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无间——中国古代的x档案 11

潍水狐

山东潍坊李某有一处别墅，亭台楼阁园林精巧，就是离市区较远，一向不常住。一日，一位老者拜访，说要租别墅常住，每年给租金五十两黄金，这在当时是很高的价钱了，李某见老者风骨不俗，谈吐清雅，不像是爱忽悠的人，就当即答应了，二人约好了时间签契约交割。
约定时间过去了，老者迟迟未到，李某不禁失望，嘱咐看别墅的下人，登广告另租他人，而后悻悻而归。
第二天，老者登门造访，好像不大高兴：“我跟先生契约租金都商量好了，您怎么还想租给别人呢？”
李某笑道：“老先生别急啊，我们约好的昨天见面签合同啊，你没来，还以为出什么幺蛾子了呢？”
老者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蛾子！”
李某赶紧解释说：“不是真蛾子，哎，你外地的吧？是状况的意思，还以为您出了什么状况了呢？”
老者：“没啥状况，不瞒先生，我是举家避难到这儿的，想租你的别墅常住，不能不挑个良辰吉日再搬家吧？”
李某：“那是啊，人之常情嘛。”
老者：“我选的吉日是十天之后，这样吧，我现在就先给你一年房租得了，省得你觉得我忽悠你！”
说罢，交了十两金子，签了合同。
老者似乎还不放心，说道：“我房租也交了，先生就放心吧，就是房子空一年，你也别过问了，好吗？”
李某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子，笑道：“当然！”
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别墅还是空荡荡的，没人居住，也从没听人说有人搬了进去。李某就犯起嘀咕来了，还是决定去看看。
到了别墅大门外，见大门紧闭，院内隐约有炊烟袅袅升起，趴门上一听，好像里边还有人说话。
李某赶紧敲门，把名刺从门缝儿里塞进去，煞有介事地来个正式拜访。
老者敞开大门迎接，笑容可掬招待周到。李某疑虑顿消，回到家中，派下人给老者送了礼物，老者收下，还回赠了更昂贵更丰盛更精美的东西。李某乐不可支。
几天后，李某在家中设宴款待老者，推杯换盏谈天说地，气氛极为融洽。
李某问道：“一直未敢轻问，老先生贵乡何处啊？听不出你的口音啊。”
老者赶紧倒口：“额是陕西人。”
李某惊道：“那么远啊，一去两千多里呢。老先生远来辛苦了！”
老者笑道：“没什么辛苦的，陕西早晚要遭大乱，贵乡可是宝地福地啊！能借先生别墅聊过残生，也是我的福分啊！来，干！”
当时天下承平，轻言战乱可是犯忌讳的事，李某也不敢深谈。饮宴之后尽兴而别。
过了几天，老者下帖子来请李某到别墅一聚，称搬家齐毕，理当宴请主人。李某欣然前往。
李某一进自己的别墅，已经完全不认识了，别墅上下装饰一新，金碧堂皇布置典雅，陈设帷幔香炉彝鼎，极尽奢华。宴席已然备好，山珍海味琳琅满目，金玉食器熠熠闪光。李某惊讶不已，以为老者是高官隐退于此，谦恭礼让，不肯坐上位。老者力劝，李某才勉强就坐，一时觥筹交错丝竹歌舞，李某心神俱醉。酒至半酣，二人越谈越亲切，老者直言不讳，说自己是狐仙。
李某傻了，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仓皇夺门而逃。路上遇见几个朋友，上气不接下气地一五一十把情况告诉他们，大家都很惊诧，一时间，消息传遍整个县城。
李某酒醒之后，还有些惊魂不定，老者登门探望，言谈之间还是那么彬彬有礼温文儒雅，毫无恶意，李某渐渐也就释怀了。
而后，乡绅士子无不前去拜望老者，老者都热情款待，高谈阔论诗酒畅论天下，所有人为之折服，老者很快成了当地名流。连州县官员都来和他结交，老者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新任潍坊知县到任，听说在这儿混不认识老者就算OUT了，会被官场和民间双重鄙视，于是备了些礼品，来别墅拜见，没想到，老者居然避而不见！
知县很郁闷，面子可算是栽了，他找来李某，请他帮忙说和说和，能跟老者套套瓷，喝顿大酒也就行了。李某赶紧去找老者，问他干嘛不待见新任县官，老者说道：“你可不知道这个县官是个什么货色！？他前世是头驴！现在也是个饮槌亦醉卑鄙无耻的家伙，如今人模狗样，忝居县令之位，我就算是异类，也不齿于结交他！”
李某无奈，苦劝不从，只得回禀知县说：“那老头毕竟是个狐妖，县令大人是天上星宿下凡，英明神武，他说绝不敢和大人见面的。”
知县哈哈大笑，也就不再计较。
当时是康熙十一年（1672年），第二年，康熙皇帝下诏撤藩，吴三桂举兵叛乱，天下烽烟四起，陕西提督王辅臣阿附吴三桂，关中之地顿成战场。李某这才明白老者所说的陕西将乱，避难于此是什么意思，不禁佩服他的先见之明。




