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勿送花 作者:约翰·加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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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刺客肆虐的一周
  从教皇陛下表明了他的愿望那一刻起,保罗·迪·西奥神父就一直悒悒不乐。迪·西奥神父甚至与至高无上的教皇争辩;这可是件不寻常的事,因为众所周知,教皇曾说过:“我似乎是我这个资深秘书拔不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迪·西奥神父确实非常焦虑,其主要原因是教皇陛下的随行人员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改变了计划。教皇只住了一天——实际上还不到15个钟头——就要离开他在卡斯特尔甘多尔福的湖滨避暑别墅返回8月里简直像个大蒸笼一样的罗马。
  保罗·迪·西奥之所以烦恼,一方面是因为他忠于教皇,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这次旅行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要知道,将军本来可以很容易到卡斯特尔甘多尔福来谒见教皇。相反,教皇陛下却降尊纡贵,亲历不必要的艰辛,而且只是为一个军人亲历艰辛;在夏天这些讨厌的日子里,教皇赏脸,在梵蒂冈私下会见他,这无疑会大大助长他妄自尊大的气焰。
  教皇陛下对这件事的看法可有点不同。克劳迪奥·卡劳索将军不仅仅是个军人,因为在过去一年里这位将军已无可争辩地成为除了诺曼·施瓦茨科夫之外世界上最著名的军事家。
  卡劳索在海湾战争期间作战非常英勇,勇敢地率领意大利一个旋风中队对伊拉克的目标进行危险的低空袭击。
  将军从海湾归来后要求休假一年,在这一年里他写了《利用空中力量争取和平》一书,终于使他的名字家喻户晓。
  单看书名就知道,以这样的素材写的书很难成为最畅销书。但是,卡劳索作为作家的天才,军事学者以及世俗之人立刻就看得出来。他的风格是汤姆·克兰西和耶·卡雷两人风格巧妙的结合。书评家很快指出,他填平了干巴巴的战略学素材与科技惊险小说扣人心弦的快速节奏之间的鸿沟,做了几乎办不到的事。《利用空中力量争取和平》 一书的意大利语原文本问世才6个月就被译成11种语言出版,其销售量在许多国家位列非小说类书目的前茅。
  教皇陛下认为,这位将军是世界和平的推动者和鼓吹者,因此觉得教会应该公开承认这位军人是这个邪恶世界里宣传善良的特殊力量。
  因此, 至高无上的教皇不顾其顾问们的种种指责在8月里一个炎热的上午踏上了前往罗马的旅途,并在梵蒂冈罗马教皇的私邸与克劳迪奥·卡劳索将军会晤了整整一个钟头。
  下午2点30分钟刚过, 将军走出梵蒂冈市中心马罗教皇私邸的门,与他的副官和梵蒂冈一位保安官员会合。
  将军一行数人是特意被领着从侧门进入圣彼得教堂后面拥挤的街上的;在那里只有特许的车辆才允许在这条狭窄的路上行驶。虽然他们等候将军的小轿车时,罗马正常的杂乱交通的喧闹声能清晰听到,但他们仿佛处于不同的历史时期,置身于不同的城市。正如卡劳索说,在梵蒂冈的围墙内,时间仿佛静止不动。因此,当他们在这奇怪的时段中等车的时候,将军用敬畏的口吻谈到教皇的圣洁以及他惊人的军事知识。
  将军一行人只隐约听到机动自行车的砰砰声,可是将军本人一眼望去却看见一个样子有点令人发笑的修女穿着全套礼服,腰板笔挺地骑在一辆机动自行车上渐渐逼近,而将军本人的官方小轿车则在似乎不算短的距离后面跟着这辆机动自行车。
  将军拿起公文箱,眼神越过那个修女,望着他自己的轿车;他的轿车插着红蓝三角旗,在阳光下迎风飘扬。对他来说,这可是他一生中难忘的重大经历。
  只有梵蒂冈的保安官员突然关切地站着一动不动,注视着那个修女。很少有妇女宗教团体仍然穿着她们团体的全身漆黑的礼服了。这位保安官员意识到这个人穿着早已销声匿迹的衣服非常不合时宜。
  当他的大脑处理这一信息的时候,他突然惊骇地发现这个骑在机动自行车上的修女肯定不是她外表所显示的那种人。她的袍服的样式今天只有在历史片或女演员在戏台上扮演中世纪的修女时才能看见。
  他们几个人中谁也没有看见那个修女的脸,但机动自行车在这三个人旁边擦肩而过时,这位保安官员大叫一声,以示警告。修女在小小的鞍座上把身一旋,从她礼服的褶缝中扣动了自动手枪邪恶的扳机,几乎无法察觉。
  后来,法医专家认出,那支杀人的手枪是标准的乌齐式9毫米口径的自动手枪;但到那时,对将军来说,这几乎已没什么意义了。那个修女开了短促、精确而致命的三枪。这证明她是技术高超的神枪手。乌齐式手枪上安装了消音器,因此,它的轻微爆破声几乎淹没在机动自行车砰砰的响声中。到她逃之夭夭时,将军已躺在地上一命呜呼了,他的两个同伴由于皮开肉绽而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他们的鲜血在人行道上流淌。
  将军无疑是主要谋杀目标;他的副官和梵蒂冈的保安官员只是被弄得无法采取行动而没有受致命伤,这就不是偶然的了。总之,杀害将军的事件是经过精心策划并巧妙执行的。
  对各家报社来说, 这自然是大显身手的日子。 各家报纸的头版醒目地出现了《梵蒂冈的谋杀》和《将军遇刺》之类的触目惊心的新闻,而研究恐怖行为的专家则至少列举了三个可能是亲伊拉克的恐怖集团为最理所当然的凶手。
  第二天,在伦敦发生了另一起谋杀事件。
  国会议员、尊敬的阿尔齐·肖是全国最令人喜爱的政治家之一,这可能是他从来没有获得任何有实权的政府要职的原因。然而,他是现任首相的内阁成员之一,这是确定无疑的;但只是担任艺术大臣,这一工作使他十分了解如何为他的国家或政党的国内外政策作出生死攸关的决定。
  阿尔齐·肖由衷爱好艺术,为争取政府对他职权范围内的事投入更多经费而不遗余力地奋斗。这就使他成为演员、导演、音乐家、画家以及其他艺术家无与伦比的宠儿;他认为,戏剧、音乐、芭蕾舞、歌剧等等是联合王国的主要出口品。
  在那个8月的星期一, 阿尔齐·肖在切尔西他所喜爱的饭店——“黑猫”进午餐。和他一起进餐的有他的夫人、风采照人的安吉拉·肖和两个国际著名的戏剧导演。后来公众获悉,此次非正式会谈是关于向该国目前尚未存在的电影工业注入巨额款项的计划的。阿尔齐在快吃完饭时说,曾是制片大国的英国现在竟然缺乏曾一度吸引全世界导演和演员的设备,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午餐3点整结束,宾主在饭店外的人行道上互相道别。“阿尔齐和安吉拉·肖”——报纸上谈到他们时总是这样相提并论的——慢慢向他们的轿车走去。轿车停放在步行5分钟路程的横街上。他们手携手,像年轻恋人一样蹓跶。阿尔齐身材魁梧,肩膀宽阔,使人想起伟大的古罗马帝国的硬币上看到的那些贵族侧身像的英姿。安吉拉身段娇小玲珑,鼻子扁平,满头披肩的秀发红光闪烁。
  他们走到车前,阿尔齐开了车锁,飞快地绕车一圈,去打开乘客座位的侧门把他的夫人安全送入车内才回去安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他们打算驱车到他们在牛津以南大约10英里的乡间小别墅去。
  阿尔齐旋转发火器上的钥匙,突然一声爆炸,小轿车被炸毁,金属碎片四处乱飞, 爆炸声5英里以外都可以听得到。他和他的夫人以及三个无辜的路人均死于非命。死者之一是个路过的出租汽车司机,他的乘客从车里钻出来,倒是毫发无伤。“我看见血红的火焰。”这个幸运儿对电视新闻摄影师说,“听到爆炸声时的情形我记不起来了,但是,那火焰却似乎烧进我的记忆里。我发誓,我看见一只手臂从火焰中飞了出来,所以那火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后来证据表明,炸弹已安放了几乎48个钟头,由灵敏的装置控制;这个装置允许轿车发动和驾驶8次, 然后才启动水银开关,引爆20磅重的森特斯炸弹。炸弹装在一个精致的包裹里,藏在挡泥板后面。
  伦敦警方一位指挥官、防爆队队长当晚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他说炸弹上有爱尔兰共和军的所有标志,对此没有人感到奇怪。人们对这种野蛮行为和完全不顾生命尊严的罪恶勾当啧有烦言。
  次日上午,爱尔兰共和军强烈否认放置了这枚炸弹。就在那个星期二的下午又发生了第三起谋杀事件,这一次发生在巴黎。
  帕维尔·格鲁斯科切夫也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他是冷战的幸存者,大约与另一个伟大的俄国作家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同时崭露头角。
  格鲁斯科切夫早在1964年就逃到西方政治避难,怀里揣着禁止在苏联出版的新作《半死不活》。他在克格勃的警犬紧紧追赶下仓皇逃出了俄国而幸免于难。
  《半死不活》这本小说1965年分别在伦敦和巴黎出版,1966年初又在美国出版。该书在文学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3年后,《戳破葱皮纸》一书又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两本小说运用小说家所掌握的一切手法——讽刺、浪漫、影射、恐怖和非常生动的描写,清除了人们心头的污垢。
  8月里这个星期二的下午, 巴黎人在礼节上要把他们的城市让给旅游者。就在这个星期二的下午,帕维尔·格鲁斯科切夫宣布举行记者招待会。众所周知,他对新闻界是毫无兴趣的,而且几乎过着隐士一样的生活,所以,世界上每家报纸和杂志均派人参加了招待会。
  这位作家的许多信徒以及报社和电视台的代表听到举行记者招待会的消息就蜂拥而来,因此,这个伟大人物走到他法国的书籍出版商的办公室里放置扩音器的台前时,使挤满一室的人眼花缭乱,他自己也对来了这么多人而感到惊讶。
  他的讲话简短、精炼而有点动情,因此可以很容易作为书面文件发送出去。
  “我求求在场的各位先生,因为给我出主意的人觉得我有必要把我不得不告诉大家的在这里公开说出来,而不要像脱离躯体的声音那样,以书面的形式告诉你们。”他用结结巴巴、口音仍十分浓重的英语开始说道。
  “我觉得这有点像马儿逃跑了才把马厩的门关上一样,因为我的许多俄国朋友已经返回了他们的出生地。而我却踟蹰不决,然而这样做是对的,因为直到最近我仍然被官方视为‘非人’,‘非人’这个奇怪的名词是旧政权用来指讲真话的人的。好啦,我如今再也不是非人了。”他举起了一张小纸条和一张护照。
  “今天上午,我获悉我已重新被宣布为俄国公民了,因此我明天将非常自豪、非常愉快地返回我的出生地,返回我的故乡。哪怕我长期离乡背井,但我的故乡仍然完好无损。”
  接着,他感谢法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在他远离故乡这些岁月里对他的友好、帮助和谅解。然后招待会像它匆匆开始的那样匆匆结束了。
  人们把他围得水泄不通;记者们连珠炮似的向他提出种种问题;男人和妇女都把鲜花塞进他的手中;一个妇女交给他一个包装完好的包裹;她身段颀长,肤色黧黑,戴着一顶时髦的阔边女帽,几乎把脸都遮盖着。
  后来靠近帕维尔·格鲁斯科切夫的人发誓说,那个妇女用俄语和他说话,他向她微笑,紧紧捏住包裹,仿佛它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似的。那瞬间拍下的一张照片显示出,他好像以近乎敬畏的神色窥视着那个赠物者,这是毫无疑问的。
  10分钟以后,当他独个儿坐在出租汽车后座时,包裹爆炸了,把这个伟大的小说家炸得粉身碎骨,仿佛他从来也没有在地球上存在过一样。他的司机受了重伤。埃利瑟田园堡周围的交通堵塞了几个钟头。
  星期三又发生了第四起谋杀事件,可是当时没有人把这些谋杀事件彼此联系起来。
  第四起谋杀事件是东部地区标准时间中午12点发生在美利坚合众国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的。
  对马克·菲什,大多数人一无所知。只有圈内的人和政治记者才对他了如指掌。作为中央情报局局长助理,他通常躲在幕后,因为中央情报局像座冰山。人人都知道它在哪里,但外界人只看见它的尖端,其余部分被笼罩着,看不见。在正常情况下,马克·菲什是不出头露面的。
  在这个星期三,中央情报局局长出了国,因此要由菲什从弗吉尼亚的朗利到宾夕法尼亚大街白宫去向总统送每周个人简报。以前也曾有过几次叫他这样做,因此,这并没有什么希奇。
  汇报时间比平时长了一点,恰恰在午前,他回到他的轿车。轿车载着他出了侧边的入口,然后驶入宾夕法尼亚大街。
  由于交通中断,司机不得不等候两分钟左右,因此轿车慢慢驶入右边的小巷里。正是在那一时刻,马克·菲什变换了位置,靠向近边的车窗,大概是要让更多的光线照在他正在研究的文件上。
  谁也没有看见有人放枪,谁也没有听见枪声。车窗被击碎;菲什被抛起撞在他的座位的后背上,他的天灵盖被击碎,血迹斑斑的头骨碎片散落在皮革和玻璃上,三颗“伊夸洛”子弹射进他的头里。伊夸洛子弹是圆形的,英国制造,现在几乎已被淘汰,但仍然可以弄到手。伊夸洛子弹设计得一击中目标就裂成碎片。它还具有现在的特种部队所要求的一切必要的非穿透性,因而把误杀旁人的危险降到最低限度。 伊夸洛子弹最初实验时只能穿透2.5英才厚的瑞典肥皂;瑞典肥皂是弹药设计师用以代替人体组织的物品。
  后来,哥伦比亚特区警察局在联邦调查局和秘密情报局共同协助下测量和计算过子弹的轨道,大致弄清了子弹是从哪里发射出来的。
  在众多的旁观者之中有一个旅游者;当时他一直在拍照片。他的35毫米照相机拍下的一个镜头提供了一个小小的线索,因为那个镜头显示出一个老年人恰恰站在他们估计子弹发射出来的地点,不偏不倚。
  他似乎是个七十八九岁或八十一二岁的男人,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穿着有花格纹的L.L.比恩衬衣,头戴一顶蓝色的鸭嘴帽,帽上有这样的题字:“托图,我想我们再也不在堪萨斯了”。调查人员称他为“老家伙”,他手握一根鸭头钢柄的手杖。在拍那帧照片的瞬间,他正把手杖提高,直指马克·菲什的轿车。将这帧照片放大并加工处理,即可看出“老家伙”就是刺客,他的手杖实际上是一种致命武器,这已经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没有人能解释马克·菲什之所以转移到车窗旁,从而使刺客的工作容易一千倍的原因。
  只有两个国际新闻记者偶然发现,那么短短的几天里,在好几个国家有三个知名度很高的人和一个资深情报官员被谋杀。但是,有关的执法组织中没有一个组织把这些谋杀事件正式联系起来。然而,事实是,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有四个著名的受害者由于各种无情而野蛮的暴力行为而殒命。虽然没有人把这些谋杀事件联系起来,但有一件事是确实无疑的:他们中每个人都是选定的目标;他们中每个人都是被追踪、被找到并经过策划而被小心翼翼地杀害的。虽然研究恐怖主义的专家曾提到过一些组织的名字,认为它们可能是这些谋杀行动的实施者,但是没有一个组织挺身而出,声称对这些事件负责——连续发生了四起谋杀事件,竟无人声称对此负责,这确实是咄咄怪事;谁都知道,恐怖团体在实施了一次精心策划的行动以后迟迟不声称成功,这是极其罕见的。
  在同一个星期的星期五又发生了一起谋杀事件。这一次事件发生在瑞士,而其受害者,任凭你怎么驰骋想象也不能称之为知名度高的人了。实际上,她恰恰相反。正是这第五起谋杀事件促使詹姆斯·邦德去弄清事实真相的。
  第二节  凝眸俯视少女峰
  大约上午10点30分,她离开了她在因特拉肯的旅馆。瑞士的伯尔纳塞奥伯兰山对她总是起着宁神祛忧的作用,而劳拉·马奇当时则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宁静。
  小时候,她的双亲常常把她带到瑞士这个地区;她记得她的父亲多年前就曾对她说过,只消坐下来望着这里的山峦就令人心旷神怡。她很需要思考,让痛苦减轻并重新确定自己此后的生活该怎么过。
  前一天断断续续下着雨,但这天上午,却是万里无云,晴空湛蓝;这种景象只有在高纬度才能看到。这里的山峦轮廓清晰,线条分明,山顶终年积雪;而在远处她只能看见形状宛似少妇乳房的岩石的曲线——这也就是人们称座独特的山峰为少女峰的原因。
  劳拉在因特拉肯西站登上了开往格林代尔沃尔德的火车。这里从她童年时代以来发生的变化非常少,对此她心里总是感到纳罕。她甚至似乎也熟识她的旅伴——有一群要旅行一天的、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的年轻人,他们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由一位神情严肃、体态丰腴的妇女率领着;有一位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他脚登耐穿的长筒轻便靴,行囊放在行李架上,脸埋在一本指南书里,看样子他要出来艰苦地跋涉一两天;有一对中年夫妇,他们身体健康,脸色红润,身穿牛仔裤和毛线衫;还有十几个其他人。所有这些人很久以前她都认识了;认识他们时,她还是个小孩,紧紧地抓住她父亲的手,从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的火车的窗口好奇地向外凝视。
  一切景物她都熟悉,从避暑小屋倾斜的长檐到窗槛花箱的色斑和气味她都习见惯闻。她认为,所有国家在游客看来均有一种独特的气息,深深留在他们的记忆里,回去后仍能立即辨认出来。她的父亲过去就常说,对于瑞士他所记得的是它的气味而不是它的景色。她知道他的话的含意。她的母亲过去则常说,那是铜臭;然而这只是家里说的笑话。就这几天里在几个地方所见的情况来看,瑞士的气息是清洁的。
  在格林代尔话尔德她慢步穿过这个村庄,躲开其他游客,沿着拥挤的公共人行道溜达。不时停下来瞄瞄商店的橱窗、美术明信片、山花种子、缝到牛仔裤上的布片、系在手杖上的金属小标签和堆积如山的食物。那里的百货商店是神情严肃的男人和女人主持的。在瑞士人看来所有生意都是严肃的,而格林代尔沃尔德正是生意兴隆的地方,它坐落在格莱西厄峡谷的边缘。数十年来在冬夏两季,它一直是登山者、游客和长途滑雪者的运动场。
  她走到架空滑车时已过了11点30分,她付了几个法郎,轻轻松松地钻入滑车的座椅里,让它把自己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提升上去。当钢丝绳把她提升到漫长的斜坡时,她俯瞰下去,但见山脚的翠绿草地烟烟生辉,涓涓细流波光闪烁。
  她在被称为第一观景点的地方走出滑车,那里可以自豪的只是拥有一座庞大的木头房子。房子里供应可口的食物,在白天这个时候,食客很多,十分拥挤,但却是坐下来吃煎蛋卷、油炸马铃薯、新鲜面包,再饮一杯苹果汁把食物冲下去的最理想的地方。
  劳拉吃完饭,沿着山坡往上走了一段路,便坐在如茵的草地上,瞭望远处下方的米塔罕山脉、施瓦兹蒙什山黑黝黝的山坡、格林代尔沃尔德那玩具一样大小的房子;翠绿色、淡黄色、合乎节令的松树的黛绿色等各种颜色交相辉映;她右边远处的少女峰令人神往的轮廓隐约可见;格莱西厄这条冰川峡谷有点阴森可怕;远处的艾格尔山的顶峰壮丽绝伦。
  她觉得那里的山峦像巧手用灰白色的纸按一定比例摺成的模型,用白粉把它们的顶峰刷白。戴维喜欢这里,但那已经过去,无法挽回了。这是愈合她破碎的感情的时刻。戴维不存在了,那已经完了。他是不久以前夭折的,而她必须从他的夭折中振作起来。
  当她陶醉于美景时,仿佛时间和光线耍了个把戏,在精神上她正被悬岩、山峰和沟壑紧紧地拥抱着。她的父亲说得对,风景的壮观和美丽有助于她从长远的观点看待个人微不足道的忧愁和痛苦。好像这个地方能魔术般把微不足道的痛苦扫除一空。有点令人生畏的庞大山脉的奇观已经在起作用。
  当她觉得脖子受了意外的一刺的痛苦时,她几乎懒洋洋地认为是被一只蜜蜂蜇了一下。她试图抬起手去捕捉那只昆虫,可是当她的手臂竟无法举过肩膀的高度时她感到迷惑不解。
  她并不恐慌,仿佛她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茫然地看待她目前奇怪的处境一样。麻木感似乎从她的脖子被蜇的地方扩散开来。首先,她的手臂不能动了,接着她感到全身受到侵袭,有一种并非是不适的感觉,结果连动也不能动了。
  她想:“这是梦,过一会我会醒的。”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她已故的父亲挥着手,沿着野花星罗棋布的山坡向她跑来。接着一切沉浸在黑暗之中。
  暮色苍茫时,经营那家小餐馆的人发现了她的尸体。
  次日早晨,詹姆斯·邦德喝完了他最后一杯早餐咖啡,正打算度过一个懒散的周末——其中包括与一位名叫夏洛特·赫尔富尔的少妇共进晚餐——突然电话响了,使他以后几周的全部计划无法实行,更谈不上与名字令人愉快的赫尔富尔①女士调笑和玩耍了。
  ①赫尔富尔的英文拼法是Helpful, 意为“有帮助的”、“有益的”。——译者
  “邦德上校, 在我们开始研究之前,你先看一看这帧照片。”M把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的8乘10英寸的黑白照片推过来。从邦德走进房间那一刻起,M的心情一直是忧郁的。
  把邦德召到M和他自己的办事人员所占用的那套办公室的是局长的秘书莫尼彭尼;他的办公室在那幢鸟瞰摄政公园的无名大楼的第九层上。
  她对着上面闪着“免进”字样的红灯的门说:“你径直走进去,别管那一套。”当邦德向前走了一步时,莫尼彭尼放低声音说:“他把我们的一对姐妹也召到这里来了。”她向他飞快地笑一笑才把眼光移开,双颊绯红。她为詹姆斯·邦德拿着的手电筒对那幢楼的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
  那对“姐妹”原来是安全局的一男一女,给邦德介绍时被称为格兰特先生和钱特里女士——一个穿着白厅制服的身材魁梧的男人和一个情绪相当坏的年轻妇女;她坐着一动也不动,神情专注,侧身靠在她的椅背的边缘上。这两位官员看来都如坐针毡,因为当情况逼得安全局的成员要向秘密情报局求助时他们是很少感到自在的。邦德心里毫不怀疑,他们到这里来是要向M祈求帮助的。
  他瞥了一位少妇的照片一眼,她可能三十二三岁,头发金黄,容貌活泼、逗人喜爱。
  “先生,我该认识她吗?”邦德扬起眉毛,怀疑地问道。
  “这只有你才能回答, 邦德上尉。”M仍面无笑容。“我晓得我们秘密情报局与姐妹单位偶尔有些互助互利的活动。”
  “她是你们中一员吗?”邦德问钱特里女士。
  “曾经是我们中一员。”她显得颇为烦躁,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似乎满腹怀疑。
  他从她的腔调也能觉察出飞快地轻轻一刺的痛苦;他看见这种痛苦掠过她的脸,瞬息即逝。他转过身,向着局长说:“不认得,先生,不认得,这位年轻女士我不认得。”
  M点点头, 然后望着格兰特。“把你刚才告诉我的告诉他。”他的腔调是不怎么友好的,但是没有人会怀疑这个老头子正处于一种公事公办的不愉快心情。
  格兰特四十四五岁左右,言辞谨慎,但容易为琐事所烦恼,他双手总是在把他的领带拉直或把裤子上假想的棉绒掸掉。邦德鄙夷地把他视为办公室的办事员——人事部门或财务部门的办事员。
  格兰特清了两次嗓子,拨弄好袖口的链扣,这才开始期期艾艾地说:“她的名字是劳拉·马奇,三十五岁,在我们安全局呆了十年,在监视科工作了五年,接着调到反恐怖活动情报科,主要工作是分析原始材料,工作成绩很好,熟悉资料。”他停了一会,似乎很不踏实。
  “还有呢?”邦德向他微微一笑,表示鼓励。“她携带着家里的珠宝跑了,是不是?”
  “她死了。”这句话说得直截了当而又显得忧心忡忡。
  “被谋杀,从迹象看好像是被谋杀。”M作了补充。
  “在瑞士被谋杀。”钱特里女士补充说道:“她当时是在休假。”
  “啊!”邦德想,真相大白了。MI5①的职权只有在联合王国及其属地才有效。这种情况往往导致两个组织之间出现芥蒂。
  ①即安全局。——译者
  格兰特现在说的话听起来就显得有点动气了。“这就是我们之所以需要你们帮助的原因。她呆在因特拉肯——瑞士……”
  “因特拉肯在什么地方我知道。”这一次邦德既不鼓励也不微笑了。“瑞士,一个多湖多山的小地方,还有许多银行和巧克力。”
  格兰特皱起了眉头。“你熟悉因特拉肯,是不是?”
  “我知道它因为有伯尔纳塞奥伯兰山而成为一个旅游中心。”
  邦德为了淡化当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许甚至要使这个多少有点自高自大的人笑一笑,于是半唱半说:“‘从咱们俩的秘密避暑小屋凝眸俯视少女峰’,《亲亲我吧,凯特》如此之类。”
  “唯一能凝眸俯视少女峰的方法是从直升飞机和普通飞机上。”格兰特显得迷惑不解。
  “这正是全部问题的所在。”邦德嗤之以鼻。“科莱·波尔塔写这首歌正是要讽刺一些小歌剧的愚蠢的……”
  “邦德上校, ”M厉声说:“我们不需要上音乐喜剧课。这是严肃的事。让格兰特给你陈述事实吧!”
  邦德对被召来,无法去过一个赏心的周末,而且很可能是与豆蔻年华的赫尔富尔女士一起度过放浪形骸的两宵仍然有点恼怒, 可是他也是知道M的容忍程度的。现在他的首长的腔调打中了要害。他闭上嘴,有礼貌地向格兰特点点头。
  “那是世界上一个美丽的地方。”格兰特继续期期艾文地说道,“似乎她特别喜欢那个地方。她到了那里已经两天,昨天上午她坐架空滑车上第一观景点,那是个非常好的眺望点,俯瞰格林代尔沃尔德。昨晚,有人在离架空滑车起点大约半英里的地方发现她死在那儿。”
  “是死于自然原因,还是别的原因?”
  “似乎是别的原因。”
  “怎么死的?”他望着脸色已变得煞白的钱特里女士,她的眼神流露出他早些时已注意到的痛苦。
  “邦德上校,你知道,瑞士当局有照章办事的习惯。警察被叫去了,他们是把这个案件当作有可能是谋杀,也有可能是自杀去处理的,做了通常要做的工作,接着就把尸体运到因特拉肯。今天凌晨,他们剖尸检验。结果既令人奇怪也令人沮丧。”
  “令人沮丧的事我见惯了。”邦德自己的情绪也变得忧郁起来了。他心里盘算,要是无法战胜他们就只好和他们一道干了。“上周我一直在研究照片和阅读四起恐怖主义分子的谋杀案件的尸检报告,恐怖主义分子的谋杀很可能是对情报工作的冲击,因此第五起谋杀案的尸检不会使我感到不安。”
  格兰特点点头。“他们发现的唯一疑点是她右耳下的颈部一处发炎的伤痕。皮肤破了。他们找到一小片动物胶,胶囊的一部分已渗入皮肤。”
  “结论怎么样?”
  “我们不知道。瑞士人不肯说明。”
  “那么死因是什么?”
  格兰特皱着眉。“他们仍然在做实验,什么都还没有确定,只是不管是什么东西使她死亡的,那肯定是通过胶囊进入她的躯体的。我知道,他们现在已从伯尔尼请来了一位具有专家身份的法医。”
  “那是瑞士发生的这个案件使你们走到这个地方,要来拜访我们了,是不是?”
  “我国外交部和瑞士安全部均不允许我们在它们的地盘上活动。它们知道马奇女士与我们的关系,但他们相当固执。”
  “问题是,”M插嘴说,“问题是它们会接受伦敦警察厅或我们的一个代表。”他似乎对格兰特花太长的时间去解释全部情况而感到生气。
  “而让普洛德先生踏遍我们自己的一个地盘我们也不乐意。”格兰特补充说。
  “那么我岂非成了幸运儿了?”邦德的情绪好了点。在瑞士度过一个公费周末——哪怕是出一次可怕的公差——那也是相当诱人的。
  “你今天下午就飞去。 ”M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们星期一举行查询会,因此你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去仔细检查现场。”
  “我们在瑞士再也没有人了吗?”
  “邦德,你知道怎么会是这样的。改组,裁减了。是的,我们在日内瓦大使馆有个人……”
  “嗯!他不能……?”
  “是,他不能。他在休假。过去我们本来是要把他也隐蔽起来的,但那些舒适的享受一去不复返了。你出趟差,今天下午到伯尔尼去。他们在机场接你,然后把你堂堂正正送到因特拉肯。”
  “他们是谁?是警察吗?”
  “不是, 是瑞士情报局。是过去的国防部第二十七局,但这个局今年1月解散了。他们的人也像其他的人一样改编了,其中一人将去机场接你的飞机,带着你到处走走,让你看犯罪现场,使你忙得不亦乐乎,并在查询会上握着你的手问东问西。你的工作只是收集细节并确信瑞士警察的工作十全十美……”
  “他们的工作总是十全十美的。”格兰特咕咕哝哝说道,“他们是瑞士人,瑞士人给‘草率’一词赋予了新的含义。”
  M没有表示不高兴, 接着说:“你要查明他们的工作没有什么漏洞,而且你要说服他们的验尸官把尸体转让给你……”
  “我要把这位不幸女士的尸体带回国,是不是?”
  “就是体积大了点。”
  “要是对她的死因我偶然发现什么线索呢?”
  “你把你的调查结果向我汇报。”M微微打了一下散会的手势,暗示就他来说,这个会算开完了。
  “先生,我可以向我们这里的朋友问几个问题吗?”如果要把他当侦探使用,他必须这样做才行。
  “你如果一定要问就问吧!”
  邦德点点头,转过身把脸朝着格兰特和钱特里。“马奇女士在反恐怖活动情报科工作。她曾参与过什么具体的行动没有?对付过哪个具体的团体没有?”
  格兰特在椅子上挪来挪去,好久没有回答,邦德等得不耐烦了。他终于说道:“她的工作所涉及的范围很广。她熟悉业务,从爱尔兰共和军到中东所有最著名的团体她都熟悉……”
  “她的记忆力好得难以令人置信。”钱特里女士显得喉咙有点干燥的语音很是迷人,邦德确信她的语音很性感。当她说话时他向这位少妇更仔细地看一眼。“著名的恐怖分子之中是谁在什么时候呆在联合王国,劳拉都清清楚楚。”
  “凡是被认出来的人境嫌疑犯她都知道。”格兰特连忙打断她的话。“说真的,我们在各机场和其它入境点的人每天的观察报告里的情报她确实都记得。”
  邦德哼了一声,他还在欣赏钱特里女士。一眼看去,她的容貌多少像个小学女教师,头发漆黑,从高高的前额往后直梳,在后颈上挽着一个小圆面包似的发髻,戴着老太太常戴的眼镜,身穿一套严肃的轻便衣服,没有把她的体形美显露出来。邦德端详得很仔细,所以看得很清楚,钱特里女士似乎要使她的眼神显得毫不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她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她在严肃的衣裳里的大腿和乳房的曲线给人留下体态特殊的印象。钱特里女士虽然外表显得庄重、严肃,但很可能具有女人的一切性情,至少具有当时女人的一些性情。
  “马奇女士这么能干?她特别关心什么人吗?我的意思是,她是否特别关心现时在我国的知名恐怖分子?”邦德问道。
  MI5那两个官员均摇摇头。
  “那么我猜想,”邦德继续问道:“你们二位与她的工作关系是非常密切的了,是不是?”
  “我是反恐怖活动情报科科长。”格兰特的腔调听起来让人觉得他对泄露他在安全局系统内的显赫地位而莫名其妙地显得倔傲和不快。“她向我汇报。钱特里女士是我的副手。因此,我们每天都与她接触。”
  邦德的直觉仍然告诉他,回答得太简单,说漏了不少东西。“对方的情况怎样呢?就你们所知,恐怖主义团体中有人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吗?”
  “谁能说得清楚?”格兰特耸耸肩膀。“我们倒认为,我们是隐蔽得很好的,但是,邦德上校,你们自己的局里以前也有过被渗透的问题。我们中没有人能百分之百肯定没有人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
  “如果有人把她的秘密泄露了出去,那么,有没有理由认为会有某个恐怖主义组织想把她除掉?”
  “没有!”回答的是钱特里女士,她的声调提高了,突然变了,这个词说得快了一点。“没有,没有理由,我打心眼里认为你可以排除这种想法。”
  “她的私生活怎么样?”
  “你问她的私生活怎么样,是不是?”现在,格兰特的腔调咄咄逼人,前额耸起了挑衅性的皱纹。
  “要是她死于非命,那倒可能很重要。”
  “她对自己的私生活讳莫如深,从不多谈。”这是出于钱特里女士之口,她回答得有点快,但心平气和。
  “常规审查怎么样?”邦德问道。他指的是对在情报和安全这两个错综复杂的姐妹部门工作的官员进行的定期背景审查。他扬起眉毛,盯着格兰特。“哪怕是在这个和平安全的时期,我们仍然要做常规审查的。你是她的上司,格兰特先生。”
  “是的,是的。当然做。”这时,格兰特抚摩着他的领带。“我按时看到她的常规审查的结果。”
  “嗯?”
  格兰特说话时的样子就像个子矮小的人要把自己伸直一样。“当着此时此刻在场的人的面,我泄露一个同事的审查结果不大妥当。”
  “那你就给我们简单谈一谈吧!”
  “我不……”
  “格兰特先生,我建议你要么让钱特里女士离开这个房间,要么继续谈下去。”M咆哮着说, “就按邦德上校建议的那样谈一谈。简单地谈谈,提纲挈领地谈谈,好不好?”
  格兰特不无愠怒地叹息一声。“好吧!”他实际上不是咬着牙说的,但说出来却跟咬着牙说差不多。
  “现年35岁;25岁参加外交使团考试后进入本局;在剑桥各种现代语言考试中获第一名;无兄弟姐妹;父母在前往新英格兰与朋友共度圣诞节途中死于泛美全球航空公司悲惨的飞机爆炸事件;无明显的政治倾向;基本清白。”
  “有男朋友吗?”
  “现在没有,没有男朋友。”
  “那么有女朋友吗?”
  “邦德上校,她过去爱的是异性,如果这是你正想问的,我就告诉你吧!”
  “我刚才没想这样问,但知道她爱的是异性,这也是好的。你说,现在没有男朋友,确切含义是什么?”
  格兰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曾订过婚。前一个月左右,关系破裂了。”
  “那么她的未婚夫怎么样?他变心了吗?”
  “他对爱情执着得很!”
  “哪个局的?”
  “既不是我们局的,也不是你们局的。”
  “你想把他的事告诉我吗?”
  “我认为那是不明智的。”
  “对!谢谢你,格兰特先生。”邦德站了起来。“我听得够多了。我估计我离开这里去伯尔尼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做……”
  M打了一下手势, 示意他再坐下来,然后转过身,朝着格兰特和钱特里说道:“你们可以告诉你们局长,这件事将得到有效而审慎的处理。”他用右手打了一下手势,使人毫不怀疑,这一次手势的意思是,来访者该走了。
  当他动了动手臂,莫尼彭尼小姐就对这个老头子所打的隐蔽信号作出了反应,出现在门口。
  “莫尼彭尼,我们的朋友现在要离开了,你最好陪着他们离开这幢大楼。”
  格兰特的脸色显得怒气冲冲, 难以抑制;而钱特里则似乎对M露骨的无礼指示安之若素,好像那是她应该忍受的正常冷遇的一部分一样。
  他们一离开办公室M就轻蔑地哼一声, 开心地笑着。“詹姆斯,对我们的姐妹局我总感到诧异。”现在,他似乎显得和蔼可亲了。
  “别相信格兰特。”邦德望着门,抿着嘴冷冷地一笑。“至于钱特里,她对这桩谋杀案感到心烦意乱。格兰特约束她,不让她多说话。我怀疑他宁愿独自来这里。先生,肯定遗漏了什么,没有说出来。”
  “没有说出来的多着呢,伙计!多着呢!别相信希腊人会带礼物,也别相信五科的人会来求助。把全部情况说出来他们受不了。马奇姑娘有些事他们是不想告诉我们的。你可要留神你的背后,詹姆斯。如果格兰特在瑞士暗地里刁难你,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因此, 你得小心。”他开始装烟斗,用力把烟草摁下去。“你走之前要知道两件事。首先,没有方便的班机去伯尔尼,你要坐专机去,该机正停在诺恩霍尔特机场等候。”所谓“专机”是皇家空军拥有的老式的霍支西德利125型第700系列的喷气机,全机漆成白色,机身和机尾均有环球国际财团的标志。M小心翼翼, 只有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使用这架飞机。自从俄国咄咄逼人的威胁后撤后,他认为使用这架飞机太惹眼了。“顺便提一提,你是作为一个悲伤欲绝的亲戚前往的。马奇姑娘只有个年迈的姑妈,住在伯明翰,你冒充她的第二个侄子。要是五科的人监视你,你就回到我这里来。他们要是异想天开,就会像装满木桶的猴子,千方百计捉弄你。现在……”他开始给他的部下作一些关于瑞士行动的具体指示。
  同一天下午瑞士时间5点钟, 专机在跑道上滑行,一直滑行到伯尔尼国际机场主跑道的终点。邦德匆匆步入机场主楼。
  移民部门的工作像往常一样认真而有效,经过检查后,他进入候机厅,把结实的猪皮服装袋提起来,甩上肩膀,眼睛迅速溜着一排整齐的轿车司机举起的马粪纸制的牌子,寻找他自己的名字。
  M把他的关系人的名字告诉了他。 “弗雷迪埃·冯·格鲁塞。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伙计,但他是个叫‘冯’的人,很可能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可厌家伙,一看见就想踢他一脚的谄上欺下的势利鬼。瑞士人的脸皮有多厚你是知道的,詹姆斯。”
  没有司机举着找邦德的牌子,因此他再往大厅深处走。快要走到询问台时,他听到深沉、悦耳的女人声音在他的耳畔私语:“是詹姆斯·邦德吗?”
