我对此确信无疑。现在,如果你不介意回到大伙儿那边去的话,我就把这些画拿走了。我有点害怕让人家知道我是在哪儿秘藏我的稀世珍宝的。”
  邦德盖上箱子。“这个也得锁起来,以保安全。多谢你,马科斯。”
  回到门廊,邦德发现只剩赛达一人了。
  “宁娜·俾斯马克吩咐厨子去了,那死鬼刚刚从这儿走开。”赛达抢着对他说道。
  邦德已下了一半台阶,突然回过头来轻轻招呼道:“来一下,帮我把这个放一放。”
  赛达来到车后帮他把箱子放好,邦德顿时发觉她竟像筛糠似的浑身发抖。
  “詹姆斯,他们的确在进行着一项重大计划,天哪!你赛车的时候可真把我给吓着了。”
  “我自己也挺害怕的,赛达。不过听我说。”他简要地对她吩咐了几句——只要晚餐后他们两人还能单独行动,他就返回客舍。“我将完全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只不过俾斯马克已经下令,要我们明天早上离开。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是先假意让我们走,然后在路上把我们逮住,但我的猜测也可能完全错误。他们完全可能在这儿把咱们一网打尽。就在今晚,就在这个牧场。你还带着那把家伙吗?”
  她轻轻地点点头,悄悄说那把枪就绑在大腿上,使她特别难受。
  “好的,”邦德已把箱子放进了汽车行李箱,砰地一声关上盖子,再拧动钥匙锁好。“晚饭后,我希望你能尽快出来。不要到小山坡或客舍周围的地方去。但到黎明时分,一定要想方设法赶到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地方,绅宝车我就藏在那儿。偷辆车,或是步行,你觉得怎么容易就怎么做,但一定要出来。也别靠得太近了,就躲在旁边守望。会合时间照咱们商定的执行。”
  “好。不过,詹姆斯,有些事要告诉你。”
  “那就快点讲。”
  “他们知道我们的姓名和身份,”她开始说道。“而且麦克·马扎德昨天晚上到了这儿。”
  “另外那三个家伙呢?”
  “我不知道,但马扎德因没管住他的人而被卢克索尔臭骂了一顿。看来他们当时在华盛顿的行动是未奉命令的擅自行动。你是不会受到什么伤害的了,詹姆斯。至于我自己会怎样就很难说了——顺便说一句,他们曾称呼我为赛达·莱特——不过他们会让你活着。”
  “那这场车赛……?”
  “是为了使你思维混乱。包括那些秋收蚁也是这个用场。他们知道你不会住那间客舍,蚂蚁肯定是为我准备的。看来你是不用怕挨枪子了。你真该听听卢克索尔是怎么说的,他确实将麦克·马扎德骂了个狗血淋头,确实是这样,詹姆斯,我什么都听见了。他们所下的命令就是随时把你看住,但不能杀了你。”
  “嗯……”
  “还没完呢,仓库那边又有情况了。”
  邦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碰巧看到的。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我看到一辆大冷藏车从仓库后面的树林里开出来,后面至少还跟着两辆。第一辆朝机场方向开去,他们是在运那些冰淇淋。”
  邦德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我真希望我们能知道得多一点,”他喃喃道,“也许等到明天晚上我就能探知更多的情况。不过,一定要小心啊!如果这儿在进行着某种犯罪或恐怖活动,而我们又突然失踪的话,他们会在这儿掘地三尺来找我们的。我……”他突然住口,觉察到有人走上了门廊。
  不一会,宁娜·俾斯马克喊道:“詹姆斯?赛达?没人叫你们吗?晚餐准备好了。”
  他们回头走上台阶,赛达先进了屋子,留下邦德陪着宁娜穿过那座又高又大的门。宁娜让赛达在前头走得远远的,再转过来轻轻地对邦德说道:“詹姆斯,晚饭后我将尽快去找你。请一定放心。这儿非常危险,咱们得好好谈谈。”
  邦德只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宁娜那双黑眼睛带着恳切的神情向他望了一眼,那种神情同这位老于世故又非常美丽的法国女人的本性显得极不相称。此时,这个女人已从他身旁走过,步态优美地朝餐厅走去。
  所以,邦德此时就在树林的藏身之处等候着。等宁娜?他想,几乎是肯定的,虽说也有可能另外有所期待。晚餐的时候气氛已经有点紧张了,俾斯马克两次突然发了脾气,一次是对仆人,另一次是对宁娜。他们的努力也许很快就要有所收获了。从他和赛达所观察的结果来看,不久就有事情要发生了。如果俾斯马克真的是新的布洛菲尔德,其面具很快就将揭开了。
  那么,瓦尔特·卢克索尔没和他们一起吃晚饭,这是不是个重要情况呢?他又纳闷起来。俾斯马克说这个僵尸去准备他明天的发言稿去了。
  卢克索尔和俾斯马克,到底谁是真正的布洛菲尔德?邦德还在继续想着。他的眼睛现在已适应了黑暗,注意着周围任何最轻微的响动。
  他低头看了看表,表面亮着光,看得很清楚。十一点三十五分,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
  邦德转过头去,努力辨别着汽车开来的方向。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他清楚地听到这辆车通过树林爬上这段长长的小路时发出的换挡和发动机加大马力的声音。
  大约五分钟后,车灯朝林中空地照过来,紧接着车子也开过来了,是辆黑色跑车,但邦德还没能马上认出型号。
  这车就停在绅宝车后,正好把它挡住。邦德心里暗想,如果他想快点逃出去,就必须先把车迅速转弯,先绕过那辆车再开过这块空地。
  那驾车手关掉发动机和车灯,一阵丝绸的沙沙声透过晚风传到了邦德的耳朵里。他依稀辨认出是宁娜·俾斯马克的身影,她站在车旁,轻声叫道,“詹姆斯,詹姆斯,你在吗?”
  邦德轻轻地站起来,他手按VP70,朝那块林中空地走过去。人都几乎站在她身后了,她才听到他的脚步声。
  “哦,天哪!,噢,詹姆斯,可再别这样了。”宁娜抱住他,浑身发抖。
  “你叫我要小心的。”邦德低头向她笑道。
  宁娜·俾斯马克还是晚餐时的打扮——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打了褶的真丝连衣裙,式样非常简单,但穿出了她独特的风格和个性。邦德的手碰到那光滑而又轻薄透明的料子时,心想这式样可能是简单,但自己愿拿一个月的工资打赌,这件小小的服饰一定值一大笔钱。
  “詹姆斯,我们进去行吗?求求你了。”她嘴唇贴在他的嘴旁。邦德又嗅到了她那特有的体香,是她那刚刚梳洗好的头发,虽说它现在掺入了一种非常昂贵的香水味。这种香水无疑是精品,可能是独一无二的,是为马科斯·俾斯马克的夫人特制的。有一阵子邦德感到了一丝妒意。这时她又催他了。“求求你了,詹姆斯。进屋去吧。”
  邦德向前跨了一步,让宁娜先进了客舍,再打开灯,门一关上,她就扑到他的怀里,浑身颤抖,一会儿又推开他,“我本不该来的。”她说话时娇喘吁吁,就像他们第一次在绅宝车里亲吻时的情形一样。
  “那为啥来了呢?”邦德双手抱住她,感到她四肢用劲往自己身上贴。
  “你看是为啥呢?”她抬起头,在他的嘴上吻了一下。“不,我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詹姆斯。我所能告诉你的就是马科斯和卢克索尔想尝尝血腥味了,他们在干一些确确实实非常危险的勾当,詹姆斯。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能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些。他们两个什么都瞄着我。昨天晚上来了些人,是从东部,从纽约来的。我听到他们的一些谈话。瓦尔特说如果他赢不了今天的车赛……”
  “赛车的时候你看上去很轻松的嘛。”
  “我没办法事先通知你,詹姆斯,你也可以看到我周围都是马科斯的人。你得马上走,詹姆斯。”
  “马科斯已经叫我们明天早上走了。”
  “对,对,我知道……但……”她抱得更紧了。“但我知道他们会埋伏着准备收拾你的,周围出现了许多我不认识的人。我想他们已经把整个牧场包围了——猎狗,半履带军车。是半履带军车,没错吧?”
  “对,它们在沙漠地区可能还派得上用场。”邦德没对她说他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俾斯马克实际上是在扮演牧羊犬的角色,把他们赶出来再送到等候已久的捕猎者手中。
  “听着,宁娜,”他抓住她肩头不让她过份贴近自己,但她的仪容撩得他心神荡漾,双手贴着她身上那凝脂般的肌肤和光滑的丝绸,感觉十分舒服。“你听好。赛达要走,我也要走,我们都要失踪。不是马科斯所希望的明天,而是今晚——或者说是明天凌晨时分。我知道会出事,所以我们要在这儿藏躲起来,直到我们中间有一人能逃出去。”
  “如果是你的话,詹姆斯,千万别采取冒险行动。就我所知,他们的的确确把这地方给封锁了。会不会是因为那笔钱?我可真搞不懂。”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农场上空响起了一架巨型飞机的轰鸣声。
  宁娜抬头向木屋的横梁望去。“那可能是一些会议代表到了。今晚有两个航班,一是会议代表专用客机,一是俾斯马克的运输机——”
  “运输机?”
  她有点神经质地浅浅一笑,“哦,是他那些见鬼的冰淇淋。我知道他在干着什么可怕的犯罪勾当,但他可不愿丢下他的冰淇淋生意不管。他已经调配出了一种新口味,已经卖了一些给某地的一个分销商。成吨的卖。他们今晚要把它运出去。”
  冰淇淋卖给了某个分销商?邦德心里想道,那里面会不会掺有卢克索尔和俾斯马克调配的那种可怕的药剂呢?就是那次行动中他看到的那种东西,它能把人变成温顺的魔鬼,愿意听从任何命令,甚至不惜出卖妻子和自己所钟爱的人。
  “你准备藏在那儿?”她问道。
  “不!”邦德显得非常坚决。“你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这样他们对你也不能怎么样。我们仅仅是失踪了而已。等着,宁娜。安心等着。会有人来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到时一切就都解决了。”
  “我还能再次见到你吗?”
  “当然能。”
  他感到她的手落在他的大腿上。“时间不多了。”她这时靠得非常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詹姆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她用不着说完这句话。
  邦德轻移脚步,带着她朝卧室走去,来到床前,打开台灯。
  “不,亲爱的詹姆斯。别开灯,就在黑暗中进行。”
  “这可有点像过去……”
  “就依我吧,不要开灯。”
  他点点头,关上灯。费力地脱去衣服,也听到她脱衣服的声音。
  赤条条地躺在床上,邦德正要把枪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突然一种本能又驱使他的手伸向了台灯。“对不起,宁娜,我还是要有点亮光。”
  灯一亮,她轻轻地一声惊叫。她那苗条柔软的古铜色身体和那双妙不可言的长腿顿时完全暴露于灯光之下。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三角裤和一副真丝乳罩。灯亮时,她正在解她的乳罩。
  “詹姆斯,我叫你……”她打住了,觉察到自己的声音已变得刺耳,像在呵斥对方。
  邦德连忙道歉:“对不起,宁娜,就这样吧。我觉得咱们不必在黑暗中……,你看上去是那么美丽可爱,何必要埋没在黑暗中呢?”
  她皱着眉头慢慢朝床边走去。“你马上就会发现的,就像马科斯已经发现了一样。人人都会发现的。没办法,詹姆斯。我不是一个完全的女人,我一直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身体。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我……我……我觉得自己身体有缺陷,我也不喜欢别人……”
  他把她拉到床上,一只手在她身上摸索。宁娜的嘴张着,把他的嘴紧紧堵住,两人坠入了激情的漩涡之中。体内的欲望从嘴里倾泄出来。
  突然,她又推开他。“这灯,詹姆斯,我们能不能把它……?”
  “让我看看,”邦德执拗地说,“不管是什么,看看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侧过身来倒在他怀里,伸手去解乳罩的扣环。邦德发现她的眼睛一直没有正视他。“我生来就是这样,詹姆斯,很抱歉。有些人——像马科斯——就觉得我这样子有些恶心。”
  她迅速把乳罩解去,真相终于大白了。她的左胸脯平坦光滑,跟小男孩一样,发育完全但没有丝毫女性乳房的特征。而右胸脯上却耸起一道美丽的曲线,是一个饱满的金色乳房,真是太美了。
  真是奇怪,可能是因为她的一个乳房实在是太美了,标准的半球形,上面耸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粉褐色的乳头,这奇特的景象令邦德更加神魂颠倒。
  他紧紧地抱着她,一只手在她身上爱抚着。“亲爱的宁娜,你真是天下无双的绝色美人。你身上有什么会让人厌恶的呢?你绝不是一个不完全的女人。让我来证明给你看。”
  邦德不停地吻着她,慢慢解去了她的胸罩。她紧紧地和他搂抱在一起,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在这段时间里,萦绕在他们周围的罪恶的幽灵,已在茫茫沙漠中这个奇怪的人造孤岛上烟消云散了,却把他们带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超过一道高过一道的巅峰,然后又渐渐收缩,直到造爱的魔力终于将两个生灵融为一体。
  宁娜大约清晨四点钟离去,临行前一边不停地吻着邦德,一边千叮万嘱地要他多加小心。“詹姆斯,我还能见到你吗?跟我说我还能见到你。”
  邦德重重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对她说他俩一定还有在一起的机会。
  “万一……”当他们走到她的车旁时,她又最后一次叮嘱道,“万一真的出了岔子,詹姆斯,就找我吧,如果是出在这儿,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我爱——”
  她这句话被邦德的最后一个吻给打断了。“这个可不好说。”他在黑暗中笑道,“别想的太多了,就想想我们已有过的享受,并希望会得到更多的机会。”
  邦德站在绅宝车旁,注视着那辆小汽车的灯光消失在树林中。接着,邦德把他的东西统统收拾好,钻进绅宝,开车离去。由于刚才的一场床上运动,此时他已是精神抖擞。他沿着那条小路开下去,再驶上环绕小山的公路,向山那边开上去,驶入一条隐秘的小路。他曾和宁娜坐在那儿,倾听她诉说当年在巴黎的困苦生活,并感慨荣华富贵的梦想在碰到俾斯马克后又变得非常乏味。
  邦德把汽车尽可能地藏好,开始踏上通往会议中心的最后一段长长的征途。
  离天亮已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估计不足两个小时——于是邦德还是轻装,只带着手枪,备用弹夹及那套撬锁工具。他采用旧式的急行军方式,拼命赶路,一会儿快步走,一会儿跑一阵,交替着进行。
  这段艰苦的行程比他自己估计的还要远。当他到达从林边那块下水道井盖旁边时,黑色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黎明前朦胧的微光。这金属盖子很轻易地打开了,邦德紧盯着那块大石板,使劲地把那个大把手往下拧,希望能使石板在液压升降机的作用下移动得快一些。
  入口一开,他就把金属盖子还原,向下爬进了那间砖砌小屋,四处寻找那个能从里面把石板关上的机关,宁娜跟他说过肯定有这个机关的。他已下到离地面足有十二英尺的深处了,眼前已经看见那条地道的入口,小小的蓝色灯泡照亮了它,灯光一直照射到看不到尽头的远处。
  机关在那儿——挨着金属抓手的最后一根杠。在地下拉动控制杆,液压升降机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当那块石板复归原位的那一刻,震动的声音似乎在整个地道内回响。原先通过洞口透进来的很昏暗的光线也没有了,邦德被笼罩在昏暗、凄凉的蓝色灯光中,这灯光连白瓷砖都未能照映出来。
  隧道顶部呈曲线型,大约有八英尺高,宽度呢,则像邦德这样块头的人,向两侧平伸双手时指尖也才仅够得着两边的洞壁。
  从最前面的那间屋可以直接穿过地道的拱门。邦德没走多远,就注意到地面稍稍向下倾斜成一斜坡。周围没有声音,人也不感到阴冷,他原先所预料的这些,这儿都没有。为了穿着舒适,他今天特地选了双上线底的鹿皮鞋来穿,走起路来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不过,他还是保持高度警惕,走几步停一下,听听前后有无动静。如果会议中心已经投入使用,就存在仰斯马克的人通过这个出入口自由往返于农场和中心之间的这种可能性。
  他没碰到任何人,虽说已走了长长的一段路——邦德估计有一英里长。地面先向下倾斜,接下来有几百码比较平坦,接着又渐渐升高。在地道深处,上坡变得更陡了。经过从小山到这儿的急行军,邦德现在感到大腿肌肉隐隐作痛。
  他还是跟先前一样,静悄悄地慢慢向前走。很快,他走的路面坡度更陡了,而且慢慢转了个弯,接着,整个隧道突然变宽,尽头就出现在眼前,并且又有一个拱门通向一间小屋,这个拱门比隧道口的那个拱门要大些。
  邦德现在面对的是一面平滑的瓷砖墙壁。他开始仔细检查这间小屋,记得宁娜对他说过这一头的小屋里也有一个机关,打开即可通到看门人的保管室。不过,她没有具体说这个机关到底在哪儿。在蓝蓝的灯光下,邦德看到的就是这面光滑的瓷砖墙,没有盒子、金属盖子或是按钮开关一类东西。
  根据一般逻辑来推断,他走进这间小屋时正对着他的这堵墙最有可能是出口,而且,如果这个门是安在保管室后面的话,那么门的把手,或别的什么开关,一般应安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邦德从墙中央开始,一块砖一块砖地检查,一排一排有条不紊地进行,他轮流按每块瓷砖,仔细检查,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他终于找到了。瓷砖由一个金属小滑轮控制着向后滑去,操作起来就像车库的卷闸门。瓷砖后面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球形门把手。
  他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门把手。瓷砖墙有一部分移动了,邦德再用力往后一拉,整块砖墙都开了,是个合页门。这门转动时无声无息轻巧自如。门的另一侧是面石灰墙,摆着一排搁架,搁板向左倾斜,这样关门时可以带着架子的部分向后移。
  邦德跨步出门,从后面将门紧紧把住,一直等到他找到了门背面的把手——藏在一个架子下面——这时他才将门关上。
  这间保管室不大,仅够一个身材一般的人躲在门后,离那几排搁架只有一步半之遥。
  这道暗门一关,邦德不得不原地站立一会儿,好让自己的眼睛适应漆黑的环境,然后,再摸进主房间。
  他又轻轻地转动门把手,这一回,是把门往外推。
  刚才在地道里完全是一片幽暗和寂静,现在突然听到声音真把他吓了一跳。男男女女的声音从上面和旁边传来。邦德现在站在保管室门边的过道,光线十分充足。有个窗户几乎就在身边,他看到了天早已破晓,阳光都射进来了。
  从小山坡下来,再穿过地道走到这儿,整个行程所花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长得多。邦德看了看表,快七点半了。不过这至少可以减少埋伏等待的时间。但去哪儿埋伏呢?怎样才能潜入会议中心,而又不致马上就为人察觉呢?