注：“饮zhui（米追）亦醉”一词来自唐代崔令钦《教坊记》：苏五奴妻张四娘，善歌舞，亦姿色，能弄《踏谣娘》。有邀迓者，五奴辄随之前。人欲得其速醉，多劝酒。五奴曰：“但多与我钱，虽吃锤子亦醉，不烦酒也”。今呼鬻妻者为“五奴”，自苏始。比喻贪财而无耻。


清 蒲松龄《聊斋志异》
居延部落主

北周静帝初年，居延部落主勃都骨低，生性残忍横征暴敛，骄奢淫逸不可一世，所住宫殿奢华雄壮，为番邦领主所仅见。
一日，殿门外来了一队人马，手捧名刺正式求见，说道：“省名部落之主成多受前来拜见！”
骨低见来者是部落之主，带来的一队人马也很是像样，指不定有油水可捞，赶紧请了进来。
一行人进入大殿，举手投足间媚态十足，宾主见礼之后，纷纷落座。
骨低问：“你们部落叫什么？省名部落？啥意思？”
多受答道：“我们几个哥们儿各有各的姓，不是一个妈生的，有姓马的、姓葛的、姓皮的、姓鹿的、姓熊的、姓麞的、姓卫的、姓班的，但都叫受，我是老大，所以叫多受。我们部落也就叫省名部落了。”
骨低：“哦，明白了，姓不一样，名儿一样，所以叫省名，有趣有趣。不过，看诸位言行举止，像是戏子，这是咋回事呢？”
多受说道：“哟，瞧您说的多难听啊，什么戏子戏子的，我们是混娱乐圈的啊！可不是一般的俗人哦！”
骨低：“是吗？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不俗？”
一个哥们儿站起来说道：“我们都饿坏了，饥肠辘辘肚皮都耷拉下来能绕身子三圈儿了，主人还不上饭菜啊，让我们开口要饭可就不好了嘛！”
骨低不禁一笑，忙令人酒宴伺候。
另一哥们儿说道：“我给主人表演一个‘大小相成，终始相生’的戏法吧！”
骨低拍手叫好，拭目以待。
于是，这帮哥们儿个儿高的吞下个儿矮的，胖的吞下瘦的，这么吞来吞去，只剩下两个人了。而后，又吐了出来，一个吐一个，接替吐了起来，人数又恢复如初。骨低吓坏了，赶紧重赏。
第二天，这伙人又来了，还是老一套，吞了人又吐出来，翻来覆去表演了半个月，骨低不胜其扰，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就想请他们滚蛋，多受怒了，说道：“主人小瞧我们了，还有更牛的呢！请主人把一家子都叫来吧！”
骨低唤来一大家子人，多受一张嘴，把骨低的老婆孩子兄弟姐妹外甥侄子统统吞了下去，肚子里隐约透出大家的哭叫之声。骨低崩溃了，走下台阶磕头如捣蒜，求他们放过家人。多受笑道：“你怕什么，他们一点事儿都没有！”说罢，一个个吐出来，完好无损。
骨低又下令重赏金银财宝，好说歹说才哄他们离去，还强颜欢笑请他们改日再来。暗地里派军士紧紧追踪，跟着多受一帮人来到城外一处古宅废墟，一转眼就不见了。
骨低亲率大军而至，下令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伙妖孽挖出来。瓦砾之下数尺深，挖出一个大木槛，中间有几千个皮口袋，旁边有谷子小麦堆积如山，但年深日久，一触即化成粉尘。木槛上隐约有字，但磨灭不可识，中间一个字依稀可辨，是个“陵”字。
骨低琢磨再三，明白是这皮口袋在作怪，下令举火焚烧。皮口袋内大呼小叫起来：“我们命不好，活该被化灭。只是因为当年李都尉在这儿留下了很多水银护持，我们的灵魂才能留存至今。当日我们是为李都尉搬运粮食，房倒屋塌，把我们全都压死在这里了，久历风霜阴魂不散，被居延山神收了去，权作戏子为山神服务。大王威名远播，我们也就是贪图点赏赐，才屡次上门戏耍的，可从没恶意啊！求大王发发慈悲，看在山神的面上，饶恕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骚扰您了！”
骨低置之不理，又想找到那些水银据为己有，下令军士不要犹豫，赶紧火烧皮口袋。熊熊大火之中，叫屈喊冤嚎哭声不绝于耳，就连残垣断壁也随之哭喊呻吟，火灭之后，怨声不止，鲜血从灰烬中流出，像小河一般四处流淌。惨叫声一个多月都没停止。当年，骨低全家染病，一年之后门户死绝一个不留，那些水银也不翼而飞。