  他闻到了钱纳尔香水淡淡的幽香,于是转过身来,发现他所盯着的是双炯炯有神、碧绿的大眼睛。
  “邦德先生,我是弗雷迪埃·冯·格鲁塞。”她的手被他的手紧紧握住。她优雅的风度是时髦杂志插页画像以外所罕见的。“我的真实名字是弗雷德里卡·冯·格鲁塞,但我的亲密朋友都叫我弗莉克。”
  “可以把我看作亲密的朋友吗?”这是句唐突的开场白,但是,她的话着实使他透不过气来,显得不知所措。
  她展颜大笑,似乎有锭真银子在空中闪闪发光。“噢,我们有可能成为非常密切的朋友的,邦德先生,我可以叫你詹姆斯吗?”
  “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没关系。”两秒钟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是当真了。她就是叫他为“傻瓜”,他也会报之愉快的一笑。
  第三节  弗莉克
  弗莉克身材修长,大约5英尺11英寸高,这意味着穿上高跟鞋身高6英尺以上,虽然不像刻薄的新闻记者所说的那样身如细柳,弱不禁风,但的确身段瘦长而苗条。一眼看上去就足以使人确信她具有不折不扣的运动员的素质。她的容貌是对自己的外貌定期打扮并时刻非常爱护的人的容貌。她还言行轻佻,这在一些妇女中可以立即觉察到,也就是说她是个尤物,而且是她自己刻意使自己成为尤物。这种妇女想得到什么都能如愿以偿。
  她穿着闪闪发光的白裙子,长仅及膝,紧紧裹着大腿,随着步履摇来晃去。腰上束着装有饰钉的黑色宽皮带,把裙子与浅蓝色的绸衬衣分开,衬衣在领口打上一个松松的结,扎成花形的领带以资装饰。她的披肩秀发漆黑、浓密、柔若蚕丝。她右边的头发修剪得比左边的长些,垂盖着一只眼睛,她把头发往后推一推,用春葱般的细长手指梳弄着头发,侧着头,碧绿的眼睛随着她的娇笑一眨一眨,闪闪发光。她把手一放,满头秀发各就各位,好像连摸也没摸过一样。邦德认为,大多数妇女都会鄙视弗莉克·冯·格鲁塞。
  “那么一起走吧,詹姆斯。我们前面还有段可厌的旅程呢!你先吃饭,还是我们在路上随便吃些什么呢?”她走开,在他前面几步远的距离迈着步;他看见她裙子下面大腿的波动和臀部有节奏的扭动。很久以前他读过一首诗,其中一部分还记得:“……那时水流多么甜美;她的衣服像流水似的起伏不定。”
  她停了下来,从她右肩上往后望。“詹姆斯,我们要去的地方,更好的风景多着呢!”
  邦德走快了一点,好一会儿他没用多大劲走,现在用劲大得多:“这我可怀疑,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他觉得两人的肩膀互相碰了一下,这是他们之间激起的互相爱慕的小小暗示。
  “当然是去因特拉肯啦!还会去别的地方吗?”这个女人是个巫婆,使他们之间看不见的感情迅速密切起来。
  “那么,如你所说,我们最好动身了。我们可以在图恩吃饭吗?”
  “当然可以!”
  “噢,只是有件事。”他把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隔着绸衬衣抚摩着她的肌肤,他的手指像触了电似的。
  “什么事?”她转过身对着他,脚步也慢慢停了下来。
  “我不想对你这样做,弗莉克,但是我有必要看看你的证件。这些日子里,再小心也不为过分。”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又一次围绕着他们回荡。“好,詹姆斯,你把你的证件给我看,我就把我的给你看。”
  他用手指轻轻弹开他的钱包,在一片小小的金属薄片下露出了他所在的局的证件;而弗莉克也把手伸进了一个很大的皮包里拿出她的证件。当她把证件放回原处时,他瞥见一支自动手枪藏在枪套里,这个手枪皮套就缝在她的挎包里。他自己是不准携枪进入该国的,因此觉得自己赤手空拳,容易受武力袭击。
  不到10分钟,他们就坐进了她的白色保时捷轿车里,她的轿车有三年车龄,需要洗刷了。 他们驶离伯尔尼,上6号公路,沿着阿雷河开往图恩。图恩这座可爱的古镇总是使邦德想起弗兰肯斯坦的故事。站在图恩市政厅的小广场——拉陶斯广场——向远处的拉陶斯山眺望就能看见一座雄伟的城堡赫然矗立在山上;在那里看到的所有景色均使人想起迄今已摄制的每部关于弗兰肯斯坦的影片。
  她把车开得很快,技术熟练。她把她的鞋子踢脱;穿着长统袜的双脚在踏板上跳舞;细长的手臂在方向盘上几乎是懒洋洋地移动着。一离开机场停车区她就说清楚,他们在路上不谈正事。
  “要让人觉得我们是一对儿。”她说,瞥了他一眼,嫣然一笑,从嘴巴到眼睛都容光焕发,“这是我方的规定,我是何人,敢不服从?”
  “你究竟是何人?”在通过一段漫长的弯路时她把车开得快了点,邦德受不了,紧紧抓住他座位上的一个角。她把车开到转弯的地方突然一个刹车,好容易才没让车驶离车道,“我认为,你所说的一对儿,意思是情侣,是不是?”
  “对。我们要住在她住过的地方,而我的证件证明我是和你一道从伦敦刚飞来的。你是她的亲戚,是不是?”
  “远房堂兄。这是贵方的主意吗?”
  “是与你们的局长共同作出的决定。等一会儿我们吃饭时我把其他事情告诉你。啊!别担心。我不会喋喋不休地把我们所装的幌子的全部细节讲给你听的。”
  “究竟为什么要装幌子呢?”
  “过一会吃饭时我会告诉你的。”
  沉默了半公里,邦德才说:“你的英语说得真棒!”他意识到这听起来简直是陈词滥调时已太晚了,可是又听到她笑了起来。
  “这个8月天气真好, 是不是?”走到一段直路时她又加快了车速,改变了话题。“英语我应该说得好,我的母亲是黑斯廷斯人,你们的哈罗德王就是在那里被征服者威廉生擒的。”
  “这个故事我知道。哈罗德的视网膜里有枝箭。”
  “你知道一个诺尔曼射手是怎么说的吗?‘眼里那枝箭是用来射哈罗德的’”。她又开怀大笑。“我父亲是瑞士人,但我是在剑桥获得学位的。”
  “在哪门学科获得学位,是历史吗?”
  “现代语言。你为什么会认为是……?”
  “历史?因为你对黑斯廷斯之战了如指掌。”
  “哦!我对许多事情都了如指掌,詹姆斯。”
  “我敢打赌。你是跟死者同时在剑桥学习,是不是?”
  “过一会儿,詹姆斯,过一会儿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到了图恩。他们停了车,然后步行走到对面名为“老鹰”的旅馆;多年前邦德曾在这个旅馆里度过许多惬意的日子。不到15分钟以后他们就坐在那家旅馆里,忙着点菜,等着美美地吃一顿,因为“老鹰”是以美食驰名的。
  从机场会面以来邦德现在才第一次真正有机会仔细端详她。那双会笑的眼睛和卡利·西蒙式的嘴巴是她宝贵的财产;虽然她的皮肤光洁无瑕,可是脸形狭长,鼻子微钩,下巴有点呈方形,无论根据什么标准都谈不上漂亮,但是她谈吐风趣,富于性格。她隔着方桌满意地凝视着对面的邦德,使他觉得她的眼睛和嘴巴里所含的不仅仅是表面的幽默。
  “弗莉克,看来你准备给我讲个故事,是不是?”
  “好吧,就讲其中一些。”她把一块熏大马哈鱼卷到刀叉上,嘴唇优雅地一张一合,津津有味地嚼着。“你说得很对。他们派我来干这件事的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与劳拉·马奇一起在剑桥学习。我不大了解她,但我们上的课相同,主管人相同。剑桥毕业后,我还偶尔看见她——毕竟我们干的是同一行——但我委实对她不大了解。”
  “那么为什么要伪装呢?伪装成翩翩欢飞的比翼鸟。我指的是我们。”
  “她是被谋杀的,詹姆斯。这是事实。这一点我们大家现在都知道了,而且干我们这一行……”
  “越小心越好。”
  “对极了。你对她被谋杀的原因有什么想法吗?”
  “那你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了。我们完全蒙在鼓里,因此,你可以想像,我们是有些恐慌的。有没有某个恐怖主义集团的人在我们的地盘里活动呢?有没有人挑选瑞士作为杀人场呢?我知道这是胡思乱想,但我们需要情报,而我们又不想从她的同事那里获得这些情报。这就是我们不同意他们来侦查这个案件的原因之一。”
  “你知道的跟我知道的一样多。”他靠到椅背上,推开盘子,吞下最后一口熏大马哈鱼。“事实上你也许知道得比我还多。她的同事像一群情人那样唠叨个没完。我和我局局长见过她的顶头上司,知道他们有些事秘而不宣。你知道她的工作是专管反恐怖活动的吗?”
  “当然知道,这就是我们觉得忐忑不安的原因。而且其方法也有点奇怪,具有保加利亚旧杜西作案的特征。”她谈到了杜西,杜西就是保加利亚前情报和安全局。杜西内曾一度有个残忍的暗杀小组。这个小组曾一度能进入克格勃的行动和技术理事会所办的高度秘密的实验室。这是由于克格勃第一局长理事会、杜西和海外贸易部之间要进行联络,制订种种计划,秘密杀害一些保加利亚移民;他们是利用可怕的里辛之类几乎无法觉察的奇异的毒药杀人的。
  “告诉我她是怎样被杀死的。”他向前靠着,当时一个忠厚老实,笑容可掬的女侍在收拾他们用过的盘子,并把一盘盘装着多汁的羔羊肉片、马铃薯和西红柿放下来;马铃薯片用洋葱和乳酪调味,芬芳可口;西红柿里塞满混合着香草和香料的羔羊肝。
  起初她叫邦德去为他们俩点菜时说道:“我从来连我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迷人的眼睑下一双媚眼瞅着邦德。现在当她开始为他服务时她却点点头微笑着。女侍把博乔菜酒拿来后,邦德啜了一口,赞赏地点点头。
  只有当他们开始吃菜时弗莉克才接着说道:“方法吗?我身边带着有整个报告。”她向她的挎包的方向瞥了一眼;她时刻将挎包放在身边,不时地伸手去摸摸,仿佛急于使自己确信它没有丢似的。“武器无疑是力量很大的气枪或手枪,可能是使用CO2装料那种枪之一。你知道她的脖子里有个胶囊的事吗?”
  邦德点点头:“胶囊里装着什么东西?”
  她大口吞下一块羔羊肉,抬眼向天,表示肉味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尽管弗莉克的吃相不雅观,可是她还是令人觉得她是个很能激起美感的女人。她还很喜欢触感,把手伸过去,用手指尖抚摸邦德的手背,又用她的手指扫过自己的胸脯,接着短叹一声:“我们很走运。我们自己的人可能要找几个星期才能找出来。恰巧伯尔尼的警察邀请了三个日本法医专家来作客;他们要来这里呆一年,检验欧洲人的破案方法并对欧洲人的一些技术提出意见。这是临时性的工作,但伯尔尼的警察认为那三个专家中有一个可能很感兴趣。他的名字难以念得准确,可是他认出了两样东西,把那两样东西指了出来并且建议进行试验。总之,胶囊里装着河豚毒。”
  “是像黄麻鲈鱼那样的毒素吗?”
  “你说对了。河豚毒并不比黄麻鲈鱼毒稀奇。”
  “给我谈谈,让我长点见识。”
  因此,两人一边吃,弗莉克一边谈河豚毒,起初是漫不经心地谈河豚毒的来龙去脉。
  河豚毒是日本古代地位卑微的武士最喜欢使用的毒物。他们总是把河豚毒涂抹到现在大家所熟悉的掷星上;炮制这种致命的神经毒物的方法几个世纪以来都是日本最秘密的技术之一。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一个关于在丛林作战的人的传说: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嗜杀成性的人戴着头罩穿过茂密的树丛,出来刺一下哨兵或酣睡的士兵,他们就会死于“蛇咬”。只有到后来军医们才意识到,伤口是削尖的浸过河豚毒的竹片造成的。
  这种毒来自黄麻鲈鱼种中称为河豚鱼的生殖液囊。这种鱼产于日本和夏威夷沿海水域;这种鱼是美丽的动物,因此在家庭和动物园里优雅的恒温鱼缸中也可见到。在雌性鱼中而且通常只有在交配期——2月才能找到河豚毒。
  在2月这个交配期, 雌性鱼卵液囊膨胀,其中有两三克液态河豚毒,足以毒死三百人。要从鱼中提取液囊而不致把它弄破必须使雌鱼受惊而竭力摆出挑衅性姿态:这时鱼体要比正常情况下膨胀二至三倍;此刻就用一把像剃刀一样锋利的小刀从鱼侧部剖开鱼腹,毫无损伤地切除液囊。
  近几年来,日本许多烹饪技术学校公开教授切除河豚毒这种自古以来秘而不传的技术,因为切除时必须十分灵巧,液囊才不致受损。切除河豚毒这件工作总是由技术熟练的厨师来做的,因为河豚是“富古”这种美味佳肴的主料。然而,就是现在还有些厨师在切除液囊方面技术不够熟练,因此日本每年仍有一些人因品尝烹调不得法的“富古”而中毒死亡。
  “死得很恐怖。”她耸耸肩,一想到那种死法她的脸也突然变得惨白。“日本医生说,全身瘫痪,20秒钟内完全停止呼吸。”
  “然而死得倒很快啊。”邦德啜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品尝了一下酒的香味才咽下去。“不知不觉就死了。那位医生提到日本人仍用河豚毒自杀没有?”
  她摇摇头,似乎是表示没有,又似乎是要把中这种毒而死的人的幽灵驱逐出她的脑海似的。
  “我读过一些资料,说穷愁潦倒的人可能向厨师购买这种东西。他们先喝醉酒,然后用浸过这种讨厌的毒液的针刺自己。”
  “警察已发现狙击手躲藏过的地方。”她正在摆脱想到中毒而亡的惨象的影响而回到正题上。“我们明天就可以上那儿去了。不管谁要替自己找个舒适的躲藏处,他都会在山上高一点的地方找。”
  “如果我们的马奇女士不是被凶手任意选择的目标,那么他必定对他的目标的去向很有把握。”
  “警察正是这样说的。事实上他们所害怕的正是凶手用毒箭或胶囊向人乱射。还有个任意用毒杀人的凶手逍遥法外,一想到这一点就令人极不愉快。”
  “哪种情况较容易对付?是任意杀人的凶手,是某个旨在报仇的恐怖主义组织,还是报刊上的大字标题?”
  “不分彼此,三者都同样糟糕,真的同样糟糕。把我的魂都吓跑了。”
  “但是你的样子好像不是个容易害怕的人呀!”
  “我不容易害怕吗?”
  “你是个专业工作者,因此……”
  “詹姆斯,难道你不害怕?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害怕?”
  “当然我也害怕,但只有当情况使我觉得有理由害怕的时候我才害怕。而我们现在只是浏览一些建议,调查一起谋杀害。我们正在像一对侦查谋杀犯的侦探那样一起工作,这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她扬起眉毛,又咽下一块羔羊肉。“对这件事你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
  “好吧,我看过了尸体,阅读了证据。她好像是被毒蛇咬死的,而那条蛇还没有捉到。”
  “哦!但是……”
  “但是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詹姆斯。他们难道没有叫你行动要小心谨慎,要注意你的背后?”她的脸仍然灰白,眼睛里又流露出关怀和提心吊胆的神色。
  “对,我的局长这样说过,然而只是在谈到可怜的死者马奇女士的雇主时这样说的。”
  “哦!也许他把你耍了。我的上司倒向我和盘托出。任何要调查这桩谋杀案的人都要冒险。如果那是只供使用一次的恐怖东西,又没有人声称负责,那么他们很可能希望长期拖延,一直拖到我们弄清死因为止——如果我们最终能发现死因的话。”
  “如果凶手有点傻,我想他可能仍藏匿在这一带,那情况会怎么样?”
  “你说到点子上了。别人叫我们要十分小心谨慎。如果凶手是个傻瓜,我们仍处于危险之中。如果凶手是个恐怖分子,我们同样危险。因此,詹姆斯,说真的,我害怕。明天到那座山上去,如果你毫不在乎,我会感到奇怪。”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不管怎么样他觉得她在退缩,拖延面对事实的时间。“弗莉克,你在想什么?他们已发现了凶手藏匿过的地方。我们又知道了马奇是怎样被杀死的。警察们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她以前曾在这里呆过。”
  “呆在因特拉肯?”
  “住在同一家旅馆。 住在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里。以前来过三次,每次都是与同一个男人来的。过去三年每年来一次。”
  “他们验明她朋友的身份没有?”
  “没有。我查过旅馆登证的身份——马奇先生和马奇夫人。他的护照表明他是马奇,我们有护照的号码。她以前的雇主核查过。三年前那个护照在通常情况下都适用。詹姆斯,你会对这一点感兴趣的,而且那个护照有可能使你几乎跟我一样震惊。那个护照是她兄弟的。他的名字是戴维。”
  邦德沉着脸,突然抬起头盯着她的脸:“她是独生女,这是她局里的人说的。”
  弗莉克微微一笑,忐忑不安、提心吊胆的神色一会儿无影无踪了,可是过了不久又是忧愁满面,疑神疑鬼。“她局里的人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只是在看交通信号时——在你到达前半个小时才收到有关文件。从文件看,她并没有讲真话。她委实有个兄弟,是哥哥。她的哥哥是她家的祸胎。五年前他因犯罪而发了疯,病死在医院里。”
  现在轮到邦德神情严肃了。“在哪个医院死的?”
  “兰普顿。他从20岁起就住在那儿,年纪比他妹妹大5岁。”
  “而……”邦德正要说话,女侍走到他们旁边问要不要甜点心。弗莉克显得冷冰冰,只订了樱桃果馅饼,而邦德则走过去拿乳酪盘。“在罗马的时候”。他微笑着说。
  她仍然情绪低沉,仿佛戴维·马奇这个人的幽灵躺在餐桌上把他们隔开了似的。她说道:“戴维的事发生后,他们一家似乎就从英格兰北部搬到了汉普郡。那在当时可是一个很大的案子啊!”
  “戴维·马奇!”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他隐约记得,可是戴维·马奇这个人或他的罪行却记得不大清楚了。
  “他在英格兰北部杀了四个姑娘。”她的腔调现在平静多了。她继续说,“当时报纸上把马奇与……相提并论,啊,他们是谁?妖魔?沼泽里的杀人犯?”
  “对了,与布雷迪和欣德利相提并论。他们绑架并凌辱儿童,然后把他们杀死,埋在曼彻斯特的沼泽里。一点也没错,那是个著名的事件。布雷迪现在因犯罪而发疯被关在安全可靠的设施里,而欣德利还在蹲监牢。唔!”那个案子是60年代初揭发出来的。那是桩令人震惊的事!多么可怕——是的,的确穷凶极恶!
  “然而,戴维·马奇则使他们两人显得善良得像仙女。他是在70年代初干那桩奇特的恐怖事情的;我在等你着陆时阅读了卷宗。他为人沉静、谦逊、彬彬有礼,是牛津的在校学生,学习法律。精神病医生的报告很有趣。杀人的细节是……好了!我宁愿你亲自阅读,詹姆斯。我以前很害怕,但在阅读了劳拉的哥哥所做的事情的记录以后……”
  “那么我们知道了一系列可怕的怪人——恐怖分子,单独行动、乱杀人的疯子和一个受害者;受害者的哥哥……”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因为戴维·马奇这个名字与他脑海中错综复杂的谜案突然联系了起来。“是那个戴维·马奇?”他望着她,知道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戴维·马奇就是那个把人头保留下来的人吗?”
  她很快地微微点了一下头,“你自己去看吧!”她伸手去拿她的挎包,但邦德却摇了摇头。
  “现在不看,等我们到了那里再看。天哪,怎么搞的?我的意思是劳拉·马奇所在的局里的人对她进行常规审查时为什么没有发现她哥哥的事呢?”
  “这是怎么搞的呢?我认为,伦敦有许多正人君子。她甚至连名字也没有改。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把敏感的工作交给像她这样一个家庭有丑事的人。”
  “干丑事的是她的哥哥而不是她。”
  “读一读案卷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天啊,詹姆斯,试想一下,只要你记得本案的一些细节,就知道戴维·马奇是个可怕的、会走路的、会说话的活生生的妖魔。然而,在他死后才两年,他的妹妹、可爱的小劳拉就让人按她哥哥的出生详情伪造了一份护照。她为什么这样做?让人使用她哥哥的名字和身份。读一读卷宗吧,詹姆斯!就请你读一读吧!”正当弗莉克把手伸进挎包,拿出一个沉重的文件夹时女侍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咖啡。她说,他们可以使用住客休息室。
  因此,就在度假或旅行做生意的客人正常而悦耳的喁喁细语中,邦德瞥了弗莉克一眼,她脸无表情,无动于衷;邦德打开了文件夹,开始阅读劳拉·马奇哥哥的案卷。
  他才读了案卷的两段,后背上的汗毛就竖了起来,害怕得站立起来。
  第四节  戴维兄弟
  他才读了头四段,记忆的闸门就敞开了,整个故事像潮水般涌了回来,至少对当时报纸上所报道的事实清晰地记起来了。其中一些事实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由于残忍的新闻界人士常有的敏感而报道得耸人听闻,但是他确信,哪怕其中一些事实经过令人讨厌的着意渲染以致审判后变得人人皆知,但肯定还有些事没有报道。他记得多年前曾跟一位资深警官谈过话; 一个女孩被谋杀后大约6个月才被发现埋在茂密的树林里,那个警官曾协助辨认这个女孩的尸体。
  “有些事实就是在法庭上我们也没有披露。”那个侦探说道。“我确实鉴定过那个女孩的手纹,但这么一来他们得把她的双手切下来并带回伦敦。那个可怜的女孩的尸体我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
  浩繁的卷宗是负责该案的警官里查德·西摩对该案所做的详细的注解性报告。尽管这份冗长的文件是用警察正规的行话写的,但其语言丝毫无助于消除盲目的恐怖感。
  一系列事件发生在曼彻斯特西北部35英里左右的普雷斯顿城旧棉纺织厂区域的深处。邦德想到了灰白色的花岗岩建筑物和兰开夏的人民,他们虽然无忧无愁但却不屈不挠,这并非毫无意义,因为他们在这个恐怖故事中扮演了角色。
  普雷斯顿城艾伯特路30号的克里斯廷·赖特在1971年圣诞节前夕失踪后,她的名字就被写进失踪人员的档案里。她22岁,头发金黄,非常漂亮,经常与父母发生龃龉。她总对她的朋友说,她的父母仍旧把她当小孩对待。档案确实又送到侦探主持人西摩的办公桌上,但一切迹象都表明,年轻的克里斯廷逃跑了:她总是说要离家出走,自食其力,或找赖特家族的祖先①——这最后一项当然是与她的朋友开个小小的玩笑。但是,想不到后来那却有点大难临头的不祥幽默的味道。
  ①意为死。——译者
  她有个最亲密的知心朋友,名叫杰西·斯泰尔斯,与她在国营西敏斯特银行共事。她的确曾对她这个知心朋友说过,她遇到以了一个真正使她动心的人。报告记录了她朋友的原话:“克里西①说,她认为那个小伙子称心如意。对此事她谈得不多,只说他有点纨绔子弟作风,有钱,还说那可能使她将来过上一种新生活。他们那时在谈恋爱。这次的不同点是她不给我谈任何细节。通常她有男友的照片,把什么都告诉我。这次她却连这个男友的名字也没有告诉我。”
  ①克里西是克里斯廷的昵称。——译者
  1972年初春,两个郊游者差点被那个失踪姑娘的遗体绊倒了。根据她的指纹确认她是克里斯廷·赖特——她生前住在艾伯特路她父母的房子里,警察从她的房间里取过指纹并据此检查她的活动。
  那两个郊游者所发现的只是开始腐烂的主躯干。整个头颅被砍掉,其余部分被埋在一个不到8英寸深的坟墓里; 坟墓离穿过曼彻斯特沼泽区的几条大路中的一条大路不远。 英格兰北部地区气候非常寒冷,达到冰点的气温从197 1年12月初一直延续到1972年4月; 这样的气温使尸体保存得非常完好,因为只有在春暖时尸体才开始解体。
  主持人西摩在遗体鉴定后的那一天开始调查。他调查得并不深入。在他的笔记中他对她的父亲以及父亲与其被害的女儿之间经常争吵一事有疑问;但是这个警官经过漫长的一问一答的查询以后指出,他认为克里斯廷的父亲用英国警察的行话来说甚至不是个“神经正常”的人。
  复活节那周的星期二布里奇特·贝拉米对她的父母亲说,她要去和她的女友贝特西·萨加一起过夜。到了星期三晚上她还没有回去,因此她母亲终于给贝特西家里打电话。起初她非常生气。尽管布里奇特21岁了,贝拉米夫人还认为她的女儿总是讲真话。其实布里奇特那晚并没有和萨加一家人一起呆过,第二天,也就是打电话那天,也没有去上班。
  贝特西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以后,贝拉米先生才给警察打电话。过去一个星期布里奇特喜气洋洋,她遇到了一个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并告诉她的女友贝特西,他们在谈情说爱,他恳求她嫁给他。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他家有幢十分漂亮的房子,一旦他年老多病的父亲去世,这幢房子连同一大笔财产就会由她这个男朋友继承下来。布里奇特·贝拉米头发金黄,虽然她委实说过她的新男友住在离他父母的房子不远的地方,但是有一件事她却从没有对贝特西讲过,那就是她这个心上人的名字。
  6月初, 还是在曼彻斯特沼泽区,发现了她的遗体。这次更难辨认了,但那是她的遗体。这一点毫无疑问,正如她的头可能是用斧头或锯子切割下来一样毫无疑问。
  在那年的夏天又发生了两起案件。两个受害者均是头发金黄,年纪20多岁;两个受害者被发现时均无头颅;两个姑娘均是在告诉她们的朋友,她们很快就宣布订婚后不久失踪的。
  那些日子里“连续杀人犯”这个名词还没进入警察的脑袋里,也没有进入大众的语言里;但是西摩心里明白,在那个地区有个杀人犯仍然逍遥法外。那个人已谋杀了四次;他特别喜欢头发金黄的女性;他那恶魔般的行径包括切割受害者的头颅——可能是把它们保留下来当作纪念品。
  这个侦探主持人随后两周的笔记使人感到万分紧张。没有任何暗示,也没有任何线索。他竭力使新闻界如堕烟海。有一处他写道:“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将不得不披露真相了。这个地区所有头发金黄的年轻妇女显然都处于危险之中。但是如果我披露全部细节将会引起一片恐慌,而且将遭到新闻界异口同声的攻击。他们将会质问我们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逮捕。如果再出现一起谋杀案件,我们只得屈服,作个全面的声明,这个人是个疯子。我不是法医专家,但可以肯定,砍头是在疯狂状态下实施的。而两个进行医学检查的人在这些案件中帮了我的忙,他们两个一致认为,这几个姑娘均死于脖子受击——换句话说,均死于头颅被砍掉。我真害怕又报告有人失踪。”
  他所害怕的事在8月最后一个星期果然发生了。 珍妮特·费洛斯21岁,像其他受害者一样头发金黄。然而她却与众不同。她的朋友并非不友好地说她是个赛马姑娘——其中一个朋友曾说:“因为她让任何人都骑一骑。”珍妮特还很健谈。在她失踪那天晚上她对安妮·弗里克——侦探主持人指出,她可能是同一个赛马俱乐部的成员——说,她确实一直与一个自高自大的年轻人开一些玩笑。据报告,她曾说:“我一直把他当傻瓜逗着取乐。他老说他在与我谈恋爱,但我知道他所要的是什么——而今晚他将会得遂所愿。”
  珍妮特还曾说过,拿他逗逗乐、消磨时间倒是很适合的,但是有一阵子在这一带却又见不到他的影子。他对珍妮特说,因为他是个学生。“他说他在牛津大学读书,必须回去上新学期的课。”这些话是最先,也是最关键的突破。
  在普雷斯顿地区有24个在校大学生,其中只有15个在牛津大学读书。戴维·马奇是侦探主持人西摩会见的第三个年轻人。
  在审判时出示了证据,对此他辩解说那是由于神经失常的原因而犯罪——当时这是他唯一合法的抉择——西摩只说,经过一系列审问以后,马奇承认了罪行。邦德的想法是对的。不是所有事实在公开的法庭上都披露了出来。而主持人的正式报告则把令人毛发悚然的全部事实都说了出来。
  马奇一家住在一座巨大的18世纪的房子里; 房子建在普雷斯顿郊外一座4英亩大的花园里。在主楼后面有几座外楼,其中一座原先是马车房;戴维的父亲把这座马车房完全修复并把它变成宽敞的两层楼的别墅,使已获得牛津大学基督学院奖学金的戴维在假期间有自己私人居住的地方,不致困在他的家里。
  西摩在一位探警陪同下到达的时候,戴维正在整理行装,准备返回大学。他第一个印象是,他见到了一个身材出众的年轻人,沉静,英俊,学者派头,自信,智商很高。他后来透露说,他曾经立刻把马奇从名单里划掉。他们在一间宽大、书籍成行的起居室里谈了起来。西摩开始斯文地询问,把那几个姑娘的生活照给他看,谈戴维的前途,漫不经心地问问他在那几个重要的日子里的活动。同时西摩还有机会看看书架上的书。其中大多数书籍与法律有关,但是关于鬼神怪事和宗教的书籍也足足占了书架的一格。
  戴维·马奇在开始30分钟左右言谈举止十分正常;他热心回答问题,为起居室杂乱无章而抱歉,还奉上咖啡。接着西摩注意到他突然变了。他似乎要与两位警察拉开距离;他的头向一边仰着,好像谛听什么东西的声响或附近的人谈话。在回答一个关于他的爱好以及在牛津大学的活动的问题时,戴维突然说:“她们说,你们是来这里找她们的。”他的声调变得像说梦话似的那么单调。
  “谁说的?”西摩意识到戴维可以用肯定的话简单回答。
  “神的使者说的。还没有把他们收集齐呢——这是你知道的。爱色斯①说,必须至少有6个。可是我才收集到5个。”
  ①埃及神话中专管生育与繁殖的女神。——译者
  “戴维,爱色斯常常和你谈话吗?”西摩对埃及神话很感兴趣,因而对其内容也颇为熟悉。爱色斯也许是古代埃及人所崇拜的最重要的女神。在戴维的神鬼怪事和宗教的书籍中,西摩至少看见4本是关于鬼神崇拜和古代埃及人的书籍。
  “这是光荣的事,是莫大的荣幸。如果她差遣你,你也知道这是莫大的荣幸。”西摩写道,这时戴维已处于阴魂附体似的状态。“爱色斯,万物之母,各种原素的始祖,一切时间之源,爱色里斯之妹兼妻,通过我替你们创造的神的使者说话。”
  西摩在纸上写的字迹很潦草,他承认这些话似乎是神智错乱的人相当戏剧性的胡言乱语。他在报告中写道:“戴维的声音似乎变了,好像学着别人说话似的,腔调完全不同了。这是我平生在一个人身上所目睹的最令人震惊的变化。他的面孔似乎也变了。我感到不寒而栗。而鲍尔斯探警后来则说,他感到房间里似乎有个令人害怕的鬼魅和我们在一起似的。”
  “她通过神的使者说话。她说使者已经足够了。她说我负责掌管这些使者。”戴维·马奇完全被这种稀奇古怪的信仰蒙蔽了。“这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们已经异口同声地说话了。”
  主持人西摩在报告中补充道:“在他看来,我们相信他说的话是非常重要的。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但不是在法律或司法意义上的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这是一个人宣布他做了要求他做的事情。”
  马奇接着说道:“我做了她要求我做的一切。她们是经过我十分仔细挑选的,都是肤色白皙的白人妇女。我按爱色斯的建议向她们表示爱慕,也正如她对我所说的那样,在准确的时间和恰当的环境下使她们每一个作出牺牲。我向你们保证,这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话做的,因为她是生命之母。她只通过神的使者说话话。她通过她们说,你们将把我抓走。”
  “好了,戴维。”西摩意识到他正在发抖。“她们现在在哪儿?”
  “她们很安全。我把她们保存得很安全。”
  “那么我们该去看看她们了。”
  几个头颅分别装在很大的宽口瓶——密封的大玻璃瓶内,泡在甲醛溶液里;几个头颅在甲醛溶液里载沉载浮,被锯得参差不齐,令人惊心怵目的脖子流出的血把头颅染成了粉红色。锯痕斑斑的皮肤像飞翔着的蝴蝶一样一张一合,造成了栩栩如生、令人心悸的感觉。密封的大玻璃瓶显然按一定次序放在戴维·马奇的厨房内一个很大的电冰箱里。两个放在上层;一个放在中间一层;还有两个放在最下层。
  马奇还在电冰箱的门上安了两把很大的挂锁;他把门打开时,几个头颅都在上下浮动;她们的头发在甲醛溶液里散乱地飘浮起来;她们那无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既惊讶又恐怖;被锯得参差不齐、令人惊骇的脖子下的粉红色疤痕浮了起来,在冰箱内的灯光映照下发出神秘的荧光。
  “跟他们谈谈吧!”马奇对着那些头颅喁喁细语地说,他说话时的腔调洋溢着自鸣得意。“她们说起话来总是温言细语的,岂不妙载?”
  探警鲍尔斯听了他的话不禁恶心呕吐;侦探主持人西摩有一个旁注说,此后一段时间里他晚上总是做恶梦。
  对戴维·马奇的审判虽然轰动一时,但并没有把一切细节公之于众。他说自己神态失常的辩解非常有力,而且得到了辩护律师和检察院的证实,因此只披露了简单明了的事实。当然报纸根据受害者的朋友的谈话或根据戴维父母家里的园丁和厨师提供的鸡零狗碎的材料报道了一些骗人的故事——但这些骗人的故事是在正式裁决戴维有罪但神志失常、被判“女王陛下开恩予以拘留”之后才报道的。所谓“女王陛下开恩予以拘留”是因神志失常犯罪而终生加上九十九年禁闭在一个公共机构里的英国说法。
  对戴维的审判可以说是虎头蛇尾。惨无人道的谋杀以及戴维·马奇的被发现使其它一切黯然失色。生动的描述在邦德心里引起了非常强烈的震动,使他浑身战栗;他抬起头向上望,惊奇地发现他自己竟坐在瑞士这家恰人的旅馆里,其他旅客的欢声笑语在他周围回荡。这份冗长的报告他花了近半个钟头才读完。尽管报告写得毫无夸饰而且心平气和,但是这个侦探主持人已把一切厌恶和震惊的情绪表达出来了。几秒钟之前他还觉得他与马奇和电冰箱一起在厨房里,注视着飘浮在厚厚的透明的大玻璃瓶里的五颗人头。
  现在他怔怔地盯着弗莉克那催眠似地把他吸引过去的绿色眼睛,仿佛她的眼睛是要把他淹没的旋涡。接着他摇了摇头,使自己从这种感觉中解脱出来,才看见她凝视着自己,好像他自己的恐惧感正在传染给她似的。恐惧感像静电一样在他们彼此之间传导着。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她给他倒咖啡。“喝浓咖啡吗?”她问道。
  “要放一点糖。”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西摩侦探心平气和的报告具有一股令人心潮翻滚的威力,好像一股早已忘却的力量回来影响着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一样。“这就是受害者的哥哥?”他问道,好像是问自己似的。
  “读一读精神病医生不得不说的话吧!这是决定性的事实;这也是劳拉不得不掩盖这件事的一个原因。”
  他伸出手去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咖啡,接着说:“我想精神病医生的结论连看也不必看了。”邦德对精神病医生的才能一贯抱着怀疑态度。
  “好吧,那就让我们猜一猜他们要说什么!”他微笑着,竭力使弗莉克又看到他的幽默感。“我想像得到,他们所提到的最重要的辩解之一是,戴维·马奇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对神秘的东西怀着不良的兴趣。对吧?”