  为了紧急逃离时方便,邦德让保管室的门开着,沿过道走了几步。这儿的声音非常响,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身边,可能就在离这儿二十英尺远的过道顶端的拐角处。声音虽很嘈杂,但仔细一听,马上能分辨出是些什么样的声音——热烈的谈话声,瓷器碰撞发出的丁当声。他来到一个公共食堂附近了。
  从窗口望去, 邦德看到一个很宽的草坪, 绿草中央是一个用白色石块镶嵌的“H” 字样。远处是一道高高的铁丝网,再后面是一堵围墙,围墙后面有一片树木从墙顶探出头来。他眼前所看到的是一个直升机停机坪。
  邦德再把目光移到房内,看到一副双开门,门的上半部嵌着透明的厚玻璃。一行匀整的金字告诉他此门通往会议厅。他走过通道,刚透过玻璃格子窥探过去,马上缩到一边,再不看了。
  刚才那匆匆一瞥,见到的是一个豪华的大厅,布置得像一个最高级的现代化剧院,一排排高背厚垫的椅子,呈新月形摆开,走道呈辐射状穿插在席位之间。席位的前面是一个大舞台,舞台前方摆着一条长长的桌子,后面放着十几把椅子,桌子前面,即前台中央,装着一个麦克风,桌子后面挂着一张放电影的银幕,像一幅戏台的背景幕。
  会议大厅并非空无一人。至少有十几个俾斯马克的保安人员正在检查大厅,其中有几个牵着狗,有些则带着探爆仪和反窃听探测器。
  很明显,他们是要在大厅投入使用前好好检查一番。邦德自忖道:这回到底是瓦尔特·卢克索尔要给那些工程师们乱扯一气呢,还是马科斯·俾斯马克要在会议上发言呢?
  邦德现在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因为他觉察到有几个俾斯马克的保安人员已经离会议大厅的大门很近了。他握着打开保险的手枪,轻手轻脚地回到看门人的保管室。保安们很有可能经过这儿,另外,俾斯马克的另外一些手下说不定现在也正在使用那条地道。
  他刚进保管室,门还没来得及关牢,就听到保安人员走进这条通道的声音。声音非常清晰,仅有一步之遥。
  “行了吗?”一名男子问道。
  “他们都说没问题了,麦克。”传来第二个声音。
  又听到第三个声音。“你到那该死的台子底下好好看了没有,乔?”
  “到下面好好看过了,我从台子底下左边那个入口盖钻了进去,还带着手电呢。那下边跟肥皂洗的一样干净,就是有些灰尘和蜘蛛。”
  响起了一阵笑声,邦德猜到检查已经结束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有人问道。
  “那些先生和小姐必须于八点四十五分以前到这儿坐好,等着开会。命令就是这样。八点四十五分,不得延误分秒。”
  “嗯,那咱们还有不少时间,弄点吃的去。”
  “布洛菲尔德会不会来?”那个叫乔的男子问道。一听提到这个名字,邦德便扯起耳朵想听下文,急得脖子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猜着是要来的。不过,不会发言,他从不在大会上发言。”
  “从不发言,那真糟糕。好啦,伙计们,咱们去告诉那些家伙他们该坐在哪儿,以及什么时候……”
  声音渐渐远去,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消失了。邦德听到皮鞋的嚓嚓声越走越远。检查小组走了。
  邦德想都不用想下一步该干什么。他从保管室里出来,仍把手枪拿在手上,把走道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那儿没人。几秒钟后,他就进了会议大厅,沿一条走道跑下去,匆匆奔向那个声音所描述的讲台左边那个“入口盖子”。
  他花了五秒钟就找到那盖子,是一个普通的链式盖子,可用嵌在里面的一个铜环把它拉起来。邦德拉开盖子后,就爬到台子底下,从离开看门人的保管室到现在,总共只花了六十五秒钟。
  现在他只有静静地等待。代表们要到八点四十五分才开始进场。然后,布洛菲尔德就要到了。不是被他杀死的那个,而是新的布洛菲尔德,这名字现在已经公开了。詹姆斯·邦德知道他将从他的两个怀疑对象中认出这个人到底是谁。是卢克索尔还是俾斯马克?他心里其实早已明白究竟是哪一个。
  第十七节  天狼
  邦德静静地卧在黑漆漆的会议厅讲台底下,又琢磨起了布洛菲尔德——原先的那个布洛菲尔德,“幽灵”组织的第一位首领。他的继承人——现在的这个头目——会不会是他的什么亲戚呢?在像“幽灵”这样的组织里,领导权的继承并不一定非要有亲属关系。不过,他了解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并和他交过手,邦德知道这个人有帝王野心。老国王死了,新国王万岁。
  布洛菲尔德死在他手里以后,他们一定为未来的首领作了安排,即使那个人当时并没有出现——在“幽灵”组织卷土重来之前也必有一段相当长的冬眠期。
  邦德回想着原先的那个布洛菲尔德的傲慢、狡猾和疯狂。他是从一份材料中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的,所了解到的也只是一些十分模糊的情况。这家伙的种种活动都是假借设在巴黎奥斯曼大街的“反压迫国际联盟”的名义进行的。
  他真可以说是个千面人。对布洛菲尔德来说,化装就是生活的一种方式。不同的面具掩盖着相同的本性:铁石心肠,冷酷无情。
  邦德想起了这家伙的身世——一半波兰血统,一半希腊血统——出生于吉德尼亚,是个弄钱高手。如果这个新的布洛菲尔德是他的一个什么亲戚的话,那邦德还有些旧账要同他算。自己那刚结婚才几个小时的爱妻的惨死,这个仇他已经报了。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为此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但现在邦德又暗暗发了誓:任何人,只要是跟原先的那个布洛菲尔德稍稍沾点亲,就必须偿还这笔债。自己幸福的曙光被毫不留情地扑灭了,他又何必对别人手下留情呢?
  他感到自己快挡不住疲倦的袭击了,这时他想起了宁娜。如果有哪个人应该得到同情的话,那就是这位可爱的小姐——毫无疑问她一直受到丈夫的虐待,同时又被自身的生理缺陷弄得心理失衡,觉得自己是个发育不完全的女人。当然,邦德已经向她证明了,说她有生理缺陷简直是胡扯。可怜的女人。邦德心想:等这事一完,宁娜应该得到非常特别的照料。他的脑海里又活生生地出现了床上她那玉体横陈的身影。他带着这个身影进入了梦乡。
  突然间他被惊醒了。乱哄哄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邦德舒展了一下手脚,像狗一样抖了抖身子来赶走睡意,静下心来开始倾听。外面有不少来宾——男的女的都有——已经聚集起来了。他看了看他的劳力士夜光表,时间都快九点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后,听众们交头接耳的说话声消失了。掌声开始响起,当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邦德头顶上的舞台上响起时,掌声变得越来越响,真个有如雷鸣一般。
  掌声渐渐息了下来,接着传来几声咳嗽,一阵清嗓子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人讲话的声音——不是他所预料的俾斯马克,而是瓦尔特·卢克索尔那又尖又细的声音。但与他平时说话的声音还是有所不同。卢克索尔刚开始讲话时,那种失声怪调有些变化,这个模样严重变形的男人似乎变得格外地充满自信,他先试了一下大厅的音响效果,据以调整自己的声调,试出了大厅的音响效果之后,便将声音降低了一些。
  “女士们,先生们,‘幽灵’组织执委会的委员们,本组织在世界各地所有分舵的舵主们,欢迎你们来这儿出席本次大会!”卢克索尔顿了一下,“大家可以看到,我们的领袖——布洛菲尔德——就坐在我们当中,但他让我给大家作报告。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只是简略地称之为‘猎犬’的行动计划就是本人主持制定的。
  咱们还是省去作为开场白的套话,直接进入正题吧。时间紧迫。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行动的时机一旦到来,就会来得非常快——快得让我们没有时间制订具体行动计划,而现在这个时机已经到来了。
  为了让大家宽宽心,首先该告诉各位两件事:第一,从那些非常大胆,应该说也是富有想象力的一系列劫机行动中获得的金钱,数额非常可观,已经足够我们行动的开支了。
  第二,我们前些时已经为我们当前行动的主要目标找到了一个重要客户。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从‘猎犬’行动中获得的利润将不仅会堆满‘幽灵’组织的金库,而且将使本组织的每一位成员得到丰厚的投资回报。”
  邦德听到掌声突然响起,随即又很快息了下去。卢克索尔似乎是在整理讲稿,翻得纸页哗哗作响。随后,邦德听到他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讲道:“我不想对此进行过长的介绍。不过,有几个战略和战术上的重大问题首先要让各位搞清楚。这很有必要。因为这样可以全面把握当前的军事和政治形势。
  我们大家都知道,咱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似乎永远处于混乱的边缘,常规战争,恐怖活动,小规模冲突,以及战争的谣言可以说无时不有,搞得到处人心惶惶。我们都应该清楚,人们的许多恐怖都是由所谓的超级大国里的军人和政客们一手制造出来并企图从中渔利的。
  我们已经看到游行示威事件和一些集团对政府施压事件愈演愈烈,在西方大国更是如此。这些行动都是因为恐怖而引起的:人们害怕毁灭性的核战争,所以,我们经常听到并亲眼看到人们上街游行,以图阻止他们所想象的一场核军备竞赛。
  我们,当然也像那些伟大的军事战略家们一样,知道常规的核军备竞赛只不过是一场巧妙的误导。煽动家、白痴和消息闭塞的人,仅仅看到了核威胁。”他带点轻蔑地格格笑道:“他们没有看到的是这些看上去很吓人的玩意——什么中子弹,巡航导弹,洲际弹道导弹——仅仅只不过是些过渡装备,是些暂时还有点用处的攻防手段。那些什么远距离地面追踪系统,还有那些白痴们吹嘘的空中预警系统,如空中预警巡逻飞机等玩意都不过如此。所有这些都只能算得上是弹弓一类的玩意,在真正的武器投入使用之前将就应付着用一下而已。
  问题就在于恐惧——担心家园、国家和人民生命受到威胁。那些上街游行的人只想像得到在这个星球上发生的战争。他们不明白,过不了几年的时间,洲际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都会变得无用、过时,变成一堆废铁。这种所谓的军备竞赛是特意用来控制公众思维的。而那些超级大国其实是在进行着一场真正的军备竞赛,竞赛的目标是取得真正具有攻防性能的武器——其中的绝大部分根本不会在这个星球,即地球上使用。”
  听众中响起了一阵躁动,接着卢克索尔继续讲下去。
  “下面我要对大家说的,在当今世界的顶尖科学家和军事专家中间业已成为普通的常识。军备竞赛的目标,现在已不再是储存和部署核武器或中子武器,尽管这恰恰是苏美两个超级大国的宣传工具希望让人们信以为真的。
  不是,”卢克索尔用力猛捶了一下讲台,颤动声从邦德头上的托梁和木板上传来。“不。这场军备竞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完善一种终极武器。这种武器能使目前所有的核武器统统失去作用。”卢克索尔又失声笑了起来。“不错,女士们,先生们,这是科学疯子的幻想,以前的科幻小说的杜撰情节,但这种幻想现在已经变成了现实。”
  邦德屏住呼吸,因为他知道马上会听到什么,他敢肯定卢克索尔将谈到那属于超级机密的粒子束武器。
  “直到不久以前,”卢克索尔继续说道,“苏联毋庸置疑地在一种叫粒子束武器的研究方面处于领先地位,这是一种带电荷的武器,很像激光,兼有微波发射的特征。这种武器的确快要定型了。这种武器能够,也将被用于防御——它可以形成一张无形的防护网——用来阻挡任何核攻击。
  我刚才说过,人们一般认为苏联的粒子束武器比美国的更为先进。我们现在得知这两个超级大国在这种武器的研制方面大体达到了同等水平。几年之内——要不了几年——超级大国之间的力量平衡可能要么猛地倒向某一方,要么双方完全持平。因为粒子束武器可用来摧毁现有的核武器发射系统。
  超级大国能够迅速生产出数以百万计的巡航导弹,洲际弹道导弹和由火箭发射的中子弹。这可给他们带来不少好处,因此,他们目前没有必要大量储存这些武器。粒子束武器——一旦投入使用,将阻止任何一个国家发动常规核大战。粒子束武器的出现就意味着永久中立,陷入僵局。数以百亿计的美元制成的废铜烂铁待在世界各地的发射井里。如果哪一个国家能在粒子束武器的竞赛中取胜,它就能把整个世界纳入它的掌心。
  军备竞赛的结果完全取决于这种超级防御武器,时间紧急,任何核大战都应该推迟到这场竞赛胜利之后。反过来,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全面了解核大战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为了明白这一点,我们应该注意的不是那些可怕的导弹和炸弹,而是那些能使它们发挥作用的战略装置。”
  邦德不安地动了一下。他知道卢克索尔说的一点没错,尽管对一个不懂科学的人来说,这听起来确实有点像天方夜谭。邦德有幸和其他情报官员一起听过有关情况的介绍,他花了点时间仔细研究技术数据,阅读与粒子束武器有关的报告材料,那些报告材料虽经缩略但篇幅仍很长。正如卢克索尔所说,这种武器已成现实,在这场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军备竞赛中,美苏两国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卢克索尔接着又开始介绍目前在太空中运行的一些非常先进的卫星——其中有沿轨道运行的,也有同步运行的,它们正在发挥作用,这些武器装备能立即引起核心对抗和战争灾难。
  “这实在是军事战略上的一个老问题。”卢克索尔继续说道。“历史总能教育人类,问题是要想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尤其是军事方面——人必须适应时代的变化。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一开始,大多数欧洲国家即遭失败,因为当时那个所谓的联盟的军事思想是建立在过去战争的策略的基础之上的。但世界已经变了,伴随着这些变化已产生了新的战略。
  现在,在这个关键的历史时刻,我们必须以与以前不同的情况出发,来进行战略分析。一位美国参议员曾经说过,‘谁控制了太空,谁就控制了世界。’过去还有一条军事格言说,任何时候你必须控制住制高点。这两种说法都有道理。现在,制高点就是太空。在粒子束武器竞赛决出胜负之前,太空决定着各个国家的核潜力。
  所以,‘幽灵’组织的同志们,我们的任务就是为我们的客户提供控制太空的手段,直到这场竞赛胜利为止。”
  卢克索尔继续发言,提供了大量有关目前在役人造卫星的情况——其中包括探测卫生和电子侦查卫星,如‘大鸟’和‘锁眼二号’;雷达探测卫星,如‘白云’系统;群组SD-2型军用气象卫星。这种卫星携带有成排的太阳能电池板,使卫星寿命更长,且能非常精确地全面掌握世界各地的天气状况。
  邦德越来越感到忧虑了。有关这些卫星的资料,若只是些简单的和零碎的数据,要弄到倒也不难。可卢克索尔所掌握的就远不是那些公开的一般性数据资料。他此时向“幽灵”组织成员们透露的情报均属最高机密。
  他在提及军用通讯卫星——DSCS-2型,DSCS-3型,及用于海军通信的舰队卫星通讯系统的情况时,所讲的也都属最高机密。在介绍用于跟踪和监视太空中所有飞行器的SDSL卫星数据系统时,也透露了一些非常机密的资料。邦德听得出来,此人对他正在说的话题了若指掌,他讲的大部分内容均属高级机密,是大西洋两岸北约盟国的敏感材料。
  会开了一个半小时后,卢克索尔宣布暂时休会,让大家放松一会儿,提提精神。邦德又听到头顶上面传来脚步声,他竖起耳朵,听出观众都离开了大厅。
  他曾认为“幽灵”组织的计划集中于美国在粒子束武器方面的进展情况,但现在,他认识到自己错了。他们的目标是运行中的卫星系统。任何一场常规核大战——当然它们在粒子束武器投入使用后都会改变——首要攻击目标必然是这些通信和侦查卫星,因为在远程作战时代,它们是军事力量的中坚。
  但“幽灵”组织会找哪儿下手呢?他们会如何选择目标,又究竟会选择什么作为打击目标呢?邦德慢慢体会到了“猎犬”这个词的含义。对,猎犬。自己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猎犬?狼?天狼,真是物如其名。美国在这方面遥遥领先,“幽灵”的目标就是天狼;但没等邦德继续朝这方面想下去,大厅里又传来了声音,人们又一个个回到大厅里。接着,几分钟内,攻击目标和行动方案就全部公之于众了。
  卢克索尔迫不及待地让人们安静下来,然后以简洁、明快的方式开始了其行动任务简报的第二部分。
  “我们第一场会议时所做的那一段长长的开场白,”他开始说道,“对于我们进入到我们计划的核心部分,是非常必要的。
  女士们,先生们,控制太空,意味着使敌人在太空中的耳目都失去作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一般都认为苏联有一定的控制太空的能力。据推测,他们能在二十四小时内使美国的卫星全部失灵。而且一般认为美国没有这种能力。然而,从过去十八个月的情况分析来看,这种看法已被证明是错误的。被称为‘杀手卫星’的拦截卫星,已经投入现役,成为当前的基本武器。这是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这种力量,我的好同志们,可完全掌握在美国手里。
  当然,美国方面否认有这样的卫星在空间运行。但可以肯定,美国至少有二十颗配备有激光装置的拦截卫星已被送上空间轨道,它们均被伪装成气象卫星。他们还有能力在几分钟的时间内向太空发射两百颗这样的卫星。”
  卢克索尔又停了一下,邦德觉得自己的喉管在颤动,神经末梢好像被人用拨弦片拨了一下,嘣嘣直响。卢克索尔刚才所讲的情况,他也看过有关文件材料,了解其真相。
  “我们的问题,”卢克索尔接着说,“或者说是我们客户的问题,是这些卫星得到了美国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顶保密计划的保护。我们知道这些卫星都配有激光武器,这样它们便有极好的追击能力,这些情报都储存在电脑磁盘和缩微胶卷上——它们的编号、位置、目前的运行轨迹、发射井的位置,还有作战序列。所有这些情报都有,自然也是我们的客户所需要的。