这篇中的吞人游戏，多么像南朝梁吴均《续齐谐记》中的“鹅笼书生”啊，古代志怪小说传承不绝，耐人寻味啊！



唐 牛僧孺《玄怪录》


注：
北周静帝宇文阐（573年—581年），原名宇文衍，南北朝时期北周末代皇帝（第五代，579年—581年在位），鲜卑族人，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孙子、北周宣帝宇文赟的长子。579年，受宣帝内禅即位，时年7岁，由隋国公、外祖父丞相杨坚辅政。大象三年（581年）禅让帝位于丞相杨坚，杨坚登基。至此北周灭亡，隋朝建立。


居延是中国西北地区古代军事重镇。故址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东南约17千米处。地处中央戈壁弱水三角洲。东邻巴丹吉林沙漠北缘，西界马鬃山地，南通河西走廊，北近中蒙边界。地势西南高，东北低，海拔 894一1 200米。地形平坦开阔，戈壁、沙漠 广布，植被稀少。弱水南北纵贯，终端汇储 成居延海，古称居延泽，历经河道西移，位 置向西变迁，面积缩小，中部淤塞，今成东、西二海。弱水、居延海沿岸灌丛密集，水草丰足，利于农牧。居延海及其东部洪果尔吉山(海拔1 256米)和西部三座狐狸山构成北部天然屏障。扼漠北 (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北地区，清代通称外蒙古)至河西、西域交通要冲，地位重要。
冤冤相报：诡异的复仇怪圈