  她点点头。“他对埃及神话开始时只是作为一种爱好,是无害的,也是没有教育意义的。但日渐长大,他开始相信,关于宇宙的真理只有在古埃及才能找到。他的父母发现他还只有16岁时就在花园里建了一座神坛,对爱色斯顶礼膜拜。他们为此而忧虑。”
  “我不是在扮演歇洛克·富尔摩斯。”他淡淡地笑了一声,几乎毫无幽默感。“不过,我下一个推测是,他的母亲具有专断独行的个性,她的意志在马奇家就是法律,不仅戴维而且他的妹妹劳拉都受到他们母亲这种性格的影响——这事对我们至关重要,原因就在于此。”
  “对!两名精神病医生花了很长时间追溯研究戴维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马奇夫人似乎是个严厉执行纪律的人。她还患有一点宗教狂热症。劳拉的哥哥被捕的时候劳拉才15岁或16岁,但是所受的心灵创伤十分深,因为当时她母亲在宗教事务上已完全控制了她。马奇夫人是个身体力行的虔诚的基督教徒,但做什么事情都爱走极端。马奇家的星期天就像倒退到维多利亚时代一样,早晚做礼拜,读《圣经》或其它有价值的书,在早晚这两个时刻之间不许做游戏,不许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想,小戴维总是给他的每个受害者讲同样的故事。”邦德若有所思地翘起头。
  “讲哪个故事?”
  “讲他父亲年老多病,他的母亲去世了。我知道这是他对第二个姑娘——布里奇特·贝拉米说过的。”
  “这一点他承认。他似乎真的认为他的母亲去世了。”
  “讲得通。精神病医生对他有什么帮助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在精神病医院里他们对他有没有帮助?”
  “他们诊断他患有一系列综合症。他似乎是个非常不健康的混合体,一个巫婆所能咒出来的一切最严重的精神方面的病症——狂郁症、精神病症、歇斯底里症、精神变态症的混合体。他们用麻醉剂控制了他一个时期,但是他始终保持理智。他度过了几个漫长的显得完全正常、逗人喜欢、热情友好的阶段——我的意思是每次几个月。接着,晴天一声霹雳,恐怖的事情又发生了……”
  “又要杀人?”
  “据说是这样。他曾试图谋杀另一个合住在一起的人,而且还曾经有一次袭击一个护士,险些把她杀死。”
  “唔!从所有这些看来,你认为劳拉也受到影响?”
  “我看不出这种影响她怎么避免得了。有个精神病医生和劳拉的父亲相处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得出结论,他心理严重失衡。这对配偶的整个情况都充满了危险。一个迷信宗教,独断专横的母亲加上一个软弱、精神不稳定的父亲,其结果是,他们生育了一个妖魔。这就使人们很想知道,他们生出的两个孩子会不会都是妖魔。”
  “我们姑且认为劳拉·马奇心理不平衡吧!她在本案里是个受害者,因此,当我们调查她被谋杀一案时,我们必须考虑她可能有的心理状态。”他又淡淡一笑,深含讽刺意味地说道:“她的同事现在一定忙于各种各样的工作而忙得一塌糊涂了。举行种种咨询会议啦,对负责劳拉的常规审查的人进行调查啦,如此这般忙得不可开交了。这样的事对稍为认真一点的人是不会发生的。”
  他抬起头望着弗莉克,发现她的眼睛里还深藏着害怕的神色。他拍一拍放在他膝上的厚厚的卷宗说道:“这东西真的把你吓得魂不附体了,是不是?”
  “害怕得难以用言语形容,在山上勘查犯罪现场时我就怔怔忡忡。这个故事太恐怖了,我着实害怕。詹姆斯,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各自所在的局究竟是怎么想的,竟派我们上那儿去进行秘密调查,就连检查劳拉的遗物我都心跳肉颤。”
  “警察没有把遗物搬走吗?”
  “劳拉在因特拉肯的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住过的房间还保持着他们最初找到它时的原样,这是他们为我们做的一件好事。”
  “他们什么东西都没移动过吗?”
  “他们说是这样的。当然,当你跟警察打交道时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房间已贴上了封条。旅馆的主人正盼着我们去呢。但是,自从读过这些材料以后,这却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她停了一下,把手伸到头发上,叉开手指再次梳弄着秀发。“詹姆斯,我们能否呆在这儿过夜?推迟到明天再去,怎么样?”她莞尔一笑,目光也倏忽生辉。她的用心是再明白不过的。“这儿天气多好,又没有鬼。我们还可以彼此温存一番!”
  几乎有30秒钟两人没有说话。
  “如果这是你的心里话,我们在因特拉肯照样可以温存一番,弗莉克。”
  “是的,但是……”
  “我们最好一往无前地立即去正视事实。你说旅馆主人正在盼着我们去,我们就应该赶快去。真的,我们应该去。”
  她的眼睛突然望向别处,过一会才收回来望着他,勉强笑笑,把手伸过矮矮的方桌,用手指尖轻轻地敲着他的手背。然后她无奈地点点头,神色黯然,慢吞吞地拿起挎包,准备离开。
  当他们把轿车开出停车场时,邦德瞥见另一辆轿车的前灯亮了。凭着下意识的经验他晓得那辆轿车要发动并准备从他们的右后方几个车位远的地方驶离停车场。钠蒸气灯把停车场照得一片通明,那辆轿车看得很清楚。他认为它是一辆红色的大众牌小轿车, 但是对此他又把握不大。当他们到达通向第6号公路的支路时他又看见了同一辆轿车,那辆车距离他们的车太近了,他感到不悦。不过那辆车开得太近了,说明司机并不内行。尽管他没有排除被跟踪的可能性,还是开亮轿车的后灯,叫对方注意。任何一个有经验的监视者都不会使用红色的轿车,更不会离得那么近,大摇大摆地引起别人对自己的注意。
  还不到一个钟头, 他们的车就停在壮丽的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的前面——这座建筑富丽堂皇,保留了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建筑风格对许许多多瑞士旅馆的影响。他们在整个行进过程中再也没有见到那辆红色轿车的踪影。
  走进旅馆进行正式登记时,这里弥漫着常有的严肃气氛——一个穿戴整洁,脸无笑容,头发漆黑的副经理注视着他们,好像想取他们的指纹似的;她胸前佩戴的姓名牌表明她名叫玛丽埃塔·布鲁奇。接着她例行公事,检查了他们的护照。然后才说:“你们的亲戚过早逝世,”——这是她的原话——她感到非常遗憾。接着她又说:“我相信你们已从警察那里拿到文件了,是不是?”
  弗莉克微笑着,把手伸进她的大挎包里,小心地把它保持在接待台的水平线之下,使任何人都无法看见她的手枪。“是的,我已拿到了文件,亲爱的,是吗?”她飞快地向邦德扬了一下眉毛,微微一笑。
  “嗯!我把文件交给你了,但我知道以前东西是很容易从手提包里丢失的。”他转过身,向服务员眨眼暗示。服务员好像把他当作刚要了一份多佛板鱼那样慷慨大方的人看待。
  她把正式文件拿了出来,交给严厉的布鲁奇小姐,她仔细检查文件,好像要找可能存在的细菌一样仔细。“这些文件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她终于表了态。“你们要先去看一看你们的表妹的房问才到你们自己的房间去呢,还是先住下来再说?”
  旅馆的人想要他们尽快检查劳拉·马奇的房间,这实在太明显了。
  “警察已经允许,一旦你们检查了她的物件就可以清理那个房间。”玛丽埃塔·布鲁奇向他们苦笑一下。邦德觉察到在这一笑的背后旅馆管理部门并非不合情理的愿望,他们想把被谋害的姑娘的遗物尽快清理出去,好让房间空出来以便出租。“我们有充足的贮藏室去放她的旅行箱,如果你们想利用……”
  “对!”邦德的声音听起来很果断。“对,我们很理解,我认为我们最好是现在就去检查她的东西,而且我们现在检查起来也比较为容易。当然,我们也要求你们在事情安排妥当以前帮忙保管她的旅行箱。”
  布鲁奇小姐爽快但架子十足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马奇太太的丈夫呢?她这次到达的时候说,他生病,不能和她一起来。我希望他病得不重。她说他病得并不重。”
  “那么她并没有向你讲真话。马奇夫人的丈夫几个月前去世了。”邦德撒谎道。
  “啊!”布鲁奇小姐的神色第一次真正显得震惊。接着她又“啊”了一声并说,“他们是那么恩爱的一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
  她从挂物架上拿下钥匙时似乎又想到了别的什么事,“你们跟着我走吧,好吗?”她转过身,走到接待台旁边,神态也恢复了正常,毫不客气地叫一个服务员把邦德先生和邦德夫人的旅行箱拿到614室去, 在“邦德夫人”几个字上说得很重,好像表示她压根儿就不相信她是邦德夫人似的。
  劳拉·马奇挑选了一个显然是价廉而怡人的房间。“这并不是我们的一个奢华房间。”布鲁奇军曹——现在邦德认为她是布鲁奇军曹——揭了封条,把钥匙放进锁孔里转动着。“她很晚才通知我们给她留房间,并且说我们若给她留一个便宜些的房间会更合适。”
  房间里旅馆的基本设备齐全,有一张狭窄的床,床旁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电话机;还有一个壁式衣柜,一把椅子,一张小小的写字桌和一个厕所大小的浴室,浴室里放满了旅客在旅馆里常用的东西。
  副经理向他们点点头说,他们检查完毕后如果要回到接待台去,她将会陪他们到他们自己的房间,它是“我们较为奢华的套间之一”。她脸上的笑容有节奏地乍现乍隐,其变化快得像霓虹灯广告牌一样。她在房里站了一会便退出了房间。
  邦德检查浴室,注意到浴室小得劳拉无法摆开她的化妆品和化妆用具,她只好把大多化妆品和用具塞进洗手盆上面一个装有镜子的小柜里。她似乎宁愿过俭朴的生活。他发现一个装着药丸的塑料盒子,在盒子的标签上开有处方并标明药品商在骑士桥的地址。迹象表明,警察可能已拿了两片药丸去化验和分析。他把整个盒子塞进口袋里,挤出了浴室,发现弗莉克正在检查挂在衣柜里的衣服。
  “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她一边轻轻地拍打着一件件衣服一边说:“一件晚上穿的基本黑色的衣服,一件白色的,一件灰色的——这件倒很漂亮——”她眯着媚眼看标签——“啊!马克斯和斯潘塞。这是相当便宜的货色,但很有价值,我想。两条紧身短衬裤,一条换洗的牛仔裤,鞋子,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仔细检查一下衣服口袋。”这句话说出来就像是命令。
  “不,詹姆斯,你检查口袋吧!我来查一查抽屉。”衣柜的右手边由上到下有三个小抽屉。当邦德开始一个一个摸索挂着的衣服的口袋时,弗莉克已开始打开抽屉,首先打开最下的一个,就像是内行的小偷一样。
  “哪个口袋都没有东西。”他摸完了牛仔裤的口袋时她刚打开最高的一个抽屉。
  “唔!”弗莉克双手伸进镶着花边的丝织品。“她可是‘维多利亚奥秘’这一品牌的忠实主顾呢!你瞧,詹姆斯,多漂亮!”她拿起了几件非常鲜艳的内衣让詹姆斯看。
  他点点头。“你觉得这说明什么问题吗?”
  “这说明她在性生活上是很活跃的,或至少在她到这里来之前是非常活跃的。”
  “真的吗?”
  “姑娘们买这种内衣内裤是让男人观赏并兴奋起来,然后把它们脱下来的。我也购买维多利亚奥秘这一品牌的衣服,然而这种衣服最近对我却没什么帮助。”
  “那么,劳拉很可能与你同病相怜了!”
  “我想并非同病相怜。这些东西……唔,这是明摆着的,这些衣服是同一个款式的。她有一个男朋友喜欢某种衣服。而我呢,却只有一个忠实的客人,到此刻为止还没给我什么好处呢。”
  “情况会变的,弗莉克。谁知道在瑞士这种宜人的天气里会发生什么事。”他走到对面的小写字桌去, 开始检查旅馆的文件夹, 发现里面有小册子和文具……“哎呀!我无法相信警察竟没有发现这个。”他拿出两张对折的该旅馆专用的写字纸,原来是一封信,是劳拉签名的,她的字体又大又粗。字体非常大,因为她说的话不多,可是又想占一张半纸的篇幅,她用很大的实心圆圈和小空心圆圈去点“i”字母上的那一点。
  “这是什么东西?”弗莉克站在他的旁边。他能闻到她的体香和她的秀发上麝香的芬芳气味。
  邦德稍微移动了一下身躯,让她也能看到信上的内容。信上没有地址,劳拉写道:
  我最亲爱的戴维:
  好啦!我告诉你,我回到我们最喜爱的老地方了。这儿一切没有变,山峦仍在它们的老地方。我还一直想念你,但是我知道,就我而言你现在已经死了。然而在这一带你却无处不在。也许我不该来,但是我需要亲近亲近我们曾经共享的一切。
  今天这里整天下雨,我在旅馆里到处闲逛,试图读点书,向外望着云雾覆盖下一片迷蒙的山峦。他们说,明天就要放晴,那么我就去游览我们最喜爱的地方了。
  啊,天哪!戴维,我的兄弟,我的爱人,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一如既往,致以我生死不渝的爱慕之情。
  你的劳拉
  “天哪!”弗莉克悄悄地说道:“詹姆斯,我们赶快离开这个房间吧!”
  他点点头,心里突然泛起毛发悚然的恐怖感觉,好像那个已死的女人和他们一起在房里似的。要是邦德相信鬼神,他甚至会认为戴维·马奇那个妖魔和他的妹妹劳拉两个都躺在那边的床上鬼鬼祟祟地抿着嘴在笑。那个晚上邦德第二次觉得自己颈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邦德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进口袋里,这才转过身去望着弗莉克。她脸色灰白,吓得发抖,双眼也涌出了眼泪,她浑身上下都显示出震惊的迹象,好像受了重伤一样。邦德用双臂紧紧搂住她,知道自己也在发抖。
  “是的,弗莉克,像这样的事肯定会使任何人都如见鬼魅的。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他们谁也不说话,步履匆匆地走着,一直走进电梯,回到接待台,神态冷漠的布鲁奇小姐抬头望着他们,面无笑容。
  “恐怕今晚我们无法把我表妹的所有遗物都处理完。”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显得平静而自信。“今天事情很多,我们已忙了一天,因此我们不得不求求你们等到明天,明天早晨我将亲自把它作为第一件事来处理。”
  玛丽埃塔·布鲁奇的脸上掠过一丝愠怒的神色,无奈地说,她十分谅解。她用两个指头叭地一弹把服务员召来,叫他把邦德先生和邦德夫人带到他们的房间去。
  卧室里有张特大的床,床上四周有复制的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和脚——四根黑色的金属棒高高竖起来好像要把床的两头关起来似的,巨型的头状黄铜床饰磨制得闪闪发光。宽敞的起居室里有套黑皮沙发,一张办公桌,镶着圆镜的方桌,一台电视机和一个小型电冰箱。邦德不由感到不寒而栗,因为那个小小的电冰箱使他清楚地想起戴维·马奇那个令人惊心怵目的冷藏库。
  起居室另一头有几个巨大的玻璃门通向一个长长的阳台,在阳台上可以俯瞰这座壮丽旅馆的前方。给服务员付了小费并把他打发走,弗莉克就走过去,穿过玻璃门走到阳台上。
  邦德也跟着出去,站在她旁边,俯视着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漫步的当地人和游客。他们都是晚饭后出来散步的,走得井然有序,活像游行队伍。这也是瑞士任何一个旅游胜地的典礼的一部分。现在他们站在阳台上觉得有点冷,但是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好一会不说话,直到他轻轻地把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肩头,把她带回房间,引到一张黑色的长沙发上坐下来。
  “对此我们要有一个合理的答案。”他把那封信夹在他右手的两根手指和大拇指上。“我们可以肯定戴维·马奇是在五年前死的吗?”
  “绝对是, 毫无疑问。 ”她的双颊又有了血色,但声音还是显得有点害怕。“我看见过死亡证书——然而只是副本——而……”
  “他是患什么病死的?”
  “脑子长了一个肿瘤。与心理状态毫无关系。到那时他的心理状态早已真正走下坡路了。戴维·马奇已变成了只会走路,咕咕哝哝,毫无生气的人,药物已无能为力。在他死前三个月,医生已发现他有严重头痛的迹象,而且还患有眼疾。他们做了通常能做的一切, 如X光透视、脑电图等等。脑瘤是无法做手术的。虽然给他服了大剂量的镇痛药,但他还是死得很痛苦。”
  “我们有没有人知道劳拉是否看过他?”
  “没有。他家没有人去看过他。在他的亲人看来,他好像早就死了。”
  “那么这就有三种可能性。”他指着那封信说道,“这封信要么是一种欺骗手段,这似乎很有可能,因为警察并没有把它拿走;要么劳拉是写给别的什么人的,而这个人她认为既是她的兄弟,又是她的情人;最后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心理不平衡,这只能意味着这封信是她整个虚幻的心理活动的一部分。我认为,首先我们必须查明这封信是否确实是她自己写的。”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拿起他的公文箱,扳开保险锁,把皮箱打开,露出一台小型电脑,电脑旁边放着一台轻便传真机。“我们这一行变化真大,”他笑着说,“现在已到了我的公文箱也成了致命武器的时候了,我们的武器几乎完全电子化了。”他还没有提到那箱子,其实箱子里有两件隐藏的东西,如果使用得当也足以置人于死地。
  他把电话机插头接到电传机上,从旅馆的信纸簿撕了一张白纸,把它放到玻璃桌面,然后写上一个密码作为电传的首页。他把这一页纸送进传真机,再按伦敦的电传保险号码。这一页走了过去,跟着过去的是他们从劳拉·马奇的房间里拿来的两页信纸。
  “到明天早晨,我们就会从旅馆的传真机上得到一个简单的电传回信。它只简单地说‘是’或‘不是’。如果它说‘是’,那么我们必须弄清楚小劳拉究竟说的是什么——是幻想还是真事。”
  “你只问关于信的事?”
  “我要求他们鉴定一下笔迹,看那封信的笔迹是不是劳拉的,还要求他们重新核查一下有关戴维·马奇死亡的事实。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再次去检查她的房间。你留在这儿,因为那个地方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她干笑一声。“你对那个地方满不在乎,是吗?”
  “不是。 你知道并非如此。 咱俩当时都吓坏了。”他走到对面的小电冰箱。“白兰地、伏特加、威士忌,这几种酒你想喝哪一种?”
  “我想喝白兰地。”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对着她微笑,用手指抚摸她的肩膀。她的神色仍显得惶惶不安。
  邦德从贴着两个里米·马丁的小画像的酒瓶里倒酒。他旋动着酒杯,注视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旋转,然后呷了一口。“这种液体会有助于我们两个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我们真该好好休息。明天可是繁忙的一天啊!”
  她把酒杯送到唇边,看也不看他一眼,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我就睡在这里的长沙发上,你去睡在床上。”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邦德说他要去淋浴,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坐一会儿。邦德把服装袋打开,取出换洗的衣服,穿上旅馆的浴衣,就去淋浴了。洗完澡回来时,她坐着一动也不动,双眼茫然地望着空中。
  她离开起居室时说,睡觉前会来瞧一瞧,看看他。邦德感到烦躁不安,把余下的白兰地倒进酒杯里,倚着椅背坐着看电视新闻。半个钟头后,他隐隐约约听到卧室的门开了,接着模模糊糊听到背后有窸窸窣窣的衣服磨擦声。他回过头去,看见弗莉克出现在门口。穿着一条镶着花边、薄似轻纱、半透明的丝织三角裤,她的秀发闪闪发光,一双绿色的媚眼瞪得大大的,使他再次感到,单凭她的眼神就有本事把他吞没。
  “啊!弗莉克奥秘!”
  “你的奥秘,詹姆斯。”
  他站了起来。她向他走来,全身紧贴在他的身上,伸出一只手,五指叉开扳着他的头,使他的嘴唇贴到她的嘴上。
  “时间虽已很晚,”她喁喁细语,“但我今晚一定要舒服舒服,请吧!”最后一个词不是恳求,而是出于她内心深处的情感。接着她牵着他走进卧室。
  当他款款进去的时候,她喉咙里发出了舒畅无比的轻叫声——一个干渴得难以忍受的人看到了止渴的东西时发出的欢叫声。一会儿他看见一张脸,不是弗莉克的脸,而是另一个的脸,这个人他似曾相识,但早已忘怀。接着,她的脸和桥躯起着魔术般的特别作用的时候,那张脸不见了。
  他们两个都没有听到通往起居室的门咔嚓的开门声,也没有听到走过他们门前的人轻轻的步履声,因为到那时,卧室一时间似乎变成了远离陆地,在大海里飘浮的木筏。
  接着,邦德没有预先提醒就轻轻用手掩住她的口。
  “什么——?”她正要问,邦德已大声喊道:“谁在那儿?”
  从起居室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显得张惶失措。她说道:“我是女仆,先生。对不起,我以为你们可能要我来整理房间的。”
  “不必,不必,房间很整齐。”他板着面孔,对弗莉克苦笑一下。“这委实叫人太难为情了。”他小声说道,“我最好走过去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出去。”
  “你一定要去就去吧!但要快点,不然,没有你伴着我,我的瘾可又要发作了。”
  他穿过卧室,走进起居室,把牌子挂了出去,顺手将晚上用的锁链扣到门上。在他返回卧室前他看见了他的公文箱,为安全起见把它拿进卧室里。在他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困扰着他,令他心绪不宁。那个女仆的声音,他觉得以前曾听见过,可是又认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
  他把公文箱放在床头,没有留意箱子已遭破坏。
  过了一会儿,弗莉克张开她那修长的双手在他的背部下方乱抓,留下了深深的抓痕。他们一起颠鸾倒凤,再也没有人干扰了。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世界上除了他们两人再也没有人存在了,因为他们已把更险恶的幻梦和深藏心底的恐怖忘得一干二净。
  第五节  粉红色的小细胞
  邦德蓦然睁开眼,揉揉眼睛,完全清醒过来。不一会电话就响起了柔和的呜呜声, 接着传来了唤人的呼声;他预先已托旅馆上午6点钟把他唤醒。他拿起电话,听了两三秒钟就轻轻地笑起来。
  他已习惯于让录音把他唤醒;现在,旅馆大多是用录音而不再由一个真人去亲切地拍拍你之后告诉你已是早晨6点钟, 当天天气是好是坏,还是不好不坏,并希望你整天玩得痛快。 毫无怀疑,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唤醒人的呼声是录音,但其录制之精巧却只有瑞士人才能办得到。旅馆里有个八音盒,从八音盒里断断续续传来了姑娘们向旅客说“早安”的银铃般的祝福声。“早安”两字不仅用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荷兰语、西班牙语、英语和日语说,就他所知还用乌尔都语说。各种语言巧妙的混合着实会吸引人们的注意。邦德足足听了一分钟才把听筒放回电话架上,轻轻摇着弗莉克裸露的肩膀。
  她万般无奈地扭动了几下娇躯才渐渐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左右看了两眼,接着才久久地注视着他,心满意足地微笑着,那种神情大有猫儿舔食奶油时那种得意劲,邦德意识到他自己的脸上很可能也露出同样的神色。
  她吃早餐只喝咖啡——她说“宁愿打点滴”——因此他拨通了房间服务部的电话,订了一大杯咖啡,外加一块全麦烤面包。
  他刚把听筒放下,信息灯就开始闪亮:他们说夜间从伦敦来了一份电传。他指示他们立即把它送来。几分钟后一位服务员出现在门口,交给他一个密封的信封。
  他穿着有顶饰的毛巾晨衣,坐在床沿上阅读电文。电传电文简短扼要:“经鉴定, 是,立即由信使把原件送来。”电文是由“曼德林”签署的;“曼德林”是M最优先使用的秘密代号;这意味着老头子要邦德向日内瓦打两次电话通知信使来取信,并且在信使来取那封信时本人必须在场。
  弗莉克倚在他的肩膀上,仍然一丝不挂。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阅读别人的邮件是无礼的举止?”他回过头瞥了她一眼。
  “当然有人这么说过,但是电传算得上邮件吗?你径直通过电话线把那些事情发了出去,楼下接待的人都读过了,还希望其中有什么可供谈资的刺激性内容呢……”
  “然而,这种内容其中却没有。”
  “噢,在某方面来说,这样的内容其中是有的。那封信是劳拉写的。不然干嘛要你们的信使送信?”
  邦德嘻笑着轻轻拍拍她的手,叫她把手放开。“难道你不想知道吗?你去想想就可能明白了,你们瑞士人呀,就这么讲究效率。”
  她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亲,撒娇地眨眨眼。“实际上,你们和法国人所使用的是同一个个子矮小的人——日内瓦的赫斯克先生。我们总觉得那样做会严重泄密。”
  他轻轻地把她推回到床上躺着,紧紧地抱着她,他结实的身躯压在她的娇躯上,先吻吻她的媚眼,接着亲亲她的樱桃小嘴。正当他俩在玩个没完没了的时候,有人敲了一下起居室的门,说早餐已经拿来了。
  他们彼此面对面地坐着,一声不吭;她一杯接一杯地呷着浓烈的没有放糖的咖啡;他心里很勉强地承认那个鸡蛋煮得几乎熟而又未完全熟;这样的鸡蛋他才喜欢吃呢!弗莉克终于开了口。
  “我通常不像这个样子。”
  “像什么样子?”
  “啊!我觉得有点放荡了。”
  “我倒不认为你放荡。满足人的生理需要是无可非议的,况且昨晚是一个值得回味的良宵,棒极了,真是一个值得回味的良宵。”
  “这倒是千真万确。你实在棒极了。我们今后一段时间里还能再乐一乐吗?”
  “我求之不得呢!我对瑞士的一切总是有所希冀的。”他对着她微笑,他们两双眼睛含情脉脉地对望着,他的心里又泛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觉得她那双深沉的绿色的媚眼能够把他淹没并吞噬。他倏然摇一摇头,使自己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他说他要去安排信使的事。
  他把公文箱从卧室里拿过来,但正当他要操纵保险锁的时候,奇怪地发现保险锁已置于八位数的正确密码上。
  “我可以发誓……”他开始说道。他明明记得前一天晚上拍了电传以后下意识地把锁的制栓移回原位的。他以前这样做时总是像呼吸一样不加思索的。然而他又思索了一会儿。
  他飞快地咔嚓一声把锁扳开,掀起皮箱的盖子,一切似乎还正常,但当他一打开那个小小的米黄色的皮制文件夹时却发现文件夹空空如也,那封信的原件本来是放进文件夹的,现在已不翼而飞了。劳拉·马奇那封写给“她的爱人和兄弟戴维”的没有写地址,也没有寄出的稀奇古怪的信仿佛压根儿没有存在过一样。
  “亲爱的,是否出了什么差错啦?”弗莉克仍然坐在那张小方桌旁望着他,满脸都是纯洁无辜的神色;这倒使他忧心忡忡,叫人感到奇怪。
  “你肯不肯告诉我?”他板着脸孔问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说你得告诉我,弗莉克。昨晚只有你和我两人住在这个套间。你是看见我把我的公文箱锁上的。而我却睡得像头蠢猪……”
  “说到底我还不是一样!”她的嘴唇挂着一丝微笑,满脸泛着茫然不解的神色。
  “你没有起来梦游吗?”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告诉你吧!昨晚我把马奇的信放在这个皮箱里,接着我把皮箱锁了,所使用的密码连我伦敦的主子也不知道。可是现在却有人小心翼翼地把皮箱打开了,放在里头的信也无影无踪了。”
  “但是……”
  “但是,除了我,你是唯一能把它打开的人,弗莉克!快,你如果是替你的老板耍花招,最好现在告诉我,免得我再指责,两个弄得不愉快。”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詹姆斯,整个晚上我都是跟你在一起的。这一点你毫无疑问也知道。我为什么要……?”
  “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道,然而你是可能这样做的唯一嫌疑者。”
  她慢腾腾地从桌旁站起来。“那么,你肯定是疯了,詹姆斯。你那个可厌的皮箱我连摸也没摸过。如果你暗示我邀请你到我的床上来的目的只是想偷什么东西,那么……啊!天哪!我这么说有什么用?总之,你那个可厌的皮箱我连摸也没摸过。”在一瞬间她的态度从温情的钟爱变成冷若冰霜的愤怒。她转过身向卧室匆匆走去,气得两颊红一块,青一块。“我建议你考虑一下其它的可能性,詹姆斯。你还可以找另一个女人去欢度你的良宵!”她走进卧室,砰的一声顺手把门关上,让邦德一人跪在皮箱旁边发呆。
  的确他在考虑:她的腔调确实是动了真怒了,但这也常常是对犯罪的最好的辩解啊!他暗暗地咒骂。她是个训练有素的保安官员,因此在他打开公文箱时她看出密码的组合,那是十分容易的。天知道,他以前在拨电话号码时也曾数百次有人在旁边观望。在晚间,其他人不可能潜入房间……他怔怔地停了一会,又咒骂起来。当然,值得怀疑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女仆曾走进来并差点看见他们在床上作爱,是她偷的吗?在他听到那个女仆弄出响声以前,究竟她已在起居室呆了多长时间?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觉得那个女仆的声音他曾听见过。
  接着他记起了从图恩就跟踪而来的那辆轿车。有一个尚未知晓的别的什么人设法潜入,把那封信偷了,这确实也是十分可能的。毕竟在堕入甜蜜而无梦的睡乡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是相当忙碌的。不管那个窃贼是如何得逞的,该对此事负责的仍然是他自己,怪不得别人。那么,唯一可行的选择是向弗莉克赔礼道歉,假定她是清白无辜的,并且要把她像格言中的雄鹰一样对待,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走到卧室的门口,轻轻地拍着门,喊她的名字,然后试图转动门把。可是她却从里面把门锁着,此后他隔着门低三下四地赔礼道歉了整整一个钟头,其中不无令人不快的“矫揉造作”,聊尽人情礼节的味道。
  他发往伦敦的电文是提供必要的情况汇报和遁词的小心谨慎的结合。邦德像其他情报官员一样善于掩饰自己的过失。这一次他做得比往常更小心谨慎,提到了一个完全无法控制、也无法解释的事件,以此作为那封信的原件失踪的理由。到他在伦敦看见M的时候他本该想出一个更合乎逻辑的借口。 电文还要求他们的秘密情报局制止安全局在瑞士可能进行的活动。为了加重份量,说明安全局在瑞士有活动,他提到了那辆大众牌小轿车。在拍发了电传以后,邦德洗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淋浴,接着又洗了一个冰凉的冷水淋浴,其目的是要使毛孔张开,刺激神经末梢。他剃了胡子,穿好衣服,不停地向弗莉克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而她则坐在梳妆台旁慢条斯理地为眼前的一天梳妆打扮。
  到那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赶着去与格林戴尔沃尔德的地方警察会面,因此在他们出去的时候,邦德在接待台前停了下来,对那个板着面孔的玛丽埃塔·布鲁奇说,他们回来后再检查马奇女士的房间,她只用“真的吗?”这样一个简单的反问去回答他,她的目光像看不见的匕首一样盯住他。他肯定不是那个月里最受欢迎的人。
  虽然弗莉克以一个女人所能采用的最好的方式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赔礼道歉,但是她似乎大为收敛了。她的神色既不像个冰冷的女王,也没有表示明显的恼怒。但是他们之间的谈话最后只缩小到一个单音节同,有时则是一个简洁的回答。在她开车到格林戴尔沃尔德途中几乎沉默不语。
  显然警察已经到场。两辆轿车和一辆警车已经把通往架空滑车的小路堵塞。一个用德语、法语和英语这三种文字写的大牌子宣布,上山到俯瞰格林戴尔沃尔德盆地的第一个观景点去的架空滑车关闭,何时开放等待通知。入口处也已用表示犯罪现场的黄带拦住。一位身穿警服的巡官与一位身穿便服、不修边幅、憨直的男人站在架空滑车的入口处。身穿便服的那个人腋下夹着一个松松垮垮的猪皮文件夹,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怎么注意。
  身穿警服的官员显然认识弗莉克,因为他向她打招呼时叫她的名字。接着,她把邦德介绍给“潘辛巡官”。他严肃地点点头,转过身去对着那个身穿便服的人。
  “这位是因特拉肯警察局的博多·莱普克侦探,负责本案的调查工作。”他在他们之间挥挥手,就像一尾鱼的鳍在扇动一样。
  “莱普克先生我已经认识。”弗莉克有点冷淡地说道。
  莱普克向他们笑了笑,这使邦德觉得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他只能从一个笨蛋身上见到,因为这个人的脸在笑时显出令人讨厌的农民的神色,他的嘴唇咧成戏台上的小丑那样的呈曲线的大嘴巴。
  “那么,”他用没有把握的英语说,语气生硬、单调、缺乏热情,“你们就是我在伦敦警察中的朋友称为‘活宝’的人了,是不是?再次读一读间谍故事里‘活宝’的事迹吧!除非我的英国同事说,他们对你们的称呼是名副其实的,可别相信那一套。”他干笑几声,既不显得快乐,也不现喜色。
  邦德认为,总的来说,博多·莱普克是那种最危险的警察。像那种最好的间谍一样,他完全是灰色的,没有任何个性色彩。
  “好吧!”他继续说道,“你们要去看犯罪现场,是不是?那儿可没什么有趣的东西,线索少,犯罪动机不明,只是有证据告诉了我们凶手的名字——也许是假名。”
  “你们已知道了凶手的名字?”
  “嗯!的确知道。这一点还没有人告诉你们吗?”
  “没有。”邦德认为这个人像蟒蛇一样狡猾。人们通常把他这种人说成是不易引起旁人注意人。莱普克先生哪怕把一叠钞票拿在手上扬几扬再慢吞吞塞进他屁股后面敞开的裤袋里也难以引起小偷的注意。
  弗莉克和潘辛巡官坐在滑车的上层,而邦德则拉着大腹便便的博多·莱普克坐在架车的下层;莱普克先生的体重足以使这辆双层滑车微微倾斜。坐滑车上山,四周美景目不暇接,可惜时间不长。在上山期间,莱普克仍然沉默不语,只偶尔谈谈劳拉的死因。
  “已有人对你讲过河豚毒的事了,是吗?”
  “是的。”他温和地回答,态度上显得无动于衷。
  “稀奇吧,你说呢?”
  “非常稀奇!”
  “非常稀奇?”
  “极其稀奇古怪。”
  “确实如此。”
  在第一个观景点,有几个身穿警服或便装的警察正在忙忙碌碌。邦德猜想他们仍在对犯罪现场进行更为仔细的搜索。犯罪现场已用更多的黄带子标示出来。从餐馆的又长长大的木头房子里走出了一群男男女女,他们站在房子旁边,神态显得无精打采;关闭了架空滑车,他们的生意就清谈到只靠那几个可能满腹牢骚的警察光顾了,因为只有他们在那里寻找东西,而究竟寻找什么东西他们自己也一无所知。
  山上空气清新;从这个制高点向四周望去,眼前看到的恍若世外桃源。而邦德看到四周挺拔的山峦却凛然生畏,这有他自己的理由。在他看来,山峦的雄伟同时也包含着可敬的意味;雄伟这两个字是人们在描写地势高峻的地方的峰峦和巉岩时苦心孤诣地想出来的。他的双亲是死在一个大山上的。从他的童年时代起他就为直插苍穹的悬岩、峭壁和突兀峥嵘的石峰的美景所感动,然而他也十分明白它们所带来的危险。在他看来,崔巍的山峦犹如向你点头召唤的美貌荡妇——等待着你去征服的美女,对待她们要像对待上帝所创造的许多奇景一样既要尊敬,又要小心。
  尽管太阳晒得暖洋洋,可是他却冷得微微发抖,他转过身来望着弗莉克,她已从滑车上走出来,紧紧地站在他的身旁。她曾经说过,他到了这儿会感到有些东西令人奇怪和害怕。看来她说得对。凡是有人突然死亡或者出现过罪恶勾当的地方均有令人心寒的痕迹,正如古老的建筑——房子、石砌马戏场、古教堂——在其围墙内似乎均有或善或恶、令人激动的痕迹像不可抹杀的记录一样不可洗刷。弗莉克瞥了他一眼,神色间似乎是说,这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而博多·莱普克则只是大声地咳嗽。
  “我带你们去看看发现尸体的地方吧,好吗?那儿就是谋杀现场。去看看以博一笑吧!”他向他们干笑了一下就迈开步伐,领着他们穿过已用黄带标示出来的通道,向一个围起来的小圆圈走去。警察原先搭起来把尸体围住的警戒幕原封未动,保留着突然死亡的痕迹——在柔软的草地上蹬出来的两道深痕;这是在那致命的胶囊把毒汁灌进劳拉·马奇的血流里,她的双脚不自主地一蹬并逐渐僵硬的过程中留下的。
  “我们拍了些快照。”莱普克把手伸进他的猪皮文件夹,拿出照片,交给邦德。
  “这些照片和你们假日拍摄的快照大小不完全一样吧,是不是?”邦德一张一张翻看他手上成叠的8乘10厘米印在光纸上的照片。 所有那些照片都是显示劳拉·马奇死在谋杀现场时的神态。除了僵硬得不自然以外,她的神态倒安详得令人感到奇怪。
  “睡美人,是不是?”博多把照片拿了回去。
  “死美人。”邦德纠正说,因为劳拉·马奇在世时毫无疑问长得很有魅力。博多似乎毫无同情心,对此邦德感到恼怒,但忍着没有发火。全世界的警察似乎都是一丘之貉,一旦出了人命案,他们就长出另一张又硬又厚的脸皮。
  莱普克转过身朝着上面平坦的绿色斜坡,  指着一小块隆出地面的岩石说道:“法医第一次检查尸体的时候,提醒我注意死者颈背的伤痕——我对伤痕也拍了照片。我们从尸体所处的位置取了几个方向,测出了子弹可能射来的轨迹。就在上面,那里就是狙击手躲藏的地方。”
  “但是你还不知道那个伤痕是不是射向死者的东西造成的呢!”