  “这些拦截卫星的所有情报都存放在五角大楼。但美国人是如此小心地把情报分成不同的部份分别保管,以致于我们在五角大楼的两个内线,还在几个月前就报告说根本偷不出来。事实上,我们已在试图用这种方式获得缩微胶卷和其他资料上浪费了大量时间。每一次的努力都归于失败。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到1985年,这些武器——用军中的术语来说就叫‘天狼’——将通过西索克来控制和操作,西索克是‘北美防空司令部太空联合作战指挥中心’这个冗长的名称的缩写。”
  这时响起了一阵有礼貌的笑声,似乎缓和了大厅里的紧张气氛。卢克索尔接着说西索克正在筹建之中,彼得逊空军基地也在进行大规模改建,该基地距离北美防空联合指挥部总部不远,位于科罗拉多州的夏廷山脉深处。
  “在西索克投入使用以前,”卢克索尔的声音又抬高了,“一直到彼得逊机场改建完毕,‘天狼’都将由坐落于夏廷山脉的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控制。同志们,这就是一个薄弱环节。
  因为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控制着‘天狼’,所有的情报资料总部都应该有,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在五角大楼它们是被分成许多部份分开保管的;而在夏廷山,它们就完整地存放在计算机的磁盘上。”
  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邦德可以担保这一点。但还有个真正重要的问题有待解决。怎样才能进入戒备森严的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去拿走储存“天狼”所有资料的电脑磁盘呢邦德想到卢克索尔会根据俾斯马克的指示来回答这个问题的。他想至少自己现在已知道了俾斯马克就是布洛菲尔德。卢克索尔是个多面手,但最后的部署还得听命于“幽灵”组织的首领:马科斯·俾斯马克这位冰淇淋生产商兼俾斯马克牧场场主。
  “‘天堂之狼’行动,”卢克索尔拖长着声音说道。“这就是‘猎犬’计划的真正名称。目标:渗入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取出储存美国‘天狼’情报资料的所有电脑磁盘。
  方法呢? 我们考虑过两种, 否定了其中的一种,就是不讲策略的那种:动用‘幽灵’组织的全部力量去偷袭。不过,我们的领袖,布洛菲尔德已经设计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案。”
  接着,卢克索尔开始解释“天堂之狼”行动的具体内容,邦德心中的许多疑团也有了答案。卢克索尔说道:“无论做什么事情,方法总是越简单越好。这儿,就在这个牧场,我们一直在做着两件事情,我们也因此终于找到了通往夏廷山之门的钥匙。首先,你们都知道,我们在这儿有个冰淇淋厂。我们进行过多方联系,包括向军事基地供应食品的批发商发货,其中有一个是供应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的独家批发商。”
  卢克索尔停顿了一下,邦德可以想象他脸上此时必定又露出了那种可怕的狞笑。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向那位批发商发了四天的冰淇淋存货。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的冰淇淋消耗量显然很大——这一定是因为山区的气候条件以及常年待在地下的工作环境所致。我们得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官兵和技术人员经常吃冰淇淋。
  我们刚运走的这一批货,并不是普通的冰淇淋。我们已经研制出一种快乐的终极武器——一种效力不是很强的麻醉剂。它无毒,无副作用,能使人产生一种异常愉快的幸福感,使人服用后能正常工作,但暂时会失去明辨是非的能力。任何人哪怕只吃一点点,就会绝对服从上司的命令。他或者她,甚至会亲手杀掉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最心爱的妻子或丈夫。”
  邦德不觉也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在实验室隔壁那间软壁囚室里看到的那两个人。
  “而且,”——听起来卢克索尔似乎非常得意——“我们最近的试验表明快乐冰淇淋的效力可以持续二十个小时。大约于明天中午,冰淇淋就要运进夏廷山。我们得到的确切消息是明天晚上开始销售。这意味着‘天堂之狼’行动将于后天午饭后开始进行。我们只需走进去,索要有关‘天狼’的电脑磁盘,他们就会给我们。他们会高高兴兴地去干这件十足的卖国勾当。”
  “真的会那样简单吗?”听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并不完全是那么容易。”卢克索尔的话中流露出自信。“自然,那儿会有一些军官、技术人员、士兵不享用我们的甜点。根据最新情报,这种人约占10%。因此,我们很可能会遇到小小的麻烦。同时你们必须记住,这种药,只有在命令是由有权威和职位高的人发出时,才会起到作用。因此,我们想安排一位四星将军给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来个出人意料的突然视察。事实上就是新上任的防空巡察总长。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在他进门以前大约一小时,通知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的指挥官。将军身边大约要带上二三十个副官和卫兵,当然都是全副武装,去收拾那几个不吃我们冰淇淋的倒霉蛋。我得承认这真是可悲啊,就因为不喜欢吃冰淇淋而送命。”
  大厅里传来一阵格格的笑声,接着一个声音问由谁来扮演那位四星将军。
  接下来是一阵可怕的沉默。好像那位问话的调皮鬼,也突然明白自己失了言——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邦德心里想,当然是由俾斯马克,即布洛菲尔德本人来扮演那位四星将军了,别人谁还有这种资格。就在这时,卢克索尔的声音又响起来,这声音冷得像是喉管里放了块冰。
  “我们已经想好了,由一位非常特别的人去干这件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确实是个特别的人。可怜的家伙,他恐怕是逃不过这场劫难了。现在,我们必须确定方案、时间、武器和撤退路线。我们来看看地图好吗?”
  时间已近中午了。邦德心想:十二小时后,赛达若是没遇上麻烦的话,便应该和绅宝车一起等在路边的秘道入口了。与此同时,邦德也得在台子底下躲藏十二个小时,一边听着大厅里的讲话,一边在脑子里对情况进行分析整理。等到大厅一空,就要先找个地方藏身,然后再设法安全返回秘道。在此之后,假若赛达能准时的话,他们要么一块杀出去,要么就让邦德设法吸引住火力,并事先让赛达知道大致情况,这样她便可以去搬救兵。
  无论如何,他们中间必须有一位能做到这一点。在粒子束武器竞赛决出胜负之前,美国,也许所有的西方国家都需要“天狼”卫星,因为它们是可以压倒任何入侵者的一大优势。
  紧张惶惑之中, 007认识到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如果说整个西方世界现在还有哪个人有能力消弭这场灾难的话,这个人就只能是詹姆斯·邦德。
  第十八节  突击行动
  邦德本以为走出地道后会见到一片点缀着钻石般的繁星的深蓝色夜空。然而,事实上,他刚从路边的出口钻出来,迎面袭来一股热浪,像走进了蒸汽浴室一般。天空仿佛起了战火,远处出现了一道道划破长空的闪电,还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雷声,好像上苍已给它的对手以先发制人的一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本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吸进的却只是丛林里那令人难受的潮湿气味。邦德低声咒骂着,启动机关,使石板复归原位。
  在会议厅的台子底下藏了这么久,在那儿一动不动,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将近九个小时就是这么过来的。他觉得现在有必要洗个澡,换套衣服。
  这一天的工作终于在下午晚些时候结束了。四下无人,邦德偷偷溜了出来——脑子里满是“天堂之狼”行动的细节:地点、交通方式、武器、会合点、应急方案。这个针对夏廷山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的阴谋,非常重大、险恶而又狂妄,现在他什么都知道了,尚未明白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到底由谁去扮演那位四星将军,美国防空巡察总长。
  大厅里空无一人。紧迫的使命感使得邦德心里惴惴不安。“天狼”卫星无疑是目前西方防御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单凭这些“天狼”就可顶住任何核大战的威胁。“天狼”在任何紧急情况下都可立即投入使用,因为它们高高游弋在地球上空——覆盖面包含世界各大洲。每一个北约成员国都悄悄地密切关注着这一形势,关注其他即将被送入轨道的“天狼”卫星,它们的运行轨迹均由设在科罗拉多州夏廷山脉深处的控制室监控操纵。
  邦德已听说过改变运行控制中心的计划,他认为这是明智之举。所有属于秘密权力阶层的人都十分明白,在粒子束武器得到完善之前的这几年时间,对世界来说就像早期的加农炮取代弩机和投石机那段时期一样重要。
  站在路边,眼睛拼命地四处搜寻着绅宝车和赛达的踪影,邦德想到了一些正在同时进行的行动:冷藏车正准备把那些看似无害实则致命的冰淇淋送往北美防空联合指挥部总部;此时那些“天狼”卫星也正围绕着地球旋转。
  都快午夜了,还不见赛达的影子。邦德趴在丛林边上,越来越烦躁不安。等到午夜过十分,他听到了绅宝车的辘辘声:汽车的灯光从长满树林的小山那边急速移过来。
  赛达的脸上也像邦德一样显出疲劳的神情。她眼圈都熬红了,反应敏捷,但神经过分紧张。跟邦德一样,她穿着黑色的牛仔裤和一件汗衫。他跳向绅宝车车门时,发现左轮手枪就被她放在伸手可及的变速杆旁。
  “他们在找我们,到处找。”她喘了口气。“我继续开车吗?”
  邦德叫她继续开,往火车站方向开。
  “这不行吧。”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们几乎把所有的路都堵住了,车站还有警卫。”
  邦德拔出他那把大手枪。“那我们就只有杀出一条路来。你如果‘遇到路障’就绕开。他们总不可能把所有的地方都堵上。如果我们不得不用枪打开通往单轨火车站的路,再在铁路那一头对付把门的那一对可怕的孪生兄弟,那也只有这样干了。我已获得了自珍珠港事件前的军情警报以来最十万火急的情报——只不过这一回当局会重视的。喏,我得把情况跟你讲一讲,赛达,就怕咱们中间只有一个能出得去。”
  他开始告诉她最基本的,但也是最重要的情报。他一讲完,赛达便把他讲的重述了一遍,自己又加了一句:“不过,詹姆斯,咱们还是一起逃出去吧。我可没打算一个人先出去。”
  她沿着小路开,有时驶离小路和大道,让绅宝车在草地和有车辙的路上奔驰。很快他们就见到塔拉庄园了。它周围到处都亮着一排排强烈的泛光探照灯,远方那一道道闪电似乎正在慢慢移来。即使在车内他们也能听得到轰隆隆的雷声正在逼过来。
  最终还是这场暴风雨帮了他们的忙。跟大多数沙漠地区一样,这里的天气变化得非常剧烈而景色又特别壮观。他们一直靠着分界墙行驶,在墙边树木的掩护下行进,狂风挟带着闪电雷鸣呼呼刮来——哦!是一团雷暴云砧,像一块巨大的铁砧高高悬浮在俾斯马克牧场上空,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他们透过挡风玻璃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即使把刮水器打开全速运行也无济于事。暴风雨看来把正在戒备的警卫也赶去躲雨了。只好等这阵大雨过去了——这儿离单轨火车站还有半英里之遥——雨点像子弹一样拍打着他们的车,打得钢板砰砰直响,邦德决定暂时停下,等大雨停歇再开车。
  赛达说她觉得单轨火车此时已经到站待发了。“他们准备一大早运一些小车出去。”她还对他解释说自己从庄园逃出时碰到了困难,因为屋里又来了很多的人和警卫。
  “最后我总算鼓起了勇气,假装到外面去散步。马科斯见到我就问我干什么去,我跟他说想呼吸点新鲜空气。随后我就像兔子一样溜了。自从我大二那一次被一位足球队长追着跑到现在,还从没跑过像今天这样快。”
  “他追上你了吗?”邦德问道。
  “当然啦,詹姆斯。过一会儿我就慢下来了。为什么不呢?他很讨人喜欢。”
  他们正说到这里,雨看上去小了一点。
  “现在就走。”邦德急促地向她发出指令:“拼命地开,别怕开枪,我们在车里是不会被伤着的。你只要能在雨中看得见的话,就直接往铁路的坡道上开,上了坡道以后直接开进运送车辆的那个车厢。”
  “你知道怎么开单轨火车?”汽车开动后,赛达大声问道。
  邦德说干任何事情都会有头一次。
  他们到了离车站只有两百码的地方,此前一直没有被发现。但到此时,一定有警卫在雨中瞥见了他们。
  邦德看到有一辆轿车在他后面紧追不舍,不一会儿,一阵狂风在两车之间激起了一大片水花,这车就不见了。接着从右边又出现了一辆,就好像跟他在沿着车站赛车。为了寻找坡道,赛达头往前伸都快靠到挡风玻璃上了。
  一右一后两辆汽车的前灯光在雨中忽隐忽现。绅宝车忽然轻轻晃了一下,一颗子弹击中邦德这一侧的车身铜板。紧接着又有两颗子弹射到司机座位窗上那厚厚的无法击穿的钢化玻璃上。
  然而,这一次还是天气救了他们。而有一阵子虽然小了一点,但紧接着又突然大了起来,变成了真正的倾盆大雨。
  “在那儿,”赛达大声喊道,发现他们已开到坡道边上,再开就要开过去了。她绷着脸,眼睛紧盯着挡风玻璃外面,把车子倒回去,挂到一挡,稳稳当当地把绅宝车的轮子移到了那条通往单轨铁路的隐蔽廊道上。
  邦德担心追赶的车会在大雨中找到他们的行踪,甚至担心他们会发觉绅宝车的目的地是哪儿。在黑暗的廊道里开车,赛达把车前灯开着,后面看上去没人。
  一分钟后,绅宝车的灯光照住了那扇很大的推拉门,他们驾车飞入运输车厢,正好停在限制轨那儿。
  邦德唰地跃出车门,大声招呼赛达要她关好车门,自己则祈祷通往司机舱的门没有上锁。待到摸进司机台,听到关门时发出呼一声,他感到放心了。现在只要分清操作装置就行了,这费不了多少脑筋。
  雨还是倾盆而下,抽打在司机舱的大窗户上。舱内有一个固定的小椅子,放在一排控制杆和仪表前面。开关看上去都标明了功能。邦德松了口气。一个红按钮,下面有两个开关, 上面标着。“气轮机:开/关”。他打开开关,按下这个按钮,眼睛盯着别的操作装置。油门是一个沿半圆形轨迹滑动的拉杆,刹车装置就在脚边,油门右边有个二级辅助装置。他找到了速度显示器,风挡刮水器,车灯及一连串标着“门:自动,开/关”字样的按钮。
  一按下红色按钮,便传来一声令人欣慰的马达响声,气轮机运转起来了。邦德把所有自动门的按钮都定在“关”,再打开风挡刮水器和车灯,松开刹车,试着去拉动油门杆。
  他没料到会这么快就有了反应。火车猝然一动,开头显得很费力,随即十分平稳地驶离了车站。赛达已来到他身边,透过大大的前窗往外看去,竭力想借着车前灯射出的穿透大雨的强烈灯光看清轨道。
  邦德加大油门,又提高了一挡,看着速度盘上的指针已指到了每小时七十英里。等时速到了八十英里时,他们似乎已经超越了暴风雨所及的范围。暴雨来得猛,去得也快。现在只有一点毛毛细雨了。长长的单轨,在明亮而强烈的火车头圆锥形灯光的照射下,也清晰可见了。
  铁轨两侧,带电的防护铁丝网阴森森地高高耸立着,急得赛达忙问到那边终点后该怎么办,“他们会准备好对付我们的,机关枪,铁丝网,什么都会用上。”
  “到了再说吧。”邦德又加大马力,高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那就是不知这辆火车能否经得起冲过那边火车站时的撞击。“如果咱们能待在绅宝车上,那倒可以得到保护。”
  “要是火车翻了,待在绅宝车上也不顶用,”赛达说道,“詹姆斯,我看你要把咱们都撞扁。那一头终点肯定有减震垫。”
  “而且他们正等在那儿。”邦德又加了一句。
  火车继续向前飞驰,速度不断加快,人就好像浮在一个柔软的气垫上一样,完全没有一点震荡感。现在雨也停了,前方的视野极好。
  邦德思索了一会儿。他们已经走了大约十分钟了。他轻轻地降低油门,再吩咐赛达从绅宝车里拿出左轮枪和夜视镜。
  她去了之后,邦德又将油门降低一点,感到火车轻轻地晃了晃,车速慢下来了。
  “我马上要把车灯都关上。”赛达一回来,邦德就这样对她说道,“要冲出去只有一个办法,用夜视镜,出其不意地在到站前就停下来。你在这儿守着,我要进去了,沿着铁轨往前走。”
  强烈的聚光灯光柱照射的范围之外,是黑漆漆的一片。遥望远方,风暴仍在肆虐,不时亮起一道长长的闪电,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邦德带上夜视镜,拿出VP70手枪,把它放在仪表台上,继续降低马力,接着他关上了车灯。
  现在他们在一片黑暗中缓缓行进。赛达站在邦德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臂膀上,邦德正用夜视镜向外望,铁轨稍稍有点弯曲,他得判断出火车现在离车站还有多远。他判断大约有一英里,便把油门又降了一挡,接着完全关掉,并轻轻地拉闸刹车。
  司机舱本身有一个滑门,当别的门被调到“自动开启”时这门可能也会自动开启。司机舱这儿还应该有个阶梯,可以把他往下至少带几步,毕竟,从这儿跳下去有点高。
  邦德还是那么简洁明了地告诉赛达他准备怎么干。“有了这东西我就有了夜视眼。”他摸着夜视镜说道,“我开门后,气轮机得关掉,你就单独留在这儿,我悄悄地沿铁轨摸上去。”
  “詹姆斯,小心那些铁丝网。”赛达的声音有点颤抖,她的心此时也一定在发抖。
  “别担心,我会十分谨慎地提防那些该死的铁丝网。”在黑暗中,邦德透过夜视镜注视着列车前方的动静。“如果他们在等待着我们——我敢肯定他们一定在等待着——我想格林兄弟一定不会明白为什么我们熄了灯,而且还没到站就停下来。运气好的话,他们兄弟俩至少会有一个过来看看,这样对我来说可是正中下怀了。等收拾了他们以后,我再关掉电源,打开门,就赶快回来,你的任务就是待在这儿杀人——我的意思是杀死——任何企图登上火车的人。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放他上来,明白了吗?”