清初，河北献县有一富户胡某，财雄一方扶危济困，在当地很有声望，一家妻小过得很是滋润。邻村有位老学究名叫张月坪，开一间私塾勉强度日，膝下一女名唤小娥，生得十分俊俏，堪称国色天香。张月坪就这一个闺女，视如掌上明珠，教读诗书礼仪，无不精通。胡某对小娥垂涎已久，无奈早有妻室，张月坪又迂腐，无论胡某出多少钱许多大愿，张月坪也不肯让女儿做妾。胡某念念不忘，眼睛滴溜乱转，就想别的办法。
胡某听说张月坪的父母灵柩远在辽东，但他家境贫苦，实在没有财力千里之外运回父母遗骨，每到清明时节，张月坪一家人望北哭拜，凄惨不已。胡某假作仗义，花银子雇人把张月坪父母遗骨运回，还买了一块墓地相赠，妥善安置。而后，张家田里发现一具男尸，官府一查，死者跟张月坪有仇，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张月坪锒铛入狱。胡某又大显身手，花银子托关系，总算把张月坪救了出来。一家对胡某千恩万谢，但始终不肯松口嫁女儿的事。
一日，张夫人带着小娥回娘家，说好三天后回来。胡某得知，派人到张家纵火，张月坪和三个儿子都被烧死。张夫人和女儿回来，悲痛欲绝不知如何是好，胡某又忙上忙下，帮办丧事，还周济母女二人，嘘寒问暖殷勤备至。不久之后，胡某见时机成熟，再次向张夫人提亲求娶小娥，但小娥知书识礼，始终不愿答应。一天夜里，小娥梦见父亲对他说：“闺女，你就答应嫁给他吧，否则，爹爹难遂心愿啊！”小娥醒来，痛哭不已，这才答应嫁给胡某为妾。一年之后，小娥生下一子，取名胡维华，不久后就得了产后风病死了。
胡维华长大成人，已是康熙初年，狡诈阴毒比他爹更胜一筹，纠集党羽成立邪教，迷惑无数信徒为他所用。胡维华见时机成熟，决定举兵谋反，他令信徒兵分两路，一路从大城、文安出发，直捣京师；另一路人马取到青县、静海，直逼天津。倘若叛军顺利，可攻占北京城传檄天下，万一不成，就从天津海岸夺官船入海逃遁。可惜机关算尽，还是事先被官府察觉，派重兵围剿，胡维华负隅顽抗，官军四面围定，也是举火烧屋，胡家一门老小一个不留，全部葬身火海。


这还不是生个讨债鬼，是生个冤孽啊！怨毒之深，令人恐惧啊！
胡维华的爹害死了胡维华的外公和几个舅舅，然后，胡维华的外公托梦，让女儿嫁给胡维华他爹，因此胡维华得以降生，长大之后招致灭门之祸。仔细想想吧，这是一个多么诡异的怪圈啊！


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
孙思邈的仙方

药王孙思邈曾隐居在终南山，和高僧宣律交情匪浅，二人经常在一起探究天理参禅悟道。当时天下大旱，朝廷请来西域僧人，于长安城外来昆明池畔设坛祈雨，鲜果贡品香灯熏然，西域僧人念动佛咒，昆明池七日之内水浅了好几尺。
一天夜里，一位老者前来拜见宣律，说道：“弟子乃是昆明池的龙王，久旱无雨，可不是我的责任啊！现在番僧设坛作法，根本不是为了祈雨，而是想要我的龙脑入药啊，求大师法力护持，救我于危难吧！”
宣律说道：“我是个本份人，也没什么法力，你要求，还是去求孙先生吧。”
龙王赶紧来到孙思邈的石室，苦苦哀求声泪俱下。
孙思邈笑道：“救你不难，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龙王不假思索：“只要不是要我的脑子，我一定照办！”
孙思邈笑道：“我要它没用，听说昆明池龙宫存有仙方三十首，借我看看怎么样？”
龙王吃了一惊：“孙先生，这可是龙宫最高机密啊，你怎么知道的？再说，传给你是犯天条的事啊，这可怎么好啊？”
孙思邈：“天条？昆明池都快干了，你们龙族眼看要完蛋了，也没见天庭派兵救你嘛！”
龙王心一横：“孙先生说的对，先顾眼前吧，玉皇大帝这个老大也忒不地道了，我就大胆一回，把仙方给你。”
说罢，龙王转身离去，片刻归来，已经把仙方带到。孙思邈喜出望外，一把接过来如饥似渴地翻看。龙王呆在那儿等回话，许久不见孙思邈的动静。无奈之下，只得陪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孙先生，别光顾着看仙方啊。”
孙思邈这才抬起头来，不解地问：“怎么你还不走？”
龙王尴尬地笑了笑，孙思邈这才以手加额，笑道：“哎呀，你那事儿啊，放心好了，回去吧！那几个番僧，明儿个我就收拾他们！”
龙王欢欣鼓舞地离开。       
第二天，昆明湖突然暴涨，湖畔的法坛和香案、香灯都被冲走。番僧见法术被破，都口吐鲜血羞愧而死。
孙思邈后来写成《千金方》三十卷，每卷里边抄录一个仙方，世人都不知道。到了他死后，《千金方》才流传于世，但究竟哪个是仙方，历代名医争论不休，也终究没个结果。
后来，安史之乱后，唐玄宗仓皇来到四川，梦见孙思邈向他要武都的雄黄。醒后，唐玄宗立即下令征集上等雄黄十斤，派使者送至峨眉山顶。使者走到半山腰，见一老者身穿褐色麻衣，须发洁白胜雪，凭风而立道骨仙风，两个童子眉清目秀，都穿着青色布衣，头顶挽着一个小髻，侍立身旁。使者知道老者就是孙思邈，赶紧上前行礼。孙思邈含笑指着一个磨盘大的石臼说道：“把药放进去吧。上面还有给皇帝的书信，你也看看吧。”
使者放下雄黄，仔细查看石臼上写的红字，拿出纸笔抄录，抄下一字石臼上就少一字，抄录完毕，石臼上也就只字没有了。使者啧啧生叹，不一会儿，白雾弥漫而起，恍惚间，孙思邈飞升而去了。