  “这倒也是。可能是从很近的地方射来的东西造成的,但是没有迹象表明其他人曾在发案现场。我是肯动脑筋的。”他轻轻拍着他的前额说道:“我曾看过关于赫尔克尔·波伊特那个侦探的电视片,是阿加莎·克鲁斯提编剧的……”
  “是克里斯蒂,”他纠正说。
  “对,是这个人,他把脑袋叫作灰白色的小细胞,是不是?”
  “是的。”
  “那么,这也是我所用的。唔,灰白色的小细胞!只是我想我的细胞是粉红色的,因为我喜欢喝红颜色的酒,对不对?”
  对这样的话是没有什么可回答的,于是弗莉克和邦德就径直跟着博多沿着有整齐标志作记号的路向那块隆出地面的小岩石走去。那块岩石也已用表示犯罪现场的黄带子围了起来。
  “这就是那个狙击手蹲窝的地方。”博多用手向岩石背后那个小小的范围指了一下。
  蹲窝?邦德本来认为而且此刻也确实明白,他对眼前这个人的第一个印象是正确的。博多·莱普克这个人,别看他样子像睡蒙了头似的昏昏沉沉,说起话来假装天真烂漫,英语也说得乱七八糟,但却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几乎可以肯定,他怀疑人人都犯了什么罪,一直到他亲自证明他没有犯罪才不再怀疑。
  “你们看,”博多继续说道,“你们看射手的射击线路多清晰。一直而下,距离六十米远:射击时有充分的掩蔽物但又看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射手把名片留下来啦?”
  博多白了他们一眼,接着傻笑了一下说道:“肯定无疑,这样的人当然总是留下名片的。这是他们在交易中礼节性活动的一部分呀!他们想让你知道他们曾在这里呆过,而这一次在这里还呆得很久呢!实际上,还在这儿过夜!”
  “在这儿过夜?”
  “他上山时一个人,下山时可又变成迥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了。在马奇小姐死亡的前一天,天下着雨,雨下得很大,甚至是滂沱大雨。射手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第二天太阳出来时才把衣裳晒干,当时受害者马奇小姐也坐架空滑车上山来了。你们看看,这里的地是下雨弄软的,他在这儿躺过,留下了他身体的清晰痕迹。”
  在一小群岩石的后面有凹凸不平的痕迹,这无疑说明曾有人在那儿躺了很长时间。
  莱普克蓦然向他们严肃地微微一笑。“跟我来吧!”他一边说,一边狡狯地眨眨眼。
  他领着他们向上走,一直走到一小丛灌木林中。在灌木林的地上有一个不很深的洞,大约有两英尺宽,一英尺深。“可能他还计划回到这儿来拿他的东西,但我们抢先赶到了这里。这些东西在我的轿车里。”
  “什么东西?”弗莉克问道。
  “他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当然除了他的武器——以及他下一天要拿下山去的自己个人的其它用品。”
  “举例说说,怎么样?”
  “你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你认为我是个笨蛋侦探。嗨!我甚至可以在这里我最喜爱的一家餐馆请你们吃午饭。邦德上校,你陪着这位漂亮太太先下去,等一会,我就跟着下去,大家在山脚会面。我要去把那些果断的警察撵走。他们要在今天下午开放架空滑车,让游客可以上山来欣赏山景。”
  “还可以来面对一位太太被杀害的地方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是什么意思”。博多惊讶地张开嘴合不拢,等着回答。
  “是英国下层社会使用的词语,意思是瞪大眼睛看,就像你现在张着嘴对着我目瞪口呆一样。”
  “原来如此!好,我倒学了个新词,目瞪口呆,这个词真不错。”
  “你不大喜欢他,是不是?”他们一起坐架空滑车摇摇摆摆地下山时弗莉克这样问邦德。
  “狡猾得像只狐狸,他知道的事很多,可他硬是装疯卖傻不肯说。”邦德伸出手把她的手抓住不放。“你宽恕了我没有?”
  “也许宽恕了!等着瞧吧!今晚我告诉你。”
  “啊!”
  “詹姆斯,使我感兴趣的是,这位警察知道的事比我们想像的多得多。”
  “你说的是博佐·莱普克?”
  “我认为他的名字是博多,詹姆斯。”
  “我知道,但我更喜欢博佐这个名字,博佐是个小丑。”
  莱普克像早已过了鼎盛期的眼睛近视的赛车手一样,把车开得风驰电掣,摇摇晃晃。邦德极少感到坐车有这么危险。当这位警察终于把车停在因特拉肯几英里外的一家“夫妻店”餐馆门前时,弗莉克吓得脸色煞白,浑身筛糠。
  那天是星期天,瑞士家庭星期天爱到外面吃饭,因此餐馆里座无虚席。幸亏博多是这儿的熟客,不一会儿他们就被请进餐馆后部的单间。莱普克挥挥手,拒绝谈论劳拉·马奇死亡的一切问题。他不高兴地说:“进教堂是去祈祷的,进餐馆是来吃饭的。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而我就是喜欢吃。”
  他喜欢吃这一点在其后一个半钟头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这段时间里他风卷残云般吃了两份马铃薯片,这样菜只是在马铃薯上浇一层乳酪,再配上用盐水腌制过的洋葱和小黄瓜,虽然简单,但吃起来十分可口;他还吃了三尾烹调得像彩虹一样多汁的鳟鱼,而邦德才吃了两尾,弗莉克只吃了一尾;接着他又吃了两个很大的草莓馅饼,饼上堆满了奶油;同时他还唱了大半瓶红葡萄酒;当侍者端来咖啡时,他才显得心满意足。
  他古怪地眨眨眼睛,把两只手合在一起擦了几下就说,他们现在该走下心来办正经事了,因为他确实不想把整天都浪费掉。
  “我的上司对我说,我作为负责办理本案的官员,要尽可能向你们提供帮助和情报。”他望望邦德,又望望弗莉克,然后再往椅背上一靠,静心地坐着,好像是在等待他们提问题似的。
  “博多,请问,在灌木丛那个地洞中你发现了什么东西?”
  “他不能拿下山的一切东西,特别是因为他要扮成另外一个人下山。”
  “你所说的一切东西究竟指的是什么?”邦德向前靠在桌上,点燃一支烟。
  “他不能带下山的一切东西。所有那些东西都藏在那儿。”
  “举例说说,怎么样?”
  “例如一个很大的帆布手提袋及其所装的东西,所有东西都给雨水淋湿了。”
  “手提袋里装的什么?”
  “一件有兜帽和手套的伪装防水工作服,一个用电池取暖的防水睡袋,未吃完的食物——放在军用背包里——和一个热水瓶, 还有个多余的CO2子弹,因此我们知道他所使用的武器是威力很大的气枪。他还留下了一些很特别的用来垫鞋的东西——看来他是想用这些东西来使自己显得更高些。”
  “他把那个帆布手提袋带上山去了吗?有没有人看见他带上山去呢?”
  “肯定有人看见过他。他上山和下山时都有人看见。操纵架空滑车的一个人认出了他,尽管他上山和下山时的样子迥然不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的样子为什么会显得那么不同?”
  “他究竟是高是矮要看你说的是哪一天了。我这里有画家留下的印象。”他把手伸进他的猪皮文件夹里,拿出两张素描画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显然他们到了山上以后他把文件夹里的东西重新安放过。
  第一张画画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样子有点像东方人,唇上留着下垂的短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画旁的说明告诉他们,那人的高度6英尺多一点。他身上穿的雨衣倒完全是英国式的,可能是伯布里产品,其长度达到小腿的下部。这个家伙一手提着一个帆布手提袋,一手握着一根很粗的拐杖。
  莱普克用又短又粗的食指点点那张画说道:“上山时是个高个子,穿着雨衣。”他又点点第二张画说:“下山时是个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的人,大约只有5.8英尺高,身穿黑色灯芯绒裤子和卷领毛绒衣,手提一个小小的帆布背包。背包太小了,要是他不怕麻烦带个大些的背包来,他倒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去。”
  第二张画的样子迥然不同,显得年轻得多,面容也更开朗。和第一张画唯一的共同点是画中人均拿着一根粗大的拐杖。
  莱普克笑笑,又拿出第三张画,把它放在前两张画之间。
  “这张照片怎么认得出是他呢?”邦德的嘴绷得紧紧的。
  “当然认得出来,凭他的拐杖就可以认得出来,拐杖又粗又结实,拐杖的黄铜柄像个鸭头。”
  “你认为那是武器吧?”
  “我肯定那是武器。”莱普克又干笑了一阵。
  “我甚至知道这个家伙的名字,他下山时才是未经乔装的本来面目——我们要抓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在他下榻的旅馆认出了他,是个英国人,名叫戴维·多金。当地警察依法检查过他的护照,知道护照里的各项内容。他是星期五晚上抵达的,穿戴打扮就像你们在这张照片上所见到的一样。”他用手指点了一下第二张照片。“只不过他的行李是个十分小的帆布背包。他星期六上午离开旅馆。他下榻的旅馆叫‘美丽海滨’,旅馆的服务员领班看见过他的飞机票。他应该是星期六下午乘英国航空公司班机从苏黎世飞来的,因此在那架班机上没有人叫做戴维·多金就不会使你感到奇怪了。多金先生星期六上午10时离开‘美丽海滨’,此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也没有人听见过他的消息。”
  “那么,多金先生是星期四上午上山的……”
  “下午,大约下午四点钟。”
  “星期四下午上山,样子像个中年人,手握一根拐杖,躺在山上过夜,星期五一个像他的人下山,接着住进‘美丽海滨’旅馆。”
  莱普克慢慢地点点头。“他的活动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星期四扶游客上架空滑车的人中有一个人注意到那根不寻常的拐杖。星期五下午也该他值班,他又看见了那根拐杖。他心里想:‘嗨!好多人拿着黄铜鸭头柄的拐杖来游览啊!’”
  邦德哼了一声,心里在嘀咕:对,就在劳拉·马奇被谋杀的前两天在华盛顿有个老人也拿着这样的拐杖。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去核对一下各次班机的时间。那个手拿拐杖,头戴帽子,星期三在白宫附近被拍了照的老年人与星期四在格林戴尔沃尔德乘架空滑车上山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时间安排得好,那是有可能的。邦德毫不怀疑,那个老年人从华盛顿赶到格林戴尔沃尔德是很容易办到的。
  “你们瞧,我的粉红色的小细胞超时工作了。那个家伙当时已经在等着他的受害者并且作好充分的准备,为了把她干掉,就是吃点小小的苦头——如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淋一夜的雨——也在所不惜。”
  弗莉克说:“你认为劳拉是他选定的受害者?是他选定的目标?你难道不认为她可能只是不幸被杀?那个叫戴维·多金的人,或者其名尚不得而知的人,没有什么固定的目标,只是在那里等,先看见谁就杀谁,这难道不可能?”
  “冯·格鲁塞小姐,星期四即便在下雨,山上的人还是很多的。那个爱开玩笑的人决不是在等任意一个人。他忍受寒冷,冒着大雨等的是劳拉·马奇。”
  “那么他一定很有把握她将到山上去。”邦德沉思着说道。
  “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的粉红色的小细胞告诉我,她就是目标,他等的只是她这个人。他知道她将出现。”
  “你既是负责本案的警察,曾想过要去逮捕他没有?”
  “逮捕多金或真实姓名不详的那个人?啊,不,不,我无法逮捕他。我认为他早已离开了瑞士。但是,邦德上校,无论如何我要把我的报告交给伦敦警察厅,使他们能把本案办下去。明天查询会一开完,我就只当顾问,再也不插手本案具体事宜了。这一点难道还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不让伦敦警察厅介入本案,某些部门会有些焦急的。”
  莱普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的,是的,的确是这样,这一点我完全理解,但不久以前所有情况都变了。我从第一观景点下来时已有新的指示在等着我。说实在的,我现在与你们谈话是想给你们一点小帮助。我是假装在回到我的总部以前没有接到新的命令的。”他的脸上再次现出狡黠的神色。“我猜,这意味着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你们也要脱离本案。”
  “脱离——?”他开始冒火了。“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莱普克又用右手的食指摸摸鼻子。“我认为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法官。我觉得,我应该把我已经知道而你们还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们,那就是你们获得了大赦。现在,我想我该用我的车把你们俩送回格林戴尔沃尔德,让你们去领回你们自己的车了。到那时就会发现他们已不让你们再办此案,而我呢,则可以表表功,同时还要表示惊讶!”
  “詹姆斯,你认为他们不让我们再办此案是真的吗?”他们正在驱车返回因特拉肯,由弗莉克驾驶。
  “如果博多那么说,也许情况真是那样,尽管我并不能理解他。要是他知道已经不让我们再介入此案,他干吗还把所有那些情报都告诉我们呢?”
  “也许他担心有人企图掩盖事实呢?”
  “谁会干这样的事?”
  “你们的姐妹局不会干?MI5不会干?”
  “他们已挨了一记重击。我们的局长不会让他们那么干。他们可能因我丢了那封信大发雷霆了,也可能让我们继续留在这一带会有某种危险。”
  “原有的危险我知道,那么新的危险是什么呢?”
  他说他将会讲给她听,而且只讲一次,接着他匆匆浏览了一下他记录的种种疑点: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助理在华盛顿被暗杀——特别是那个老年人,他身穿L.L.比恩衬衣,头戴一顶鸭舌帽,帽上有这样的题字“托图,我想我们再也不在堪萨斯了”,他手握一根鸭头铜柄的拐杖。“我们手头的档案有限,人手也不多。在48小时内两个人使用相同的武器这种可能性肯定是微乎其微的。如果真的再也不让咱们俩介入此案,我要提醒你这一点。”
  “但是我不肯就此罢手,詹姆斯。这种疑案我喜欢。我要把它侦破。”这一次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惯坏的孩子在撒娇。
  “我们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肯就此罢手吗?”
  “当然不肯。”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你是说如果不让我调查此案我会怎么办?我的休假期快到了。我现在就要求休假一个月,进行私人调查。但是我不认为这种情况真的会发生。”
  “把你在伦敦的私人电话号码给我,我可以随时给你打电话。”
  当他们终于走进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的门厅时,邦德看见的第一个人是M的参谋长比尔·坦纳。他正站在那里严肃地和一个女人在深谈。那个女人脸色憔悴,面容严肃,头发呈铁灰色,从高高的额头往后梳,紧紧地披在后面。
  “真见鬼!”弗莉克低声说道,“那是我的顶头上司格达·布卢姆,以‘铁的格达’闻名于我们情报界。”
  当‘铁的格达’像一匹高视阔步的骏马把他们分开的时候,坦纳飞快地向他们走去。 “非常对不起,詹姆斯。我奉命将你送上下一次班机,让你飞离这里。M对丢失了那封信很恼火,而且旅馆方面也抱怨,如果那是真的,那就意味着你倒透了霉了。你收拾行装时我要站在旁边看着你,不要再跟冯·格鲁塞小姐进行任何接触了。”
  第六节  浓烟和镜子
  “瑞士人火冒三丈,我也一样!”咆哮着。他在他的办公桌后踱来踱去,气得额头发青,脸色涨红,“当你不得不与外国的情报局女性成员一起工作时我们为什么老出这样的问题, 007?出这样的问题我可吃不消。这你也已经知道,那么为什么老是出去愚弄我们?”
  鉴于长期的经验邦德明白,此刻企图去与他的局长争辩是毫无用处的。当老头子火气正盛,无法抑制,又确信对自己的指责是有事实根据时,你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垂着头,等待狂风暴雨过去。
  他回到伦敦,一踏进M的办公室的门就立刻明白出了麻烦。邦德作口头汇报时,他的局长神情冷若冰霜,说话简单干脆,等着听到邦德对种种事情的反面意见时才大笑着进行肆意攻击,这种攻击持续时间达15分钟之久。
  “你似乎丢失了一件极其重要的证据,这是要受到严厉的责罚的。你还有些言谈举止既违反女王陛下的法规,也违反本局的纪律。我怀疑,丢失证据部分原因是由于你行为不检;你行为不检这一点是瑞士当局亲自通报伦敦警方,伦敦警方最后又向我汇报的。 ”他还没讲完突然停住,转过身来怒视着邦德,“007,这还有假的吗?嗨,你还有什么可替自己辩解的吗?”
  “先生,我承认丢失了一份文件。但是,我要辩解的是,那份文件是妥为保管的:锁在我的公文箱里,而公文箱是放在我与瑞士情报和安全局一位成员所住的那套房间里的一个房间内。毫无理由认为会有什么东西从一个上了锁并有守卫人员守卫的房间里被盗走。”
  “但文件还是被盗啦! ”M说话的声音从“被”字上开始上升,到“盗”字上说得最响亮。
  “这一点我不否定,先生。我不知道我睡觉时必须用铁链把公文箱锁到手腕上。就我们而论,知道有这么一封信的人只有冯·格鲁塞小姐和我本人。”
  “噢,对,冯·格鲁塞小姐!你们这对宝贝呀,可真叫丢脸呀!她要是不被撵出瑞士情报和安全局,才算走运呢!但考虑到你的资历深我只要你在天黑以前长期离开这幢大楼。近来,国会里各种各样的蠢才在叫嚷着要解散所有情报机构,如果我们在这方面道德上有明显的失检,我们可吃不消。”
  他停下了脚步,好像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天晓得,在这里和美国都有许多人似乎得意忘形地告诉全世界,再也不必搞什么保安和情报活动了。最近我甚至听说有一个写畅销书的小说家正在扮演张伯伦的角色,鼓吹我们时代的和平已来到。我们大家都知道,那些所谓经过改造的俄国人仍然在进行着秘密活动,外国的情报机构还在扩散新的‘积极措施’,这一点政治家们连听也没听说过,舆论界就更没有听说过了。因此,像你这样的官员用政府的钱,到外国去过着赖利那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我是吃不消的。”
  “先生,他们究竟指责冯·格鲁塞小姐和我犯了什么错误?”
  “邦德上校。指控你们像禽兽在发情期那样乱搞,指控你们扰乱了因特拉肯的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的安宁,指控你们制造了道德上一个重大的丑闻!”
  “先生,这是谁说的?”
  “谁说的?旅馆管理部说的,007。他们从旅客中至少听到6个人抱怨。天知道,对你那些臭名远扬的不道德行为我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胡作非为。可是这一次我可不能不管了!看来你与冯·格鲁塞小姐弄出来的响声足以把死人吵醒。”
  “先生,是什么样的响声?”
  “野兽交尾的响声。有一对退休夫妻午夜后叫嚷着下楼,走到接待台去抱怨说,你们套间里有人在纵情淫乐。 在一个钟头内从你们的隔壁和对面的房间里又有5个人去发牢骚。其中有个老太太似乎特别担心,生怕是在进行谋杀。尖叫声,大笑声,叫嚷声和——哎呀,我难说得出口了——粗鲁地使用家具的声音,明说了吧,就是床上弹簧有节奏的喀嚓喀嚓的狂响声,不绝于耳。”
  “先生,真的吗?”虽然他一开始就承认,弗莉克和他自己的确享受了同床共枕的乐趣, 但那是静悄悄的, 只是柔情爱抚,温言细语而不是忘形地大笑大叫,“先生,是谁把所有这一切报告给警察的?”
  “是旅馆报告的。”
  “然而,他们却不按步骤先把这些所谓抱怨直接转达给我或冯·格鲁塞小姐。你认为这难道是循规蹈矩的旅馆的正常行为吗?要是有人抱怨某个旅客的房间传出了吵闹声使他们不得安宁,那么,更正常的作法难道不是旅馆的人通知该客人并要求他保持安静吗?”
  “一般情况下可能是这样。但在这个具体例子里,旅馆却报告了警察——瑞士人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倒是去查你们的姓名,意识到你们到因特拉肯去是干什么的,于是把意见反映到伦敦警察厅,伦敦警察厅又告诉我。”
  “先生,我想打个赌,猜猜旅馆职员中是哪个人这样干的。”
  “这并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先生,就我而言,我要公开声明,在那个晚上,从冯·格鲁塞小姐和我住的套间里绝对没有传出什么响声——没有尖叫声,没有大笑声,没有叫嚷声,也没有粗鲁使用家具的响声。我承认那晚我是与冯·格鲁塞小姐一起度过的,但是那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不当之处。还有,我猜那个提出指控的人是旅馆一个雇员,我想她是副经理。她的名字叫玛丽埃塔·布鲁奇。”
  “确实是她,但你能向我摆出理由,说明这个玛丽埃塔·布鲁奇为什么要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撒谎吗?”
  “究竟为什么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先生。她就像一块展开的遮光布,使我们无法对已故的马奇女士的房间进行彻底搜查。此外,从我们到达旅馆那一刻起她似乎一直对我们有点敌视。”
  “在哪方面表现出来?”
  她以她的言谈举止非常清楚地表示,她压根儿就不相信我们用以掩盖身份的说辞。我认为如果你能叫因特拉肯当地的警察调查她的来历——甚至会见那些据说曾抱怨的人——那么,你就会发现,是玛丽埃塔·布鲁奇胡说八道。
  M“咳”了一声,样子既像是在清嗓子,又像是在半信半疑地打哼。
  “先生,我觉得我不得不要求追查布鲁奇小姐对我们的指控,哪怕这意味着为找到当时的旅客要绕欧洲转半个圈也要追查。先生,我再说一遍,从我们的套间里绝对没有传出响声。”
  他凝视了他的局长一会,确信他炯炯有神的眸子的深处有了高兴得微微发亮的迹象。
  “在我追查期间——如果我真的追查的话——你们找算干什么呢?”
  “我打算请一个月假,先生。我要离开这幢大楼,在你或你所委派的人把这桩事情彻底查清,我和冯·格鲁塞小姐品行不端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得到洗刷以前决不回来。”
  他又在M的眼睛里看到了表示高兴的闪光。 “这个主意很好,邦德上校。我建议你到你的办公室去,把书面报告写好,然后离开这幢大楼,等我召你再回来。”
  “先生,你是叫我暂停执行我的职责吗?”
  接着有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邦德确实看到局长扬起了眉毛,若有所思。“不是,邦德上校,不是,我并不是叫你暂时停止执行你的职责。我只是让你休假,你可趁此机会去干你认为适当的事。去把你的报告写好,在一切问题澄清以前别让我看见你。”
  邦德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听见M说话又停下来,转过身。“噢,邦德上校,我建议你把你保险柜里的东西清出来并且把你办公桌里的所有敏感的文件都带走。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这次所给的暗示可绝不会令人误解了。虽然M表面上仍然说话生硬,面露怒容,可是明显地向他眨了一眼。
  “先生,很好!”他也向M眨了一眼。“还有一事我想征得你的同意。”
  “什么事?”
  “我想去参加马奇女士的葬礼。”
  “在我看来,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祝你万事如意!邦德上校。”又向他眨了一眼,这次眨的眼可眨得大大的而且也毫不掩饰了。
  写报告花了半个钟头。 他把报告装进信封,让通讯员送交M。他的办公桌几个抽屉装的东西并不重要,因此他打开了墙上那个小小的保险柜,这种保险柜是为所有资深官员配备的。 上个星期六他离开时,保险柜已经几乎是空的了。但是M既然作了那样的指示,再结合他那神秘的眨眼暗示来看,其中必然另有深意。
  在保险柜里放着四个薄薄的米黄色牛皮文件夹,每个文件夹上均有“内部传阅,已经分类”的旗形标志。看一眼里面第一份档案,他发现那是关于上个星期在罗马、伦敦、巴黎和华盛顿所发生的四起谋杀事件的最新报告。他心里毫不怀疑。
  M静悄悄地命令他对这四起事件进行调查。
  他迅速把这几个文件夹塞进公文箱里,扣上号码锁,然后离开办公室。在大楼正门的入口处,他打了一个要出去的手势,说了“度长假”几个字,接着补充说:“有事请拨私人电话号码联系。”然后他大踏步跨出大门,走到街上,沐浴在伦敦下午宜人的暖洋洋的阳光里。
  几分钟之后,当他以轻快的步子穿过摄政公园,向克拉伦斯门和贝克街走去时,他就觉察有人在监视他。在保密界混一辈子的人都过着双重的生活,在黑洞洞的,像迷宫一样的小巷里徘徊,在那里真实往往变成了虚构,现实常常变成了幻想。因此他们势必会长出敏感的触角——第六感官。
  究竟他的触角是怎样工作的,他从来无法向任何人作出合乎逻辑的解释,但是触角确实在工作,那是没有疑问的。他确实意识到有人在监视他,也许还在跟踪他,然而他又无法立即认出监视他的是哪些人。
  一到贝克街,他决定迫使他们为了赚钱参加一次赛跑,以这一办法从人群中辨别出监视他的人。他拦下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叫司机把他送到摄政街的奥斯汀·里德商场。当司机把车开进街上的车流中的时候,邦德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黑衬衣和牛仔裤的年轻人气急败坏地连忙把另一辆出租汽车拦下来。
  奥斯汀·里德商场占了摄政街西侧几乎整整一个街区,那里离皮卡迪利广场只有几个街区。 当出租汽车到达时,邦德连忙塞给汽车司机一张5英镑的钞票,汽车还没有停稳他就踏上了人行道。他不想进入商场。相反,他匆匆向伦敦人通常称之为“迪利”的地方走去,接着就走下通往伦敦地下铁路的台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乘地铁火车去南肯辛顿,打算到那里转车坐到循环线,再乘地铁火车回到斯隆广场,然后他就可以步行回到摄政时期的舒适房子里自己的套间了;那幢房子是坐落在离国王路不远的一条两旁树木亭亭如盖的寂静的街道上。
  当他穿过南肯辛顿的人行隧道时他意识到他在贝克街所看见的年轻人不仅形影不离地跟着他,而且有时还大耍花招跑到他前面20多英尺的地方,似乎预先知道邦德的目的地。那个年轻人是个职业监视者。邦德知道,只要有一个有经验的监视者,那么附近通常还有两三个其他的监视者可以召之即来。
  心脏开始猛烈跳动,神经末梢感到刺痛。被盯梢这件事本身就造成了紧张的感觉,他感到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在绷紧。他不知道这个监视小组是从哪里来的。就他所知, 他们可能是某个外国情报部门的人,然而他认为,更有可能的是MI5著名的监视组的人。
  通常持续一个钟头左右的乘车高峰还没有到,月台上就已经人山人海了。那个身穿黑衬衣和牛仔裤的年轻人懒洋洋地靠在一堵用瓷砖镶得光溜溜的墙上,附近竖着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买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字样。
  邦德故意站在这个监视者的正前方,让这个年轻人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脊背,等着下一班车从隧道里轰隆隆地开来。车一到,“唏”一声火车的自动门就开了,到处都是人头攒动,车外的人蜂拥着拼命抢上车,而车内的人则不顾死活地挤着下车。
  他留在后面,好像改变了主意,不想上火车似的。接着他转过身来,向前跨了一步,问那个年轻人是否知道现在是几点钟。那个监视者懒洋洋地举起左臂看他的手表。邦德突然用右手的拳头又快又狠地猛击了一下他的下巴。
  那个监视者的头很快地恢复过来,他的双眼呈现出呆滞的惊讶神色。
  “这里有个人遇到麻烦了。”邦德朝着一个穿制服的官员叫喊,接着向最近一个车厢快要关上的门猛冲进去。火车开出站台时,他看见一小群人围着那个萎靡不振的监视者。
  邦德所居住的那条街离国王路不远;那条街是条死胡同,因此是干他这一行的人最理想的居住地点。“要么你住在露天的地方,与周围其他人之间还要有一大片平坦的开阔地,要么你就选择一条只有一个进出口的街道居住。”多年前有个教员这样对他说,“最好是一条短街。”那位老专家补充说。
  他了解他的所有邻居,一眼就认得他们的汽车;有陌生的汽车或人到他住的街上来他一秒钟之内就可发现。现在,邦德拐过一个墙角,走进他住的那条街时,他意识到,不管监视他的人是谁,这个监视小组是干得很认真的。他不仅看见一辆陌生的汽车——一辆密封的小货车——而且看见一个穿制服的清道夫;他的垃圾车轮子很高;他到处转悠,这里扫扫,那里扫扫;邦德的老管家要是看见了他一定会说,他忙得“好像死了的虱子也从他的身上掉下来”。这个清道夫不是邦德常看见的那个人,邦德从来没有见过他。
  邦德把钥匙插入弹簧锁把门打开,从前门走进那幢房子时假装没有注意到任何异乎寻常的情况。他看见门口的草垫上堆着一大堆邮件。
  他的女管家阿梅正在苏格兰与她的侄子和侄媳一起度假,因此邦德通常格外小心——在门的侧壁插上几片薄木片,在窗口从左到右系上几根不易看见的线——以防有人企图绕过他精致的警报系统潜入室内。他觉得一切正常,但这不说明什么问题。如果他真是一个严密监视的对象,可以在他的电话上安装窃听器,不必派人设法进入他的房子。
  他砰的一声把邮件抛在起居室里的方桌上,向华丽而宽大的书桌走去,打开一个大抽屉,把似乎只是一台普通电话机的装置拿出来。他把房子里的电话机插头从它的标准插座中拔了出来,用书桌抽屉里拿出来的装置代替它。他不信赖小型窃听探测器,又不能在总部的防止窃听处打电话。他现在要用的电话机是一个反映目前最新工艺水平的装置,是过去称为中和电话机的远亲。用上这台电话机,就是最好的有线窃听器也无能为力。电话机里的微型电路自动发出信号,而这些信号,录音机和耳机是无法捕捉的。相反,如果有人企图窃听,他将听到声音尖锐的信号,这种信号足以使窃听者至少严重耳聋48小时——这是说明书规定禁止长期使用这种装置的原因之一。另一件值得考虑的事是,这种电话机花费很大,因为电子干扰电话机(ECMT)——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告密电话机——每台价格高达近4000英镑。
  他处理好通讯设备以后就拿着公文箱走进他的小卧室,沿着用白色油漆涂得闪闪发光的护壁板摸索过去,找到一个小小的木柄。他把木柄向后一拉,护壁板后面赫然露出了一个很大的钢制的防火秘密保险柜。他迅速拼出打开保险柜的密码,把公文箱放进保险柜,接着把所有东西都锁了进去,才将那块护壁板推回原位。
  邦德在处理好这件重要的事情以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天的邮件。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张电话费账单,一张红色的电费账单——红色意味着不把账付清就不供电——四份推销破烂货的诈骗性邮件和一封信。这封信装在一个用黑蓝色墨水书写的信封里,地址用粗体醒目的字体书写,写得很正确——从字体看他认为出于女性之手,但究竟是谁的字迹他可认不出来。
  信封里有张便条纸,也用黑蓝色墨水书写。便条里既无地址也无致意语,字迹一样,圆润丰满,女性特点很浓,只有几行字:“应该提醒你,安全局将对你进行长期的全天候监视。我们曾见过一次面,但我不愿在书面上把我的名字告诉你。本星期每天下午4点钟到6点钟我均在布朗旅馆喝茶。请把监视者甩掉来找我。这是关于已故的劳拉·马奇的极其急迫而重要的事情。”
  短柬里的内容足以引起他的兴趣。问题是耍什么手段才能把监视小组甩掉。在间谍小说中主人公可以用适当方法乔装自己去蒙骗目光敏锐的监视小组。他想起了巴肯的《第三十九级台阶》,在那部小说里,理查德·汉内就是乔装成一个送牛奶的人混出大楼, 让警察站在那里傻等的。几乎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布朗旅馆在多佛街,离皮卡迪利大街和邦德街不远,坐出租汽车要足足二十分钟才能赶到。如果他今天要摆脱监视去联系,那么他要快手快脚才行。
  至少他现在已经知道他所对付的是什么人了;一想起他所对付的人他就闷闷不乐,因为安全局的监视分队是世界上受到最好训练的监视组织。他自言自语地小声引述莎士比亚剧本中的词语:“啊,只要想一想火……”
  他突然停下来,皱了一下眉头,接着不禁笑容满面。早已有人这样干过了,火神缪斯。他匆匆冲进厨房时想的是浓烟和镜子。
  他的女管家阿梅是个头脑守旧的人;她对用塑料制成的用品就像认真的钟表匠对电子钟表一样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她不肯用到处都有、用脚操作的塑料垃圾箱而坚持使用维多利亚时期的全金属的、笨重的旧式垃圾箱。她总是说,塑料制品容易引起火灾;而现在他所需要的正是引起一场火灾,一场保险不会蔓延开的火灾。
  上个星期六,邦德预料不到会被召到办公室去,弄得没有时间把通常该由回乡度假的女管家阿梅做的家务做完,因此垃圾箱里还有四分之一的东西。垃圾箱里装着湿纸巾,他上个星期五吃晚饭未吃完的有点刺鼻的咖喱、咖啡渣、蛋壳,上星期六早晨吃剩下的面包。他现在又给这一堆令人可厌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加上一堆捆扎起来的纸巾,把垃圾的间隙塞满;他把更多的纸巾弄皱,扔在这堆潮湿东西的上面使垃圾箱大约有四分之三那么满。
  他把垃圾箱拉进小门廊里,再提起来把它放在门廊与起居室之间敞开房门的门口,然后匆匆穿过起居室向他的卧室走去。
  这幢古老的房子在改建时,那位灵巧的建筑师使这幢三层的楼房每一层都完全独立。进入邦德所住的那套公寓房问唯一的入口是通过前门的,实际上他所住的那几个房间占了一楼整整一层。他住的那套房间像他上面的每一套房间一样在房子右面的山墙末端均损失了大约8英尺长的空间; 为了向每套房间提供自己独有的入口而在这大约8英尺长的空间建了一堵假墙, 这么一来就可为二楼和三楼两个套间各建一段自己独立使用的楼梯。
  这样改建过以后丝毫没有影响邦德从卧室看到原来的景致;他的房间里金黄色的墙纸和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互相辉映,颇为雅致。从他的卧室的窗口望出去,就可看见这幢房子后面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有草地和花圃,三面有红色的砖墙围绕着。这三堵墙把两侧房子的花园分隔开来,正面的墙外是一座私家花园。使他感兴趣的是正面那堵墙。从他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见一座稍大的摄政时期的房子;那座房子位于另一条大致与邦德所住的那条街平行的死胡同里。
  卧室窗口离地面大约有8英尺落差; 把邻居的花园分隔开来的那堵墙大约有12英尺高,墙上没有倒钩和碎玻璃,也没有防止外人爬墙而入的其他障碍物。那幢房子是一位商业银行家和他一家人拥有的;他确切知道他们一家人上个星期六已离开伦敦去塞浦路斯度暑假了。邦德喜欢追踪他的所有邻居,只要他在伦敦不由自主去做这件事情,在过去几年里,亲自进行监视已成了他的第二天性。他还知道,那幢房子的侧面还有个入口,从花园沿着山墙的末端可以从这扇门走到拐弯处的用砂砾铺成的环形场地和街道上去。
  他打开了他卧室里一个长长的上下推拉窗,然后回到垃圾箱旁边。即使一个十分细心的监视组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闲人在那条平行街商业银行家的房子周围的地方闲逛,因此他认为,如果他心中的计策行得通,他最多用一分半钟时间就可以从他卧室的窗子出去,翻过花园的后墙,从邻居的花园门口走到街上去。这可是一场赛跑,因为那些监视者肯定会很快作出反应;但是他认为形势对他是有利的。
  他在垃圾箱旁边挤过去,打开了放在入口过道旁边一堵墙边装饰华丽的衣架的抽屉,拿出了一双开车时用的黑色手套。30秒钟以后邦德就把垃圾箱里的纸巾点燃了。
  起初,金属垃圾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着实吓人。接着火焰又向下面潮湿的垃圾那里钻,不久火焰就熄灭了,白色的浓烟在垃圾箱内翻滚。30秒钟之后浓烟就弥漫了整个门廊。邦德犹豫了一下——浓烟所造成了污损,不知他要花多少钱才能把室内再次刷亮。接着他向后退几步,转过身向厨房走去,打开了警报系统,由于他卧室里的窗户是敞开的,所以警报系统立刻就尖叫着开动起来。警报的铃声响起来之前一秒钟,各个烟雾探测器也已各自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他连忙向卧室走去,两耳被喧嚣声震得嗡嗡作响。
  时间不多了,因为几乎可以肯定那辆货车里的监视者以及那个冒牌的清道夫,立即就会向这幢房子的前门走来并试图破门而入。这可以发泄一下他心中的仇恨怒火,因为这个监视组的本能反应使这场火更像是一场真正的危急事件,也有助于撕下他们的伪装。他们一把门打开,那种尴尬处境的根源就再也明白不过了,但到那时邦德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从窗口跳下去,一沾地就跑,三蹦两跳就到了砖墙边。他往墙上跳,跳到最高点时他戴着手套的手往上伸,试图抓住墙上最高处的砖头。他双手抓紧砖头了,可是身子撞在墙上,首先撞上的是胸膛,撞得他透不过气来,有一瞬间几乎松了手。接着他绷紧肌肉往上升,终于翻过了墙,然后跳到邻居那边精心料理的花圃上。
  他没有回头看他究竟给银行家耐寒的一年生植物造成了多大的损害就冲过了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地,向一扇很大的木门跑去。出了这扇门,沿着那座房子的边墙就可以走到街上去了。
  那扇门紧紧地拴住而且上了锁,他花了宝贵的几秒钟把门闩拉开,狠狠踢了三脚把锁砸开。他从他卧室的窗口跳下后大约两分钟就走到了街上,他用手抚平头发,整理一下衣裳,竭力控制好自己的呼吸。
  他听到远处救火车赶来的声音,似乎还听到监视者的叫骂声。他得意地微笑着走到国王路,叫来了第一辆可用的出租汽车。
  “这一带有个地方好像打鼓那样乱哄哄的,先生。”司机说道。
  “恐怕那个地方离我住的地方很近。”邦德继续拂去他的海军蓝运动夹克上的砖尘,“不久我就会了解得清清楚楚了。请开到布朗旅馆,我有点急事,请开快点。”
  “白天这个时候能坐上出租车就算走运了,先生,不过我将尽力而为。”
  他们的车开到旅馆门前时正好6点差10分。 布朗旅馆的前门并不富丽堂皇,因为布朗旅馆还竭力使它的中上阶层的旅客有回到家里的感觉,使自己成为这部分旅客的家——尽管它目前的大部分旅客来自英国以前的主要殖民地。然而这也是符合它的传统的,因为特迪·罗斯福是在这个旅馆结婚的,富兰克林·迪兰诺·罗斯福和他的新夫人埃莉诺是在这里度过他们的部分蜜月的。布朗先生本人原先是拜伦勋爵的管家;他在天之灵很可能还对他这一杰作微笑呢!