  她非常坚决地回答了一声“是”。
  邦德按下自动门的按钮,关上气轮机,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司机舱门很轻巧地滑开了。“好了,赛达,动作一定要快。”他低头往下看,寻找下机舱底部的阶梯。
  邦德将夜视镜的亮度和视距调到最大,纵身跃出司机舱,准备下车。
  邦德爬到列车的底部时,犹豫了一下,伸长脖子沿着铁轨望去。他估计往下这一跳大概有十五英尺高,支撑铁轨的水泥柱与电丝网之间的距离有十二英尺多。
  邦德紧紧抓住最底部的一层梯档,让自己的身体顺着坠下去,人在半空悬着,稍稍晃了晃,等到他控制住了自己身体晃动的节奏,就看着底下那模模糊糊的一片,估算自己的位置,再松开手坠落下去。地面又平又硬,邦德动作利索地着地了,膝盖弯着,晃都没晃一下,更别说打滚了。
  脚一落地,他就掏出了手枪,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睁大眼睛从镜框里往外看,竖起耳朵细听周围动静。
  夜,静得有些异乎寻常,空气中有一种沙漠地区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前面没有响动,邦德把手枪靠在大腿边,开始向前走去,移动时尽量紧靠着高高的铁轨混凝土支柱,他注意到每隔三个柱子就安有一个可能是供养路工用的梯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邦德不时地停下来,往远处张望,他虽身材高大,却能像猫那样轻手轻脚,完全不出声地走动,十分钟后,前方那座沙漠火车站就已清晰可见了。
  他们关掉了车站的灯,显然是为了使火车进站更为困难。前方开始有了动静,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紧靠着柱子,慢慢向他这边移过来。
  这人手里拿着一杆枪,不是挎在腋下,而是已经端了起来,他老练地把枪端在身边,枪托放在离肩膀几英寸的地方,枪口斜着朝下。
  邦德向旁边移了一步,靠在一根柱子后面,很快就听到了正在靠近的那个人发出的声音——是个老手,邦德得出了这样的判断,因为只听得到他那轻轻的克制住了的呼吸声。
  这位杀手一定也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在离邦德所在的柱子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停住了,原地转身察探动静,接着邦德就看见了那支枪管。
  邦德一直等到此人离开柱子之后才开始行动——他动作快得像条眼镜蛇,也狠毒得像条眼睛蛇。邦德那把重重的手枪,一直紧紧地攥在右手。他把手臂往后一缩,使出全身力气向前狠狠砸去。黑暗中猛然遭到袭击,那位杀手一定也察到了风声,可躲已来不及了。邦德手腕一弯,把这一击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了WP70手枪的枪管背上——稳准狠地砸在了那家伙的右耳下方。马上传来一声嘶声,这家伙伤着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发出一声鬼叫般的呻吟,身体向后倒了下去。邦德伸手去抓这位失去知觉的家伙,但已经太晚了,他倒在带电的铁丝网上。绷得紧紧的电丝网,顿时抖动起来,迸发出一团团蓝色的火花,在他的躯体周围跳跃着,一股强大的电流穿过他的体内,把他激得浑身抽搐,双脚乱蹬。
  一股烧肉的焦糊味飘到邦德的鼻孔里,使他简直有点恶心。不过一会儿味就没有了,这位火车站的警卫已被从电网上掀飞了,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枪——一把温彻斯特连发步枪——几乎摔到邦德的脚底下。
  邦德就是从夜视镜里也看得见电网发出的火花所产生的少许亮光。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了。邦德眨眨眼,醒醒神,蹲下一条腿捡起温彻斯特步枪,把自己的手枪放回枪套。
  这把拉推枪栓式的温彻斯特步枪装满子弹,已上了膛。他的手才摸到枪,就听到铁轨前方离他不足五十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喊:“兄弟,你没事吧?兄弟,你抓到他没有?”
  是另一个巨人警卫,死了的这个人的孪生兄弟,噔噔地沿着柱子和电网之间的小道走过来,他是被电网的闪光和声响给惊过来的。邦德举起了温彻斯特步枪,对准了正在走过来的声影大声喝道:“站住!别动!把枪放下!你兄弟已经完蛋了。站住!”
  这人确实站住了,但却把他的温彻斯特指向了邦德的声音所在的方向。没等第一枪射来,邦德就躲到了柱子后面,从柱子的另一侧出来,又端起了那把枪。
  这人不停地射击,疯狂地开着枪,指望能有一颗子弹碰巧击中对方。邦德只回击了一次,子弹又低又准。对方的腿看上去像是被脚下的东西往后扯了一下。这一枪把他整个人掀了一个底朝天。一声长长的哀叫,接着是一声抽泣,然后就再没声音了。
  邦德轻轻地搜了搜那个被电死的警卫的尸体。没有钥匙。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不知道俾斯马克派了多少援兵来把守这个沙漠火车站。
  另一个警卫已失去了知觉,但还能活下去,他的腿上满是枪眼,血流得厉害,但还没有大股的血从动脉里喷出来,表明动脉没有破裂。
  邦德将他全身上下仔细搜查了一番,也没有钥匙,他断定这两个警卫一定是仓促应战,把钥匙留在了他们那间控制电网的小岗楼里。情况要么就是这样,要么就是还有别的人埋伏在那儿,等着捕获他和赛达。
  他不慌不忙地朝铁路终点摸过去,把温彻斯特上了膛,沿小路朝那排低矮的房子摸索过去。
  一片寂静,当邦德走到月台上时,什么动静都没有,那条宽大的汽车坡道从月台这儿一直延伸过去,与铁轨相交。
  他停在房屋附近,在黑暗里留神察看周围动静。
  没有任何动静。
  最后,邦德从掩蔽处里走出来,迅速走进了那座小岗楼,里面灯还在亮着,但没有人了。无论是电网里面还是铁轨外面,都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钥匙放在一个桌子上,旁边是一个大保险丝盒和控制电网的主要开关。邦德迅速拉下主开关,拾起钥匙,接着把温彻斯特步枪往电网上一扔,确信没电以后,把大门完全打开,这样他们就可以直接把绅宝车从火车上开下来穿过这道大门。
  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小时内他们就可以到达阿马里洛,给有关方面打电话了。
  他飞快地一路跑回去。那个受伤的士兵仍未恢复知觉,但已经开始发出呻吟声了。他的兄弟仍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散发着血肉和衣服的焦糊味。
  邦德终于看到了火车,就在前方,高高悬在他的头顶上。它那巨大而弯曲的车身悬在柱子支撑的站台边上。邦德毫不迟疑地攀上离他最近的金属梯子,站台上的铁轨和柱子边缘有一块地方,用水泥砌着,上铺三四英尺宽的压缩钢板。
  邦德以直立姿势沿着狭窄的通道摸着走过去,一直走到耸立在他头上的火车头前面。周围仅有刚够身子下蹲的地方,邦德在这儿看得到长长的铁轨的斜面。司机舱门仍然敞开着,门下的阶梯通向他身下的一个地方,刚才自己就是从那儿晃着跳下来了。
  此时还够不着司机舱的门梯,邦德直起身子,向后走了几步,再双手合拢身子前倾,尽可能向他够得着的火车头左边的金属壳面靠拢,同时又不致于滑倒。
  他身体倾斜幅度太大了,于是他把脚往前移了移,弯下膝关节,眼睛紧紧盯住那一排从舱门延伸下来的梯环。此时他若不小心让自己的手一滑,肯定就会脚朝天地从支撑铁轨和火车的站台上摔下去。
  这回他的动作必须更敏捷一点。一旦双手离开了平滑的金属壳面,他就得纵跃一下,设法跃上前抓住司机舱门下的梯环,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致摔下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把膝盖弯了弯,使出浑身解数使自己身体奋力向前方的火车一侧跃去。一只手碰到了梯环,仅仅是手掌——但没能紧紧抓住。他的身子在往下坠落,手臂不停地挥动,双手往从身边滑过的梯环上乱抓。这一切都只是发生于一秒钟内的事情,但给人的感觉像是时间停止了似的,接着他的整个身子被猛震一下——一只手臂几乎脱臼,他的左手终于搭在了倒数第二级梯环上。
  邦德靠一只手吊着晃了一两秒钟,最后终于用双手牢牢地抓住了梯环。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喘过气来,开始稳稳地往上爬。
  他的脸一露出舱门,便大声叫道:“好了,赛达,我回来了,我们可以走啦。”爬进舱门时,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赛达不在舱里,他又喊了一声,也没有听到她回答。
  邦德连忙奔向控制板,打开照明灯开关。整个列车都亮起来了。正在这时,舱门莫名其妙地关上了。他走过去,使劲拧手动把手,但怎么也拧不开。
  邦德掉过头来又喊了声赛达,掏出手枪走到运输汽车的那节车厢。绅宝车停在原地未动,但仍没有赛达的踪影。他正站在那儿发愣,忽然间,通往司机舱的门——还有对面那头的门,同时砰地关上了。
  “赛达?”邦德高声喊道,“你在哪儿?那帮狗杂种抓住你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吓得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哦,是的,邦德先生,彭布兰纳夫人是走不了的,就跟你一样。为何不放松一下呢?邦德先生,放松一下,好好歇一歇。”
  是瓦尔特·卢克索尔的声音,声音很细,又有些嘶哑,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邦德吃了一惊,几秒钟后又发现了新情况——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味,闻起来很舒服,但又挺刺鼻,随后他就看到一团模糊的烟雾从地板上的小筛孔中升起。毒气,一种毒气,他明白了。
  邦德似乎以一个局外人的感觉意识到自己行动变迟缓了,头脑反应迟钝。氧气,对,要的就是这东西。他有氧气袋,放在车里,从车座底下就可以把氧气袋拿出来。
  现在他的行动变得很迟缓了。“氧气……氧气……”在他的头脑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邦德伸手去拉绅宝车的门,把它打开。他转身朝车内移去。这时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在往下滑——沿着一个平缓的斜坡往下滑,仿佛是一个长长的滑梯,往下是灰蒙蒙的一片,光线越来越暗。最后,他仿佛飞入了太空,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头脑里的一切都被抹掉,变成了一片空白。
  第十九节  四星上将
  有一瞬间,邦德恢复了知觉,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詹姆斯·邦德,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外勤特工,使用的代号前冠有特殊的00标志,代号是007。
  这一知觉仅持续了一两秒钟,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浮在温水中的那种飘飘然的舒适感。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什么“氟哌丁苯”。他知道这个名字,是一种药,一种能催眠的镇静剂。接着就感觉到有点轻微的刺痛,针扎到体内。詹姆斯·邦德这个人再也不存在了。
  天哪,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一直在做梦,梦境十分逼真,简直如同恶梦。梦见的是他在学院的时光。梦中传来几个声音,是他的父亲和母亲。愿上帝使他们的灵魂安息吧!还梦到了朋友,自己的受训情景,接着就是他入伍后第一次接受军官职务任命的情景。
  詹姆斯·A·班克将军在床头柜上摸索那块数字式电子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昨晚真不该喝那最后一杯威士忌,一定得把它戒掉,自从上任以来,这样的夜晚太多了。
  他的头又重重地倒在枕头上,浑身大汗,马上又睡着了。
  瓦尔特·卢克索尔从红外镜里看着,朝布洛菲尔德转过身,尖声说道,“进展不错,还有不少时间,我现在给他灌输点军事经验。”他一把拉过话筒,以温和的语调轻声细语地说起话来。
  在他们下面是一间卧室,布置得很有军人气息,像是一名高级军官的营房,里面的陈设简单实用,只有几张个人照片和纪念品调剂着房间的单调。
  詹姆斯·A·班克将军正处于沉沉的催眠状态, 没有意识到枕边有个声音在对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
  “现在,将军,”这个声音说道,“你已知道你究竟是谁了。你知道,也记得起你的童年,你受过的训练,以及你在服役期间的提升情况。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关于职务晋升和你的军旅生涯的其他一些情况。”这个声音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这位将军漫长的工作经历,一直讲到越南战争,然后就是他在那场战争中的特殊使命,其中不乏英勇事迹,也有恐惧的经历。他曾数度绝望,眼见好友死去,有些事件几乎是让他从头到尾又体验了一次,还配以音响效果,武器的爆炸声和旁人说话的声音。
  詹姆斯·A·班克将军在梦中喃喃自语, 辗转反侧,一会儿又醒过来了。上帝啊,他感到可怕极了,他早上还有件事情要做,相当重要的事情。他还做了些别的梦,这些梦他可以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简直就跟自己对妻子阿黛拉一样熟悉。越南:他一直在梦见越南战场上那血淋淋的场面,那个人间地狱。
  他非常想给阿黛拉打个电话,但她头一碰到枕头就进入梦乡。要在这深更半夜打电话闹醒她,她会发火的。
  这位将军在想还要多久才能给她找到合适的房子。她是不是要在本周末再来看一看呢?他希望自己在天明之间感觉能比现在好一点,不然他视察的时候人就会像个僵尸了。睡觉,一定要多睡一会儿。他看看表,才四点,离起床还早着哩,他得抓紧时间再闭一会儿眼睛。
  慢慢地这位将军又进入了他杂乱的梦乡。从玻璃窗俯视这间卧室的卢克索尔,也慢慢地再次开口讲话了。
  这种事他以前只试过一次,但即使是那一次,他花的时间也要比这次长得多。他用一只手罩着麦克风,对俾斯马克说:“不坏,你看,他确实相信了,相信自己是一位四星上将。这二十四小时干得太好了,我再强化一下。”卢克索尔正说着,底下那间房的门开了,出现了麦克·马扎德高大的身影。他抬头向这个看不见的隐蔽处望了望,再一转身,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拿起闹钟,照给他的命令把钟拨动了一下。
  卢克索尔又讲了起来,他觉得有点累了。他知道,通常这种方法花的时间远不止二十四小时,但这次改变人的本性只需维系比较短的一段时间,因此他确信自己会完成。
  邦德一被带回牧场,他们就开始行动了。他们给他注射氟哌丁苯和其他一些催眠药物,再进行一次短时间的视听催眠移植,首先使对象进入彻底的迷向状态,然后再让他清醒过来——不过清醒时脑袋里已装进了新的记忆,只知道自己的新身份。
  这种方法需要不时注射大剂量药物——一旦试验对象恢复过来,所灌输的观念和记忆会在一天之内被大脑全部清除,这他们也知道,但有这一天的时间也就足够了。
  对他们来说,邦德从一开始便是个眼中钉,是个必须隔离且应被尽快消灭的对象,这事也要尽量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布洛菲尔德一开始就是这么指示的,但布洛菲尔德的主意也会变。就是因为改变了主意,这个机敏的大脑才想出了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
  卢克索尔在赛车场上失败以后,布洛菲尔德突然觉得有必要让邦德活着。
  原先他们本想让另一位候选人来扮演这位将军。事实上卢克索尔也在此人身上试用了这种方法,因施术过度而出了问题,那人也因此送了性命。于是布洛菲尔德在把“幽灵”组织的对头邦德诱到得克萨斯以后,选中了他,并使用各种办法使他心慌意乱。现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位新的将军至少还需要三个小时的安睡。卢克索尔突然领会到了这个计划的绝妙讽刺意义。邦德会作为一名将军死在夏廷山,而这件事将把许多人搞得面子上非常难堪。
  卢克索尔又讲了十五分钟,接着关上麦克风。“只能到此为止了。他会有点神志不清,但那可以归为昨晚的暴饮所致,我非常明确地向他灌输了那些内容。至少您已经得到了您的四星上将了,布洛菲尔德,我建议您亲自去跟马扎德交代一下。底下的那个人必须死在夏延山, 最好是死在他仍以为自己是詹姆斯·A·班克将军的时候。”
  布洛菲尔德笑了笑。“这场闹剧情节很完整。我就去亲自布置。现在关上门,让他睡觉。”
  班克将军终于好好地睡了一觉。梦消失了,他继续接着睡。说也奇怪,就在他要醒来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梦,有点艳,梦见一位只有一个乳房的女性。他甚至记得这女人当时靠在他身上。好像他还听到了一个声音,虽说他辨不出那声音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詹姆斯,”那声音说道,“我亲爱的詹姆斯,吃下这些药。这儿……”一只手把他的头抱了起来。他感到嘴里塞进了什么东西,接着一个玻璃杯放到嘴边。他当时口渴难忍,毫无反抗地喝了下去。“它们要几个小时才能起作用。”那声音又说,“但它只要一起作用,你就会恢复原来的自我了。愿上帝保佑你!也但愿上帝保佑我不致因做这件事而受到惩罚。”
  当他被一名卫兵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只加糖不加牛奶的咖啡从梦中弄醒时,将军就只记得这个梦了。他觉得自己没睡好,想必是昨晚那场可怕的晚会所致。
  他口里很难受,胃中不适,不过他的身体状况至少还允许他履行自己的职责。
  将军刮了胡子,淋了身子,开始着装。他心想:詹姆斯,你穿了这套制服后,我都认不出你来了。对将军说来,想想自己在军中能爬到这一步,可真是惊人。但他现在确实是一名四星上将,有非常丰富的战斗经验,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又有重任在肩。能当上一名巡察总长,美国防空委员会巡察总长,实在是不简单。
  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来的是他的副官麦克·马扎德少将,将军一声呼唤,他就不声不响地进来了,一进门就习惯性地向他敬礼。
  “早上好,将军。今天感觉如何?”