注：武都区地处甘肃东南部，与四川省、陕西省、青海省接壤，属于甘肃省陇南市，盛产黄连等药材。


唐 段成式《酉阳杂俎》

白猿传

南朝梁武帝萧衍大同（梁武帝年号，535-545年）末年，诏命平南大将军蔺钦南征，兵锋直指桂林，讨伐陈师古、陈彻的叛军。偏将欧阳纥领一支军马，攻略长乐（今属福建福州），当时的福建尚属荒蛮之地，到处烟瘴，沟壑丛林犬牙参互，叛军勾结土著藏身深山老林掘洞而居，大军一到，他们就隐藏在荒山莽原深处，不敢冒头。欧阳纥认为叛军不堪一击，准备休整几日，朝深山进击，务求除恶务尽全胜而还。
欧阳纥行军前刚刚成婚，新婚燕尔和娇妻不忍分别，就恳求主帅蔺钦，答应他带上老婆一块去打仗。蔺钦也就同意了。一路之上，有美貌温柔的老婆在旁服侍，欧阳纥上马杀敌排兵布阵，显得虎虎生威。夜里春宵数度缠绵悱恻，更是令全营军士羡慕不已。可是，抓来的当地土著向导一见欧阳夫人如此美貌，就大惊失色，对欧阳纥说道：“将军怎么带美女到军中啊？我们这里不太平，有妖怪专抢美女，您可要千万当心啊！”
欧阳纥人生地疏，听向导说得煞有介事，也不禁犯嘀咕，疑惧不已。于是，他密令数百精锐卫兵昼夜把守在中军帐外，剑拔弩张严阵以待。把老婆藏在帐内几重密室之中，门窗锁死，还让十几个丫鬟寸步不离左右，以为万无一失。
当天夜里，阴风阵阵袭来，月黑风高，四周森林静谧而又阴沉，欧阳纥拔剑四顾，心下也不禁骇然。到五更时分，忽见一道白色身影飘忽而至，欧阳纥大叫一声，卫兵们纷纷戒备起来，但却始终不明所以，都以为是自己眼花。片刻功夫，丫鬟来报，夫人已经不见了！
欧阳纥进入密室，见门窗紧锁，丫鬟们也都说眼都没眨一下，正和夫人聊天呢，一瞬之间，夫人就人间蒸发了。
欧阳纥暴怒伤心，立马率军去追，一入森林深处，就不辨方向，烟瘴之气升起，很多军士都窒息而死，欧阳纥只得赶紧退回军营。
新婚妻子丢失，欧阳纥发誓不找回来绝不班师，就上奏朝廷，说自己身染疾病，再加上叛军尚未肃清，乞求宽限一些时日再凯旋而归。欧阳纥不愧痴情种子，再加上武艺超群，轻功也十分了得，他命令大军驻扎待命，孤身一人深入密林深处，趟过湍急的溪流，翻越万刃绝壁，荡藤蔓飞跃山涧，跋山涉水一月有余，终于在一片茂密竹林里，发现了妻子的一双绣花鞋。欧阳纥涕泪滂沱悲喜交加，知道自己不是怪物对手，就沿途留下记号，返回军营。挑选最骁勇武功最好耐力最好的三十位勇士结伴而行，带上最精锐的武器，携带充足的干粮，“救老婆别动队”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一路餐风露宿艰苦卓绝，欧阳纥矢志不移，三十位勇士也很感动，誓同生死。过了十几天，大概走了二百多里山路，向南望去，一座青山浮现眼前，山峦起伏葱翠氤氲，一条小溪环流，溪水湍急深不可测，暗流漩涡此起彼伏。欧阳纥下令伐木做筏，强渡溪水，继续前行。不远处，怪石嶙峋赫然显出血红色矗立道边，青翠的竹林随风飘摆摇曳生姿，彩虹若隐若现，远远听到欢歌笑语。欧阳纥一行人很是激动，穿越竹林，是一处绝壁，藤藤蔓蔓缠绕其间，欧阳纥一马当先，攀援藤蔓荡了过去，其他勇士随后即到。绝壁另一侧，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芬芳馥郁，嘉树列植挺拔秀美，树下是青青草坪一望无边，踏在上面就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样舒服。再往前走，有一处石门，高达数丈，粗朴而又雄伟，越过石门，见十几位美女衣着光鲜靓丽，或嬉闹或唱歌或舞蹈，不亦乐乎。见有人来，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嘛？”