  他一直向门厅右边铺着天鹅绒地毯的休息室走去,那里通常以真正传统的方式供应晚茶。当时只有五六个人还留在休息室里;一位男侍静悄悄地走上来告诉他,他们已停止供茶。
  “没关系,我是来会见一个人的……”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因为他看见也正在举起手对他微笑。她坐在壁炉附近的一个角落里——那个角落用夏天开的鲜花装饰着——她坐在那里把全室的人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向她走得越来越近时却仍无法看清她的模样。
  她穿着一套高雅的黑色便装,短裙褪得很高,几乎把容易引起性冲动的那部分大腿都露了出来。他上次看见她时,她把满头漆黑的秀发从前额往后直梳,在脖子的后面挽了个小面包似的发髻,显得颇为严肃。现在她却秀发披肩,梳理得光滑可鉴,卷曲得逗人遐思。她上次戴的老奶奶眼镜无影无踪了,他相信这次她戴的是隐形眼镜,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高兴地望着他,显得有点焦急的样子。
  “邦德上校,你终于赶来了我很高兴。我希望你没有带任何人来。”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还听得清楚。
  “请叫我詹姆斯好了,钱特里女士。我十分惊奇,你的样子变了。”他上次看见她是在M的办公室,当时她是与她在MI5的上司,过分注意细节的格兰特先生在一起。
  “那么你该叫我卡梅尔——我知道,对英国一个好姑娘来说这是个怪名字。”她满面笑容,整个房子似乎也变得活跃起来,“我希望你真的把我们那些如影随形的朋友甩掉了。”
  他微笑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闻到了一种昂贵的香水微妙的香味。“我离开时他们在对付我套间里的火灾。”
  “好!我建议我们到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去。我有许多事要告诉你;而我真的不愿花很多时间才能谈完。我怕我的顶头上司愚蠢可笑的杰拉尔德·格兰特会出来找我;我想他得到的信息肯定是说我经常违反规定。你们的秘密情报局有工作给曾在安全局工作过的人做吗?”
  “那要看她现在主动提供什么样的服务了,你说呢?”
  “好吧!”她停了一会,两唇间泛起了一丝诡秘的微笑,“好吧,詹姆斯,首先我讲一下我们安全局对劳拉·马奇审查时发现的令人作呕的故事……”
  “关于她哥哥的事我知道。”
  “真的知道?好!因为这种或那种原因,有些比她那个疯子哥哥的事更隐蔽的秘密。”
  “举例说说,好吗?”
  “比如她最后的情人——未婚夫——和已解除的婚约。先谈谈这一点怎么样?”
  “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卡梅尔。”
  “戴维!”她微微一笑,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摸来摸去,“戴维·德拉贡波尔。”
  “奥利维尔以后英国最杰出的男演员?”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含有震惊的声调。
  “正是此人!”
  “我们能到什么地方谈谈呢?”
  “我在休假。”她的脸上又泛起了迷人的笑容,这种笑容只有在多情的邀请或偷情时才能见到。“这个星期我在这里包了一个房间,只要杰拉尔德那小子不在伦敦找我,我就在那个房间住上一个星期。”
  “你说的真是那个戴维·德拉贡波尔?”
  “是那个男演员,一点也不假。咱们去谈谈吧!”她站了起来;他等着她带路。邦德跟着她走出去坐电梯时头脑里一个奇怪的直觉闪了一下,觉得他们的路上隐藏着妖魔。
  第七节  长着玻璃脑袋的人
  他们坐电梯上三楼时,邦德心里老是想着戴维·德拉贡波尔这个名字。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把他所能记得的关于这位大演员的事全面考虑了一遍,觉得这个演员是谜一样不可思议的人物。
  德拉贡波尔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首次在《理查德·瓦格纳生平》这一电视剧中亮相后,全世界都晓得德拉贡波尔其人了;接着,在同年晚些时候他又在《汉姆莱特》这出在国家剧院上演的戏剧中亮相。这是他首次在舞台上扮演主角,而他只是在同年春天才离开皇家戏剧艺术学院。继之而来的是神话一般的戏剧生涯。他在舞台上的形象令观众神魂颠倒;他身材高大,仪表出众,具有一个真正大演员的非凡天才——几乎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声音和容貌。在他饰演丹麦王子取得巨大成功后他又在《理查三世》和《威尼斯商人》两出戏中担任导演并扮演角色。这两出戏不仅使伦敦为之倾倒,而且使全世界也为之倾倒,因此好莱坞以他无法拒绝的高薪邀其加盟。
  他拍了五部电影后才回到舞台上。到20世纪80年代初,戴维·德拉贡波尔已被拥戴为英国还活在世上的最伟大的演员之一,仅次于奥利维尔。
  他在拍电影那段期间,一位影评家评论说,他“……一声不哼的时候也和他念剧中人的台词时一样感人至深,令人难忘。他具有那种只有极少数电影演员才有的非凡天赋,能使观众看到他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就像你从他的一颦一笑就能看到他的心理活动一样,似乎他是一个长着玻璃脑袋的人。”
  几个妒忌他的人以挖苦的口吻称他为长着玻璃脑袋的人。
  在舞台上他所饰演的,个个都是经典性角色,从王政时期淫猥下流的喜剧《世风日下或贞节在危险中》一剧中那个滑稽可笑的福品顿勋爵,契诃夫的《樱桃园》一剧中的冷杉直到李尔王他都饰演过。他还塑造了一些新的人物形象,如贾斯廷·马洛、并不著名的作者杰克·拉塞尔的第一部戏剧作品《受贿》一剧中衣服褴褛的骗子和主要情节经过巧妙改写过的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的神秘主义者。他的名字家喻户晓,在短短的10年中他把表演艺术提高到了新的高度。
  接着,德拉贡波尔——他的世系可以追溯到《英国地籍簿》——在1990年他突然退出了舞台和银幕,他之所以这样做,据说是因为“不愿告人的个人原因”。
  当时流言蜚语满天飞:有人说他患了艾滋病;有人说他患了神经崩溃症,因而损害了他的才能和信心;有人说他家里发生了尚不得而知的某种悲剧——他一贯对他的私生活讳莫如深,守口如瓶,连最巧妙、最肆无忌惮的新闻记者也无法探听到他的隐私。他们企图对他穷追不舍,但是戴维·德拉贡波尔却逃避了新闻界和其他传媒,仿佛他压根儿就没有存在过一样地销声匿迹了。
  邦德先从舞台上和电影银幕中看见过他,接着在巴黎风味餐馆曾看见过他本人和一位名叫特雷弗·纳恩的英国导演一起进餐;邦德发誓说,他当时感到有一股静电流过那家熙熙攘攘的餐馆。
  当他们走到卡梅尔·钱特里的房门口的时候,他对那位受人欢迎的明星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好像那时的戴维·德拉贡波尔就在他们附近不远的地方似的。
  她住的房间面积并不大,然而气氛宜人,家具齐全。卡梅尔把她的夹克上衣脱下来,露出了白色的绸衬衫,衬衫裁剪得很合身,使她的纤腰显示了出来,把她那玲珑剔透的坚挺乳房绷得紧紧的。她坐到床上,斜靠在有衬垫的床头板上,示意邦德坐在一张安乐椅上。
  “唔!谈谈劳拉·马奇和戴维·德拉贡波尔的情况吧,怎么样?”当她的裙子已褪了上去,把那两条大腿完全裸露出来时,他试图望向别处。
  “噢,詹姆斯。”她吃吃地笑着,把娇躯也笑成了弓形。“你想得真美,我好容易才把你引入我的圈套里,你还想谈工作?”
  他抬起头望着她,看见她的嘴唇和眼睛都在嘲笑他,连眉毛也挖苦地扬了起来,“好吧!”她微微一笑,“我的确是引你来这里谈工作的,但是我扮演妻子的机会太少了,因此妻子这个角色使我情不自禁。”
  “那么为什么要乔装呢?”
  “乔装什么?”
  “我无法肯定。究竟是你来见我们的局长时的样子是乔装呢,还是你此刻的样子是乔装呢?”
  她在床上转转身,“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我。”
  “那么上次你们来找我们时你为什么穿着规矩的衣裳,戴着老太太式的眼镜,梳着那么严肃的发型?”
  “是杰拉尔德的主意。”她叹息着说。
  “是格兰特的主意吧?”
  “他是反恐怖活动科的头儿,是他管辖下的所有人的霸王。他是条犟牛,谁也拗不过他。由于他的刚愎自用,他眼看着红色旅藏在每扇门的背后而不顾,目睹临时的爱尔兰共和军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而不擒,任凭巴解组织和灰狼把它们的鼹鼠安插到五科里而不抓。他要求他的所有部下一天24小时都要训练本行的技术,凡是外出到城里都要乔装。詹姆斯,老实对你说,我这里压着膘肥肉胖的杰拉尔德。”她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她的绸衬衣把她的胸脯绷得紧紧的。“我告诉你吧,我是在休假。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是我也递交了辞呈。杰拉尔德比成车的恐怖分子更令人胆战心惊。”
  “是因为他的刚愎自用吗?”
  “是因为刚愎自用加上颟顸无能。”
  “是他派人监视我的吗?”
  “当然是他。他占据执行官的职位,使他拥有的权力比他应有的权力要大得多。”
  “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呢?”
  “他对他们下令——‘走’。于是他们和你一起到瑞士,然而他本来无权使用他们。你一回来——我知道你是灰溜溜地回来的——他就派整整一个小组监视你,说这是个演习,借以欺骗监视科的科长。他对监视科的科长说,这对小伙子们和姑娘们是个很好的训练。”她停了一会,对他兴致盎然地嫣然一笑。“你是不是灰溜溜地回来的?杰拉尔德说你和瑞士情报局一位女士在一起很淘气呢!”
  “淘气得要休假,等待质询。”
  “噢,詹姆斯,你真的应该自我控制的。要是你想控制,你是能控制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她挑逗性地动了一动,大腿又露出两寸。
  “对,那么是他派人监视我。为什么呢?”
  “我想个中原因你是知道的。理由是膘肥肉胖的杰拉尔德将会被解雇。他所担心的正是你将会发现你确实已发现了的事情。”
  “是哪件事?”
  “不要像女孩子那样扭促作态,詹姆斯。你已发现劳拉种种秘密中的一个秘密。”
  “是她哥哥的事吗?”
  “当然是他的事啦。”
  “再告诉我一些秘密吧!”
  “劳拉·马奇加入反恐怖活动科时,对她进行常规审查的是杰拉尔德。是他把事情弄糟的,而且弄得非常糟糕。”
  “他是否意识到是他把事情弄糟的?”
  “意识到了,大约是一年前才意识到的。嗯,实际上,是我发现了劳拉的秘密——她有个哥哥是一连串谋杀事件的凶手。”
  “是怎么发现的呢?”
  “是偶然发现的。当时我正在检查恐怖分子在北方有可能进行的接触。这意味着要仔细阅读当地的旧报纸。我偶然读到关于戴维·马奇的报道。虽然这一报道全世界的报纸都是以大字标题刊登的,而且已经有人以他的事为题材写了几本书,但是马奇一家不知用什么方法使他们自己置身度外。他们甚至使他们的照片不致刊登在报纸上——当然我指的是全国性报纸。我偶然在一张地方性的报纸上看见了他们家的父女合影。她当时还是个小学生,但我毫不怀疑照片里的女孩是劳拉·马奇。”
  “因此你就跑去向杰拉尔德报告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去报告。劳拉本人是顶呱呱的。她工作干得很好,非常内行,待人随和,风趣,逗人喜爱。况且她是我的朋友,因此我跑去告诉她本人。”
  “那么是谁把这个坏消息透露给杰拉尔德的呢?”
  “是劳拉自己透露的。她当时的心情怎么样你是可想而知的。她已把过去埋葬。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肯干。她对初审都心惊肉跳,更不用说杰拉尔德所作的常规审查了。她知道,要是有人把她与戴维·马奇的事联系起来她就会被革职。家庭中有个精神病患者,这给一个古老的,具有显赫家世的家庭抹上了一个可怖的污点。我们安全局是没有人会冒险雇用她的,因为她的血液已被玷污,家庭已名誉扫地。当时被解雇的可能性比以前他们不肯使用同性恋者的时候还要严重。要是这种现象有所改变真该谢天谢地。”她又在床上转了转身;邦德第一次从她那里获得了信息。
  “没有改变。”她继续说道,“劳拉径直去向杰拉尔德坦白。他当然被吓坏了,然而却试图置之不理。他说所有这一切他一直都知道,但是他觉得她非常精通业务,所以他把证据都捂住了。”
  “她真的是那么精通业务吗?”
  “劳拉?是的。她对本行业务精通得令人折服,是关于所有著名的恐怖行动和恐怖分子的百科全书。老实对你说,没有她,杰拉尔德寸步难行,她对本行业务非常精通。”
  “他现在岂不是寸步难行?”
  “正是如此。他千方百计为她掩饰,甚至闭口不谈戴维·德拉贡波尔的事。这一点你自己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不肯与你们的局长讨论她的私生活。”
  “我现在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
  她讥诮地一笑。“我想他真的幻想他还可以度过这一难关——我的意思是,他想他还可以隐瞒关于她的哥哥和血统的小小的麻烦事,而且还可以把德拉贡波尔的事掩盖住。他有你的档案,知道你是精通业务的。他真的想让一个经验没有你那么丰富的人去调查这一案件。詹姆斯,他要把你挂起来,这一点你一定知道。”
  “不知道!他怎么能把我挂起来呢?”
  “他在因特拉肯那家旅馆里安插了一个人——已经把她安插在那里有相当长的时间了……”
  “是玛丽埃塔·鲁奇吗?”
  “正是此人。劳拉曾与戴维在那家旅馆一起度过好几个星期。实际上,在劳拉与D.D.①——劳拉以前常这样称呼他——进行这样的幽会时杰拉尔德要有人在附近监视她。当他们解除了婚约时,杰拉尔德似乎如释重负。”
  ①D.D.是“亲爱的戴维”的英文缩写。——译者
  邦德点点头:“那么把劳拉与那位大人物的关系告诉我吧!我指的是有些人过去常称之为长着玻璃脑袋的那个人。”
  “顺便说一句,杰拉尔德并不喜欢他们之间有那种关系。关于这一点实在是没有很多事可谈的。杰拉尔德担心的是,如果他们真的结婚,那么报纸就会铺天盖地去报道她,把她家过去的事也抖出来,那么他自己毫无疑问会被革职。被革职的事很有可能会发生,而且将要发生了。”
  “他们真的曾订过婚吗?”
  “啊,天哪!真的曾订过婚。劳拉爱他爱得发狂——而他也爱她爱得发疯。他们是1990年偶然相遇的,在瑞士,我想是邂逅于瑞士的卢塞恩。劳拉当时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是条变化无常的变色龙。尽管他的相貌和名字已家喻户晓,但是他仍然以朴素无华的穿戴把自己掩盖起来。她是在替杰拉尔德进行一点越权的刺探时和他相遇的。不到两天暧昧的事就开始了……”
  “她是不是有点那个?”
  “有点什么?”
  “轻佻?很快就堕入情网?”
  “决不轻佻。劳拉矜持、文雅,甚至是漂亮,非常性感。我曾经试过了,但是她不像我们姐妹那样。”她用手捂住嘴。“天哪!”
  “不要担心。几分钟前我就看出来你是哪种类型了,还是把劳拉和德拉贡波尔的事告诉我吧!”
  “实际上,你不可能看出来。说实话,我就像环城路线一样,两个方向都走。世上有那么多人是双性恋者,你感到惊奇吧?”
  “啊,不,我不感到惊奇。再也没有什么事情使我惊奇了,我一些最要好的朋友也说过这话。”他要她谈真正的实质性问题而不让她向自己大谈特谈个人问题或她的怪癖。“谈劳拉和德拉贡波尔的事吧!”他坚定地说。
  “我告诉过你了。他们是1990年初结识的,此后整个事情发展得很快。她回来后走进办公室时高兴得言谈举止像个疯子一样。你似乎可以看见蓝色的鸣鸟围绕着她的头顶飞翔,像它们在动画片里一样吱吱欢叫。她脸上那种傻呆呆的神情只有在人第一次被弄得神魂颠倒时才能看到。”
  “她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对你说了,是不是?”
  “是我诈出来的,是的,是她对我说的。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席间她把什么都对我说了——当时的情形就像专门为姑娘们办的杂志所说的那样。这么精彩的桃色故事先听为快嘛!”
  “但是别人也确实听到了。”
  “那当然。在安全局里对这类事情是不会长期保持沉默的。劳拉每个空闲的周末都与戴维一起度过。那些监视者一离开,安全局里的人就会成双捉对地幽会。大约几个星期之后她在办公室里也就把此事公布于众了。我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我们局的人和你们局的人一样,嘴巴都是很紧的;但是我确实知道她弄到连秘书处的姑娘也问她,她的可人儿长得怎么样。当然问这样的事也是司空见惯的。”
  “他和她是在哪里会面的?”
  “他们一起度假,有时在因特拉肯;他们两人都认为,因特拉肯没有危险……”
  “不是说在哪儿度假,你曾说她在她的每个空闲的周末都去看他。”
  “啊,你原来是问他们在哪儿度周末!她飞到他的住处去。”
  “飞到他的住处?”
  “肯定无疑!”
  “自从他销声匿迹以后新闻界和其它方面的人都千方百计打听他的住处在哪里呢!”
  “其实对他的住处他从来没有真正秘而不宣。他过着神童般的生活,住在莱茵河畔的一个城堡里;很像安徒生和格林兄弟所描写的那样。”
  “就在莱茵河畔,离安德纳赫不远。我看过那个地方的照片——又大又厚的围墙,塔楼,围起来的大花园,护城河等等。那个城堡甚至被称为‘德拉赫堡’——在德语中,意思是‘龙’。显然这个家庭已经有若干个世纪的历史了。他与他的寡妹住在那儿。我猜想,他的寡妹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她的丈夫姓霍顿;她的全名是梅芙·霍顿,娘家的姓是德拉贡波尔。你肯定已知道他家的历史了,是不是?”
  “只知道他知名度很高,过去常声称,在《英国地籍簿》里提到过德拉贡波尔家族。”
  “肯定提到过。在康沃尔有座庄园房子——德拉贡波尔庄园,你信不信?然而他们确实认为他们自己是盎格鲁·爱尔兰人。一个姓德拉贡波尔的人在16世纪后期跟随埃塞克斯伯爵去爱尔兰镇压叛乱。爱尔兰问题从伊丽莎白一世直到今天一直使每个英国君主头痛。奇怪吧,是不是?”
  他点点头,示意她讲下去。
  “伊丽莎白·德拉贡波尔在爱尔兰的西科克一座庞大的庄园里定居了下来。他们确实很受人尊敬,被称为‘德里莫利克的德拉贡波尔’。他们在那里还很有地位。与爱尔兰有牵连一事使杰拉尔德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因此在劳拉宣布了他们的婚约以后他派了个代理人到该地区去进行几乎是逐门逐户的走访——当然是非法的走访——对德拉贡波尔的家庭背景调查了达数星期之久……”
  “那次调查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噢,大约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后6个星期。”
  “他们的关系破裂了吧?”
  “是的!”
  “几时破裂的?”
  “两个星期前。 她本来计划到德拉赫堡去度假,因为她的休假期是在8月份。她确实告诉过我, 他们要在8月结婚。显然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接着,两个星期前她走进我的办公室,样子像生了病似的——脸色煞白,浑身发抖。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她说D.D.打电话给她,说他忙于演戏,走不开,他将派私人飞机来接她。星期一她走进我的办公室对我说,一切都完了。”
  “她当时的状态怎么样?很动感情吗?”
  “是的,非常苦恼。但是她给我的印象是关系破裂的理由是正当的。实际上,她还对我说过,‘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们不能结婚,我只是希望他早点告诉我而已!’”
  “告诉她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她说她度假回来后再谈与此有关的事。最后一分钟她才订了因特拉肯的旅馆的房间。她说她不知道去那里度假是不是个好主意,因为他们过去在那里时是很快乐的,但是这样做肯定会使她好好想想自己以后该怎么过。”
  “这么说来,她没能跟你讨论他们关系破裂的理由?”
  她摇摇头,咬着嘴唇,显然非常伤感。邦德再次抬起头来望着她的时候,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水。“詹姆斯,她那么爱他。这真是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啊!”
  “然而,她心甘情愿地接受关系破裂这一现实了……我怎能说这是感人的爱情故事呢?难道是禁欲主义在作祟?”
  “她说她想得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的意思是,当她星期五走进我的办公室时,她忧心忡忡,面容像患了病——患了重病——一样。但她星期一走进我的办公室时却若无其事,头脑清醒,镇定如常了。从情况看来她已能接受关系破裂这一现实而且知道与他结婚是绝对不行的。”
  “还有别的什么吗?”
  “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
  很长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走廊里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人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这么看来,你是打算躲开,躲到你的休假结束,是不是?”
  “大致是这样。杰拉尔德将会非常伤心的。他将要损失两个最宝贵的人才了;我知道许多尸体埋在什么地方,他是不会轻易让我走的。”
  “你认为你会有什么危险吗?”
  她摇摇头,接着哈哈大笑。“杰拉尔德是个大笨蛋,但没有笨到那个程度。不,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危险。”
  “劳拉的情况怎么样?难道她曾认为她有什么危险吗?”
  “这件事我没有认真考虑过。凡是在反恐怖活动科工作的人都可能有危险。”
  “但是她知道种种事情,也知道许多人的事……”
  “她知道的人和事非常多。有段时间她与美国人一起工作,解决人质问题,企图弄清像特里·韦特这样的人被藏在什么地方。詹姆斯,她的工作很出色,因此肯定有些恐怖主义组织会知道一些有关她的事, 然而它们可能只知道她用‘0’这个代号。她非常谨慎。我告诉过你她是个真正的专家。”
  “那么,如果要求你发誓,你一定会说什么可能性都存在了,是不是?”
  “那当然,我们大家所面临的可能性都是一样的,不多,也不少。没有什么特殊的团体是她所害怕。事情就是这样。”
  邦德“嗯”了一声就慢慢地站了起来。
  “难道你非走不可吗?”她的声音里有点乞求的腔调,眼睛里呈现出祈求的神色,“我感到非常寂寞。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你陪陪我。”
  “太对不起了,我非走不可,你给我提供了不少情报,我得去追查。”
  “难道连拥抱一下,表示感谢也不肯吗?”
  他摇摇头,伸出手抚摸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卡梅尔,以后也许可以找个机会一起玩玩。”
  “那实在太好了。”
  他出了门,走到街上,发现天已经黑了。空气暖洋洋的;夏夜的天空繁星点点,像珍珠一样闪着银光, 美不胜收;这么瑰丽的夜空在伦敦只有8月晴朗的夜晚才能见到。
  他回到离国王路不远的摄政时期的房子时发现一辆警车和两个穿着制服的官员在耐心地等他。他们告诉他发生了一场火灾。“先生,火灾并不严重,但是从情况看似乎是有意纵火而且是破门而入。”
  显然,警察并没有得到安全局的信任。门上的锁已修好,小门的门廊已被火烟熏黑。肇事的垃圾箱已清除了灰尘以便取指纹,并已拿到花园里去。卧室的窗户不知怎么搞的也被砸破了。
  他感谢了警察, 给24小时服务的装玻璃的工人打了电话,他们大约8点30分就赶到了。他刚把窗子修好,他的电话机就响了起来。响的是红色电话机,这台电话机的线路是他私人的,与办公室的电话机单线相连。
  “在布朗旅馆弄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M小声地问。
  “先生,有趣的东西多得很。我要追查到底。”
  “别给我打电话! ”M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试听后的戏剧配音演员说话那样怪腔怪调,“我会跟你联系。”
  “好的,先生。我希望你已经严厉批评了我们的姐妹局。”
  “正在对付它,我将进行联系。”
  他正要到外面去在附近找一家自己喜爱的餐馆吃晚饭,房子里的电话就响了。他小心谨慎地回答。
  “詹姆斯,是我。”弗莉克的声音有点沙哑。
  “你在哪儿?”
  “我已经在帕克街那家小旅馆订了套房间。我说我的丈夫要来和我一起住。”
  “你的丈夫是谁啊?”
  “我当然希望就是你。我在旅馆里登记的名字是范·沃伦夫人。”
  “旅馆里像兔子窝里一样拥挤吗?”
  “一点不错。”
  “好吧!范·沃伦先生半个钟头之后就跟你在一起了。”
  “好的。詹姆斯,我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
  “到夜总会去讲吧!”
  “我再等不得了。”
  他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咕哝着说:“这可是我为英国做的事。”10分钟后他手里提着一个外出过夜用的小箱子走出房子。几乎已经10点钟了,这意味着他无法收看当天的电视新闻,因此对时髦的布朗旅馆三楼上一个房间里一位少妇被人用刀捅死这一谋杀事件一无所知。他既没有听到也没有看见对他本人有点不大确切的描绘,警方说,有人看见和那位女士在一起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
  第八节  事情必须这样结束
  “詹姆斯,看看这张照片,这是你!”弗莉克站在卧室的门口,手里拿着和早餐一起送到的《每日电讯报》。她提着头版,让它朝着邦德。他还斜躺在床上,背部垫着枕头。报上的头号标题是:美女在伦敦一旅馆遇刺;下面的小标题是:警察寻找的人。两张照片并排登着;其中一张是皮肤有点黑、精心打扮的女人,另一张是个合成照片,用电脑程序制作。那张合成照片猛一看很像詹姆斯·邦德。
  前一天晚上,弗莉克在帕克街那家小旅馆迫不及待地盼着他来。她订了一套房间,窗口正对海德公园,这不是因为她要从窗口观赏海德公园,而是因为她情急难耐了。她在房门口迎接他,身上穿着毛巾料做的睡衣,在腰部打了一个松垮垮的结;她转过身向房里走去时那个结就散了,她脱了睡衣,贴身只窗着薄如蝉翼的内衣,有点赤裸裸的味道。
  过了大约两个钟头他们才互道寒暄,之后他打电话给房间服务部订了晚餐。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方桌旁吃熏大马哈鱼和一大盘生拌蔬菜沙拉,席间他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她。
  “那封信肯定是写给戴维的。”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不过不是写给她那个已去世的亲爱的哥哥戴维。我怀疑她从来就没有打算把那封信寄出。我认为这是一种自我心理疗法。有时人们给当时不在身边的所爱的人写信以抒发自己的情感。我敢打赌,劳拉·马奇正是这样做的。”
  “她所爱的人是谁?”
  他告诉了她。当然她听后目瞪口呆,于是问了个人人都会问的问题:“不是那个戴维·德拉贡波尔吧?”
  “正是此人!”
  “哎呀!”她斜着眼狡黠地望着他,“我们知道那个著名的德拉贡波尔先生!”
  “人人都知道这个著名的德拉贡波尔先生!”
  “刚才我用‘我们’指的是我们局里的人,他们都知道戴维·德拉贡波尔。”
  “真的?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说‘我们局’是不够确切的。老实说我不知道我是否还算瑞士安全局的成员。我像你一样也在休假,等待质询会议裁决。但是,一点也不假,我常常看到这个名字在我们各个办公桌上传来传去。他经常旅行。”
  “我得到的情报是他蛰居在莱茵河畔的一个城堡里。”
  他点点头。“德拉赫堡,一点也不错,他是从德国入境的,但是近两年他像一只雄野兔——希望你别对这个比喻介意——那样进进出出,这里呆一天,那里住两天,行踪不定。德拉贡波尔可是个大忙人啊!德拉贡波尔,这个名字傻里傻气的!”德拉贡波尔这几个字她是卷起光滑的粉红色的小舌头慢慢读出来的,接着又试着拼读了一次:“德拉贡波尔”。接着她再次带着感情地拼读:“德拉—拉—拉—贡—贡—贡—波—波—尔。哎呀,这名字可真怪!”
  “它的意思是龙头。”
  “它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詹姆斯。这个名字就是古怪。他应该把龙头改为兽头或别的什么普通一点的名字。所有这些关于劳拉和那个恶魔德拉贡波尔的情报你究竟是从哪儿弄到手的?”
  首先我要问问你,你们的人认为那个大人物在瑞士到处转悠究竟是想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往常只是随便问问他,而他总是有个准备好的答复,说什么他在找些资料放进他的城堡,因为他正在把他的城堡变成一个巨大的戏剧博物馆。”
  “变成戏剧博物馆?”
  “他打算在适当时候向公众开放他的博物馆,使之有点像迪斯尼乐园,只不过他的博物馆是展示各个时期的戏剧历史和艺术的。这就是他说他正在做的事。你要注意,他喜欢乔装打扮。但是他从前是个演员,因此他喜欢乔装打扮似乎不足为怪。”
  “然而,尽管他乔装打扮,他来来去去你们局还是知道的。”
  “通常是知道的。他非常善于摆脱监视,但是有些蛛丝马迹我还记得。”
  “举例说说,好吗?”
  “比如他有可能在这里跟武器贩子碰头,在那里跟特殊消息来源者——临时告密者会面,有时甚至与跟国际恐怖活动沾边的一些人会面。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事情得到证实;然而,肯定无疑的是,这个演员身上有臭味。”
  “有点可疑。”邦德纠正道。
  “不是可疑,是臭味,像腐烂的死老鼠那样的臭味。”
  “如果你们监视他,那么英国安全局会怎么想呢?”
  “这我可不知道。”
  “不过你们是互通情报的。”
  “只有在十分必要时才互通情报。德拉贡波尔极少到英格兰去。我们瑞士人喜欢保守某些秘密。”
  “那么你们瑞士人对他和劳拉的事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她耸耸肩膀。“也许我们局有所了解,但不是什么事情我都知道。”
  “嗯!他肯定与貌美如花的劳拉订过婚,在劳拉上了山,从此再也没有下来之前的两个星期,婚约解除了。”
  她凝视着他,似乎感到不完全满意,其神情像一个女人在她的情人的衬衣上闻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味道,或者在他的衣领上发现了一个口红痕迹——她自己从来没有用过的那种口红的痕迹。“那么,所有这些情报你是从哪里弄到手的呢?”
  他把他与安全局的监视者的冲突以及他与可爱的卡梅尔·钱特里会面的情况都告诉她了。
  “所有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可恶的布鲁奇小姐是如何把我们弄得被挂起来的事也是她告诉我的。”
  “唔,唔,唔!”她侧着眼,疑惑地盯着他。“詹姆斯,她告诉你这一切时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呢?”
  “我坐着,她躺在布朗旅馆的一张床上。”
  “在她告诉你之前,你是不是也躺在床上。”
  “不是,弗莉克。这一切都是非常正常的。”
  “我们两个一直所干的也是非常正常的。”
  “十二分正常。她还告诉我她曾对劳拉作过非礼的举动。”
  “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如果她是个脆弱的女性尤其如此。”
  “她是自愿提供情报的。”
  “躺在床上提供?”
  “是的。”
  “嘿!”弗莉克·冯·格鲁塞眯缝着眼冷笑。
  “我自始至终都是坐着的。”
  “但愿以后永远都是这样!如果我动员我局一大群肌肉发达的成员去维多利亚-少女峰旅馆找那个恶毒的丑老太婆谈话,你认为那个老丑婆会不会放过我们呢?”
  “如果这样,她放过我们并不奇怪。不过,这么一来你甚至会挑起某种国际性的事件。”
  “好!”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十分乐意挑起一次全球事件似的。“好!我明天一早就给他们打电话。我仍然有几个相好,可以请他们帮忙。不管怎样,肯定有人会跟我联系。把你局的调查意见给我,并且要弄清劳拉是几时下葬的——在哪儿下葬的。”她又吃了一口大马哈鱼。“过去的宗教法庭把审问叫什么来着?向某人刑讯逼供吧!”
  “‘对’,不是‘向’。”邦德微笑着说:“他们‘对’人们刑讯逼供。”
  “好!过几分钟我要对你刑讯逼供,詹姆斯。但是我要躺着刑讯逼供,那种折磨可是妙不可言的。”
  “弗莉克,你这样做会把一个男人早日送进坟墓的。”
  “不会,但我不久就会明白他的精力是否已沿着输精管跑了,不久就会弄清关于今晚早些时候与钱特里女士推心置腹的谈话是否讲的真话。”
  “那么我期待着这种刑讯逼供……”
  经过颠鸾倒凤,一座酣战之后,弗莉克清早起来,站在房门口,一只脚轻敲着地面,另一只脚指着报纸上那个皮肤有点黑,精心打扮的女人的照片。“这是那个荡妇卡梅尔·钱特里吧?”
  “不是。”邦德说。他在床上转了一下身,伸出手似乎想去拿那张报纸。“不是的,这不是她,但有点像……我奇怪……?”他伸手拿起电话,拨通了布朗旅馆的电话,要求转接349室。
  几秒钟后接线员回话,问他究竟想跟谁通话。
  “3—4—9室。钱特里女士。”
  “钱特里女士昨天晚上已结帐离开了旅馆,先生。”
  “谢谢!”他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又望着弗莉克。“报上说了名字没有?”“是被谋杀的人的名字吗?说了,她以巴纳巴斯的名字住进旅馆里,全名是希瑟·巴纳巴斯。我把报上的报道念给你听吧?”
  “不必,让我自己来看。”他蓦地从她手中把《每日电讯报》夺了过去,匆匆看了一遍报道。那个姑娘前一天下午到达旅馆,以希瑟·巴纳巴斯的名字登记。据报道,旅馆大约在六点钟停止供茶之后她还跟一个男人在休息室里谈话。一个女服务员在7点30分发现了她的尸体,当时她是去整理房间的。据报道她死于多处刀伤。接着有一段关于那个男人的描述,从关键性的描述看,似乎是对邦德的描述。警察一直希望见到这个男人,以便查询,排除对他的怀疑。
  他又敲了一敲那张照片说:“尽管偶然有点相像,但这个姑娘肯定不是卡梅尔。我和卡梅尔还没有上楼到她房间去之前也许有人看见我和她在一起了。”
  “偶然有点相像?真的吗?这么看来,那个卡梅尔的样子岂不是有点轻佻,是不是?”
  “一点也不轻佻,她目前的处境困难得很……”
  “我是应该想像到……”
  “被她那个举止像屠宰场的兽医那么粗暴而低能的上司……”
  “如果这个姑娘像钱特里本人,那么在找看来她在情场上是很在行的……”
  “她是个有经验的安全官员,弗莉克!”他提高了声音,足以制止她继续发牢骚。“难道你不认为你应该就此采取行动吗?我的意思是,既然有人把你和那张照片联系起来,那么不等你说出暗号他们就把你拘捕起来送进监狱了。”
  “要是我知道卡梅尔到哪儿去了就好了。”
  “啊,该死的卡梅尔!”
  “别骂,弗莉克!她处境困难,安全局处境也困难。身为他们反恐怖活动科科长的那个白痴军官像装在罐子里的蚂蜂一样凶狠,肆意蜇人,我猜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然而是否弄到要进行暗杀的地步我倒怀疑。老实说,我担心的是希瑟·巴纳巴斯这个姑娘也许是被误杀的。”
  “亲爱的,你还是要与当地司法当局联系,消除他们对你的怀疑。”
  他点点头,在她的脸蛋上轻轻吻了一下,向浴室走去。
  大约20分钟后他就剃了胡子,洗了澡,穿好了衣裳,接着打电话给伦敦西区中央警察局,要刑事侦查处听电话。接电话的人自称侦探警官蒂比尔。
  “有关希瑟·巴纳巴斯谋杀案的事。”邦德开始说道,“我想跟负责调查此案的官员说话。”
  “负责调查的是刑侦科主要负责人戴利,我可以告诉他电话是谁打来的吗?”
  “可以,是邦德,詹姆斯·邦德。”
  立即有了反应,那个侦探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几秒钟后电话线上传来了甜蜜悦耳的声音。“我是刑侦科主要负责人戴利,邦德先生,我们一直在找你呢!”
  “我看过报纸了,我想了解几件事。”
  “我们也一样,邦德先生,我们可以到哪里去接你?”
  “你们不能来,我要去见你。”
  “你肯定来吗?”