  “糟透了,麦克。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拖过了几个泥潭,染上了猪瘟,还在茅坑里吃了几口屎。”
  马扎德笑道:“将军,恕我直言,这只能怪您自己。那晚会开过头了。”
  将军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别跟我谈这个啦——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也千万别对我妻子讲。我是得戒一戒了,麦克。”
  “长官,您要吃早餐吗?我们可以——”
  “用不着,麦克,用不着,喝一小杯咖啡就够了。”
  “我就去拿,长官。在这儿喝吗?”
  “为什么不呢?这样我们可以不受干扰地考虑一下今天的日程安排。恐怕得主要由你负责安排了。”
  “哎呀呀,将军。您真像一位波士顿人。”马扎德在门口停了一下,“您听到一些趣事了吗,长官?”
  “你认为我该听听吗?”
  “嗯,还是那波士顿的事。我听另外一位军官说的。他说您是地道的波士顿人,这一点谁都可以从您说话的口音中听得出来……”
  “还有什么?”
  “有趣的事,长官,他说‘给班克将军戴上一顶圆顶礼帽,穿上一套商人衣服,再给他一把雨伞,大家都会以为他是刚从一家英国银行走出来的。’”
  将军点了点头。“我总是被人家这样说,麦克。在越南,我曾被一名英国记者认作自己的英国同胞,不过,我并不因此而感到羞愧。”他得意地一笑。“你觉得我还得去上语音课吗?去学布鲁克林人那种怪腔怪调吗?”
  马扎德回头咧嘴一笑,走出门去拿咖啡。
  门外,卢克索尔正在等着,他问道:“怎么样?”
  “真是不可思议,”马扎德晃着脑袋,“我简直不敢相信。效果能持久吗?”
  “持续的时间够用的,马扎德少校,时间够用的。你接到布洛菲尔德的命令了吗?”“请放心,我会亲自下手的,并且十分乐意干这事。现在那位将军的咖啡该怎么办?”
  大约两个小时以前,在五角大楼太空情报部工作的一位年轻上尉提前来部里上班。值夜班的主要人员都还在,但谁也没有过多地注意这位上尉。大家都知道他工作非常认真。
  不过,在大清早的这个时候,那台重要的通讯电传打字机还未投入使用,这台电传打字机直接归他的顶头上司,那位领导防空委员会的将军个人专用。这位年轻的上尉有一串钥匙,不光有进将军办公室的钥匙,也有开电传打字机的钥匙。
  当这位上尉进人那个小套间式的办公室时,里面空无一人。他先轻轻把门锁上,然后打开电传打字机,开始送送电文。
  第一个通知发给科罗拉多州彼得逊机场的美国空军基地调度室的指挥官。电文如下:
  作好准备。一支包括防空委员会的两名军官,四名士官及三十名士兵组成的武器检查团, 今早将经陆路到达你处。詹姆斯·A·班克将军,防空委员会巡察,总长, 将乘飞行许可证编号为4-1-2的直升机与该小分队一起抵达,视察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请你们妥善安排接待并提供必要的协助。收电后请回电答复并销毁原电文。
  他在这条电文后签上了他的上司的姓名和军衔。不到十分钟,“答复照办”的信号传回来了。
  第二则电文是发给设在科罗拉多州夏廷山的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指挥官的。电文如下:
  作为格外照顾, 现通知你,我们的巡察总长——詹姆斯·A·班克将军,将到你处进行一次预先不通知的突然袭击式的视察。请善加接待。本通知内容请勿答复,勿让将军本人知悉。复电后销毁原电文。
  这则电文上也签上了其顶头上司的姓名和军衔。复电除了“回答照办”的信号外还发来一条附文:
  很抱歉,指挥官今天休假一天。我将亲自负责安排好一切。
  签名的是代理指挥官职责的一位上校。
  上尉笑了笑,把所有打印出来的文件都放到碎纸机里处理掉,然后拿起话筒,拨了一个以得克萨斯区号开头的电话号码。
  对方答话后,他问布莱克上尉是否在那儿。
  “对不起,先生,您拔错号了。”电话里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
  “我感到很抱歉。先生,我一定是拨错号了。我希望没有打扰您。”
  “没关系,”瓦尔特·卢克索尔回答道,“再见,先生。”
  班克将军和他的副官马扎德少校一起步出了军官食堂,两名值勤的卫兵动作十分标准地向他们敬了一个礼。他们离开时,一群军官迎上来致意,其中至少有两个军官特意对将军说道:“将军,昨晚的晚会可真不错啊!”
  “我都名声在外了,”将军咕哝了一声。“今晚可别搞什么啦,麦克,你负责。晚上要早点休息,明白了吗?”
  “遵命,长官。”
  一架基奥瓦直升机已停在军官食堂门口的停机坪上,旋翼正在空转。
  “哦,不,”将军哼了一声。“麦克,咱们一路上就坐这玩意吗?”
  “恐怕是这样,长官。”
  “嗯,但愿今天的气候有利于飞行。我今天的身体状况可受不了太多的颠簸。”
  “天气预报说非常好,长官。”
  他们刚才坐在一起喝咖啡时,将军的副官报告了今天的日程安排。
  “从这儿直接飞到彼得逊空军基地,那儿会有两辆卡车,约三十名士兵、一些军士和两名军官——卢克索尔上尉和另一位。他们到那儿只是为了摆摆样子,除非您觉得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战斗行动中心的安全也需检查一下,您的专车和司机将等候在那儿,长官。”
  “好。我们直接去夏廷山吗?”
  “我们从二号入口进去,这是最理想的途径,因为它可以直接把我们带进主指挥所,您在备忘录中说过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检查他们的快速反应能力及查看指挥所的构造。这是首要任务。
  “对,我好像记得……”
  “……记得我们要捉弄他们一下吗?”马扎德替他往下说道。“对。是跟‘天狼’有关的。”
  将军皱了皱眉,“想起来了,迈克。对,我不是准备直截了当地要他们把电脑磁盘交给我保管吗?”
  “是的。关于‘天狼’磁盘有一条特别的规定。它们是保密的,不能向外人泄露,属最高机密,任何人无权将他们交给别人,甚至让您看看都不行。您这想法的目的是要检测一下他们对高级首长发出的命令反应如何。”
  “对,我们就来看看结果会如何。”他们的谈话直到要上飞机时仍在进行,将军跃上基奥瓦直升机后,跟飞行员打了声招呼,系好安全带。马扎德跟着将军上了飞机,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
  过了一会,旋翼转起来,这架小直升机起飞了。它机首下倾,在空中盘旋着上升,向西北方向的科罗拉多飞去。
  第二十节  夏延山
  飞行途中将军打了个盹,等到飞行员在座位上换了个方向,开始将飞机往下降时,他的不适感才减轻了一些。他们此时正高高地翱翔在科罗拉多州上空,望不到边际的天空晴朗无云,呈现蔚蓝色。远处是高耸的群山,参差的巨石在山顶巍然屹立。
  几分钟后,他们在彼得逊机场降落,将军的护卫队已等候在那儿。马扎德扶着将军从直升机里钻出来,问他是否检阅一下列队等候在汽车前的官兵们。将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点点头,走了过来。一位声音尖细、刺耳,面相如同骷髅的上尉上前向他敬礼。
  “长官,卢克索尔上尉向您报告。”这名军官敬了个礼,引着将军沿着队列走过去。
  “上尉,我们以前见过面吗?”将军眼睛直盯着卢克索尔上尉。
  “没有,长官。”
  他们向将军的专车走去,走到卢克索尔听不见的地方时,班克将军悄声对马扎德嘀咕道:“麦克,那个上尉,我以前肯定见过他。”
  “将军,您一定是见过他的照片。”少校也用与将军同样低的声音答道。“所有的报纸都登过。一些有名的整形外科医生给他动过大手术,可怜的家伙,在越南参战时,脸给烧掉了。”
  “那帮混蛋。”将军厉声骂道。
  这支卫队可真威风: 两辆摩托车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一辆MIB装甲运兵车,里面除两名驾驶员外还有一些战斗人员。车上那挺12.7毫米勃郎宁重机枪的旋转座架上配有一名机枪手。
  班克将军的指挥车跟在MIB后面,另一辆装甲运兵车又跟在指挥车后面护卫。
  将军不认得开指挥车的司机,不过他觉得此人简直像是用拉什莫尔山雕刻塑像剩下的石料塑成的,非常壮实。他那身中士服看上去显然太紧了,但他的车开得很平稳,举止彬彬有礼。将军本想要他自己的司机开车,但一时又记不起其姓名。
  马扎德少校同将军坐在后面,那位有着可怕伤疤的上尉坐在前排司机的旁边。小小的护卫队离开直升机坪后,慢慢地向彼得逊基地的大门开去,将军乘坐的指挥车右边飘着一面色彩鲜艳的指挥旗,左边与之对称的则是一面星条旗在猎猎飘扬。
  未经盘问,门口的路障就撤开了,指挥车掠过大门时,哨兵们都一个个持枪敬礼,其他的军官和士兵则齐刷刷地立正,隆重欢迎这位尊贵的四星上将。
  整整一小时,他们一直以固定的速度在丘陵地带限制车速的军用公路行驶。这一地区本来有空军和陆军部队严密把守,但没人试图拦住他们或要求他们出示证件,巡逻小分队在护卫队经过时只知道立正敬礼。将军对这支护卫队非常满意——摩托车上有两人,每辆装甲车上另有两名驾驶员,他还数了一下,每辆运兵车上有十二至十三名战斗人员,包括一名军官,共计三十二人——可能还不止。再加上他的司机,马扎德和那位上尉,这支卫队就至少有三十五人了。他们都很精干,而且都配有M16冲锋枪和手枪。 麦克·马扎德,那位上尉和他的司机也都随身带有武器。哪位将军还能指望得到更好的护卫呢?
  “干得不错,麦克。”将军面露喜色。“组织得非常好,干得真漂亮。”
  “我就是打了个电话,将军。这您知道的,长官。”
  现在他们开始进入山区了,正驶过一条岔道,路旁有一指示牌,上面用箭头标着: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
  “那条路向上直抵正门,长官。”马扎德对他说道,“我们从这儿向上大约走五英里,再掉头从侧门进去。那像是控制室内部工作人员使用的门。我想彼得逊基地此刻一定已经通知他们了。他们现在恐怕正眼巴巴地在正门守候着呢。”
  “他们也会想到这边的,”将军咕哝了一声。“这些人也不是傻瓜,他们都清楚得很,我们从哪儿进他们就会在哪儿守着的。”
  约十分钟以后,护卫队到了另一条岔道,路旁标着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二号出入口,“那我们就从这儿走吧,长官,您真的觉得好点了吗?”马扎德向前探头,想仔细察看将军的气色,那位骷髅似的上尉也从前排转过头来。
  “将军贵体欠安了吗?”
  “上尉,”将军低声吼道,“当一个人刚刚被委以新的重任,弄好了房子,却又要抛别妻子,独身住在基地营房的时候,他就难免偶尔干些蠢事。不,我没病,我只不过是昨晚多消受了些去污液。”
  上尉发出了一声怪响,倒把将军给逗乐了。
  将军转头对马扎德继续说道:“我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傀儡,你陪我一起走过去,行吗?我只要你替我引路就行了。”
  “别担心,长官,这种事情以前我们也做过。”
  “当然。”将军点点头。这时,直升机的嘎嘎声从头顶上传来,飞机飞得很低,好像在跟着这支护卫队。
  他们现在开进了一道峡谷口,这个峡谷口是从坚硬的岩石中劈出来的,巨大的斜坡形石壁高高耸立在谷道两侧,把他们这支小分队包围起来。开出谷口向左拐后,路面变宽了,他们已经驶上一条平滑的碎石路,路面灰蒙蒙的,白色的灰尘就像草坪喷雾机喷出的雾似的纷纷扬扬洒落到他们四周。
  头顶上是巍然耸立的山峰,往前一英里处耸立着两扇坚实的铁门,铁门两侧高高地架起了巨大的旋风式铁丝网。铁丝网上每隔一段就安有一根大钢梁,每根梁上均安有一台摄像机,在不停地转动。铁丝网后面是一排建筑物,一直延伸到夏廷山的岩石坡面。
  两名卫兵把守在门口。卫队一出现,其中一名卫兵便转身朝铁门右边的碉堡城了一声。等到他们进入离障碍不过一百码时,一位军官从碉堡旁边的侧门走了出来。
  护卫队慢下来,摩托车警卫一左一右向后打了一个转,贴近指挥车,第一辆装甲运兵车也向右拐弯,再原地旋转一周,动作十分准确,体现出训练有素的军队气象。这一次又给将军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些人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他转过头来对马扎德说道:“麦克,你去做介绍,行吗?跟往常一样,别紧张,我稍微站远一点儿。”
  马扎德少校显得非常高兴。此时电动车窗降下来,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的那位军官,一名年轻的上尉,走近了指挥车。
  果然,将军心里想道,他们在这边也做好了准备。透过旋风式铁丝网,他看见仪仗队已经集合起来了,就在紧靠大门里面的平地上列好了队。
  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的那位年轻军官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举手敬礼,马扎德用简洁的语句,一本正经地向他说道:“上尉,班克将军——美国防空委员会巡察总长——正式视察你们的基地。”他递过去一份来头很大的文件,这位上尉只扫了一眼,并不细看。面对高级官员,他当然认得出来。
  “很好,长官,”这位任职于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的上尉笑容满面。他回头命令卫兵把门打开。“将军,长官,我们很高兴见到您。基地敞开大门欢迎您。如果还有什么能使您的旅途更愉快,我们……”
  “上尉,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寻快活,”将军很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到这儿来是想看一看你们的操作室,再问几个问题。上尉,你明白我的话吗?”