欧阳纥据实回答，说明原委。一个美女听罢，长叹一声，说道：“你老婆的确在这儿，现在卧病在床，我带你去见她吧。”
欧阳纥请三十位勇士把守在此，不可轻举妄动，自己随着那位美女入内，小路蜿蜒曲折，两侧胜景美不胜收，欧阳纥无心观赏。美女带他推开一扇木制的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厅堂壮丽豪华，四面墙壁前都摆着象牙床，沉香幔帐锦被熏香，极为奢靡。欧阳夫人躺在居中的一张床上，花容惨淡沉沉睡去，床前案几之上，珍馐美味琳琅满目。欧阳纥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就要上前拥抱妻子。美女赶紧制止，说道：“大人万万不可啊！我比你老婆早来这里十年，知道那怪物的凶险！他力大无穷，你带的军士根本不堪一击！现在你要带走你老婆，只会惹怒他，一个都跑不掉！幸亏怪物这会儿不在这儿，你赶快走吧！”
欧阳纥看着憔悴沉睡的妻子，哪里肯离去，咬牙切齿地说：“大不了跟那怪物拼了，我死都不离开！”
美女跳脚：“哎，你这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对付怪物，不是没有办法！”
欧阳纥喜出望外：“哦？大姐快说，我尽力办就是了！”
美女笑道：“这才对嘛，没必要作无谓牺牲！你只要取来美酒两斛，十只狗，麻绳几十斤，我们就跟你合力除掉那个怪物！记住，十天之后的正午时分你们再来，切记不要失约！”
欧阳纥满口答应，眼巴巴地看了看老婆，含泪离去。
十天后的正午，欧阳纥带着别动队队员如期而至，美酒、狗和麻绳都准备妥当。十几位美女和欧阳夫人都很兴奋，群情激奋。为首那位美女说道：“那怪物爱喝酒，每次喝酒非喝得烂醉不可，我和姐妹们曾用彩练绑住他的手脚，想逃走，没想到他酒醒后，手臂一挥就挣断了。后来我们再绑他，严严实实绑了三道，他挣扎再三才弄断。这次有了麻绳就好办了，我们把麻绳和彩练结实地扭扎在一起，肯定能牢牢绑住妖怪。到时候，你们就冲进来杀掉这厮！切记，这怪物全身上下坚硬似铁刀枪不入，只有肚脐下面几寸处经常用手挡着，肯定是命门所在，待会下刀千万不要手软！”
欧阳纥和勇士们听得很仔细，慨然点头。
美女指着一块巨石说道：“这后边是他的粮仓，你们躲在里面静候时机吧，美酒放在花丛中，猎犬散在树林里，等我们搞定了，就叫你们出来杀他！”
欧阳纥带众勇士入内，屏息凝视。
傍晚时分，一个白色身影快如闪电，从山顶飘落而下，径直进入洞内，落定之后，才看清楚来者是一个身长六尺的男子，长髯美发气度不凡，一袭白衣胜雪，左拥右抱，带着众美女出来。忽然听到狗叫，大喝一声身形如电，顷刻擒拿一条狗，举手将狗撕裂，张开嘴把狗血吸食干净，直打饱嗝。又闻到美酒香气，让美女们端来玉杯，开怀畅饮起来，左右美女小心伺候，调笑撒娇柔媚欢颜，白衣男子极为高兴，一口气把两斛美酒统统喝光，已是醉眼迷离摇头晃脑，众美女搀扶他入内歇息，嬉笑良久这才没了动静。为首的美女招手呼唤，欧阳纥率众仗剑而入。见白衣男子已经变成了一头大白猿，四肢被牢牢绑在床脚，见欧阳纥等人凶神恶煞地进来，挣扎再三不能动弹，也就不动了，冷冷一笑，神目如电射出寒光，众人吓了一跳，不敢近前。欧阳纥看了看身边花容失色的老婆，心一横，下令军士马上杀掉大白猿。勇士们争先恐后挥刀就砍，就好像砍在石头上，火花四溅，刀剑已有缺口。欧阳纥大喝一声，挥剑直刺大白猿的肚脐下，顿时血射如注，大白猿叹息道：“这是天亡我也，岂是你等俗人的本领？欧阳纥，我有一事相托，请你万勿推辞！”