  “肯定无疑。不到半个钟头我就可以赶到你那里。”
  他向弗莉克作了严格的指示。“呆在这个房间里,哪怕女服务来整理房间也一样。不让其他任何人进来。如果电话响了,就把电话拿起来,什么话也不必说……”
  “该如何处理我知道,詹姆斯。我干这一行有好长时间了。”
  西区中央警察局是幢实用的房子,毫无特色,离摄政街不远。过去几年,伦敦许多形形色色的较为时髦的罪犯踏上它前面的台阶,通过转门进去,臭名昭著的谋杀犯和微不足道的小恶棍都曾坐在陈设简单质朴无华的审讯室里受审。现在,詹姆斯·邦德坐在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椅子上;隔着同样固定在地板上的方桌,坐着下额刮得光溜溜的刑侦科主要负责人乔治·戴利。一名便衣在房门口徘徊。
  戴利的名声很好,这一点邦德并非不知道,因为他是新一代的警察之一,大学毕业,为人精明、机警、随和,很讨人喜欢。特别支队如今已改了名,当特别支队名副其实,真的特别的时候他一直在特别支队干,因此他在安全局和秘密情报局这两个部门的成员中颇有名气——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一开始就委派他来调查这一案件。
  “喂,邦德上校,我总是想会见你。你的名声是很好的,我一看见那张照片就认出是你。”他说话的腔调不大像人们称为上等阶层的人说话的腔调;他说起话来像替人祈福似的,这种装腔作势像唱歌一样拉得长长的腔调让邦德一听就觉得讨厌。
  “那么,戴利先生,我怀着崇敬的心情问一声,你为什么不在今天早晨的所有报纸的头版上把我的名字亮出来呢?”
  戴利似笑非笑地笑了一下,在他面前的方桌上放着一本皮面笔记本和一支名贵的钢笔。邦德觉得应该向这个人提一下,在审讯时把钢笔之类东西放在桌上不大明智。他相信他有机会并且知道他大可以在戴利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拿起那支钢笔,狠狠戳进他的眼睛里。而对另一个警察他可以用比较正规的方法去对付。
  “邦德先生,你问我为什么不在报纸上指出你的名字吗?嗯,我有可能误会呀!我们是从一个男服务员那里得到那张照片的,他说他看见你和受害者在一起。他说你是6点钟前不久到达的。 他声称他还和你说过话,告诉你他们已停止供茶。你回答说你是要去会见某人的。他还说他看见你走到受害者那儿去。目击的证据往往有错误。描述也很可能不确切,照片也常不准确,那些照片我料想你已经知道了。”
  “因此,你就开恩,只怀疑是我?”
  戴利又笑了一下,令人非常舒畅。“不!不!不是真的那样。我看见照片有点像你就小心谨慎地打电话给你们的局长,他向我讲了一个小小的故事。”
  “因此你知道我当时在那儿了,是吗?”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去那儿会见另外一个人;而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你所要会见的那个人样子很像受害者。”
  “你知道她——我当时会见的人——是谁吗?”
  “噢,知道的,事实上我与卡梅尔曾多次共事;虽然受害者外表很像卡梅尔,面貌上她们确实很像,但是可以说她在肉体上一点也不像卡梅尔。然而……”
  “她很可能被人误认为是卡梅尔女士……”
  “引述W.S.吉尔伯特的话来说,在‘暮色苍茫和她背后那若明若暗的灯光中’她可能被误认为是卡梅尔女士。”
  “哎呀!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学毕业的警察都是呱呱叫的。”他不无讽刺地扭着嘴唇向他怪笑了一下。“但是你究竟是否认为是误会?”
  “在我的心目中毫无疑问是误会。谋杀事件一发生我就与你们的长官谈话,接着我们就把另一个女士从旅馆转移出去。”他的眼睛望着站在门旁的那个穿便衣的人。“迈耶,我想你现在可以离开我们了。”他友好地一笑并向他丢了个眼色。那个警察耸耸肩,但还是离开了,他出门时随手把门关上了。
  “事实上我从你们的老板那里得到了一个信息……”
  “我想,不管称他为长官还是老板他都不感激……”
  “不感激?好吧,这么说他不打算听我的了,是吗?他说钱特里女士很安全,你们的格兰特先生也很安全,行动受限制,实际上被软禁了。各种情况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安全局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正处于一场危机中。”
  “是现在才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吗?”他最不愿意做的是不知不觉被戴利引着去随便谈论MI5的事,因为警察们的心理状态谁也捉摸不透。
  彼此沉默不语, 对了好长一段时间戴利才说,M也想要邦德给他打电话。“他叫我告诉你他已撤除了对你的监视并且很希望你给他打电话。我们的邦德先生这个孩子呀,可调皮呢,是不是?”
  “还没有你们将会看到的那么调皮。”他冷冷地说道。
  他在投币公用电话亭给M打电话; 在只收信用卡或英国电话公司电话卡的公用电话普遍存在以前,他们通常都是在投币公用电话亭互相打电话的。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们的姊妹局现在已有个人员完全不同的崭新的反恐怖活动科了。”M咕哝着说道。
  “如果我听到的都是真的,这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唔!对,恐怕是这样。该处的前处长犯了错误,而又百般掩饰。他已被停止工作,但他还有后顾之忧。如果在目前这个案子中发现他耍了什么新花招,那么他今后所能做的就是凭一半的退休金坐在安乐椅上享清福了。”
  “先生,你认为昨晚有个人出来要把钱特里女士以及另一个女士即那个死者干掉,是不是?”
  “可能是,我已经跟他们局长谈过,你昨晚见的那位女士在非常可靠的人手里。现在我要打电话联系,你可要尽量利用这次被迫的休息。”
  “那当然啦,先生!”
  他几乎花了两个钟头才到达他最终的目的地,跑了两倍的冤枉路才又往回走,一路上按书本上所说, 采用过各种反监视的手段。M无疑还一直在监视他,而他则是从有益的方面考虑这一点的;但是尽管监视仍然在继续,然而他却确信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了。
  离国王路不远的那条小街恬静宜人, 两旁的梧桐树在8月的热浪烤炙下树叶干巴巴的,他折进这条小街时,时间已近下午2点30分了。
  他走进他的公寓,连忙对他本人的安全措施进行检查。从迹象看,似乎没有人在监视那幢房子,但是他仍不能拆除防窃听装置和电话里的防盗报警器。他用反窃听扫描器仔细扫描过每寸墙壁和地板;这台扫描器是军械师的助手安·赖利不久前借给他的,军械师提供所有硬件以供这台扫描器维修之用。只有在邦德百分之九十九确信在他的房子里没有未经批准的电子装置,墙壁上也没有嵌着电子装置,也没有听了就走的熟练的专业人员带着电子装置躲在房子里的时候,他才给帕克街那家小旅馆打电话。
  弗莉克拿起了电话,但不回答。
  “是我。”
  “谁是我啊?”
  “詹姆斯。”
  “我怎么知道你就是詹姆斯呢?”
  “你的左大脚内侧有个小黑痣。这足以证明了吧?”
  “足可以证明了。说吧!”
  “你从你的朋友那里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他们作出了被人谋杀或者说被尚未知名的若干人谋杀的结论——至少这是他们对其结论的表述形式。”
  “那么葬礼几时进行?”
  “明天。 显然她留下了遗言,明天下午2点钟在伯恩默思的一个火葬场举行。她似乎喜欢那个地区。我们去不去参加葬礼?”
  “要去,但是首先我要给你一些指示。”
  他叫她结帐,搬出旅馆,到他的公寓去。“你可要兜着圈子来,如果你自己也碰到麻烦,兜着圈子来最好。我是无辜的,这一点我十分自信,但你现在住的地方很可能有人在等着我。如果是这样,你一走他们就会盯上你,那你就让他们为了赚钱参加一场赛跑好了!”
  “好!就这么办。”她挂断了电话。他觉得她很内行。接着他感到奇怪,他为什么会叫她到他这里来。他很少邀请女士到他的寓所。那是他极少做的事情,而且到那时为止他还未曾让女士们在他的寓所里过夜。
  刚过6点30分弗莉克就到了。 她是走过希思罗机场,然后坐地铁到伦敦中心地区,再转乘三次出租车,兜了个圈子才到他那儿的。一个妇女在他的寓所过夜,这还是第一次。事实证明这是世界上最令人神魂颠倒的夜晚,对此大多数人就只可望而不可即了。
  火葬场就像一个公共的方便设施那样人人都可以利用。邦德觉得火葬场是按照生产线的原理操作的,由形形色色的各个不同教派的牧师在无数殡仪馆做祈祷。
  除了弗莉克和邦德之外只有三个人参加葬礼,牧师念祈祷文时好像对整件事都厌烦透了似的,呆呆板板,毫无感情。棺材终于滑进了墓穴,小小的天鹅绒的帷幕也合拢起来,只听到机器呼呼的微弱响声。
  其他的追悼者中有两人——一男一女——所写的工作单位是军事情报处五科,他们人来得那么少,如果只是因为他们要竭力显得满不在乎,那就好了。那个女的一边离开殡仪馆的休息室一边哭泣;那个男的却没有安慰她。另一个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套裁剪得很合身的衣服,面无表情;丧事一完他就匆匆离开了墓地。
  在教堂门口丧事承办人告诉他们有几个花圈,然而死者生前并没有要求给她献花圈。“恐怕丧事作得有点匆忙。”他说道。他望着邦德,好像他会知道这句话的确切含意似的。他指着通往花园的路,给劳拉·马奇的花圈就摆在花园里排成小得相当可怜的一排。他们走过去匆匆看了一眼。
  有个中型的花圈,花圈上有张卡片简单写着如下的字样:“本部门的局长及同仁以亲切的怀念心情敬献!”邦德认为这样的题词散发着官场的臭气。另一个花圈是她住在伯明翰的姑妈送的;第三个花圈写着如下题词:“办公室的朋友们献给劳拉。我们将永远怀念你!”
  在这小小的一排花圈的末端摆着一朵像别在钮孔的花那么大的玫瑰花,它的根部包在易碎的玻璃纸里,花的周围有绿叶拱卫着。单是那朵花本身就足以使人感兴趣。那是一朵玫瑰花,但却是弗莉克和邦德从来没有见过的玫瑰花。那朵花白得发亮,越人下越白。这朵花最出奇的地方是每片花瓣的上端都是血红色,几乎对称,好像是有人采摘了一朵非常美丽的白玫瑰后在每片花瓣的上端涂上同样的血点似的。模样那么奇特,邦德甚至弯下腰用手指尖擦擦那朵花以确定它是真花而不是复制的塑料花。它是不折不扣的真花。邦德又弯下腰去读那张卡片。
  卡片上没有装饰,既无送花人的地址,也无小照片。只是一张平平常常的长方形的白纸, 上面有仔细书写的题词。那种铜版的字体使他想起了M,突然,题词的词句使他感到非常熟悉,这样的词句他曾见过——这朵玫瑰花使他想起,对同种玫瑰花的描述他也曾读过,以前至少读过四遍。题词很简单——“事情必须这样结束。再见。”
  他站起来,盯着那朵花。这一朵花比任何花圈或花枝更加意味深长。接着他转过身,对弗莉克说:“亲爱的,我想我们该走了。回到伦敦后我有东西给你看。看过那些东西后我们就该去一趟德国了。”
  “去莱茵省?”
  邦德点点头,挽着她的手臂,以轻快的步伐回到他们的轿车。他知道他在那朵不寻常的玫瑰花中发现了劳拉·马奇被谋杀一案与那个谋杀周中另外四起谋杀事件之间明显的联系。
  第九节  理查复活了
  路是从山岩中开凿出来的,弯弯曲曲,因此一会儿他们向一落千丈、斧削一般的悬岸峭壁望下去可以看见莱茵河碧蓝的河水;一会儿他们又似乎被耸峙在他们两旁、凹凸不平的自然石墙夹在人工开凿出来的狭窄的路上,举头望天,只见一线。他们纵目远望,那座城堡蓦然收入眼底,沿着一段漫长而弯度不大的山路走过去,就走上一段一公里长的直路,德拉赫堡魔术般出现在他们的下方,似梦似幻,因为那座城堡本身似乎也是从山岩中开凿出来的:有人居住的拉什莫山。①“比迪斯尼乐园那个城堡还要大。”邦德小声说道。弗莉克伸出手,把手放在邦德的手上;夏日傍晚的斜阳照射着城堡的一个塔楼,把各个窗子照射得闪闪发光,从窗上反射出来的光线投到河面上,好像城堡内有人把耀眼的光线直接照射到水面上。
  ①拉什莫山位于美国南达科他州西南部拉皮德城西南约40公里的地方。该山的东北面的悬崖上雕刻着乔治·华盛顿、托马斯·杰斐逊、亚伯拉罕·林肯和西奥多·罗斯福这四位在美国历史上作出过卓越贡献的总统的塑像,现被称为拉什莫山国家纪念碑。——译者
  邦德的心里油然想起了关于莱茵河的种种传说——关于仙女洛蕾莱的传说,关于莱茵河的少女们及其藏金的传说等等。
  时间似平静止不动;只48个钟头以前他们还在英格兰南部海岸参加劳拉·马奇寂寞的葬礼,此刻却像被可恶的猎狗追赶那样马不停蹄,赶到了美丽的莱茵河畔,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参加完葬礼后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了住所。邦德开着安有CD型喷汽轮机的白色小轿车风驰电掣,呜呜地穿过纽福雷斯特,接着开上第三号高速公路,只要觉得安全就打破速度的限制,竭尽自己技术之所能,开足马力将速度提到最高限度。一路上,那朵杂交的玫瑰花及其古怪的题词老是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时使他记起其他的事,但是记忆却若即若离,时隐时现。
  他一走进他的公寓就把公文箱从卧室护壁板后面分隔的贮藏处找出来,把它打开,从中拿出本来放在办公室保险箱里的档案。他拿着文件走到起居室,开始仔细阅读档案。
  弗莉克担负起家庭主妇的角色,走进厨房,给邦德沏茶,茶又热又浓;邦德一边啜茶,一边一页页翻着又薄又脆的档案,从中寻找有用的材料,不时地在档案上记一笔。在档案上他找到了想要的材料,首先找到了关于克劳迪奥·卡劳索将军被暗杀的材料,接着找到了关于国会议员阿尔齐·肖的材料。其他两个人的材料需要进一步核对——俄国作家帕维尔·格鲁斯切科夫和美国中央情报局要人马克·菲什。
  他打电话给巴黎一位匿名者;那人浏览他们最近获得的关于格鲁斯科切夫被谋杀的情报时,邦德耐心地等着。当那人从离爱丽舍宫不远的一个办公室给他轻声念资料时,他一边微笑着点头,一边在档案上做着笔记。
  他接着打电话到华盛顿,在通话时稍微耍了个花招就弄清他所要找的人到哪儿去了;他原来和一个来自五角大楼的朋友到弗吉尼亚的阿林顿吃晚饭去了。华盛顿那个人问他还有多久就需要那份情报,回答是昨天就需要。“如果那份情报果真那么重要,我就到兰利那儿去,并忙给你回话。”他说了这番话后补充说,邦德大概是世界上他愿意为之干这类事情的唯一的人了。一个钟头以后电话响了,邦德又微笑着做起了笔记,听筒紧紧地压在耳朵上。
  他告诉对方说:“你讲的正是我想要听的的,我欠你一次情。”
  “我是要收帐的!”华盛顿的那个人挂断了电话,驱车回到他在阿林顿的房子;他那个来自五角大楼的朋友在他的房子里耐心地等着——她是总参谋部三局的成员,二十八岁,她那两条腿在纽约这边可算是无与伦比了。
  接着邦德拨通了住在吉勒斯街查尔芬特的一个朋友的电话,向这个几乎两年未见的老朋友问候,像往常一样互相开开玩笑后谈话就转到栽培杂交玫瑰的问题上。这次通话延续了近30分钟。
  在邦德打电话时,弗莉克一直在卧室里阅读一本平装本的书;他打完了电话才把她从卧室里叫出来。
  “福尔摩斯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 她坐到一张很大的皮睡椅上,姿态优美。“你悟出了生与死的奥秘没有?”
  “像他们在电视上的警匪片中所说的那样,只把几个结连接在一起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但在这一系列事件中至少要加上一个人的姓名才能说明问题。你看看……”他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彼此靠得很近;那4份档案就放在他的大腿上。
  “你一定知道,一旦发生了谋杀或暗杀事件,最常见的做法之一是对参加受害者葬礼的人进行全面监视。今天我们秘密情报局和安全局都有人在那里。安全局军事情报处五科那两个人你已看见了,而我的伙计则没有露面,但他们肯定在附近监视。你还要知道,他们的任务是要认准去追悼的每一个人;葬礼一完,通常由另外一个人去仔细检查那些所谓供花,把那些题词记下来,如果有必要就追查那些题词是什么人写的。就警察、安全局和秘密情报局而言,这件事是很容易做到的。”
  “当然容易做到。是的,这种做法是司空见惯的。”
  “那朵杂交玫瑰你看见了,真奇怪。这么美的玫瑰花我还从未见过。花瓣几乎全都一模一样,那血红色的瓣尖好像是画上去的,彼此非常对称。还有,那朵花上的题词也奇特,会使那些非常迟钝的见习侦探感到茫然。”
  “事情必须这样结束。再见。”她轻声嘟哝着。“题词肯定是这样的,这也许是谋杀者的题词,你说呢?但这也许是……”
  “对,你总算说对了。上个星期在劳拉·马奇被谋杀前所发生的那四起谋杀事件……”
  “嗯?”
  “在那几次葬礼上都有一朵同样的杂交玫瑰花,在玫瑰花上都挂有同样题词的卡片,这难道不使你感到奇怪吗?罗马的那位将军,伦敦国会议员,巴黎的老帕维尔,华盛顿的中央情报局要人菲什。国会议员肖和那位俄国人显然应该没有花才对,然而在每个葬礼上都有那样的玫瑰花……”
  “题词一样吗?题词的字句都一模一样吗?”
  “一模一样,字字句句都相同,没有人能查得出是谁送的;它们简直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墓旁或火葬场。有一条小线索,但没有多大意义。在巴黎,葬礼举行之前葬礼承办人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在墓地周围徘徊;而在华盛顿有人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小学生在殡仪馆里看花。”
  “雇佣小孩把玫瑰花放在那儿,是不是?”
  “这正是我要去搞清楚的。”
  “题词都一模一样——哦,是的,我已经问过了。”
  “字字句句都相同。有个凶手或几个凶手留下了一张名片,这倒像有一个恐怖主义集团声称对谋杀负责;有个人或有个组织告诉我们,他们不仅谋杀了劳拉而且还谋杀了四个知名度很高的人。”
  “你所说的名片就是那朵玫瑰花吗?我听见你与一位种花的专家谈论玫瑰花的事呢!”
  他没说话,把四份档案合了起来,叠在一起整齐地放在膝上。“那是一件最有趣的情报。与我通话的那个人可能是全世界最内行的玫瑰专家了。他本人栽培出至少12个新品种的玫瑰花;其他栽培者栽培什么他也无所不知。”
  “他给你提供谁的名字没有?那是不是一种很著名的玫瑰花?”
  “并不很著名,但他知道有个人一直在试验,想栽培出一种每片花瓣都有血红色尖端的玫瑰花。但就他所知,那种玫瑰花实际上并未栽培出来。他告诉我,去年在一次花展上有一朵那样的玫瑰花,但是那朵花未臻完美,栽培者仍在努力,使之尽善尽美。那朵花被命名为‘沥血的心’;实际上还曾与那个栽培者谈过话,那位栽培者说,她认为一种尽善尽美的品种将在一两年内培植出来。”
  “那个栽培者是不是我们所认识的人?”
  “是一个我们正要去结识的人。她是个寡妇,今年四十一岁,名叫梅芙·霍顿,是戴维·德拉贡波尔的妹妹;她现在和她的哥哥住在一起;他们住在莱茵河畔戴维的城堡——德拉赫堡。如果我们相信我们所发现的那封信的话,那么,梅芙·霍顿的哥哥戴维·德拉贡波尔就是劳拉·马奇的‘兄弟和亲爱的已逝的情人’了。”
  “这么说,我们是要去拜访戴维·德拉贡波尔和他的妹妹了,是不是?”
  “是的,我们一定要去。”
  他又打了两个钟头的电话,首先询问飞机各次航班的时间、订购机票、预订旅馆房间和轿车,接着与许多政府机构进行了官方的联系,略施小计弄清了德拉贡波尔在德拉赫堡的电话号码,一直到午夜才一切就绪。
  星期四早晨他们飞到波恩,取出租用的宝马牌的小轿车,沿着莱茵河驱车长途旅行到安德纳赫,他们在那怡人的“莱茵别墅”度过了星期四晚上和星期五上午的部分时间。“莱茵别墅”这家旅馆的服务员告诉他用他们套间里的电话可以打电话给德拉贡波尔,于是他就利用那台电话与德拉贡波尔取得了联系。
  接电话的是个妇女,她的德语说得很流利,但英语口音很重,所以邦德索性直截了当用英语说:“是霍顿夫人吗?你是霍顿夫人吗?”
  “是的,你是谁?”她说话的声调低沉而且非常沉着,令人听起来觉得她好像是个每次电话铃响都预料来了坏消息的女人。
  “你不认识我,霍顿夫人。我的名字叫邦德,詹姆斯·邦德。我很有必要跟你的哥哥德拉贡波尔先生谈一谈。他在家吗?”
  她正要说话却又停了下来,好一会不说话。邦德感到她旁边还有别人,过了一会她才问:“波尼德先生,有什么事要谈吗?”
  “是邦德!”他纠正说。“我是英国一个政府机构的代表。瑞士的对等机构派了个人和我一起来。如果方便的话我确实很有必要和德拉贡波尔先生谈一谈,如果不方便那我当然就得等一等了。但是我个人觉得尽快谈一谈最好。”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觉得她可能用手捂着话筒正在跟别的人谈话。
  接着全世界都熟悉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邦德先生吗?我是戴维·德拉贡波尔。”这声音不会叫人弄错,肯定是戴维的声音。他一边说话,邦德心里就一边浮现他的相貌:平静、沉着、镇定、庄重;这些特点哪怕在电话里也听得出来。
  “先生,对不起打扰你了,但是这的确十分重要。”
  “我的妹妹告诉我,你是英国政府一个机构派来的,那么这意味着你要跟我谈劳拉的事……”他故意不把话讲完,好像估计邦德会把他未讲出来的话补充上去似的。这很像在演戏。
  “是的,先生!谈话时间不会很长,我……”
  “是的,我明白。我想会有人来到我的家门,所以我一直等着。你今天能到我家来吗?”
  “如果方便的话,今天下午就去,德拉贡波尔先生。”
  “当然方便。喂,为什么不留下来过夜呢?我们晚上可以谈一谈。有人来和我谈谈这桩可怕的事我是很欢迎的。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接着我也许可以领你们到德拉赫堡各处转转。如果你对戏剧或任何一种表演艺术有一点点兴趣,你会惊喜莫名,流连忘返的。”
  “你真客气,先生,但是——嗯,我们有两个人……”
  “你自己和……?”
  “冯·格鲁塞小姐,她是瑞士派来的。我曾对霍顿夫人说过,她是瑞士派来的对等官员。”
  他们作了安排。德拉贡波尔告诉他们,要沿着他认为最好的路线走:“这无论如何是风景最优美的路线,走山路,你们首次从上面俯视德拉赫堡最富戏剧性。”
  现在他们从一个观景点俯瞰德拉赫堡,这个观景点就在路边,用栅栏隔开,其空间可放下6辆轿车。 他们肩并肩靠在栏杆上,饱览那个峡谷的景色:莱茵河气势雄浑,两岸耸立着突兀峥嵘的石山和墨绿色的冷杉树。
  “阴森可怕!”弗莉克皱着眉头说道,“我原以为它像奥兰多的峡谷那样既庄严又优美呢!”
  “或者以为像加利福尼亚的峡谷那样深邃雄奇。”
  “甚至以为像现在的法国巴黎的峡谷那样美不胜收!”
  “我们不走运呀,弗莉克!我认为不会有睡美人住在这条峡谷里。”
  就在他们的下方赫然出现一座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庞大的四方形城堡,它依山而建,与山并峙。邦德原先以为德拉赫堡可能只是用一个大院子围起来的;然而,它显然是用大约10英尺厚的雉堞墙围起来的,雉堪墙内石路纵横交错,里面的建筑物原先有一段时间是用红灰色的石板顶的。那些窗子表明那座庞大的建筑至少有五层楼高,邦德猜想,房间一定也很大。在雉堞墙的每个角都矗立着一个圆型的塔楼,拱卫着城墙。甚至从远处望去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塔楼至少有两三间很大的房间那么大。
  在那座主楼西北端矗立着一座坚固的方塔,其形状像在英国教堂上看见的诺曼时期的许多方塔一样,只是体积要大得多;塔顶四周排列着雉堞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由塔顶四周望去,可眺望数英里远。
  一眼看去,整座城堡仿佛是从山岩中长出来的,但是从观景点望下去就发现这显然是不正确的。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堵厚实的城墙从山岩的背后拔地而起,把一座位于山岩中的大花园围了起来。弗莉克和邦德可看见大大小小的石路,各种颜色的闪光,树丛,甚至还可以看见使那个并不理想的环境美化的树木和喷泉。
  “她是不是在这里栽培那些玫瑰花的?”弗莉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转过头来轻轻吻了一吻她的前额,闻到了她秀发上新鲜香水的芬芳味道。一时,他的心如脱缰野马,想到了其他地方。他曾两次发誓永远再也不与女人胡混,因为与她们胡混总是导致灾难。然而弗莉克与其他女人不大一样。她无求于他而只付出情爱。他们彼此之间从来没有过山盟海誓,也没有过天长地久之类的承诺。他紧紧拥抱她一下,然后两人一起慢慢走回到小轿车那儿。
  沿着大路行驶一公里左右他们碰到了一个用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法语和英语五种语言书写的布告版:“私人用路,只通往德拉赫堡。未经允许,不得上路。”再往前走不远,出现一条支路,那里也有同样的布告版。他们把车开上这条支路,发现他们朝着河走下坡路,这条路很窄,而且弯弯曲曲,十分危险。走完这段路他们的小轿车就驶入莱茵河畔一个黑黝黝的松树丛中,再拐个弯,那座城堡才巍然屹立在他们的面前。它那像山一样高大的雉堞墙似乎倚在苍穹上——这是浮云飘荡时仰望高大建筑物产生的奇特的幻觉。
  “真是叫人不禁要问,建造这些建筑物究竟死了多少人!”弗莉克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敬畏。
  “肯定使金字塔的建筑工程自愧不如了!”他把车慢慢开着往前走。路越来越窄,一直通到一座小桥,小桥后面是一个石砌的圆形场地,圆形场地的正后方就是两扇高约30英尺的拱形大门。那两扇拱门已经很古老,但是它们巨大的黄铜铰链和附件却闪闪发光,好像有人定时把它们磨亮似的;门板本身由于漆上某种木头防腐剂也是光滑可鉴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竟这么惹人注意?难道你拉动门铃的拉索了?难道伊戈尔来把门推开啦?”弗莉克一边说着话,那两扇拱门就一边开始移动了,门慢慢向里面打开,现出了一个露天的大院子。
  “我想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到了。”邦德慢慢驾车穿过大门,开入院子。院子里停放着两辆小轿车,一辆黑色的默尔克牌小轿车,一辆是豪华型的勒克斯牌小轿车。邦德把自己的车停放在勒克斯牌小轿车的旁边,他们一进去,大门也随即关上。他匆匆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用作停车的入口处三面酷似古典的修道院的回廊,完全是拱形结构,有滴水嘴。迎面的那堵墙也没有回廊,回廊把墙一分为二,在中间穿过,回廊里有条长长的石阶通上另一扇很大的门。这扇门的样子倒隐约显示了维多利亚时期建筑的风格,全用彩色玻璃做嵌板。
  他们刚从车里钻出来,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男管家和两个身穿仆役号衣、年纪较轻的男人就从门里走出来。那两个仆役连忙打开车上的行李箱,把行李拿了出来,动作像惯偷那么熟练、快捷。
  “先生——太太,欢迎光临德拉赫堡!”男管家从讲话的腔调到一举一动,特别是他对手下的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都基本上是英国式的,一言一行都跟现代格格不入,好像倒退了几个世纪似的。
  “请往这儿走,主人正在藏书室等你们。”男管家领着他们走进门厅,门厅里有被磨光的木头散发出来的味道。邦德马上注意到装在玻璃柜里的纪念品、高高地蹲在墙上的鹿头装饰和一些油画。那些油画中的人物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会令人疑为特纳的真迹。
  男管家领着他们拾阶而上,走完了一段短短的台阶后,沿着两侧挂满画的走廊往前走;那些画中的人比较容易辨认。那些画也是油画,但画上的人哪怕是最漫不经心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因为他们全是著名的男女演员,有的是很久以前的演员,有的是不久以前的演员,有的则是现在仍活跃在舞台上的演员。邦德从中认出了奥森·韦尔斯、奥利维尔、理查森、吉尔古德、吉米·斯图尔特、约翰·韦恩、门罗和一大群其他的演员。他们的画像是用醒目的颜色绘制的,画中还配有舞台和帷幕。
  那条走廊一直通到一个很长的通风的房间;房间里排列着一层层叠起来的装潢美观的皮装书;书是按颜色排列的,使人望着它们便产生一种奇异的幻觉,好像一条彩虹经天而过。在房间的远端有几个很高的铅条窗子,突然一道强光从窗子上射到房里的地面上,好像落在一个早已排列好的图案里似的;一束束亮得令人目眩的光线照在邦德和弗莉克的身上,使他们两人一时目眩眼花;为了保护眼睛,弗莉克只得抬起手遮住眼睛。
  照射到他们身上的光线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接着就只剩下通过巨大的窗子射进来的真正的阳光。
  “欢迎,邦德先生,也欢迎你,冯·格鲁塞小姐。”这声音与众不同,只有一点点戴维·德拉贡波尔真正声音的痕迹。
  他站在一个地球仪的后面,表情像一个专业演员在演戏,他一只手摸着地球仪,另一只手放在胸脯上。这时他变成了一个迥然不同的人,难以辨认,满头又长又黑的头发披在肩上,然而,实际上人人都知道戴维的头发是浅黄色的,近乎沙色的。以往显得那么高贵的鼻子现在变成了鹰钩鼻,使他显得像只啄食同类的猛禽。深陷的眼睛像燃烧的煤炭一样闪闪发光;他的嘴唇变成奇形怪状的曲线,使嘴唇两旁像有两个“S” 嵌在脸上。他上身穿着黑色的紧身衣,下身穿着黑色的紧身裤。紧身衣的开叉处用金线镶边,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锭,金链上有一枚状似野猪的巨大纪念章。
  放在地球仪上的那只手与其说是只手,不如说是只爪,指甲又长又弯又污秽,令人恶心;镶着宝石的几枚金戒指光芒四射,他那瘦骨嶙嶙的手指似乎不堪重负。
  “在这里看见你们真是太好了。”他现在的声音又陌生得很了。“我是谁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是格洛斯特的理查,英格兰的理查三世就是我!”
  “疯狗狂吠!”邦德轻声地说,但其声音显然还不够轻。
  “汪汪,汪汪!”那个怪物学着狗吠,紧接着大笑起来,那格格的可怕笑声使邦德毛发耸然,使弗莉克害怕得紧紧抓住邦德的手,指甲都扎进他的肉里了。
  “理查复活了!”那怪物尖叫着。叫完他就敲打了一下地球仪,地球仪开始飞快旋转,每转一圈就重重地“喀嚓”一响。
  第十节  德拉赫堡
  格格的刺耳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嘻嘻的柔和的笑声。那个怪物的双手老在动,不时合在一起,长爪般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互相抓住手腕,仿佛要把皮肤,骨头和指甲都撕下来。现在,一只手的指尖拎着乳白色的胶质薄手套,而另一只手则伸上去把那长长的黑发扯了下来。整个身躯突然在弗莉克和邦德的眼前变了样,身躯直立起来,魔术般在增高。
  “啊!对不起,但我不得不这样表演一番。你们该看看自己的脸,竟吓成这个样子,脸都变了!我的名字叫戴维·德拉贡波尔。冯·格鲁塞小姐和邦德先生,欢迎你们光临德拉赫堡。”
  他用手摆弄一下鼻子,把那个用油灰做成的化装品扯下来,那个化装品的形状像奇怪的鸟喙,有点弯曲。这么一摆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俨然是德拉贡波尔本人了。甚至声音也恢复正常了。
  “你们明白了吧!霍特①自以为是个画家,因此我正在摆好姿势让她画,她认为,把我扮演得最成功的角色画成油画,将来放在博物馆的一个展览室时,形象一定很好看。她这个观点我不敢苟同。霍特,来,来,来,见见咱们的稀客。”
  ①霍特是梅芙·霍顿的昵称,——译者
  他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有个女人坐在有点像壁龛的小房间里的画架的后面;那个小房间位于左边的一堵很长的墙壁的一侧;墙壁旁边摞着许多书。她放下调色板,姿态优美地款款站起来——她是个稳重的女主人;她身穿被颜料弄得斑斑点点的牛仔裤和T恤衫, 衣前印着“加油干!生活不是彩排。”她微笑着姗姗向他们走来,伸出一只手让他们去吻或者握。
  “梅芙·霍顿。”她自我介绍道。“我在电话里已经跟你说过了,邦德先生。”
  她泰然自若,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盯着邦德,似乎要使他情不自禁地把衣服脱下来。 她身材颀长,几乎有6英尺高;她身躯像舞蹈演员一样苗条、灵活;五官匀称,皮肤光洁,具有道地的爱尔兰姑娘的特色。“要是我知道你长得这么英俊,在电话上会跟你谈久一点的……”
  “得啦,得啦!霍特,别说那么多奉承话了!”除了紧身衣和紧身裤以外,德拉贡波尔完全可以认得出来了;他用手指梳着他那又长又密的稻草色的头发,露出了那张曾使千千万万人遐思的俊脸;他是一位能随心所欲使自己变成任何角色的名演员。“我家有着爱尔兰人的血统,这一点你们可能知道吧!”他向他们两人迷人地微笑,洋溢着明显的领袖人物感人的超凡魅力。“霍特一言一行都完全模仿爱尔兰女子。人人都叫她霍特,从不叫她梅芙。”
  梅芙·霍顿听了这番话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其意思介乎“别说了”与“讨厌”之间。接着她转过身朝着弗莉克,而德拉贡波尔则挽着邦德的胳膊,引着他离开那两个妇女。他小声地说:“在这些事情上我总是力图做得细致。现在这年月,说话不得不直率点。关于睡觉问题该怎么安排我还拿不准。邦德先生……”
  “叫我詹姆斯好了!”他正试图尽可能多了解一些情况,从霍特为什么明显地献媚讨好,到书架周围和高大的窗子前面隐藏的照明设备都要了解清楚。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进入藏书室时眼睛几乎被眩目的光线弄瞎了,原来窗帘上面的框架里整齐地隐藏着两排小小的聚光灯,一排向下照射,另一排集中照射藏书室的门口。
  “詹姆斯,我要知道的是……好吧,直话直说,睡觉的安排……你与冯·格鲁塞小塞小姐究竟仅仅是同事,还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一对情人?”
  “是情人,戴维——我可以叫你戴维吗?可以吧?”
  “当然可以!问清楚我就高兴了,因为我现在可以让你俩住在东边塔楼的房子里了。那通常是用作新婚洞房的正规套间。霍特曾在那儿度过她蜜月的大部分时间。唉,可怜的亲爱的人儿呀……”
  “我想,霍顿夫人现在守寡了,是不是?”
  德拉贡波尔无可奈何地向他苦笑一下。“是的,说起来真叫人伤心!她的丈夫是,啊,难说得很。你们要是有时间,我以后也许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你们。”他转过身朝向那两个女人,他们在喋喋不休地闲聊,似乎非常亲热。“过来吧!我要去叫莱斯特带你们到下榻的地方去。莱斯特过去是我的化装师。他很想当演员,可我觉得他现在当管家挺好。他对谄上欺下那一套势利行为倒颇为欣赏。”
  他昂首阔步走出藏书室,站在走廊里扯大嗓门喊莱斯特——派头活像英国乡村里行为乖戾的乡绅。他这样做是不是也在演戏呢?过去几年里,邦德认识不少演员,但从来没见过一个不喜欢在私下里扮演他所喜欢的角色的演员。许多演员在真正面对日常的正规生活时无法不显露出他所扮演的人物的特点。邦德很快作出了判断,戴维·德拉贡波尔就是这类演员。要知道,弗莉克曾指出,他有时是乔装他人去旅行的。
  莱斯特带着两个神情动作很像保镖的仆人从仆人住房走出来。
  “莱斯特,那两个客人住在东塔楼。你们两个小鬼把行李拿上去。”
  他严肃地鞠鞠躬,以多少有点颐指气使的神态示意弗莉克和邦德跟着他走。他身材魁梧,神色庄重,好像觉得只要一笑就犯了杀身大罪似的。
  “詹姆斯和你,冯·格鲁塞小姐,你们光临寒舍,令蓬筚生光……嗯……”
  “哎哟,叫我弗莉克好了,人人都是这样称呼我的。会见名演员,我可不是天天都有这样的好机会呀!来到这里,竞能见到你本人,这真令人激动不已!”她装模作样地笑着说。
  “亲爱的,是前演员,前悲剧演员!”德拉贡波尔说起话来很像爱德华七世时代的戏剧导演。“那么,吃晚饭时我们再来叫你们。7点30分下去,8点钟吃晚饭。请不要穿礼服,那太麻烦了,我们这里是很随便的。到时我会叫莱斯特派个勤杂工带你们下去。这里的路七拐八弯的,你们要有个印度向导带路才下得去。”
  结果发现,东塔楼决不是爱德华七世时期的建筑。正如他们在远处俯瞰那个城堡时所判断的那样,那些塔楼特别宽敞,而东塔楼尤其豪华,它有自己的专用电梯,塔楼里有两套房间,其中一套在另一套的上面,由一段设计得非常巧妙的楼梯连接起来;楼梯是全封闭式的;楼梯的踏板是长方形的,面积很大。弗莉克说:“我们可以在这些踏板上跳舞——在每级踏板上都可以跳舞。”
  电梯直接把他们送进那个圆形的起居室里。起居室里的装饰非常奢华,主色调为蓝和白,室内有几张很大的安乐椅,一张长沙发和几张大理石方桌。横木以上的墙壁装饰着戏剧画,样子像原先用作布景的炭笔素描画。
  邦德沿着那段宽得异乎寻常的楼梯拾阶而上,走进卧室。卧室的设计完全不同,再也不是顺着墙壁的环形线条而建,而是建成方形,窗户深深地嵌进墙壁里。一张硕大无朋的四柱床放在卧室的中央,仿佛是碧波万顷、金光闪烁的大海之中一个岛屿。
  邦德在室内四处搜索,把几扇门都打开了,从各个窗口向外观察。他意识到浴室在卧室的斜上方,就在塔楼的顶层。从卧室的主窗望出去,他可以看见楼顶微微斜向一座大塔,大塔的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拱形窗子,窗子上一尘不染。他心中有数了,随即返回到起居室。
  “来到这里,竟能看到你本人,这真令我激动不已!”邦德模仿弗莉克的敬畏腔调说。
  “得啦!得啦!”她说:“你和那个爱尔兰的马屁精又怎样啦!——‘要是我知道你长得这么英俊,我在电话上会跟你谈久一点的’……天哪!这个地方真令人毛骨悚然,詹姆斯!”