  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的这位军官还是满脸笑容,“明白了,长官,只要是能做到的,我们都乐意为您效劳,请直接将车开进去。”
  “将军想尽快进到山里面去,”马扎德插了一句。
  “好的,长官,我们的代理指挥官已经在操作室等候了。到那儿要不了很长时间的。”
  门开了,他们把车开进去,一辆装甲运兵车也跟了进去,另一辆停在门外,掉头朝着后面的道路,里面的战斗人员下了车,摆好了防守阵势。没过一会儿,将军的这支卫队就严密封锁了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二号出入口。
  车子一停下来,仪仗队就“啪”地一声立正,举枪敬礼。“那位年轻的军官看上去有点随便,麦克。”将军爬下车时咕哝了一句。
  “对,我要查查他的名字。长官,可能是他以前没多少接待高级首长的经验,以为还是这种亲切友好的方式最好。”
  “查一下他的名字。”将军听起来有点恼火。
  “您不想检阅仪仗队,对吗,将军?”马扎德问道。但将军却不顾宿醉,似乎仍想认认真真照规矩办好每一件事情。他慢慢走过一排排士兵,每经过三名士兵就停下来问几句。
  直到最后一排检阅完毕,将军才命令领队解散仪仗队,并向他回了个漂亮的军礼,然后再转身看着刚才迎接他们的那位年轻军官。“好了,”他厉声说道,“上尉,我命令你带路,领着我,我的副官和这位上尉……”
  “卢克索尔,”那位瘦得不像人样的军官赶紧说道,“卢克索尔上尉。”
  “对,”将军很不友好地瞪了卢克索尔一眼。“对,你,马扎德少校,和卢克索尔上尉。不要别的人,就我们四个一起进去,我想见见你们的指挥官。”
  紧挨在将军身边的马扎德连忙说道:“长官,您不觉得应该再叫六个士兵——?”
  “不,少校。”将军的态度很坚决。“他们用不着见我们所有的人。实在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安排这样一个规模的护卫队。不用,我们就进去看一下。好啦,咱们走吧。我可不想一整天都泡在这儿。就我们四个。”将军话音还未落,就带头迈开坚定的步伐昂首挺胸朝靠近山岩的房屋走去。
  他远远地走在马扎德和卢克索尔前面,防空司令部的那位上尉快步追上来,紧跟在将军身后。“长官,我们的指挥官……”
  “怎样?”
  “嗯,长官,我说过,我们有一位上校在行使指挥权,恭候着您。指挥官今天离开基地休假了。我想您肯定已经知道这事了。”
  将军点了点头。“没什么关系,有你们的上校在也行。”
  这些紧依山坡岩面而建的房屋完全是掩护隧道入口的一道防御伪装,构造坚固,里面安排有几个小勤务官驻守,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封锁通往深山的隧道。
  那位年轻的上尉还在继续介绍情况。“在大门口——就在那一边——我们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停放车辆和其他一些设施。”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儿实际上是一个后门。”他们通过两扇钢门,上尉将手在一个小屏幕上一按,门就开了。
  钢门后面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通道变窄了,变成一条由金属铺就的小道,一次仅容一个人通过。它通向一个小指挥所,里面站着四名身强体壮的空军陆战队员,把守着由滑动的金属板制成的第二道入口。
  这些陆战队员都很合作,没盘问什么,防空司令部那位上尉跟他们说了一句话,其中的一位陆战队员就朝对讲机里讲了句什么,然后就站到一边,那防弹门板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将军和他的随从并不知道这山里面是什么样子,将军本人猜想这儿可能会跟他以前见过的类似设备差不多,虽说那些设备看上去都有点像电影里的道具。他想可能会安有较大的升降机,把人员带入深深的地底下,或者是敞篷有轨拖车,就像一个现代化煤矿里的运煤车那样。
  结果这些装置这儿都没有,一通过钢门,他们就已经进入山里面,站在一个巨大的环状房间里——此处是个接待室,四壁是光秃秃的岩石。空调系统保持着令人愉悦舒适的温度,脚下铺有地毯,虽然从本质上说,这地方只是个装修了的山洞。
  四张大工作台前分别坐着一位专心致志的工作人员,他们操作着防窃听器、武器和爆炸的电子嗅探仪。将军坚持先检查每个工作台,检查完后再转过身去见一位个子高高的、有着古铜色皮肤的上校。这位上校胸前佩戴着空军飞行胸章,还有不少奖章勋章。上校的后面跟着四个军官,大多数佩戴少校军衔,看上去年纪都差不多——要么三十好几,要么四十出头。
  上校敬了个礼,把自己和他的部下介绍了一番,为他的指挥官不在而表示歉意,并表示要为将军提供“一切方便”。
  看到上校和他的部下都携带有随身武器,班克将军点了点头,接着,他也介绍了他的两个部下。
  上校这天早上情绪好得出奇。他早就注意到将军本人穿着军礼服,而他的两名部下却穿著作战服,佩戴着随身武器,他觉得这很不寻常,但因为情绪特别好,便没往坏的方面想。从控制室出来之前,他还听到大门那儿报告的一个情况:将军的卫队已经封锁了总部的二号出入口,在大门的内外都摆好了防卫阵势。
  此刻,这位将军表现也很奇怪,特别沉默寡言,于是上校就向他解释说他身边这四位军官是自愿留下来加班值勤的。“按规定他们本应该换班了,”这位上校很自豪地笑着说道,“但是他们都自愿留下来,以便向您介绍情况,将军。”他继续解释说,值勤的时候,这些军官监管看不同的指挥台,总控制室和监视器。“一到这儿上岗值班,就得整整六小时全神贯注。”当说到这个工作时他显得特别严肃。“这个时候值勤的军官们可都没有把握回答您提出的所有问题,长官。”
  将军谢了上校,又谢了他部下的细心周到,然后问他首先该从哪儿看起。
  “哦,随您的便,将军。我们听您吩咐。看什么都可以,您愿意取走什么就取走什么,没人会在意的。我们是很严肃的军人,在执行一件非常特殊的任务,但我们得让您参观所有的地方,给您提供您想要的任何材料。”
  若真是一位严肃的军人,将军心想,这个上校一定是突然昏了头。作为一个负责人,他这样是太随便了点。这时马扎德又插话了。“我想将军特别想看看你们是怎么控制‘天狼’卫星的,长官。”
  将军举起一只手作制止的手势。“别急嘛,少校。上校了解这套准备的操作情况。毕竟,这是全国最重要的军事基地之—……”
  “唔。”上校以一种令人愉快的拖长的调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唔,长官,您若指的这方面的情况,那可以说,只要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肯定会最先知道。我建设先去总控制室看一下。”
  “就依你说的办。”班克将军点了点头。
  上校挥手指了指安在保安工作台后面的半圆形墙壁中央的另一道防弹钢门。
  “长官,您先请。”将军随着防空司令部的那位上校踩着柔软的地毯,跨过了那道防弹钢门,包括马扎德和卢克索尔在内的其他军官紧跟在他们身后。
  一过这道门, 就有一段宽阔的通道通向一条T形走廊。将军向左右扫了两眼,发现在横向交叉的走廊过道上,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道很大的双开式弹簧门。正前方也有一道同样的大门,门上用醒目的字体写着:总控制室廊台。
  上校闪身到一旁,让班克将军先进门,其他军官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
  他们已置身于一个宽阔的大看台上,看台上摆放着一些座椅和一面高大的斜角玻璃屏幕。这个廊台的景象真是宏伟壮观,简直可以说是天下无双。
  他们的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大厅,厅中坐着百来名男男女女,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大排电脑和其他电于仪器。无论男女,人人都全神贯注地埋头于自己的工作,时不时在键盘上敲击一下或是对着耳机的话筒报话。
  在他们上方离得很远的一面巨大的弧面墙壁上,有三幅很大的墨卡托电子投影地图,显示的都是世界地图。三幅地图上方都是一排排数字式电子钟,显示的是不同时区的准确时间。但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每幅地图上都有一些纵横交错的慢慢移动着的彩色线条——其中有蓝的,有绿的,有白的,有黑的,有黄的,甚至还有不同颜色分段组成的线条。
  将军慢悠悠地吹了一声口哨。他记得自己从前也见过这类东西,但规模较小,像这样规模宏伟的却从未见过。他微笑着说:“上校,如果你能到我身边来给我讲讲这个令人惊叹的投影设备的情况,我将非常感谢。”
  上校讲了起来,用一种奇怪的单音调介绍了总控制室设备的用途和目的。
  那三幅投影地图显示了正在空间轨道上运行的已知卫星和其他空间设施的精确数目——左边那幅投影地图显示的是所有的非美国卫星;右边那幅显示的是美国空间设施;而中间那幅则用于监视一切新出现的变化发展情况。
  同时,中间这个显示屏还可通过程序指令使其立刻显示出一切美国和非美国空间设施的情况,显示的情况可以具体到卫星的相对位置。
  “这也就是所谓的预警投影显示器,”上校向他们介绍道,“任何别的国家向空间发射的一切新的设施都会在中间那幅屏幕上显示出来。”
  这三幅巨型电子地图全都由坐在下面的半圆形大厅里的技术人员操作和监视,而他们又有众多的信息来源:“我们有许多设在地面或空间的跟踪站,任何新出现的情况都会由某个跟踪站报告到这儿,而我们自己的硬件设施情况则由本司令部各具体负责的指挥所报告。”对上校来说,这种显示设备非常简单,然而,看到这种东西的人无不肃然起敬。
  上校还在继续讲着。“比如,‘大鸟’和‘锁眼二号’侦察卫星在右边那幅投影地图上已显示出来,但其运行情况却由具体负责的指挥所监控,那指挥所就在这廊台外面的过道上。当然,那些卫星发回的一切信息资料也都会传送到各跟踪站。
  “假如我们发现有一颗新的卫星由……比如说苏联发出,跟踪站马上就会捕捉到目标。几秒钟之内,我们的卫星资料系统就会转发详细资料。在确切探明新发现的情况之前,我们就会采取行动。不过,这一切真正发生起来,速度是非常之快的,这种事情也经常不断地发生。”
  他接着介绍每一个卫星系统都有专设的指挥部,各指挥部独立工作。比如,气象卫星会将资料直接传送到气象中心,侦察卫星也是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有点像警察局的巡逻队。”上校直接面对着班克将军说,“我们发现情况,核查落实,传送情报,并采取行动。但我们并不负责执行具体的任务。”
  “只有‘天狼’例外。”站在将军右边的马扎德少校插话道。
  上校点了点头。他说道,那是一项非常特殊的计划。“将军是否想看看‘天狼’指挥所?那也许要算我们这儿规模最大的一个指挥所了。”
  马扎德少校和卢克索尔上尉两人都抢着代将军答话。“当然,将军很想到‘天狼’指挥所去看一看。”
  “任凭尊意,长官。”上校引着大家出了总控制室廊台,沿着过道左行,来到一副标有“KS控制室”的弹簧门前。上校解释道:“这是拦截卫星的意思。”说完带头走进了一间大厅堂。
  室内光线幽暗,远处那面墙上有一幅较小的墨卡托电子投影地图,地图上透着亮光,有若干道红色线条在地球上空移动。操作电脑和控制设备的共有三人,一名军官,两名中士。
  “就是这儿。”上校挥了挥手,接着,提高了声音,对“天狼”指挥所的三名工作人员说道:“诸位,这是班克将军,防空委员会的巡察总长。来这儿只是随便看一看。”
  马扎德此时紧挨在将军身边。“我想将军不仅仅是要随便看一看。”他高声说道。
  班克将军带着疑问的神情回头向马扎德望去。
  “您没忘记吧,长官,”马扎德提示道,“您是这儿的高级首长。”
  班克皱着眉向周围看了一眼。上校就站在自己身边,其他几名军官都挤在门口处,卢克索尔上尉站在上校的部下后面,在走廊外面还没进门。
  “长官,电脑磁带和打印文件。”马扎德碰了碰将军的右时,提示道。
  “当然。很抱歉,麦克。”将军微微一笑,随即提高声音说道,“诸位,我不想烦扰大家,但想问问本指挥所的工作是谁在负责。”
  坐在中间一排控制仪器前面的那名军官举起一只手回答了一声,“长官。”
  “请你取出电脑磁带并将所有打印文件包装起来,好吗?我要将它们带回去研究一下。”将军镇定自若地说道。
  那名指挥官慢慢站起身,口中喃喃道,“好的,长官。”他走到巨大的控制台后面,没过几分钟便将大卷大卷的磁带装了箱,箱子上面又叠放了一些扁平的金属盒子,盒里装的是电脑输出的打印文件。“将军还要别的东西吗?”那位军官问道。
  “不要了,这些就足够了。”马扎德替将军答道,“把那些东西拿过来就行了。”
  “天狼”指挥所的那名军官举步向他们走过来。
  这时,班克将军突然飞快地一个转身到了上校面前,伸手将上校的手枪从枪套里拔了出来。
  就在转身的同时,将军高声喊道:“站住!别交出那些东西!请你们的人赶快行动,抓住与我同来的那两名军官。他们是冒充的。快!快抓住他们!”
  那天上午乘直升机飞往彼得逊基地机场的途中发生了许多事情。
  由于头天晚上的舞会引起身体不适,将军闭上眼睛,想养一会儿神。可是,刚一放松下来,班克将军就开始感到一阵头晕,接着便是一些奇异的精神体验。
  起初,他还以为是心脏病之类重症发作。他感觉头晕,脑海里闪现出各种各样的景象。
  那一幅幅景象就像在快速地倒放一部电影一样,其中有些镜头表现的是一些他不能理解的怪事。有些是近日自己晋升以后发生的事情,有些是在越南期间发生的事情,还有些是更早的旧事——仿佛这部电影要把他一直带回到童年时代似的。
  那些镜头怪异之极:一个只有一只乳房的女人来给他送药,至少他以为是她,因为他闻到了她的发香。宁娜;塔拉庄园;赛达;邦德;詹姆斯·邦德;007。
  将军睁开眼睛醒来之后就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詹姆斯·A·班克将军。 这时他仍然感到头晕,但却真正清醒了,现实的真相突然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进了他的脑海。
  她来给他送药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彼时彼地,在直升机上,邦德根本顾不上去想自己是如何被人用药物催眠变成另一个人的。他所想的只是如何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角色,等待最适当的行动时机。
  此时此刻,机会终于来临。
  就在他转身去拔上校那把大号柯尔特0.45手枪时,邦德已发现马扎德正在伸手掏枪,并且一边掏枪一边高喊:“别听将军的!别听他胡说!他发了神经病!不要接受他的命令!”
  马扎德的枪掏了出来,但却晚了那么一点。邦德的枪早已举起,从枪里发出的两声怒吼在室内回荡,就像炸弹爆炸一样。
  马扎德被子弹的冲击力抬了起来,身子悬空了一秒钟,鲜血开始从胸部喷出,接着便砰一声仰面倒在地上。邦德随即转身去找卢克索尔。
  那个骷髅似的家伙已经不见踪影了。
  邦德尽量显出最高的权威大声命令将电脑磁带放回原处。“上校,让你的部下行动起来,并且要快。跟我来的那支部队是准备真刀真枪地动武的。快布置防卫。”
  上校一时有些犹豫不决。此时指挥所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火药味和死人身上的气息;另外几名军官中有两人掏出了手枪,但似乎有些彷徨,不知该怎么办。邦德一来到这儿就察觉到了俾斯马克那种阴毒的催眠药的作用。他们差一点就将磁带交出去了,现在的问题是保证它们不被武力夺走。
  邦德再次大声发布命令,这一次是要他们告诉他卢克索尔怎么样了。
  “他走了——您开枪后——他就走开了。”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的军官中有一人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上校,快布置防守,向最近的基地求援。”邦德声色俱厉地命令道。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增添这道命令的分量似的,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大门方向传来,整个屋子都随之震动了。
  一名陆战队员出现在门口。“报告长官,反坦克火箭炮正向入口处的建筑群射来!”他大声喊叫着向上校报告,可上校此刻已跃到最近的一部电话机旁。
  又是一声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山体建筑一阵震摇。
  邦德望着那名陆战队员。“跟我一起进来的那个军官呢?”