欧阳纥见他气息微弱，死在顷刻，就说道：“看你的手段，也是天地一精灵。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满足心愿。”
大白猿说道：“你老婆已经怀孕了，怀的是我的儿子！孩子是无辜的，请让他生下来，好生看待他，有朝一日，我儿子必定生逢盛世明君，成就一番伟业，到那时，你们欧阳家也能跟着沾光！你答应我，答应我！”
欧阳纥顿时懵了，看了看老婆微微隆起的小腹，梨花带雨的神情，不禁心头一软，说道：“好吧，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大白猿命丧当场。
欧阳纥率众搜查他的洞府，珍馐异宝古董名器数不胜数，无不是世间少有的宝贝。还有旷古绝今的龙涎香料数斛，上古宝剑一对。洞中美女居然达到三十多个，无不仙姿逸貌楚楚动人，被囚禁于此最久的可达十年。有美女哭诉：“年老色衰的必定会被大白猿提溜出去，也不知道扔到哪儿了，他一直独来独往，没有帮凶。大清早就起床，漱洗过后就穿上白衣白帽，不论寒暑就一套衣服，也不会脏。遍身长满白毛，长达数寸。经常读木简，上面刻的字好像篆书符箓，我们谁都看不懂。白天会练剑，剑术极为高超，挥动双剑密不透风，环身如电飞，剑光浑圆恰似满月。饮食无常，喜欢吃栗子，还喜欢喝狗血。凌晨到中午时分从来就看不见他，傍晚必定回来，声称往返一千多里，脸不红心不跳，姐妹们想要什么珠宝胭脂吃什么珍馐美味，大白猿无不满足，顷刻立得。不过，这怪物贪色好淫，晚上和姐妹们同床共枕，挨个服侍他，一晚上一定要睡遍我们每个人才罢休，就没见他好好睡过觉的。他伶牙俐齿能言善辩，懂得疼人，对姐妹们体贴备至。但醉酒之后原形毕露，就成了一只猿猴了。今年春天，这怪物忽然闷闷不乐，叹息道：‘我得罪了山神，他把我给告了，上天必定降灾于我，我也有些关系，这就向众神求救，请他们帮帮忙疏通，或许还有救！’上个月八月十六那天，他得知欧阳夫人有了身孕，起初高兴不已，后来石凳莫名其妙着火了，把他的书简都烧毁了，他就怅然说道：‘我修行千年都没有儿子，现在终于要有了，我的死期也就到了！’他恋恋不舍地看着众姐妹，泪水夺眶，说道：‘这里山高险峻，上不见樵夫砍柴，下有虎豹豺狼，我要死了，你们该怎么办呢？’上天保佑，幸好将军义薄云天，为救娘子不惧艰险来到这里解救我们，真是真丈夫大英雄啊！恳请将军带我们下山！”
欧阳纥自然答应，率众将珍宝和美女席卷而去，有愿意回家的悉听尊便，有愿意留下的，欧阳纥就令她们自行跟身边的勇士婚配，落得皆大欢喜。一年后，欧阳夫人产下一个儿子，形貌丑陋很像猿猴，但欧阳纥夫妇并没有嫌弃他，教授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孩子天资聪慧无不精通。后来，欧阳纥被陈霸先所杀，陈霸先宠臣江总素来跟欧阳纥有交情，就收养了他的儿子，这才得以幸免遇难。后来，孩子长大成人，果然成了天下闻名的大书法家，官运亨通得享高寿而终。