  “凡是巨大的城堡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难道这个城堡有所不同吗?”
  弗莉克站在电梯门口。“你该意识到我们实际上是被囚禁在这个地方了。”她试着按一按电钮。那盏小小的指示灯没有亮,他们也没有听见机器的呜呜声。“詹姆斯,这一点你怎么理解呢?”
  “我该怎样理解这桩事情呢?”他自言自语。“我开始怀疑,关于德拉贡波尔退休的种种法中有些是真的。”
  “你指哪些说法?”
  “说他精神完全崩溃了,无法表演了——这一切都是他太过聪明造成的。我指的是绘画这件稀奇古怪的事——所有的那些化装、表演和直接照到我们眼里的光束。那对我们是有好处的:给我们表演了一幕戏。他知道我们已经找到线索了。你看过霍特的画架没有?”
  “没有!她拉着我远远离开画架。”
  “对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是信手涂鸦,七曲八弯,无法辨认的线条,是泼在帆布上的颜料,根本没有理查三世那个伟大人物的画像。他们两兄妹是是合谋愚弄我们。我想他的原意是想使我们害怕鬼神。也许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但我想我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以后还有一些这样的稀奇古怪的事出现。”
  “他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这是肯定无疑的——‘请不要穿礼服,那太麻烦了,我们这里是很随便的。’这样的话以前你几时听人说过?”
  邦德走回到那间圆形的大房间里。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休息,东张西望,寻找有可能隐藏摄像机或窃听装置的地方。没有适当的设备,他是无法把摄像机和窃听装置清除出这个套间的。
  “你觉得莱斯特和那些勤杂工怎么样?”他问道:“你觉得他们的样子像普通的仆人吗——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已不使用仆人的时代,你觉得他们的举止像普通的仆人吗?”
  “从那些‘勤杂工’的尊容中我倒辨认出一些确实无疑的东西。”弗莉克在房间里踱方步,皱着眉头,双手神经质地动来动去。“他们的模样像保镖而不像仆人。”
  “十分正确。是保镖或者是男护士。那两个非常粗壮的仆人像最轻量级的拳击手,我敢打赌,他们懂得许多致人伤残的手段。至于莱斯特,他以前很有可能当过戴维的化装师,但是现在他连自己的衣服也没有料理好呢!”
  “他怎么样?”
  “你难道还没有注意那个大胖子吗?那个家伙在发胖呢!他肩挎手枪及皮套,皮套内装着致人于死命的家伙呀!另一件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是,我在舞台和银幕上看见的德拉贡波尔谁都知道被他所扮演的那个伟人所掩盖,由于经过化装,他本人我倒不是真的认得的。”
  “我说的不是身体上不认得。我总觉得这个家伙有点不大对头。那炯炯的眼神不见了。”
  “哎哟,得啦,得啦,詹姆斯!你是了解演员的,他们下了舞台还不是跟观众一样,他本来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大多情况下演员一走下舞台,言谈举止和普通人是毫无二致的。但面对观众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在演戏时观众再也看不见他们本人了;他们也似乎显得比走下舞台高大得多。这肯定是正常的,是不是?”
  邦德皱着眉头说:“也许是吧!你也许是对的,但是戴维·德拉贡波尔可不是像你所想像的那样是个普通的演员。这个人总是令人觉得不大对头。要是我不知道那是他,我一定认为他是个冒名顶替的人。”
  “或者你说他精神崩溃也许是对的。你看见过精神崩溃后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了——他们的外表一模一样,但是充满活力的东西却不见了。”
  “也许是吧!”从他说话的声音听得出他似乎毫无把握,而且实际上也毫无把握。在弗莉克去浴室洗澡,或者用她的话来说,去“美化自己”的时候,他在东塔楼里的几个房间到处转悠,搜查每一个抽屉和衣橱,冷静地思考那个自称是戴维·德拉贡波尔的像谜一样难以理解的人。他认为,这个人和劳拉·马奇曾发生过关系,这是事实;而根据那些与劳拉·马奇长期共事而且了解她的人的看法,劳拉·马奇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决不是个傻瓜。如果这些事实都是正确的,那么她曾爱过这个人——他们关系破裂真的不是她造成的而是因为他变得非常古怪。
  他又想起了卡梅尔·钱特里对他们关系破裂的描述,也想起了她是怎样被叫到德拉赫堡来的——“……她走进我的办公室,样子像生了病似的——脸色煞白,浑身发抖。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她说D.D.打电话给她,说他忙于演戏,走不开,他将派私人飞机来接她。星期一她走进我的办公室对我说,一切都完了。”这就是卡梅尔给他讲的,因此,劳拉采取主动是不大可能的。私人飞机?他感到奇怪,现在飞机放在什么地方呢?卡梅尔暗示,在那附近有飞机降落的场地。嗯,那可不是步行可以走到的地方了!不适宜当机场使用。他继续思考,在房里兜圈子,直到弗莉克在浴室里大叫,她已洗完澡。
  他走到卧室时看见她已把一件很长的黑色袒背晚礼服摆了开来。“这么看来,你打算按礼节行事了。”
  “当然啦!你打算怎么样?你是不是碰巧也把晚礼服带来啦?”
  “像带名片一样,凡是出远门我从没有不带晚礼服的。”他微笑着说,接着他问道:“弗莉克,你们的人发现德拉贡波尔坐飞机进出瑞士时,他坐的是不是正规的民航公司的班机?”
  “是的。通常是这样。”
  “你所说的通常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有私人飞机,但很少使用。况且,他要使用私人飞机也有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他没有驾机进入瑞士的许可证。我记得我们在核查时取消了他的许可证。他在英国和法国均有飞机着陆权,但在其他国家却没有这种权利。为什么呢?”
  “你自己说说,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有飞机着陆权?”
  “因为我们曾逮捕过他。注意,詹姆斯,我们一直在监视这个家伙,而且监视了很长时间了;我们的顶头上司确信他与恐怖主义集团和狡猾的军火贩子有联系。他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在某些方面我们是这样看他的。他可以利用法国、德园和英国这些国家,但我们却抵制他在其他地方活动。如果他要进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各国或者要进入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那么他要坐最近的友好国家的飞机飞越友好的天空。”
  “你们告诉他的理由是什么?”
  “不给他着陆权的理由吗?啊,我猜各国利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对飞机安全或机组人员的安全有怀疑之类。他爱努眉突眼就努眉突眼好了,但是并没哪条法律说,各国必须向他说明不让他的飞机着陆的理由啊!我猜有时他们对他什么也不说,干脆否定他的飞行计划,也不接受他提出的变通计划就完事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知道其中的原因。”
  “可是你们并没有掌握什么不利于他的可靠的事实吧?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并没有掌握什么真凭实据,是不是?”
  “是的,没有掌握。就我所知,他从来没有因为我们不给予他着陆权而大发牢骚。如果你认为打电话安全的话,我可以打电话去核对一下。”
  “现在可以把这件事放下不管!”
  “我喜欢蜻蜓。我想我们应该把这当作他的秘密代号。”①
  ①在英语中,“蜻蜓”与“德拉贡波尔”部分地谐音。——译者
  邦德打开服装袋,把换洗衣服和晚礼服挂起来,把其他东西放进几个抽屉里,走进浴室洗澡。
  7点15分他们两人都已穿戴整齐,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再次想把电梯升上来,但没有成功。 正好7点30分时,他们听见机器呜呜的响声,电梯缓缓上升,在他们住的那一层楼停了下来;电梯门一打开脸色阴沉的莱斯特就走出来;他的头微微倾斜,好像有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放在他的鼻子底下似的。他看见客人按礼节穿戴整齐也丝毫不显得惊奇。他一句话不说就把他们领进电梯里,又领着他们经过许多过道和走廊,走了很长而且不好走的路,他仍然一句话也不说。最后他们走进了一个很大的椭圆形房间,一个足有25英尺宽的弓形窗子占了房间的一面,因此这里很亮,也很通风。从窗子向外望,可以看见他们曾在山上见过的那个有墙围起来的大花园。
  “我说过我们吃饭时是很随便的。”德拉贡波尔的声音里透着惊奇,尽管他本人穿的是一套深蓝色的丝质晚礼服。坐在他旁边的是梅芙,她的神态冷漠而优雅。她身穿一件全身白色的礼服,那套衣服与她的身材不大相称。她脖子上戴着一条很重的金链,金链上挂着一颗大钻石,在她的咽喉前闪闪发光;她手上戴着几枚光彩夺目的戒指,价值不下五十万英镑。
  “我这样难道还不算随便?”他故作惊讶。“我本来以为你的意思是我不必穿燕尾服罢了!”
  德拉贡波尔微微一耸肩膀,转身朝向附近放着饮料的方桌,“今晚如此令人愉快,我想我们可以把饮料拿到梅芙的花园去。你们喝什么?”
  弗莉克要了橙汁鸡尾酒,邦德选了他平常爱喝的伏特加马丁尼酒。接着德拉贡波尔领着他们走出那扇高窗右边的小门。几秒钟后他们走进了香气四溢的花园。邦德想到6月的伦敦, 想到欧洲最美丽的花园里7月初那碧空万里的日子。如今已是8月下旬,那儿的花香已日渐淡薄,灰尘透过花坛和花架落下来。然而在这里却似乎正百花盛开,浇灌得很好的草地和树丛散发着新鲜气息,使花香更加芬芳。
  “梅芙,所有这些花草树木都是你种的吗?”梅芙站在邦德的旁边,靠得很近。
  “哦,不是的。其中大多数是我爷爷种的。”
  “可是戴维称这个花园为你的花园呢!”
  “那是因为我把很长时间花在这里,但是我有两个专职园丁料理花草树木,我所钟情的是玫瑰。”
  “真的!”弗莉克说道;她悠闲地站到梅芙和邦德之间,一只手放在邦德的袖子上,显得格外亲昵。“我也很爱玫瑰花。”
  德拉贡波尔在前面带路,沿着一条两旁是圆形花坛和花丛的石砌小路往前走。“你们最好让我领路,去看看梅芙所喜爱的地方。我祖父颇有幽默感,他在这个地方利用水源搞了许多独具匠心的花样。事实上,我要领你们去看的,你们在美国很可能已经看见过。你们站一会儿,千万不要动。”
  他们刚从一个供鸟洗澡的小池子旁边经过;池子位于他们右边的树丛中。德拉贡波尔向池子走去,把他一只脚方方正正地踏在一块三角形的石头上,从池子里蓦地喷出一条弓形水柱,越过他们的头顶,落在他们左前方的一根石柱的中间。那根喷射出来的水柱好像敲在石柱上,又向上反弹,跳到右前方,击打着那里的一个石雕的头。水柱往回跳,形成一个优美的弓形,越过他们的头顶,击在他们左边的另一根石柱上,使人产生一种幻觉,好像水柱又跳回到从中喷出的池子里。
  “在弗罗里达州的迪斯尼埃皮科特中心也有这种喷水花样,只是规模大得多。”德拉贡波尔看着喷射出来的水柱不断地从池子射到石柱,从石柱反弹到石头雕像,从雕像射到石柱,又从石柱射回池子,看着水柱一而再,再而三地循环往复地喷射,高兴得像个小孩子那样哈哈大笑。
  “这是你祖父安装的吗?”弗莉克也高兴得哈哈大笑。
  “嗯,是的。在迪斯尼先生还没有出生之前很久我们这里的水柱已经射来射去了!”
  “这座城堡很早以前就属于你们家了吧?”邦德这样问,回答的是梅芙。
  “我知道,这座城堡的样子很古老,它是19世纪40年代在过去一座城堡的遗址上建立起来的;原先的城堡叫做巴霍尔茨堡,被焚毁了。目前这座城堡是我们的曾祖父开始营建,祖父竣工的。后来,当它成为戴维的财产时,他又把室内现代化了。东塔楼那套房间你们还喜欢吧?”
  “要是我们不是被监禁在那里的话我会更加喜欢。”这一次弗莉克可一点都没有笑。
  “监禁?”德拉贡波尔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刺耳,也显得有点生气。“你所说的监禁是什么意思?”
  “我按了几次电梯的按钮,可电梯毫无反应,好像有人故意把电梯停在底层,让门老是敞开似的。”
  “莱斯特那个傻瓜!有时他做得太过分了!对此我表示歉意。他有个习惯,对第一次来访的陌生客人经常这样做。你们都知道,这座城堡很大,而且我们正在进行大规模改建,特别是第二层和第三层我打算改建为博物馆。他不想让人迷路。在德拉赫堡是很容易迷路的。”他讲最后一句话时声音降了下来,使人感到那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威胁。
  邦德大笑着说:“妙!妙!妙!”
  “妙?”
  “‘在德拉赫堡是很容易迷路的。’你的话听起来正像你在演夏洛克时说的话那样在吓唬人。腔调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我甚至可以看见你站在那里,磨刀霍霍,大谈要割下你要的那磅肉呢!”
  “真的吗?”德拉贡波尔似乎吃了一惊。
  “对,是真的!你该记得,你演那段戏演得多传神呀,你用你的皮带磨刀,那把刀的形状就像打开的旧式剃刀。”
  “对。你讲得很对。我很抱歉。那时候,我演过许多角色,这个角色我倒忘了。你讲的当然对,我很抱歉。”
  他们走到了路的尽头,花园向里面延伸进去,前面有个玫瑰花棚,玫瑰花沿着藤条攀上去,煞是好看。
  “这些就是我最喜爱的花了!”由于她的礼服裹得太紧,她迈着碎步向前跑去。
  弗莉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邦德也愣住了。她站在四丛玫瑰的旁边,它们匀称地排列在通往花棚的拱形过道的一边,形成一组,花树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玫瑰花,比花棚上的玫瑰花多得多。这四丛玫瑰闪耀着白色和猩红色。二三十朵玫瑰把花丛装饰得美不胜收。每朵花都一样,每片花瓣垂直下去,越往下越白,白得像雪,而每片花瓣的顶端却像用血浸过,或者说像用手把血涂在花瓣上。
  “我的温室里还有更多这样的玫瑰。”梅芙·霍顿说道。
  “美极了!”邦德冷冰冰、干巴巴地说,因为他觉得他的血管也好像变得冰冷。“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玫瑰。”他撒谎道。“这些玫瑰花你卖不卖?出不出口?”
  “噢,不卖,也不出口!我的玫瑰花只供家庭使用。”她说道。邦德心里想,她是在撒谎,正像德拉贡波尔承认他演夏洛克时使用一把像打开的旧式剃刀的匕首,用他的腰带磨刀是在撒谎一样。邦德看见过德拉贡波尔演夏洛克时的确切形象。其实他使用的是普通的长匕首,用来磨刀的是他从掖在腰上的皮袋里拿出来的磨刀石。那可是个难忘的时刻。
  第十一节  血迹
  他们在城堡里宏伟的大厅吃晚餐。戴维·德拉贡波尔显然对大厅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建,但是大厅仍保留着中世纪餐厅的情调和气氛。粗大的木头横梁使大厅显得好像是用一根大柱和若干根横梁建成的;假屋顶不仅使人感到大厅很高大,而且用四个“A” 形的大框架使各个部位各得其所,显得美观、大方,所用的古老木头粗糙,斑斑驳驳。
  大厅的墙壁好像是用原石砌成的,一个巨大的壁炉敞开炉口,炉口上烤肉的叉子和古代其他的人工铁制品齐全。这使邦德想到了这样的景象:冬天里几只猎狗躺在兽皮上,在壁炉熊熊的烈火前烤火,而穿着粗糙、臃肿的衣服的男男女女则围坐在一张又长又大的橡木方桌旁纵酒狂欢。
  为了使这一幻景尽善尽美,在墙壁上还挂着形形色色的长剑、长矛、盾牌和短戟,而桌上四个怪异的分支烛台把整个大厅的一切照得亮亮堂堂。这里有电灯,但是德拉贡波尔认为,重现古代的景象使人更加愉快。
  在吃晚饭前,他们又在花园里散了一会步。梅芙硬要他们去看看她的温室——带有加热系统,又长又宽,暖气是从爱德华七世时代的一个铁炉传送过来的。毫不夸张地说,温室里有数千枝花——她在各个不同阶段栽培的玫瑰——她详细地讲解了她对杂交的“沥血的心”这种玫瑰花的栽培工作,说这一工作已进行了好几年。
  “这是多少有点可怕的冒险试验。”他们离开温室时她说。“但是你们一定要承认这是一种非常美丽的花。”
  弗莉克和邦德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沥血的心”这种玫瑰花对他们俩来说已经变成了恐怖的象征。
  他们吃得很好。德拉贡波尔解释说,当他在城堡时他喜欢吃英国的饭菜。“德拉贡波尔家族基本上是盎格鲁-撒克逊人, 但有强烈的爱尔兰人倾向。”他格格笑着。“在我祖父的时代没有人敢在这儿的桌子上摆上德国饭菜,不管多么味美可口。”
  因此给他们上的菜是可口的蔬菜汤、大菱鲆鱼,非常稀罕的烤牛排,加上英国传统的各式各样的配菜——约克郡的布丁,所有这些都分别装在各个不同的大盘子里,放在方桌上的恰当位置上,此外还有布鲁塞尔汤菜和烤土豆。辣酱油并非是经提炼的变种,而是原汁,叫人吃了眼泪汪汪;还有道地的英国辣芥末,一吃绝不会认为它是没什么刺激性的第戎芥末或美国芥末。
  作为甜点心,郑重其事地送来了一个硕大无朋的蛋糕。“这是我母亲的一个食谱。”梅芙对他们说。接着送来了旧式的芬芳开胃菜“骑在马上的天使”——包在咸猪肉内放在指形面包的指尖上经过炙烤的牡蛎——继而又送来了乳酪饼和水果,大家轮流从盘子里拿来吃。至于酒,则完全是德国的,质量特别好。整顿饭都是莱斯特在一个称为“勤杂工”的男孩子的协助下服侍的;德拉贡波尔在提到那个男孩子时称他为查理士。
  “你们雇佣的人一定很多。这些日子很不寻常呀!”弗莉克试探着说。
  “不多!”德拉贡波尔似乎显得毫不在乎。“除了莱斯特和那两个‘勤杂工’——当然还得加上园丁——我们就只有一个普通的女仆和一个很内行的爱尔兰厨师。厨师的母亲嫁给一个德国人,我父亲曾雇佣他的母亲干了整整一辈子。纳粹分子使她孤苦伶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是她照料这座城堡的,这是悠久的奇怪的家庭关系,但是关系处得很好。”
  在吃饭时邦德曾四次想谈德拉贡波尔的演员生涯以及他所表演过的一些比较著名的角色。可是每一次那个演员——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演员的话——都设法把话题扯开, 总是把话拉回到他似乎非常关心的问题, 也就是把德拉赫堡变成他称之为“世界上具有权威性的戏剧博物馆”的问题。
  仆人似乎是住在城堡地下室的那套房间里,而梅芙和德拉贡波尔本人则只占这第一层——底层。“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他说,“有这个餐厅,有藏书室、会客室和两套很大的房间,我们把这两套房间变成了私人活动的地方。四个塔楼里的那几套房间是供客人使用的,余下的三层供我支配,我准备用作博物馆。我拥有的一切均已投资到戏剧博物馆了。我已经搜集了一大批可靠的资料。这座博物馆将会吸引全世界的戏剧专家和戏剧迷来参观。”
  接着,他比较详细地谈论了戏剧发展的每个阶段具有代表性的剧种,从古代日本的歌舞伎和欧洲早期的奇迹戏到今天世界上各种不同形式的戏剧他都谈到了。
  德拉贡波尔自称有世界独一无二、价值连城的展览品。他在那些展览品上已花了数百万英镑。
  “一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新展品,他就急不可待地千方百计弄到手。”梅芙插嘴说。德拉贡波尔向她微微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他明天就把那些展览品拿到已经改建完工的展览室去。
  “那一定非常有趣。”邦德的话听起来有点唐突。“我真正想看的倒是从你们的主塔可以望到的四周的景物。一定美极了。”
  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了片刻。邦德隐约觉察到德拉贡波尔和他妹妹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遗憾得很……”德拉贡波尔开始说,但他的妹妹突然插嘴说:“你不能……”接着闭上了嘴,像气阀一样闭得紧紧的。
  “遗憾得很,那是不可能的。”那个演员继续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那个大塔,哎哟,不很安全。我们正在等待一个建筑大师从科隆来这儿修葺。它有很多地方需要修缮,我们有些担心。在冬天到来之前至少得安装支架。有人告诉我,整个修缮工程大约要花两年时间。任何人——哪怕我自己——都不得进入这座塔。实在对不起!”
  “但是,你们一定上过一两次塔顶吧,是不是?”
  “啊,是的。两年前我们发现有裂缝。去年几个建筑师检查过这座塔——唔,真的,8个月以前检查过,此后就不准任何人进入这座塔了。”
  “那么,在那儿看到的景色怎么样?”
  “正如你说的,真是美极了。一旦修缮工程竣工,我们随时可以邀请你们二位来参观。那么詹姆斯,你就可以亲眼观赏了。”
  “听了你的话我当然很失望,但是我翘首以待,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葡萄酒一放在方桌上,梅芙·霍顿就建议她和弗莉克退席,到客厅里去。好一会儿弗莉克坐着一动不动,出现了尴尬的局面,弗莉克差点就提出抗议,不愿放弃她行动自由的权利。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终于打破了僵局,最后还是德拉贡波尔和邦德两人留了下来。莱斯特也退出了客厅。两个男人好久没有说话,后来德拉贡波尔首先开口。
  “显然你要跟我谈可怜的劳拉的事。”
  “这是我们到这儿来的原因,戴维,你介意吗?”
  “只要能帮上忙, 我是非常乐意的。 ”他犹豫起来,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很清楚,我多少要负点责……”
  “在哪方面?”
  “要是我们的婚约没有解除……唉,她本来此刻应该在这儿的。这是我们计划好的。我们计划要在这儿举行婚礼。要是我没有……”他突然把话带住,抬起头向上望。他的眼里显然噙着泪水。
  “要是你没有什么?”
  “要是我没有解除婚约……要是我没有那样做,她很可能今天还活着。因此我当然感到我有责任。”
  “但是,戴维,婚约是你解除的吗?”
  “到后来我们两人都同意解除婚约。”
  “但是,你刚才说……”
  “我知道。我刚才说要是我没有解除……我说是我。这是肯定无疑的。首先提出解除婚约的是我。我们花了一个周末专门讨论这个问题;我提出,那很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最后,劳拉同意了。詹姆斯,这样分手是非常令人痛苦的。非常令人痛苦啊!我们一直相爱,哪怕在今天,虽然她已长逝,我仍爱着劳拉,而我也深信不疑,她去世那天还深深爱着我。”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解除婚约?”他微微耸了一下肩膀,做了个奇特的手势,他的头昂得高高的向两边晃着。“这可说不清楚。关于劳拉的家世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我不想损坏人家的家庭声誉。”
  “她再也没有什么家庭可言了,因此可供损坏的家庭声誉也少了。我猜我们在谈的恐怕是关于她父母和她哥哥的事。她有个与你同名的哥哥——戴维,你知道吗?”
  “啊!”他突然把他的双手抬了起来,离桌面有好几英寸高,然后又悄悄地把手放下来。“啊,原来你她知道她的家丑!”
  “知道得颇为详细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长叹一声。“我们深深地相爱着;我们两人都很想要孩子。在德拉贡波尔家族只剩下我一个男人了,再也没有别的姓德拉贡波尔的男丁了。我知道这种想法似乎很陈旧,而且似乎也很自命不凡,詹姆斯,但是我们的家族毕竟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家族……”
  “你们可以追溯到《英国地籍簿》,是的,我知道。”
  “我们可以追溯到《英国地籍簿》以及许多历史文献。德拉贡波尔家族数个世纪以来忠心耿耿为国王和国家服务。我们是一个值得自豪的家族……”
  “然而,你们却宁愿住在这里,住在莱茵省,住在远离你们的桑梓的地方,这岂非咄咄怪事?”
  “这对你来说似乎确实有点奇怪,我知道。我们在爱尔兰还有落脚的地方……”
  “是德里莫利克吗?”
  “是的,我们是以德里莫利克的德拉贡波尔而闻名于世的。”
  “而且在康沃尔还有座庄园。”
  “是德拉贡波尔庄园。咦!你倒无所不知呀,詹姆斯,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我们是有产业的而且我们也利用那些产业。霍特在一年之中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爱尔兰度过的。我通常是在秋天有时则在春天使用德拉贡波尔庄园。部分的困难是无穷无尽的英国问题——死亡税和各种各样的税收。而且这座庄园也是我们产业中最大的。戏剧博物馆对我们来对并不是什么新概念;建立戏剧博物馆这种想法是从我父亲开始的;他捐献巨额资金资助各种艺术,特别是戏剧艺术。他最重要的梦想是使这个地方成为一座博物馆。它的大小很合适。我们必须利用这个地方做些有益的事。”
  他又顿了顿,手臂一挥。“事实上,德拉赫堡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我们总是想,要么把它卖掉,要么把它变成某种赚钱的实业。把它变成世界最大的戏剧博物馆,这就是我父亲的设想。我打算做的只是要使这一设想成为现实而已!”
  “这就是你之所以在戏剧上取得巨大成功之时突然退隐山林的原因吗?”
  他皱着眉头。“这是部分原因。这只是许多原因之一。人们对我突然不再表演的原因胡猜乱测,其实这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突然。我早就打算不再表演了。我不想详谈一切细节,不过,建立这个国际戏剧博物馆的想法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有关的原因是家庭内部的事情。对姓德拉贡波尔的人来说,家庭始终是放在首位的。而家庭中有些事我不得不关心。”
  邦德点点头。“那么,你与劳拉解除婚约与此有什么关系呢?”
  “必须有人来使这个家庭及其传统延续下去。我需要儿子。劳拉也想要孩子。我们曾多次谈到此事,而且我们两人意见一致。但是……”
  “但是什么?”
  “大约在劳拉去世之前一个月,她向我投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她把她的疯子哥哥的事对你说了吧。”
  “对,她把戴维·马奇的事告诉了我。这是性格非常刚强的人才能做到的。她曾一度隐瞒过真相,但是她终于还是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她是在外面的花园里告诉我的。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那理由充分吗?因为她碰巧有个杀人的疯子做哥哥,你就解除了婚约,这说得过去吗?”
  “啊,得啦,詹姆斯!如果你研究过那件事情,你该知道事实要比你说的严重得多。”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也是古怪的、心理不平衡的人,很不正常。劳拉突然发现她自己也有点疯疯癫癫,她吓坏了。”
  “她自己也疯疯癫癫?”
  “她很容易着迷。她对她的工作也着迷。”
  “而你对你的工作不是也着迷吗?对自己的工作着迷并不意味着……”
  “问题并不止于此。她曾与不少医生——非常杰出的精神病医生——谈过话,其中一些医生在她的哥哥……唉,在他的哥哥被捕以后研究过她的家庭。他们的结论是,劳拉的父母把疯狂的种子传给了她哥哥。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她身上很可能也有相同的基因。医生对她说,她生的孩子先天患有某种心理失常症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
  “对大多数人来说,情况不也是一样吗?戴维,人生充满偶然。”
  他不再望着邦德的眼睛。“她已经觉察到自己身上有心理失常的症状。”
  “举例说说,怎么样?”
  “她跟我谈她的过去,谈她的家庭时曾承认,她不但对工作着迷,而且最近患过神游症。”
  “是记忆丧失吧?”
  “是的,所谓神游就是记忆丧失的那段时间,这时头脑中一片空白。她过去曾偶尔有数个钟头所做的事后来记不起来,最近却发作得更加频繁,一发作就有数天所做的事后来想不起来。在她倒数第二次来这儿玩时,她承认几乎有一整天的时间所做的事她忘记了,后来又有所恢复,记起那天所做的部分事情。她说,那好像是做了一个其中一半忘记的梦;在梦中我变成她的哥哥,霍特变成了她的母亲。她感到非常害怕——深信她开始陷入心理失常状态。”
  “因此,你就不能冒险跟她结婚,生孩子了,是不是?”
  “詹姆斯,在所有历史悠久的家庭中都有点疯狂的基因。我们德拉贡波尔家和他们一样。继续与劳拉保持关系并与她生孩子,那简直是拿命运去冒险。因此我们决定结束这种关系。这就是我们解除婚约的原委。我们不想拿前途作赌注去玩俄式轮盘赌。”
  “好吧!”他给人的印象是他似乎接受了德拉贡波尔的辩解。“请原谅,戴维,但是我还得问问其他问题。”
  “请问吧。”
  “劳拉被谋杀那一天你在哪儿?”
  “那么,你们真的相信她是被谋杀的?”
  “确信无疑。”
  他战栗了很长时间。“我在哪儿?你不会喜欢我的回答的,詹姆斯。我当时在空中,正在从华盛顿飞往苏黎世。”
  邦德突然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好像被毒虫蜇了一下似的。“你曾去过华盛顿?”
  “是的。在那儿呆了一个晚上,是星期四的晚上。我去看望一个著名的英语教授。我们是在福尔杰图书馆会面的,后来在威拉德旅馆吃晚饭。我是直接从杜勒机场乘班机起飞的,时间稍为耽搁了一下,我大约在星期五晚上10点左右抵达苏黎世。你们不妨去核对一下。”
  “你是从这儿飞往华盛顿的,是吗?我的意思是从德国飞往华盛顿,是不是?”
  “不,不是。我是从巴黎飞去的。有些文件——伟大的萨拉·伯恩哈特的信件——我是从一个商人那儿买来的,我不想冒险用通常的方式把它们寄来。因此,在我旅行期间……”
  “你那次旅行共用了多长的时间?”
  德拉贡波尔掐着指头算了一下。“我离开这儿差不多有一个星期。这是一次匆忙而短暂的旅行。星期天晚上我到达罗马,去看望一个戏剧收藏家,向他买了一些非常漂亮的戏剧艺术纪念图片。星期一我飞往伦敦……”
  “在那天的什么时候到达的?”
  “下午。 我抵达希思罗机场时,让我想想,大约是晚上6点钟。和一个商人吃晚饭,安排他去替我投标——有些重要物品在索思比拍卖行拍卖。”
  “你肯定那是在星期一的晚上吗?”
  “肯定。我手头有一切必要的资料。我有非常完美的档案系统。因为纳税的原因,我开销的每个便士都记了下来,因为我把博物馆当作实业来经营,那些开支可以看作营业开支。我有各种票据、旅行记录等等资料。对了,我是星期一——薄暮时分抵达伦敦的。”
  “从伦敦又飞往哪儿?”
  “飞往巴黎。”
  “什么时候?”邦德已经做了令人不安的概括。从情况看,戴维·德拉贡波尔是沿着那个杀人犯所走过的路线旅行的,那个对罗马、伦敦、巴黎、华盛顿、接着是瑞士这几个地方的谋杀事件负责的刺客所走的正是这条路线。
  “星期二晚上。在那儿我只呆了一个晚上。我在巴黎会见了法国喜剧院的一个导演。”
  “接着你就离开那儿前往华盛顿,是不是?”
  “星期三我到达华盛顿时已经很晚了。星期四的晚上我在福尔杰图书馆会见了我的朋友,接着我们从那儿出去吃晚饭。”
  “你是星期五晚上回到苏黎世吧,是不是?”
  “是的。大约晚上10点钟回到苏黎世。你想不想看看我的旅行记录?”
  “戴维,我想警察很可能要看你那些记录。”
  “四个城市,他都去过,弗莉。他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他到过罗马、伦敦、巴黎、华盛顿;这几个城市正是那四起谋杀事件发生的地方。这几个地方他都去过。”
  “可是他抵达的时间都晚了一天,是不是?喂,你为什么叫我弗莉?”
  “因为弗莉克是一匹马?”
  “一匹马?”
  “在《我的朋友弗莉克》这个影片中,弗莉克是一匹马。”
  “啊,我的天哪!那么你叫我弗雷迪好了!”
  “不,我爱叫弗莉,弗莉啊弗莉。”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我说得对吧,是不是?他到过所有四个城市,但却晚了一天,对不对?”
  “主要问题是,只晚到几个钟头,都是谋杀事件发生后几个小时才到。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他跟着那些谋杀犯,好像是在追赶他们似的。”
  时间已过了午夜,他还紧紧地挨着弗莉克坐在东塔楼那张长沙发上和她一起研究着德拉贡波尔的行程时间表。
  “你从餐厅走出来时鬼鬼祟祟的。”她见旁边没有人,对他说道。为谨慎起见她检查了一下电梯,看它是不是在运转。当德拉贡波尔把他们两人送回到电梯门口并祝他们晚安时,他还以电梯能不能用这一点来与这个演员开玩笑。霍特早一会就走了,借口她有些家务事要料理。
  两人一走进他们的套间,她立即就问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头的情况没有。邦德概述了他与德拉贡波尔全部谈话的内容。
  “这决不可能是巧合。那些玫瑰花是霍特的;德拉贡波尔曾环绕欧洲游览过。他到过每一个城市。他说所有证据他手中都有,但是那种东西是完全可以伪造的。”
  “你觉得我们呆在这儿安全吗?”
  “你觉得我们呆在这儿有可能成为下两个接受‘沥血的心’供奉的人,是不是?”
  “我有这种担心。”
  “他对一切事都非常坦率。我当时一点不必提醒他,一切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甚至说,我听到他告诉我在劳拉遇害时他在那儿,我不会高兴的。我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他是在劳拉遇害后才到达苏黎世——而且从苏黎世到因特拉肯这段路十分不好走。如果他行程时间表确实像他对我说的那样,一点也不差,那么,他都是在那些谋杀事件刚刚发生后才到达那些城市。但是,每个城市他的确都到过,这就十分蹊跷了。”
  “好像他是跟着血迹走似的,是不是?”
  “正是如此。你从霍特那儿弄到什么新情报没有?”
  “她只谈玫瑰花和家庭。她心烦得很,谈得极少,然而还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他叫什么名字,哦,是查理士吧?”
  “他给我们端来咖啡时旁若无人,大模大样地跟她小声密谈。她说了声‘请原谅’就跟他一起走出了房间。他们在门外谈了很长时间。”
  “你听见他们谈什么没有?”
  “一点也没有听到。虽然她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但偷听仍然不安全。他们一直喁喁细语,后来好像发了火,声音也多少提高了些,但那只是一阵子。”
  “她说了什么啦?”
  “她说的话大意是,查理士只是个小丑,这点他自己应该更清楚。我只听到他们谈话的一鳞半爪。接着她说了番话,这回例说得十分清楚。‘他们明天晚上就走,但天可怜见,这样的错误不要再犯了。在那儿安上电话是使他不要发牢骚。你不要让他使用电话。你要保证,一旦没有人跟他在一起就把电话切断。愿上帝保佑,但愿他没有使用过电话。’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她的原话。”
  “也许他们是在谈论我——我们。”他指一指放在一张大理石方桌上的那部白色的仿古式电话。“我们可未曾试图使用过这部电话,但是我们也许应该使用。”他站了起来,向电话走过去,拿起听筒,放到耳旁,接着愁眉苦脸。“无信号,没有接上线!我猜他们谈的就是这部电话。”
  弗莉克咬紧嘴唇。
  “害怕了吧?”
  “害怕得很,詹姆斯,亲爱的,害怕得血液都凝固了。”
  “那么,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们应该趁情况还不算太坏时离开这里——或者说至少趁着三更半夜离开这里最好。”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作好一切准备,穿上了暖和的牛仔裤,卷领毛线衣和轻便鞋,把其余衣物也小心地装了起来。邦德一次又一次地抱怨自己没有带武器,但是弗莉克也没有带。要知道,她是被暂时停止执行任务的。“这倒像卑鄙的哈里那些影片一样了。”这会儿她用幽默的口吻说起话来。“你来时必须带上你的枪和徽章。”
  清晨两点钟左右,他们已一切准备就绪,两个箱子放在电梯的门旁。邦德正准备去按电钮使电梯上来,弗莉克碰碰他的臂膀。“对不起,詹姆斯,我还得使用一下浴室。”
  “唔,天哪,你务必快点。”
  她一溜烟地走了,几秒钟以后他听到她激动地叫喊:“詹姆斯,快来,快来看!”