  “长官?”
  “就是长相像骷髅的那个……”
  “这儿响起枪声后,他从我们身边跑了出去,长官,他说他要去搬救兵。”
  司令部建筑群又一次随着另一枚火箭的爆炸而震摇。“这就是他搬来的救兵,”邦德说道,“上校已经发话了,赶快集合所有人马。本基地正遭受攻击,这不是演习,而是真正的战斗。”
  到这时候,大家都已意识到形势的危急。邦德转向上校,竭力保持镇定,说道:“他们企图迅速攻破入口冲进来,想用火箭炮炸开一条通道……”
  “照爆炸的响声判断, 这是M72火箭炮。”上校此刻已面色发白。“我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差点儿交出了——”
  “别担心,上校,那不是你的过错。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那帮狗杂种举刀动炮地想杀开一条血路冲进来。如果那个骷髅头出去了,他们会更加卖命的。我们有些什么防卫手段呢?”
  上校马上给部下的军官们下了两道命令,但那些军官都犹豫着没有反应。直到邦德——他意识到俾斯马克的催眠药的效力——下令让他们执行命令时他们才开始行动起来。“前门的卫兵们正在反击。”上校发音有些含糊地说,“我猜想他们打得不错,我们的援军也已赶到。可问题就是这儿,山洞里边。他们已经攻破第一道门,接待室前面那道门也遭到炮火袭击。我估计他们已经攻到门边了……”
  “如果那道门被攻破,剩余的部队就要从那条狭窄的通道挤进来。我们有些什么武器?”
  “几颗手雷,随身带着的手枪和两支AR18。”
  “那么,赶快将阿马里特步枪取出来,快!”邦德知道,AR18步枪是阿马里特兵器制造公司最新研制的极受欢迎的武器。这种步枪是全自动的,发射速度可达每分钟800发, 每只弹盒装弹20发。他跟着上校一起来到弹药柜取枪,弹药柜就安在总控制室廊台大门旁边的墙上。
  邦德将步枪拿在手上,感觉很不错。他动作敏捷地从上校手中抓过一些弹盒,塞进自己军服上衣口袋里,将一只装进枪里。
  他们刚离开弹药箱,又听一声更大的炮弹爆炸声从接待室那边传来,好几名士兵踉踉跄跄地通过那条入口通道退回指挥部主体建筑。
  其中一名士兵就是曾同胡德讲过话的那名陆战队员。“他们攻进来了,炸垮了接待室前边的大门。”这名士兵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邦德发现他正紧紧抓住肩头的一道伤口,鲜血透过他的手指缝往下直淌。
  当他们来到那间宽阔的圆形接待室的门边时,邦德扫了一眼这儿的惨象;刚才好端端的几张工作台都炸成了碎片,地上躺满了尸体,有的已完全死去,有的因伤口剧痛难忍耐哀号。滚滚浓烟正透过前面的入口通道涌进接待室。
  邦德想到,敌人就要从那条狭窄的通道冲过来,可一次只能过来一个人。于是,他紧靠着墙壁,将步枪夹在腰间。
  透过眼角的余光,他发现上校也保持着与自己相同的姿势,还发现有一名同他们一起去过“天狼”指挥所的军官仰面朝天躺在距自己不过几英尺的地方,喉咙裂开了一道伤口。邦德心中顿时想到,俾斯马克需要偿还的血债已经太多了。
  没过一会儿,就见“幽灵”的人马穿过浓烟烈雾,开始冲进接待室。
  上校和邦德两人同时开火,两排子弹向着原先本是一道滑动钢门的洞口齐射过去。
  “将军,这简直像是射击早已捉进水桶中的注定要死的鱼一样。”因为“幽灵”的人马一个接一个沿着那条狭窄的通道咚咚咚地跑向接待室这边来,那情形就像是一群绵羊被人驱赶着奔向屠宰场一样。
  上校和邦德手中的AR18自动步枪哒哒连声地响着,来犯的敌人从烟雾中一现身,便被他们像砍瓜切菜一般打得纷纷倒地,有的被子弹打得仰面倒下,有的侧身歪倒,有的完全被子弹洞穿,直到最后,激烈的战场突然出现死一般的寂静。
  烟雾终于慢慢散尽,看到一会儿工夫打死那么多人,连邦德也不禁心惊肉跳,皱起了眉头。接着,他又重新往枪里装进子弹,贴墙站住。
  外面又传来一声爆炸的轰响,接着是喊话的声音:“上校?上校,长官?里面有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的军官吗?……”
  “有,”上校高声回答道,“请报出自己的姓名和军衔。有什么事情?”
  “外面的敌人全部消灭了,长官。另一部装甲运兵车被守卫大门的部队困在公路上了。我是卡特中士。”
  上校对邦德点了点头。“没问题,将军。我认识卡特。”
  邦德认为在目前的情况下最好还是暂时保留四星上将的身份,这样至少可以避免别人提出一些尴尬的问题。既然“天堂之狼行动”已经被挫败,赛达·莱特的安危便成了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等查明她究竟怎样之后,他就要去追捕俾斯马克。
  外面的景象更惨。医疗队在忙着救护伤员,搬走死者的尸体,一辆装甲车还在燃烧,旋风式铁丝网炸开一个个大洞。
  从公路下面看不见的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零星的步枪和自动武器射击的响声。
  “情况如何?”上校对围在一部野战通讯电台旁忙碌着的三名通讯兵高声喊着。一名中士回答他说,又有一些援军到来。另一辆装甲车也已基本解决,敌人的部队差不多被消灭干净了。
  “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差一点将那东西拱手送出去,”上校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觉着这一切有些不太正常。”
  “你终究会弄明白的。不是你的错,上校。连我也一样上了他们的当……”
  那名中士通讯兵高声喊着向上校报告说一英里之外有一架民用直升机。“一个女人,不停地发出呼叫,请求准许降落,还问我们这儿是否有一位邦德先生,长官。”
  “让她降落,”邦德仍以将军的身份命令道。“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让她降落到这儿。”那也许是俾斯马克,正拿一把手枪指着赛达或是宁娜的脑袋,但也是他自己借以迅速脱身的唯一途径,就算不能得遂此愿,至少也可能是迅速找到俾斯马克的一种途径,俾斯马克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想起了护卫队进山的时候曾见一架直升机尾随在后面。
  “这样行吗,长官?”那个通讯兵向上校请示道。
  “既然将军说行,当然就行。”
  邦德走到那名中士通讯兵身边,问他道:“中士,你不爱吃冰淇淋,对吗?”因为他刚才亲眼着到这名中士在执行一位四星上将的命令时还要向自己所认识的顶头上司请示批准。
  正伸手去抓话筒的这名通讯兵摇了摇头。“我讨厌那种狗屎样的东西,长官,甚至连看都不愿看它一眼。”他一边发话通知直升机降落,一边带着满脸困惑的神情望了邦德一眼。
  邦德急匆匆向上校解释了几句,说自己要离开一会儿,但会尽快再回到他这儿来。“有什么问题,就给白宫去个电话,说你们遇上了一位邦德先生,我想他们会解释清楚原因。”
  上校显然还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只是茫然地望着那只白色金属小飞虫轻轻降落到基地大院里,在最后关头灵巧地向一边滑动了一下以避开那辆已烧毁的装甲车——那是俾斯马克企图窃取夏廷山机密的阴谋被粉碎后留下的纪念物。
  那架小型直升机是由老式贝尔47直升机更新改进而来的一种现代双座直升机。邦德只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安着透明玻璃罩的座舱里。那定然不是俾斯马克,因为那个穿着白色飞行服、戴着飞行员头盔的身影看起来很苗条。
  当邦德走到飞机旁边时,她已经打开舱门跳下来。
  “啊,詹姆斯,感谢上帝。啊,谢天谢地,你总算平安无事。”宁娜·俾斯马克伸开双臂,紧紧搂住邦德的脖子,看那股亲热劲儿,仿佛她绝对不忍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似的。
  尽管已经疲惫不堪,而且心悬赛达的安危,况又急欲查明卢克索尔是否逃脱及俾斯马克藏身何处,詹姆斯·邦德还是觉得和宁娜这样紧紧搂着永不松开是一件美事。
  第二十一节  布洛菲尔德
  当直升机在路易斯安那州那片沼泽地上空低空飞行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宁娜坐在操纵台前伸长脖子观察着,努力寻找她说应该在那儿的陆标。
  他们在北美空防联合司令部基地只停留了几分钟,其间,邦德冲着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出了什么事?她是如何设法赶到那儿的?她知道赛达的下落吗?
  宁娜情绪激动,满脸通红,也像邦德那样连珠炮似的回答了他的发问。早年,在俾斯马克牧场,她丈夫曾给她上课,教她驾驶直升机。一年前她已拿到了直升机驾驶执照。没想到这个执照竟成了她的救命符。
  夜里一觉醒来——那已是足足四十八小时以前的事了——她听到阵阵嘈杂声。俾斯马克好像不在屋里,于是她便蹑手蹑脚从楼上走下来,看到卢克索尔和另外一些男人,他们把赛达看押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丈夫来了,下达了命令。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说要让邦德坐另一架直升机走,还听到俾斯马克对他们讲事情完了之后他们该到哪儿会合。“直到现在我仍然弄不明白那是指的什么事情,他们谈到过夏廷山,就这些。天哪!詹姆斯,你穿上这身制服真潇洒。现在,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会告诉她的,但要等到以后,而在此时此刻,他急需弄清几样事情:俾斯马克在什么地方?赛达出了什么事?
  “他正带着她去路易斯安那。确切的地点我也知道——卢克索尔也要往同一地点进发。 ” 宁娜那张在此之前一直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脸,陡然间阴沉下来。“太可怕了,詹姆斯,我清楚他们要怎样对待她。马科斯曾带我去过那儿一次。我绝没想过要去第二次。那里的人都认识我——如果我们抓紧时间的话——应该可以赶在马科斯和赛达之前到达。他们是走陆路乘汽车去。詹姆斯,他们一直想整死的是她。这个我很清楚,我听马科斯说过他们要用秋收蚁叮死的就是她。太恐怖了。他要让你活着,但赛达却必须死。上帝保佑,但愿我们能及时赶到,因为我可以猜想得到他现在会怎样对待她。”
  几分钟后,他们坐着飞机飞上天,此刻,经过一段长距离的平稳飞行后,透过蒙蒙的夜色,他们已看见一片茫茫的沼泽从他们脚下掠过。
  邦德对宁娜的飞机驾驶水准感到惊喜。她的驾驶技术相当熟练,可以说是游刃有余,简直就像她天天都练习开飞机似的。
  “哦,只要有可能我就把飞机开出去。”她笑道,“这一直是暂时避开马科斯的一种办法。有趣的是,我心里一向很清楚,当我最终与他分道扬镳时,必定是乘直升机而去。”
  她打开主着陆灯,放慢飞行速度,慢得近乎悬停,同时探头凝视下方,接着突然高声欢呼道,“找到了,就是那个地方。就在那两条长沼之间的小沙嘴上。”
  邦德认为,就算考虑到灯光错觉这种因素,那栋房屋似乎也可以说是相当破旧。
  “那就等着瞧吧。”她又笑了起来。“马科斯雇了两个人照看那房子。外表只是一层护壳——就像魔术师的箱子掩藏真实内容一样。这栋房子里面却是一座宫殿。”
  她一边倾斜机头,降低高度,一边告诉邦德,她认为长沼的那一边有个地方可以降落。“马科斯在附近放了一些沼泽划艇,只是我不想去用靠马路最近的那一个,我想最好叫他不知道我们到了这儿。”
  邦德赞同她的这个主意。他眼下最迫切的就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俾斯马克,也就是新的布洛菲尔德面前,同他展开最后交锋。他心里揣摩,如今那机关算尽、耗费巨资窃取“天狼”机密的图谋归于失败,“幽灵”组织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我还没有谢谢你呢。”他转过头去看着宁娜,此时她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下面的地面。
  “为救你出夏廷山吗?”
  直升机颤抖着徐徐下降,然后缓缓着陆。宁娜咔哒咔哒关掉各种设备开关,飞机引擎也停止了运转。他们仍然坐在直升机里,飞机旋翼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响声,慢慢停了下来。
  “不是的,宁娜,是为他们给我服麻醉药催眠后你的所作所为。你是怎样混进去给我吃解药的呢?”
  她愣了一下。“哦,你说的是那个呀?嗯,我总得做点什么嘛。很明显,他们让你喝的是不折不扣的麻醉药。我只能对天祈祷,但愿我选对了解药。”
  “唔,你的确选对了药——它很有效。见效很快,真的。是你扭转了危局,宁娜。你的的确确阻止了这一切,使马科斯和卢克索尔的阴谋破产了。”
  黑暗像一堵围墙包围着他们,宁娜只好重新打开飞机上的照明灯。“詹姆斯,你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对吗?我想知道全部情况。我只零星听过一些。我感觉事情似乎十分复杂——艰难而又富有冒险性。他们拼命要弄到手的那种东西真的能够为他们换来很多钱吗?”
  “几十个亿。”邦德结束了这个话题。“现在,我们去找那个沼泽划艇,我饿极了,得狼吞虎咽吃一顿,还要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恢复恢复体力,然后才好去对付你那个恶毒的丈夫。”
  “对,”她一边解身上的安全带,一边说道,“对,他是够恶毒的,可不是吗?”
  他们在宁娜所说的地方找到了划艇。划艇前面安装着一个窄束探照灯,她启动发动机后打开了灯。
  当他们到达环绕在那栋破旧房屋门前的水面上时,突然有一道耀眼的亮光从一个似乎是这房屋的门廊的地方射出。邦德伸手去掏那把0.45手枪,但宁娜伸手制止了他。“没事,詹姆斯。那只是马科斯安排在这儿的一个聋哑人,叫克里顿。”
  “真让人佩服。”邦德喃喃自语道。
  “克里顿,或者是那个女人,蒂克——她是个一流的厨师。你不必担心吃的,詹姆斯。好了,我能看见他了,是克里顿在给我们引航。”
  划艇开到了一个小支墩旁,那个显得怒容满面的聋哑人步履矫健地走下来,帮着把划艇系在支墩上。克里顿向宁娜微微鞠了一躬,但没有理会手握0.45手枪保持准备射击姿势的邦德。
  宁娜对那栋房子的描述是正确的。走上通往大门的那段腐朽破败、摇摇欲坠的木台阶时,邦德对此还存着怀疑,然而,一进到屋里,就完全变样了。你会立即把它那伪装的外表忘得干干净净,房子的内部装饰真是至善至美,而且富有艺术情趣,显得高雅脱俗。
  宁娜对着克里顿讲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询问和交待着事情,此时,邦德正游目四顾地打量着那厚重的丝质墙帘、各种各样的古董和那仿佛是几小时前才采来的鲜花。
  “俾斯马克先生来过吗?”宁娜问道。
  克里顿摇了摇头,作了否定的回答。
  “现在请你仔细听我讲,克里顿,”她继续说道。“你去把划艇放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好吗?”
  “然后去告诉蒂克,我们需要食物和饮料。送到主卧室。”
  克里顿使劲点头,吡牙咧嘴地笑着。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明白吗?最重要的事情。俾斯马克先生要来了。他一出现——在沼泽划艇上——你就来叫醒我们。要马上。你要通宵守候着。你这样做了,我会送你一件顶好的礼物,好吗?”
  聋哑人拼命点头,仿佛要使自己的脖子错位似的。
  “他会照我说的做的。”宁娜与邦德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我们不会有危险的,詹姆斯。我们可以放松放松了。俾斯马克一露面,克里顿就会给我们报信;那时我们就可以有准备地对付他了。”
  “你能肯定?”