注：《白猿传》是唐代传奇的经典之作，作者不详。一般认为是唐前期作品。写梁大同末年欧阳纥率军南征﹐至长乐﹐妻为白猿精劫走。欧阳纥率兵入山﹐计杀白猿﹐而妻已孕﹐後生一子﹐状貌如猿猴。“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於时”。《直斋书录解题 小说类》说﹐欧阳纥是唐初著名书法家欧阳询的父亲。因欧阳询貌类猕猴﹐当时同僚大臣长孙无忌曾作诗“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猕猴”来嘲谑他(刘餗《隋唐嘉话》及孟棨《本事诗 嘲戏》)。“此传遂因其嘲广之﹐以实其事”。它当是同时人所作﹐开了唐人以小说诬蔑他人的风气。旧题名中“补江总”三字﹐意谓江总为欧阳纥友﹐纥死後曾收养询﹐故备知其事﹐唯未作传述其事﹐所以补之。
猿猴劫人间妇女为妻﹐古籍中已有记载。汉焦延寿《易林 坤之剥》说:“南山大玃盗我媚妾。”其後西晋张华《博物志》等书更有较具体的描述。本篇在构思上当受其影响。其内容尚沿袭六朝志怪小说遗风﹐但比起稍前的《古镜记》来﹐结构完整﹐情节曲折﹐描写也颇为生动﹐在唐代传奇艺术成熟过程中有一定的历史地位。宋代话本有《陈巡检梅岭失妻记》﹐其故事即脱胎於本篇。




我在老家听老人讲过一个故事，元末明初，一个年迈的猴子挑着担子带着一个半人半猿猴的儿子四处游荡，卖艺为生，到了很多地方，百姓大多怜悯这对父子，给些吃的用的，聊胜于无。可是父子二人到了豫北某镇，当地百姓很不厚道，嘲笑讥讽谩骂殴打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男孩怒不可遏，咬碎钢牙发誓道：“有朝一日我发迹了，一定杀掉这里全镇百姓！”后来，这男孩参加了红巾军，成了朱元璋帐下一员猛将，率军杀敌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战功，有天经过这座小镇，镇上百姓闭城不出也不贡献粮草，他就急了，儿时的仇恨涌上心头，立即下令攻打，将小镇杀得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这位将军，就是大明开国大将胡大海。
看来，胡大海的爹也是猿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