  “当然。”
  她抓住他的手,温柔而有力地拉着他上楼去了。
  主卧室很大,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厚得不用被单就可以在地毯上睡觉。那床本身就体现出典型的俾斯马克气派:一张特大号的镀金四柱床,床头板上装饰着雕刻图案,上面贴着的金箔熠熠生辉,在那涡卷形装饰图案中,隐隐现出一个巨大的大写字母B。
  浴室也十分引人注目,有浴盆、淋浴器和“极可意”水力按摩浴缸。詹姆斯判断浴室有卧室的一半大小。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穿着毛巾睡袍坐在床上享受着那美味可口的蟹肉秋葵汤,这种汤是宁娜坚持要吃的,她介绍说,当地人认为那是一种十分有效的催欲佳品。
  刚到的时候,詹姆斯几乎已经是精疲力尽了,可现在他不知道该感谢秋葵汤还是该感谢宁娜天生的女性魅力。不管怎样,反正他们睡觉前连着做了好几次爱——而且做得一次比一次有劲,双方体验到的快感也一次比一次强烈。直到两人都心满意足才关灯,互相拥抱着进入梦乡
  开始时,詹姆斯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声枪响不过是顷刻即忘的恶梦的一个情节。他猛地睁开眼睛,继续在床上躺了片刻,在黑暗中细听动静。
  然而,片刻之后,他明白这不是梦,因为又传来两声响亮的枪声。他伸手去摸宁娜,但她已不在了。
  他啪地一声打开灯,脚一碰到地毯就伸手去抓毛巾睡衣和0.45手枪。
  睡袍找到了,但是那把大自动手枪——他睡觉前那么细心地放在床边——却不翼而飞了。
  一穿好睡袍,他就关上灯,摸索着朝门外走去。枪声似乎不在屋内回荡。他判断枪声来自楼下,于是轻手轻脚地往楼下走,赤脚踏在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响。
  在楼梯顶他又停下来,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他认为他听到了声音,这声音是从身后与靠近楼梯底部那根装饰着雕刻图案的粗大柱子毗连的一个门里传出的。门下露出一道微弱狭长的光线。他想到宁娜,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俾斯马克已经来了,那个聋哑人却没给他们报信。看来,要么是这样,要么是她想单独干。
  他加快脚步,迅速下得楼来,在门前又停留片刻,静听着从门里边传来的微弱声音。那声音渐渐变得隐约可辨——好像是一个人抽抽搭搭、模糊不清的哀求声。邦德再没迟疑,飞起一脚踢开了门,恰好看到俾斯马克上演的戏剧的最后一幕。
  那房间呈长方形,一张光洁透亮的橡木桌台占据着房间的大部分空间,桌子四周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椅子。门对面的那面墙似乎完全是由玻璃做成的。但真正令人惊异的却是靠近巨型窗户的地方出现的一幅景象,它使邦德像患了瘫痪一般突然呆立在门口不能动弹。
  那是一幅怪异而令人恐怖的景象。面色红润、身躯肥大的马科斯·俾斯马克倒在墙边,他的一个肩膀和两条腿上满是鲜血。三颗子弹分别穿透他的一只肩膀和两个膝盖骨。他那胖乎乎的大圆脸已经变了形——变成一个倍受疼痛和恐惧折磨的孩童的脸。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女人,赤身裸体,而且仿佛是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显露着一个美丽动人的独乳房。那不是别人,正是宁娜。她手握邦德那把柯尔特0.45手枪,对准俾斯马克的脑袋,而他则痛苦地哀求着,乞求她手下留情,那头大熊终于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被彻底制服了。
  她似乎并没有看到——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邦德的到来。而他因看到那幅景象后受到的震动太大以致一时间呆着木鸡地在那儿站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马科斯,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真心。”她那柔滑的笑声变成了刺耳的噪音,那软绵绵的法国腔变成了粗嘎、沙哑刺耳的吼叫。
  “不,马科斯。我本想饶你不死,可你没能掩盖住自己的罪行。那个叫邦德的英国佬把事情给捅出来了。我们好不容易使他就范,成功地在他身上植入了新的人格,你却偷偷溜了进去,肯定是从我的床上偷偷溜过来的,因为他告诉过我,他闻到我头发的香味。
  “你跑到他那儿,给他塞了满嘴的解药,对不对?你的又一场恋爱吗,马科斯?你迷上了他吗?就像你迷上了莱特那婊子一样?任何东西都让你动心,对吗?卢克索尔,我,莱特,邦德。好啦,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着你了……丈夫。”
  她扣动扳机,竟吓了邦德一跳,俾斯马克的脑袋就像注满血液的气球爆炸那样碎裂了,血污溅满了宁娜的身体。
  “天哪!你这臭婊子。”就那么一瞬间的工夫,邦德觉得他这话还并没有说出声,但宁娜·俾斯马克突然一个急转身,柯尔特手枪阴森森的枪口对了邦德的胸膛。
  她的容貌都变了,在明亮的灯光下,邦德看见她仿佛显得老了,头发乱蓬蓬的,那双像黑色火光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就是这双眼睛使整个事情变得一目了然了。无论怎样设法掩盖,甚至使用隐形眼镜,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的眼睛从来就是黑的:与黑暗王国的魔王一般黑。
  宁娜笑了,那撇嘴一笑的模样暴露了她偏执狂的本性。
  “哦,詹姆斯·邦德,终于来了。很遗憾,你不得不观看这肮脏的勾当。我原来真的是想饶了他的,直到后来你感谢我喂你解药时,我才认定他必须死。很可惜。他是个别具风格、相当杰出的人。我的组织向来能为像马科斯·俾斯马克那样有一技之长的化学家们提供用武之地。不过,恐怕他的天性没能达到标准。”
  她朝邦德面前跨出一步,接着又改变了主意。“尽管我们有过那桩桩件件——并且我得承认在某些方面你本领过人——但我认为我们没有真正相识。我叫宁娜·布洛菲尔德。”她一声狂笑。“我知道,你的名字叫詹姆斯·邦德,我要求得到我的赏金。”
  “他的女儿?”邦德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赏金,”她继续说道,“我曾悬赏要你的人头!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感到吃惊吗?我设法愚弄了你们的人和美国人,对此你不感到惊讶吗?我们早就算定你会被召来的——詹姆斯·邦德先生,‘幽灵’问题专家。是的,我从老远的地方抛出诱饵引你来,詹姆斯,而你果然上当了。
  现在,我可以自己给自己发赏金了。我认为是你杀害了我的父亲。他早告诫过我要提防你,甚至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那么,你的母亲呢?”邦德想争取时间。
  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轻蔑的声音。“我是私生女,不过,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一个跟我父亲一起生活了几年的法国妓女。我没有跟她见过面,是故意不见的。我爱我的父亲,詹姆斯·邦德先生。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他还把‘幽灵’组织遗赠给我。这就是你真正应该知道的一切。马科斯已经完蛋了,现在轮到你了。”
  就在邦德扑向桌边时,她举起了手枪,与此同时,瘦削干瘪、满身尘土的卢克索尔撞进门来,高声喊道:“这地方被包围了,布洛菲尔德。他们来了——警察,到处都是呀!”
  她开枪了,邦德看到桌台上距他头顶约一英尺远的地方裂开了一块。他转过身去,抓住那把离他最近的重椅子的两条腿,用力举起来抵挡朝他猛扑过来的瓦尔特·卢克索尔。卢克索尔这一扑恰好替邦德挡住了宁娜·布洛菲尔德射出的下一发子弹。
  子弹穿过了卢克索尔的左胸,巨大的冲击力像抽陀螺一样使他旋转着撞到墙上,在墙上粘贴了片刻才慢慢滑倒下去,落地成了一堆骷髅,在墙上留下一块殷红的血迹。
  邦德听到布洛菲尔德发出了一声惊呼,同时怨天恨地地诅咒着。趁着她惊魂未定之际,邦德使出全身所有力气,举起那把沉重的椅子,狠狠地朝宁娜·布洛菲尔德砸过去。
  椅子仿佛悬在了半空中,简直像是定住了一样。她想躲开,但邦德强烈的求生欲望、对于布洛菲尔德家族成员的刻骨仇恨以及其体内潜藏的巨大能量这一切因素合起来使邦德的椅子砸得既准又狠。
  椅子底座部分不偏不斜地击中了她的胸部,四条椅子腿稳稳地卡住她的一双胳膊,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她整个身子朝窗外飞去。
  一阵令人心惊胆颤的玻璃碎裂声之后紧接着的是一声恐怖的尖叫,宁娜·布洛菲尔德的身子摔到窗外坚实的土地上,那片土地成斜坡状向前延伸,直至与湖沼的水面和茂密的芦苇丛相接。
  尖叫声还在继续响着,而接下来发生的情景更使邦德惊得目瞪口呆。布洛菲尔德身子刚一落地,一个由细密的金属网做成的笼子也随之由黑暗的高处落下来,靠近砸破的窗户的那片地方也顿时热闹起来。邦德看见那笼子上面有顶盖,周边三面合围,只前方那一面敞开着直通向芦苇丛。
  笼子一落下来,室内的灯光就暗了下来,但还是亮得可以比较清晰地看见那些正朝笼子里爬的动物。至少有两条——邦德明显感觉到附近还潜伏着一些没露面的——粗大的巨蟒,体长至少三十多英尺。
  当巨蟒们爬到正在地上挣扎尖叫着的宁娜·布洛菲尔德身上时,邦德听到那把椅子劈啪作响地像薄夹板一样碎裂了。不一会儿,尖叫声便停止了。邦德感觉到有人进了屋,有一个背影他认出是他的老朋友菲利克斯·莱特。
  莱特拖着瘸腿跌跌撞撞地跳到窗前,他的人造假肢上戴着黑手套。邦德看见他双臂抬起,双手合拢。菲利克斯朝两条巨蟒的七寸部位各射了一颗子弹,到第三声枪响后,他连忙背过脸去别开目光,不忍看下去,因为那一枪是菲利克斯怕宁娜·布洛菲尔德被巨蟒压碎了骨头而又未死,为了使她免去死前的痛楚才给了她仁慈的一枪。
  “詹姆斯,快离开这儿吧。”赛达来到他身边,拉着他离开了这间躺着尸体的屋子。
  几分钟以后,在这座湖上宫殿的主客厅里,她简单地向他讲述了她在单轨火车上的遭遇。“我没法将他们全部杀死。你吩咐过我见人上车就杀,可人实在太多了,至少有十多个。他们可能早就埋伏在火车上了。我只好赶紧逃出去。对不起,詹姆斯,我本想追上你,发个示警信号的,但没来得及,我又不敢高声喊叫——他们的人似乎到处都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也许我们俩曾擦肩而过却失之交臂了。我唯一碰上的东西是一具尸体。”
  “怎么——”他开口道。
  “我就一直朝前走着,穿过大门,进入茫茫黑夜中。终于到达阿马里洛时,再想做什么,为时已太晚了。那个火车站和阿马里洛市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现。”
  “后来,事情有了进展,夏廷山开始有报告发过来。这时爸爸来了,还有许多人。他们终于寻到了俾斯马克夫人的直升机的踪迹,因此才能一路追到这儿来找你。我早对你说过,她决不是什么好东西。”
  邦德只是把头摇了摇,还是有些执迷不悟。
  菲利克斯·莱特走进大厅。“詹姆斯,老弟,咱们又见面啦。”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纯朴、热情而充满欢乐,这种特点使邦德过去对他一直怀着亲切感、信赖感和钦仰之心。“詹姆斯,你一定已感觉到我女儿已经爱上你了。”说到这儿又咧嘴一笑。“作为她的父亲,我希望你会让她成为一个贞洁的女人——或者是一个不贞洁的女人。怎样都行,只要能让她不吵不闹就好。”
  “爸爸!”赛达大叫一声,语气显得十分震惊,但也瞒不了任何人。
  第二十二节  致詹姆斯·邦德:
  送你一个女儿
  在新奥尔良的城市之家饭店里,赛达·莱特和詹姆斯·邦德站在他房间的阳台上,望着外面的景色。在他们下面不远的地方,一位钢琴手正试着弹奏一首塔特姆的爵士乐曲——《夏吉姨妈的布鲁斯》。此时赛达和邦德正争个不休。
  “但你已经说过,詹姆斯,我要不是你老朋友的女儿的话,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你就不能忘掉这一点吗?”
  “太难了, ”邦德现在变得话很少了,尤其是在跟他的上司M通了长途电话以后。M在电话里说话时显得异常高兴,叫他休几个星期的假。“不,007,休息一个月。这回你可确实应该得到这样的奖赏了。干得实在太漂亮了。”
  “你是什么意思,太难了?”赛达像是发脾气了。“詹姆斯,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过的,你说你会闪电般地把我抱上床,假如——”
  “假如不是因为你父亲,对。而且这已到此为止了。”
  “这又不是乱伦!”
  “但似乎还是不太好。”其实邦德心里清楚得很:果真要能那样,那才叫好呢。“可是……”
  “你看,我有空闲时间,你也有。至少咱们可以一起出去度假吧。”她举起双手,掌心向外。“没什么附带条件,詹姆斯。我保证,绝对没什么附带条件。”
  说完,赛达立即把手放到背后,将十指交叉着,这是旧时儿童撒谎时为求神明恕罪而惯做的动作。
  邦德叹了口气,“好吧。不过,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你不吵不闹。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赛达,你若是耍什么花招的话,老天保佑——不管怎么说,论年龄我都可以作你父亲了——我可要把你那可爱的小屁股狠狠揍一顿。”
  “噢,不能许诺。”赛达格格笑道。
  他们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她拉住他的手。“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看那天空,真像一幅天鹅绒帷幕,还有满天似锦的繁星,你看美不美?”
  他们不会知道,但就在此时,有一枚火箭正从俄国的阿尔汉格尔斯克以南,靠近普列谢茨克的苏联北方航天器发射中心发射升空。没过几分钟,设在夏廷山的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总部主控制室的中央投影仪上就显示出了一个信号。
  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主控制室附近的“天狼”指挥所就将一颗配备有激光武器的“天狼”卫星转入相同轨道,向这个性质未明的新目标逼近。
  随后三十分钟,这颗“天狼”卫星一直与目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踪侦察,一直等到卫星数据系统辨别出这颗新发射的卫星是一颗新的气象卫星。  直到此时“天狼”卫星才悄然撤开,转回到它正常的轨道上去。
  但赛达和邦德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是站在那儿看星星,邦德的手慢慢地开始握住赛达的手掌,随后又加把劲捏了捏。“好吧,女儿,”他问道,“你想去哪儿?”
  “嗯——”赛达的答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喂,詹姆斯,”是菲利克斯·莱特的声音,这使邦德心里生出一奇怪的负罪感。“我在酒吧里,这儿有你的一个包裹,老朋友。”菲利克斯对他说道。
  “我一会儿就下来。”邦德放下话筒。“是你父亲。我想是带着马鞭找来了。”他叫赛达等着他,然后他们再一起出去吃晚饭。
  然而,菲利克斯并不在酒吧里,而且旅馆的公共厅堂里哪儿都找不到他。但酒吧侍者告诉他有个腿脚不方便的男人到酒吧来过。有个包裹和便条放在服务台,是给邦德先生的。
  果然,等着他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沉甸甸的包裹,还有一个打印得整整齐齐的信封。邦德撕开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封好的信封和一张便条。“先打开包裹,”便条上面写道,“那是一位真正的要人送的。然后,再打开信封。——菲利克斯。”
  邦德拿着包裹回到酒吧,要了一杯伏特加马丁尼酒,再点上一支特制的西蒙香烟,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大盒子,很像盛放贵重珠宝的那种盒子,盖子上赫然盖着总统的大印。
  邦德慢慢打开锁扣, 揭开盒盖。 只见盒底特制的丝绒衬垫上放着一把镀银的0.38高级警用手枪,枪管上镌刻着这样的字句:“赠给詹姆斯·邦德,以纪念其完成的特殊使命。”下面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的头衔和签名。
  邦德将盒子盖上,再打开另一个信封,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卡片,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字,内容如下;“致詹姆斯·邦德;送你一个女儿——若不想要她作女儿,随便你让她做你的什么都行。”
  署名是“菲利克斯·莱特”。邦德一看,心里马上明白了:和赛达约好的这次度假,将会充满欢乐,两人在一起会玩得开开心心,但却纯粹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在楼上等着邦德的赛达又想出了新主意。他们两人都很固执己见。
  在去机场的路上,菲利克斯·莱特坐在出租车里,想着想着,不觉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后记
  一九四一年,伊恩·弗莱明陪同戈弗雷元帅去美国,寻求与美国秘密情报机构建立联系。在纽约,弗莱明遇见了威廉·史蒂芬森爵士。这位“平静的加拿大人”成了他终身的朋友。史蒂芬森让弗莱明参加了对付一名潜伏隐身于洛克菲勒中心的日本密码专家的一次秘密行动。弗莱明后来在对此事进行加工润色之后,将其写进了他的第一部詹姆斯·邦德小说,《皇家赌场》(1953)。史蒂芬森还将弗莱明介绍给威廉·多诺万将军,这位将军当时刚被任命为情报工作协调人,这一职务后来演变成了战略服务处主任,再后来便是中央情报局局长。应多诺万将军的要求,弗莱明写了一篇长长的备忘录,介绍情报组织的结构和职责。该备忘录后来成为美国政府战略服务处,同样也是后来的中央情报局的章程的一个组成部分。为表谢意,多诺万将军特赠弗莱明一把0.38高级警用柯尔特左轮手枪,上面刻着“纪念特殊使命”。
  ——琼·德尔法多于特拉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