  他跑上了一段大楼梯,穿过卧室,跑到浴室,看见弗莉克站在浴室里,浴室没有开灯,黑黝黝的,她踮着脚从窗子里向外瞄着。
  “他说什么谁也不能使用那座大塔,说什么那座大塔不安全。”
  邦德低声骂着。他们顺着下面的屋顶往外望,可以像白天一样,把那座大塔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在无月的漆黑的夜晚,整座建筑里面灯火辉煌。它那巨大而清晰的窗子从顶部到底部都亮堂堂。在窗子后面,人影晃动——有人在跑着并做着各种手势。
  “弗莉,我们现在就得出去。这里真的有异乎寻常的事。”
  他们连忙跑回起居室。邦德正伸出手去按电梯的电钮,他们突然听到机器咋喀和呜呜的响声。电梯正向上升。
  “弗莉,往后站,走到一边去。”
  电梯停了下来,开门了。
  “德拉贡波尔先生因打扰你们而感到内疚,但是他现在要见你们,快点,在藏书室见你们。”莱斯特走进了起居室,他的右手握着一支科尔特0.45口径自动手枪,安全已谈不上了,他手持武器像被人指使要控制一切事情的凶神恶煞。
  “他说现在就见你们!他要你们赶快去!”那支手枪邪恶的枪眼微微动了一下,示意他们走进电梯。
  第十二节  时间机器
  “你认为我们应该把我们的行李拿走吗?”邦德说道。他说话的神态好像对莱斯特仍然在挥舞着的那支很大的自动手枪满不在乎似的。
  “我认为那是不大合适的,先生。”莱斯特哪怕手里握着枪,仍保留着道地的英国管家那种谄上欺下的奴才相。
  邦德一边问行李处置问题,一边微微转过身,把手伸下去,仿佛要把行李箱拿起来。现在,他一只手放在行李箱上,面容凝重,微微耸一下肩,似乎心里同意了莱斯特的建议。接着,邦德的手指突然扣着行李箱的把手,把行李箱提起来,用尽平生力气,狠狠掷在莱斯特的阴部。
  他听见那家伙疼得杀猪般大喊大叫,痛苦地弯下腰;但是莱斯特的右手举了起来,枪握得很稳,他的一个手指正在往扳机上移动。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弗莉克勇敢地采取了行动。那还是邦德第一次看见她动武。她靠上去,与他面对面、身贴身,用左臂狠击他的右臂,接着抓住他的右臂往她抬起的左膝上撞,莱斯特臂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当她的膝盖晃来晃去,向那个倒霉家伙的阴部撞击时,莱斯特加倍痛苦的哀号更是惊心动魄。手枪咔嗒一声掉在地上,接着枪的主人也倒在地上;当他倒下时,他不知道用他还没有断的手臂去安抚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才好。
  弗莉克一脚把手枪踢回房里,俯身狠狠在莱斯特的脖子上劈了一掌,莱斯特痛得尖声大叫,尖叫声过后他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弗莉,你把他干掉啦?”邦德对她那一系列干脆利落的动作大为惊讶,但他一边捡起手枪一边竭力把话说得很平静。
  “我希望他并没有死。”她用脚尖轻轻踩着莱斯特身体,他动了一动,痛苦地呻吟着。
  “最好把他绑起来。”邦德跪下一条腿,在那个男管家身上摸索,找到他的裤子背带。他们从他的肩上把燕尾服剥了下来,他痛苦得在地上翻滚,渐渐恢复了知觉。弗莉克又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劈了一掌,当他们用一条手帕把他双手捆得紧紧时他又再次不省人事了;接着他们又把他的裤子背带把他的脚腕捆在一起,然后将背带有弹性的部分拉直,在他被绑着的双手上缠了几圈,再把背带紧紧地捆在他双手上。最后弗莉克从她的行李箱里拿出一条围巾把他的口塞住。
  “他醒过来一定会拼命挣扎,弄出很大响声的。”她甚至笑了一笑;邦德认为她那一笑显得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正如我母亲过去常说的,他那只臂膀要使他活受罪了。”
  “弗莉,你总是这么凶吗?”
  “只是对看不顺眼的人才这样!”她向他嫣然一笑,活像个天使。邦德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受过极其良好的训练的。如果此时此刻让他在世界各国主要的情报局中选择一个长期搭档,那么他认为弗莉克是他的最佳人选。她果断、凶悍、坚定——这一切都是邦德那一行要找的搭档应具备的素质。
  “我想我们该走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她的行李箱拖进电梯里。
  “行李和一切东西都带齐了吧?”
  “嗯,我个人的东西都没留下,什么东西也不能留在这个地方。”
  他把他的行李箱砰的一声摔在她的袋子旁边,按动“下”的电钮。当电梯呜呜地向底层下降时他们意识到他们将看到的灯光比以往看到的多得多。门一打开,看到了他们所习惯的安静、甚至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岑寂似乎已一去不复返了,从这座建筑物的主体里传来了叫喊声和吵闹声,此呼彼应而又渐渐沉寂——脚步的嗒嗒声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似乎把他们包围了起来。这些吵闹声以及这些喧哗声的回响把德拉赫堡变成了一座通天塔。①
  ①古代巴伦人未建成的塔,见《圣经·创世纪》第十一章。后来人们常以通天塔比喻空想的计划、喧哗和混乱局面。——译者
  “往这边走,我想。”弗莉克不沿着走廊往前走,而向右转弯,然后再向右转,一直走到一条过道上。他们两人都知道沿着那条过道走,只能走到那座城堡的东侧。
  最后,他们走到过道的末端,前面已无路可走,迎面是一道厚重的大门。她向邦德耸耸肩膀;邦德会意地点点头,捏着那扇门的把手转动了一下,大门洞开,比他们以前看到的任何光线都明亮的光线像潮水般涌了出来,射在他们身上。
  他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楼梯井里。光线亮得很不自然,听到的各种响声极端杂乱,声音比刚才听到的更大;不和谐的响声在那座楼的每个角落回荡。
  “看那些侦探片时,每看到人们尽量避免向上走,以免在屋顶被别人逼得走投无路,我心里总是怏怏不乐。”弗莉克小声地说。
  “现在除了往上走就别无他途了,否则就只可走到城堡中心去,可是我不想与‘蜻蜓’和他那种玫瑰花的妹妹相遇。不管怎么样,往上走我们至少可以看一看那座禁止别人参观的大塔。”
  他们终于走到了一个又长又宽的平台上,平台似乎是沿着城堡内部宽的那一边修建的。他们继续往前走,每走到尽头就转弯90度。突然他们前面出现了一个两扇双层橡木门。周围喧闹声此起彼伏。叫嚷声、唱歌声、谈话声,还混杂着音乐声,使那座城堡好像被一大群冲入的鬼怪占据着似的。邦德如果迷信鬼神一定会认为他们已经被可怕的鬼怪迷住了。
  他正要把手放在门上,他们突然听到了德拉贡波尔的声音,声音来自他们的右下方,清晰可闻,比其他吵闹声大得多。弗莉克悄悄地把她的箱子放下来,邦德则把他的行李箱斜靠在她的箱子上。他们紧贴墙壁轻轻往回走;在拐弯处停了一会,才继续沿着过道一寸一寸往外走。
  从过道的这一头可以看见——正如那条走廊沿着城堡宽的那一边一样——他们所在的那条通道是沿着这座建筑长的那一边的,过道长得看不到尽头,只是在这条过道的中段向里面拐了一个端端正正的“U”形弯,“U”形弯的边上有一道栏杆。德拉贡波尔的声音是从“U” 形弯下面的阳台传来的。阳台对着城堡正面的一个门厅或者房间。
  “我等不得了。”他大声说,“莱斯特那个笨蛋和那两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到哪儿去啦?”接着他开始大声喊:“霍特,霍特!她究竟到哪儿去啦?那肯定不会花她那么多时间嘛,是不是,查理士!”
  “她就要来了。”查理士在下面不远的地方回答。“过来!”他大声叫喊着。
  “霍特?这次有多少?”
  她跑得气喘吁吁。“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只有三!”
  “你肯定吗!”
  “绝对肯定!你手中有那张图嘛。又多了三。”
  “这我知道,我最好马上就走。你们其他的人——查理士,威廉——把莱斯特看守住。保证我们客人的安全。我不要你们干傻事。只把他们留在这里。若不是绝对必要,不要伤害他们。”
  “他不想伤害我们,我感到高兴。”弗莉克小声地说。
  “别高兴得太早了,若不是绝对必要才不想伤害我们呢!快,我们要穿过那个双扇的门。我要看看在那座大塔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他们返回他们放行李的地方才意识到大多数音乐和喧哗声是直接从那个双扇双层大门的背后传来的。
  邦德手里紧紧握住自动手枪,侧身把门一顶,门就开了。他们走进了德拉贡波尔尚在酝酿中的戏剧博物馆那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的天地里。
  他们周围本来响着的杂乱无章,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被一种声音、一种景象所代替,一切都变了,两人大吃一惊。太真实了,弗莉克。目瞪口呆,两手紧紧抓住邦德的袖子。他们好像站在古希腊巨型的圆形剧场的顶层,下面一排一排的石台阶上坐满神情专注、看得津津有味的观众,他们不时地轰然大笑,鼓掌喝彩。邦德感到微风拂面,灼热的太阳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上。他甚至闻到观众的气味,那是各种香料味、人体味和香水味混合的气味。
  在离得很远的下面的舞台上,演员们正在表演一出戏剧。他突然记起了很久以前在小学读过的课文,甚至认出在表演的是什么戏。那是阿里斯托芬①的《蛙》。他认得演的是《蛙》是因为他听到了“呱呱呱呱,呱呱,呱呱”的音乐合唱声。这位古希腊作家所模拟的蛙声,现代已用“格格,格格”来表示了。
  ①阿里斯托芬(约公元前446年——约公元前386年)古希腊喜剧作家。《蛙》是其现存的十一部剧作之一,其代表作为《阿卡奈人》和《鸟》。——译者
  他们就这样被魔术般地带进了古希腊圆形剧场, 去观看公元前400多年一出戏剧的模拟表演。这样的事当然是不可思议的,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们当时所见所闻只不过是现代的高技术、古代的设计和光学作用的巧妙利用,再加上先进的机器人罢了。在他发现有件事不大对头之前,他觉得表演是引人入胜而且令人叹为观止的。 他发现在远处的舞台上有个演员拿起一个面具把脸遮住。面具是与公元前400年的希腊戏剧毫不相干的,只有在表演日本的歌舞伎时才用得上,而日本的歌舞伎直到18世纪初才真正兴盛起来。
  正当他发现这个奇怪的时代错误的时候,他们似乎身处其中的整个景象也开始隐入黑暗中,在他们的后面,一个隐约可见的人影从黑暗中站了起来。那个人影灼灼发光而且点头哈腰,像个活生生的人,因此邦德立即转过身去,手里握着枪,做好一切准备,一有必要就开枪。
  那个怪影的穿着打扮活像个古代的小丑,它像猴子一样跳来蹦去,点头招手——不知这是一个投影还是一个活动的全息图——它向他们点头,示意叫他们跟着走。尽管在希腊的圆形剧场中出了那个明显的差错,德拉贡波尔的戏剧博物馆依然是非同凡响的,仿佛坐着时间机器湖时邀游。
  他搀着弗莉克的臂膀,领着她跟着那个手舞足蹈的奇怪小丑走,突然那个小丑不见了。那个小丑一消失,他们四周又亮了起来,他们又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他们的鼻子闻到了各种各样的味道,有的东西已熟透,开始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有的东西则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芬芳味道。这次情景又发生了变化,比以前现实得多了。他们正站在一个英国市场上,旁边有一群人。他们面前是一个凹凸不平的戏台——室外舞台,戏台四周都搭着横杆,在横杆上放着粗糙的水平木板,把戏台提高,戏台四周挂上云雾状的帷幕,男男女女在帷幕后面正在表演戏剧的情节。
  戏台上的演员正在表演某种宗教故事,邦德意识到那肯定是中世纪的神秘戏,因为演员们的英语口音都古里古怪。由于表演产生了原始的特殊效果,从观众中传来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显然那出戏是关于诺亚的故事, 因为其中一个演员正在说“娘子,进来”,而上帝则从云缝中俯下身宣布,随时会下大雨。
  又有一个情景,具有强烈的真实感。他们在那里站在数百年前的一个英国城镇里,在城里的人们与他们摩肩接踵,有一个人真的还向弗莉克说话,问她是否认得穿着打扮像个姑娘的迪肯。德拉贡波尔这一套确实妙不可言。然而,他们周围的景象又无影无踪了。邦德看见其中一个演员竟拿着一个相当现代化的怀表来对时间。
  又一个隐约可见的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这次是个小个子,穿着伊丽莎白时代的衣裳。他的身体好像是透明的,他们可以看透他的身体,但他向他们招手时,说起话来却很清楚“来,来!空位多得很。今晚到环球剧院来看戏吧,我们在那儿表演戏剧大师莎士比亚的喜剧《仲夏夜之梦》。”他们像被人施了催眠术一样,糊里糊涂地跟着走。
  在他们的周围突然隆起了一条街;脚下踩的是鹅卵石铺成的路。其他人都向古老的环球剧院的弯曲的高大本围墙涌来。几秒钟后他们就站在剧院里,莎士比亚称这座剧院为木头的“O”;他们周围都是观众。
  他们又一次产生亲历其境的感觉,这使邦德惊诧莫名,他不得不竭力使他的感官摆脱各种光线的影响,脱离正在欣赏《仲夏夜之梦》结尾的16世纪的观众,回到现实中来。一位年轻男子扮演的帕克正在结束全剧的演出。邦德不得不拖着弗莉克离开,穿过“人”缝和“墙”缝,走进黑暗中。他知道,黑暗处一定是德拉赫堡那像飞机库一样庞大的第三层楼。
  “但是,詹姆斯……”她想挣脱他的手。
  “我们损失不少时间了,弗莉。外面的情况正在发生变化……”
  “但是这里像块魔毯……时间旅行……一台名副其实的时间机器。”
  “我知道,但是我们不得不……”
  随着一个剧烈的震荡,突然灯火通明,把他们带回到现实中。各种声响和景物不见了,代替它们的是——邦德猜想是——一个巨大的仓库,放着各种各样的复杂设备,巨型的半圆形透视背景、自动监控器、装探照灯的横木条、聚光灯、奇形怪状的镜子和放映机等等,在这些东西之间有一条条狭窄的过道。
  他们站在一条狭窄的金属过道上——它是像烤肉架一样悬空的, 每隔6英尺左右有一条铁链护档挂在金属杆上。这条狭窄的金属过道很坚固,他们站在上面也不会晃动;然而,这条过道离地面约有20英尺高。先前他们看到的人物均是利用激光或全息技术所产生的幻像,但这次他们面对的却不是虚无缥缈的人。
  “我告诉过他们,你们一定要出丑。”查理士用道地的英语说。“莱斯特先生对你们非常生气。霍特夫人正在开车把他送往最近的医院。你们把他的一条手臂打断了,你们知道吗?”
  “那是我有意干的。”弗莉克说话的口吻丝毫没显得惊奇,也丝毫没显得害怕。“我还竭力打破他将来的风流梦呢。”
  “要是你这样对待我,那我要打破的可就不仅仅是你的风流梦了。”查理士紧握着贴在后腰上的手枪。他还把两条腿微微分开站着。所有这一切表明这个家伙是训练有素的。有没有经过训练,就是保镖与勤杂工的主要区别。莱斯特给邦德的印象是,他不是个训练有素的保镖。而查理士则不同,他深知干保镖的要领。“还是把莱斯特先生的手枪放在过道上吧,邦德先生。请慢慢地放,非常慢。”
  邦德向前跨了一步,双膝弯下去,小心翼翼地把那支科尔特牌0.45口径自动手枪放在金属过道上,所放的位置是他们的右后方。“你的朋友也在附近吧,是不是?”他一边问一边直起身。
  “威廉吗?不错,威廉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我希望我们两人和你们两人能在这个被锁起来的房间里度过这个特殊的时刻……”
  “但是你们不会这样做的,查理士,因为你们的老板德拉贡波尔先生说,要保证我们的安全。”他又向前跨了一步,说起话来细声软气的,尽量靠近到足以采取行动。这有点像引诱一头野兽上当。
  “除非迫不得已, 邦德先生。 这就足够了吧。”他手里的枪微微动了一下。“我们都不想发生意外,是不是?”他无耻地笑了一笑。“唔!我不在乎。我们随时可以制造出迫不得已的情况。那我是一点也不在乎的,而你们则一定恨之入骨。”
  弗莉克走到邦德前面时碰了一下邦德的肩膀。“啊,查理士,”她说起话来就像谈情说爱似的喁喁细语。“你认为我们不会傻到去跟你们捉迷藏吧!我们不会那么傻,是不是?”她全身转回去向着邦德,在转身时她那又宽又大的裙子像伞一样张了开来,有一会儿搭在固定护链的一根金属支柱上。
  在那引人注意的几秒钟里,她的大腿的上部和那穿着镶有花边的三角裤的臀部以其眩目的娇美呈现在查理士的眼前,他一看这未曾想到的景象,眼球瞪得突了出来。这可是令人神魂颠倒的景像啊!弗莉克像跳芭蕾舞的脚尖舞一样旋转起来,转到了邦德的右边,使其逗人遐想的大腿和臀部再次裸露出来,邦德趁机向查理士扑过去,扭住他,躲过他拿枪的右手,用右肩抵住那个保镖的双膝。
  他软绵绵地扒在邦德肩上痛得杀猪般尖叫着,一点脾气也没有。弗莉克上前夺他的手枪,抓住手枪扭来扭去,差点把那个倒霉家伙的手腕从手臂上扭下来。邦德抓住他往护链撞时他再次尖叫起来。
  “放了他吧,詹姆斯。”她大声说。她一说完,邦德就不由自主地放开他,还用肩膀扶了他一下。
  查理士躺在过道上滚来滚去,接着从过道上砰的一声跌到下面坚硬的石头上,使邦德也内疚地退缩了一下。随即尖叫声停止了,接着是一片沉寂。
  邦德捡回了那支科尔特牌手枪,看见弗莉克手上已握着查理士的手枪了。“弗莉,以前有没有人夸过你非常能干?”他拍拍她的肩膀,催促她往前走。
  “有许多次了,詹姆斯。我的指导老师们夸奖人的时候是很慷慨的,要知道我是学校的佼佼者呢!”她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就匆匆往前走,邦德紧紧跟在她后面。每隔60英尺过道左右两侧就宽大起来,形成一个看台,看台上有各种机械、自动监控装置、灯光、镜子和场景。不管德拉贡波尔其它方面表现怎样,但显而易见,他的想像力是非常丰富的。
  他们走到过道的尽头,迎面是一个单扇门。这扇门是用很厚的金属造的,上面有把锁,又大又重,门半开着。他们穿过这扇门,走进了一条很长的通道,显然这条通道是围绕着封闭起来的第三层的。他们往前走,这次他们又碰到了一个金属门。这个门敞开着,露出一座石砌的螺旋上升的狭窄楼梯。
  “大塔!”邦德小声说,他直往那个门走去,踏上阶梯后,他几乎是跟着脚跑,尽量不弄出响声。他只知道弗莉克跟在他后面,因为她的呼吸声虽然很轻但还是隐约可闻。
  石阶盘旋上升,最后来到一个空无一物的石板砌成的楼梯平台上,然而又碰到一个金属门。这门是双扇的,完全用平板钢铸成,以铰链开合,门上有两把非常坚固耐用的锁。这个门又用铰链接到一个牢固的圆棒插销上,插销本身也有锁。门的全部结构形成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入口,进到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在那里,不管什么东西,哪怕是人,也很容易藏起来。
  这个门的另一边有个小小的门廊,门廊通到另一套房间。这些房间均有锁;整个门是向一边滑动的,门半开着。他们穿过门,走进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顶很高,呈穹窿状。房间两侧有几个窗子,大小和款式像大教堂的窗子一样,窗子的玻璃很厚,显然是无法打破的,但是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房间里的陈设。一张舒适的大床占了房间的一个角,还有一对皮革安乐椅,一张粗糙的大工作台,台上散乱地堆着一些文件。
  正对着门的那堵墙壁完全被一个很高的金属公文柜占着,公文柜的最高部分要爬上梯子才能摸得到,那里有个梯子用钩子钩住公文柜的顶部,梯子的底部装上了几个小小的轮子,这就很容易使人爱把它推到哪里就推到哪里。当时它正靠在公文柜中间,那儿有几个较高的抽屉,一个打开着,好像房间的居住者刚刚拿了些他所需要的档案。
  邦德一直向工作台走去,弯下腰,开始仔细研究那些文件。文件中有图表、图画、照片,甚至还有地图。
  “看来像是开办博物馆的总计划。”他向弗莉克招招手,叫她过去。的确,最上一幅图画画的正是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他们匆匆看一眼就知道他们看漏了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表演,19世纪20年代伦敦一家剧院的表演,20世纪60年代后期艾冯河畔斯特拉特福的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的演出,拜罗伊特的瓦格纳环形剧院的部分演出,百老汇一家剧院的一出现代音乐剧的演出以及其他大约六个展品。
  “这个人的确是个天才。”邦德开始翻阅另一堆文件,那堆文件似乎是博物馆使用的大型电子装置的工作图。
  “是个天才,但我认为他在谋杀方面也是个天才。”弗莉克从工作台上拿起了一些较大的详图并搜查它们下面的东西。“这些东西看来是有人故意扔在这里以便掩饰其他东西的。”她移开了更多很大的详图直到露出了一系列地图、图画和注释。“看这里……”
  但是邦德已经心烦意乱,走到了一个很高的窗子的右面,他在那儿惊惧地盯着一个书橱;那个书橱用钩子固定在一个前面装着玻璃的大柜子上面的墙上。
  “不,你到这里看看!”
  她走到他身旁,开始端详书籍的书脊和那个大柜子的下层,下层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每样东西都附有一个小小的卡片,对物品加以说明。那些书均是皮装书,装帧美观,书脊下端均有“DD”的标志,都是同一主题……政治谋杀。这里有卷帙浩繁的书籍,论述世界上每次实有其事的著名的公开谋杀,从恺撒大帝到约翰·肯尼迪总统都论述到了。
  柜子里的东西反映同一主题,里面有件短上衣,它的标签上工整地写着“格雷夫·克劳斯·冯·施陶芬贝格的短上衣, 1944年7月20日行刺阿道夫·希特勒未遂时穿的就是这件短上衣”。弗莉克看见那件短上衣并阅读了标签上的说明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另一件物品据说是“用来谋杀甘地夫人的手枪”。
  “他参与谋杀是为了报仇。”她小声地说。“来看看我在那儿发现的东西。”
  他们一起走回到工作台旁;弗莉克从文件堆下面拿出了几张地图和街图,还拿出了几张纸,有人在那几张纸上潦潦草草地记了一些笔记。那些街图是米兰、雅典和巴黎的街图。还有一张是米兰著名的拉斯加拉剧院的院内详图,一张是雅典的阿克罗波利斯和帕特内这两家剧院的院内详图。那几张简短的笔记依稀是描述从巴黎市中心到巴黎附近一个不知其名的地方的路线。
  在那些潦草的笔记中,均在米兰、雅典和巴黎这三个城市的名称下面划有清晰的横线, 每个城市名称的旁边写上了大写字母,米兰等于KTK,雅典用YA这两个大写字母来表示,而且黎则至少有三种不同的字母来表示——PD、H、W。
  “是谋杀的目标吧?”邦德望着她,扬起了眉毛。
  “可能是,很可能是,我想我们应该赶快走并且……”她蓦然停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向门口,他们觉察到附近出现了另一个人。
  那只是极轻微的脚步嚓嚓声,是皮革与石头的磨擦声;但这足以使邦德警觉觉起来,提着手枪向门口冲去。
  “别这么干!”那人大声叫喊,接着又叫:“不要这么干,原地站着,否则我要你们的命!”
  威廉的动作很快,旋风一样转过身往回跑,眨眼间就不见了。邦德扣了两次扳机,听见子弹射在墙上反弹的声音。外面的钢门喀喇一声合拢了,嘀嗒一声那两把锁也锁上了。
  “天杀的!”邦德边骂边往前跑。外面的钢门很牢固,他们想要出去,单靠撬锁工具是办不到的。
  “我倒认为,我们应该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弗莉克冷静地审视着金属档案柜的那堵墙。“我们再呆在这儿已经不受欢迎了,我可不愿等他们回来整治我们。”
  “从窗口出去怎么样?”他向那几个高大的拱形窗子走过去,仔细端详着那些玻璃。“要把这东西砸开得用穿甲弹才行。否则,我们就要顺着登山索从窗子外面爬下去……”
  “要是有绳子就行了,詹姆斯。别异想天开了,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吧!在这些档案柜周围有些缝隙。”
  她说得很对,金属档案柜构成的那堵墙似乎很坚固,但是弗莉克用手砰砰猛击,那些档案柜好像有点松动,仿佛它们只构成一堵假墙以隔开那一边的空间。
  邦德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睛东张西望,看有没有可能存在隐藏的孔穴。
  弗莉克上上下下打量着那堵墙足有10分钟,而邦德则想从那些巨型档案的摆法中寻找线索。“白费劲,我看不出什么破绽。”他终于泄气地说。
  “换个地方看看。”她命令道。“有时,从不同角度看……”她往后退了几步,立即就找到了答案。“对了,你看,墙的中心部位在这儿。”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那堵墙的中心部位,那些档案柜有一部分被一条较暗的线条围绕着,其大小和形状就像是一个长方形的门。
  “梯子!”他走过去,把那个滑动的梯子拉过来,一直接到与较暗的轮廓右边那部分平行。
  “不用了,用不着那样。”弗莉克走到现在看来显然是门的左边的档案柜前,开始把那些滑动金属抽屉拉出来,推进去。“我相信有比较简单的方法。”她这么说时他们就听到她正拉出来的抽屉嘀嗒一响。“这就是……”她又推进去,拉出来,那个抽屉又嘀嗒一声入到某个隐藏的位置上,可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又试着推拉其他抽屉,它们也嘀嗒一声就寂然不动。“我相信……”她刚开口,邦德就顶住呈长方形的那几个柜子,它们动了起来,朝里面转过去。
  “芝麻,开门!”他们小声说。他们穿过门,走进一个粉刷得很白、冷冰冰的房间里,房间的一边放着一个很长的控制台,台上排列着电脑显示器,操纵装置,配电盘和两台大型电视机。对着这个大型控制台的那堵墙壁上有一排排装有录音带的大型电子计算机,而在他们前面的那堵墙里有个门,门上写着“信号架,高压,危险”的字样。
  交谈是多余的。显而易见他们是站在德拉贡波尔戏剧博物馆的主控制室里。在控制台的中心一块玻璃板压着一幅博物馆展品的详细电子图,在电子图上有一闪一闪的灯光,显示出博物馆各个部分展品在全部展品中的确切位置。显然许多活生生的场面都是由热传感器和动传感器制动的,因此,参观者一接近,各个投射图、全息图、声音、气味等活生生的事物的自动开关就开了。那时,总开关处于“开”的位置上,那两台电视就显示出一个小戏院里的乱哄哄的全部景象,包括背景和挂灯条板,那个狭窄的过道,即查理士那个可怜的家伙被推倒的地方,也在屏幕上。
  “你看!”邦德朝着弗莉克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的手在那些控制器上犹豫不决,直到他发现操纵许多闭路电视摄像机之一的小小操纵杆。他轻轻推动操纵杆,调好焦距,然后陡然推到“开”的位置上。屏幕显示,在那边威廉正从狭窄的过道上爬下去,把查理士扶起来。查理士像浑身发抖,而且有点目瞪口呆似的。显然他们两人正在交谈,决定该怎么办。
  过道本身逐渐扩大,慢慢斜向每个展品的坚实的地基上,使参观者都能直接从围绕这个博物馆的主干道上走到每个展品所处的地方去,参观者一到,每个展品就栩栩如生地展示在他们的面前,表演一结束又巧妙地指导他们返回到那悬空的金属过道上。一群群人很可能是在不辨东西南北的情况下从一个展品自动被吸引到下一个展品的所在地的,这就使参观者感到更加惊奇。
  邦德又操纵着操纵杆,使隐藏的摄影机向上倾斜,对着博物馆的四壁。在展品上面很高的地方有第二条狭窄的过道——显然,那就是信号架。那条过道用作维修之用,也许是为了安全。在那条过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金属梯子,从信号架上一直通到主干道,这样就可以从梯子到那些复杂的设备上去。
  “一旦这个博物馆搞成,那个家伙就在这里有个金矿,从此财源滚滚,取之不尽了。”弗莉克悄悄地站在他的后面。她用恐怖的、几乎细若蚊子叫的声音补充说:“要是他真的有朝一日把博物馆搞成的话,那肯定会吸引不少观众。”
  “我建议利用这个总开关,把所有那些玩艺打开,走到下面去,在他们自己的老巢把那两个魔鬼逮住!”他俯着身,端详着那些控制键,把布局记住,并确信他可以领着弗莉克从那迷宫一样的展品之间走出去。
  “那儿写着‘危险,高压’。”弗莉克把头朝着那个通向信号架的门说道。
  “这么说来,你还有别的什么魔法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了,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不想让几千伏特电流穿过我的身体。”
  “那么,这里的任何东西都别摸。你站开点,别碰那堵墙。”
  他开始仔细构思他的计划,用那根小小的操纵杆,控制那台摄像机,向四处拍照,让她看清楚,他们究竟该走哪条路。
  “我总是想到百老汇那个大型音乐剧院去。”
  她说,因为按照那张博物馆的详图,那个把观众带上音乐剧院舞台的展品是从后面开始的,由于半路杀出个查理士,百老汇音乐剧院是他们在刚才的短短的旅途中没有看见的展品之一。
  邦德再次移动那台监视器,对准他刚刚看见的那两个本该做男护士的人所在的地方。他们还在那里,查理士擦着那伤痕累累的肩膀并试试他那条受伤的腿,看能不能站起来。
  “威廉很警惕!”弗莉克向荧光屏点点头,当时屏幕显示出威廉正把一支多余的手枪交给他的同事。
  “要把什么事都考虑到。我想你是要在他们冲上来对我们做无法形容的事之前使这台监视器照在路上吧,是不是?”
  “我想这是最高明的办法。准备好没有?”
  她点点头;而邦德一只手在控制台上寻找,最后在标有“总开关”的操纵杆上停了下来。他又踌躇了一下。“豁出去了,弗莉,你能肯定通到信号架的门是开着吗?”
  她把门打开,不由自主地往下望,发现那是一个电梯的竖井。
  “有个电梯按钮。”她回过头,向邦德点头。“想得多周到啊!倘若我们冲进去,我们就会在空中乱抓乱叫,最后摔成肉饼了!”她按动按钮,就听到机器呜呜的响声。
  邦德瞄着监视器的荧光屏,看见查理士和威廉似乎对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没作出决定,好像在争论。他认为,威廉很可能主张把他们干掉,而查理士则认为至少要等到梅芙回来才能采取断然行动。
  电梯升了上来,弗莉克把滑动门拉住,不让它自动关上。
  “好了,我们走吧。”
  他把总开关拉了,从监视器的荧光屏上看见博物馆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中。他匆匆走进电梯,按“下”的电钮,电梯徐徐下降。电梯一停下来,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的倾斜的过道上,显然那条过道通向下面城堡的主要部分,而那个信号架则高高地竖在博物馆的上面。
  他们慢慢往前走。“记住我们没有弹药补充。如果他们开始向我们开枪,我们要弹无虚发。”邦德检查了一下那支科尔特牌手枪,弗莉克也看了看她从查理士那儿夺来的那支手枪。
  一到通向信号架的那个门,他们停了下来,邦德叫她尽量不要弄出响声。接着他们穿过门,走进黑暗处,站了几秒钟,让眼睛适应那儿的黑暗。
  在他们下方左侧很远的地方,从环球到院传来了喧闹声和各种行动的响声;他们就是在环球剧院附近被查理士拦住的。他们慢慢走过那条狭窄的过道,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是悬空的而且高得危险,下面就是用作博物馆的大洞。
  邦德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因此由他领路,扶着他左边的安全杆,竭力判断到那个通向下方的梯子的距离,百老汇音乐剧院就在那个梯子附近。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数,走过了四个用铁链吊着的梯子。他走到第五个梯子时停了下来,回过头向弗莉克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用手做了个向下去的动作。
  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接着他就转过身,踏上梯子,顺手把手枪插进裤腰带里,踌躇了一会儿,不知她如何处理她的武器。梯子的横档冰凉但很牢固,他逐渐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走到了下面的黑暗处,站在梯子底下等着弗莉克下来。他用手臂朝着他认为是百老汇剧院所在的地方指了指。
  他们站在一堵很高,呈曲线的石墙的后面,那是剧院后面的半圆形背景。他们悄悄地俯卧在地上,慢慢爬到那堵墙的一头。邦德向她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突然往前冲。
  他们的五官突然感到了刺激,这种结果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思想准备。他们一踏进那个黑暗地区,一切都活跃起来。有那么几秒钟他们的眼睛几乎被强烈的灯光弄瞎,一浪高过一浪的喧闹声几乎把他们的耳朵震聋。那仿佛是他们穿过了某种魔镜,走上了挤满欢欣雀跃的舞台。聚光灯和剧院里悬挂的全部灯光都开了,把舞台照得如同白日,舞台上的人尽情高唱:“世界上没有一种职业比得上表演业。”
  那些人物照一套模式跳舞,跳得丝丝合拍;男的戴着白领带,穿着燕尾服;女的穿着银白色的燕尾服,戴着高帽子,穿着金黄色花边闪闪发光的小小的三角裤。歌声震耳欲聋,邦德透过眩目的光线还看见一个合唱团的指挥在卖劲地指挥。
  走近一看,那些舞蹈机器人奇形怪状,眼睛闪闪发光,但瞪得大大的一动也不动,脸颊搽着胭脂,笑容僵硬,他们的口像口技表演者学哑巴一样只是一张一合,没有声音,舞步是由输进电脑的一套程序控制的。
  邦德和弗莉克看到眼前的整个场面,不禁站住,几乎不知所措,没有及时采取行动,损失了宝贵的时间。
  接着有人开始向他们开枪。
  从远方黑暗处射来了两颗子弹,把跳到邦德旁边的那个男机器人射倒。他看清了从黑暗处射出两颗子弹的枪口火焰所处的位置,于是向子弹的来处放了两枪并同时往前冲,用臂时把一个女机器人碰了一下,把它推出行列,使她继续跳完她的舞步,因此也跳离了其它女机器人。
  他看见而且也听到弗莉克向灯光后面的黑洞开枪,接着听见了因痛苦而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声,尖叫声比那儿奏乐和唱歌的喧嚣声响得多。又一颗子弹“呼”的一声从他的头边飞过去。当邦德往前跳,穿过灯火,走进远处黑洞洞的地方时又一个男机器人的脸部被打得开了花,露出了电线和微型集成电路片。
  音乐声和歌声并没有停止。但是他知道,舞台上的机器人已乱成一团。他瞥见弗莉克跃过可能是乐池的那个地方,她一边跃一边放枪。接着他也走到了灯光照得到的地方的远侧,看见查理士四肢伸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衬衣的前胸有一块涌出来的血块,那就是他们的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地方。
  威廉沿着人行道噼噼啪啪地拼命逃跑。“在那儿!”弗莉克大声叫喊,转身向右,朝着威廉逃跑的身影开了两枪。
  邦德紧追威廉,弗莉克紧跟在他的后面。他们一走到金属过道,穿过操纵剧院的电子眼时,百老汇表演的喧闹声中断了,音乐声也突然消失了,灯光也熄了。当时听到的唯一声音就是威廉逃离战场时跑在金属过道上的脚步声。
  他们穷追不舍,弗莉克稍稍落在邦德的后面。在仓皇逃窜的威廉开动另一处剧院的一瞬间,弗莉克又向他开了一枪。那处剧院演出现代戏,在前部呈拱形的舞台上演出。对话和动作开始不久就停止了,那时威廉刚走到剧院的远端。
  他们走到这个剧院时,演出场面又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他们的眼前。拉着他们看见那个矮小、粗壮的威廉在他们的前面走进了下一个剧院,好像他正竭力走到那些剧院后面的地方去。
  突然又爆发出音乐声,声音嘈杂而响亮,掩盖着其他一切声音。一听那声音立即可以认出是瓦格纳的《齐格菲》。威廉正试图穿过舞台,那舞台是一家著名歌剧院——在拜罗伊特的里夏德·瓦格纳的大梦剧院——规模大小与原型完全相同。这座剧院是专门为演出这位作曲家的高康大①歌剧而兴建的。
  ①高康大是文艺复兴时法国作家拉伯雷所着小说《巨人传》的主角。——译者
  威廉朝着那个扮演齐格菲、正尽情歌唱、举起那传说的魔剑的机器人冲去——那支魔剑是那个巨型的环形歌剧院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这时,邦德停下来,两腿分开,手臂伸直,双手握住手枪,对准威廉的身影。
  他开了一枪,看见威廉被子弹击中还想跑,蹒跚走了几步,就撞在那支半抬起的剑上。接着威廉手臂乱挥,双腿乱蹬,喀喇一声倒下,趴在表演中的机器人身上。突然从他的身体下面噼噼啪啪地爆出了火花,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和机器人身上都冒出一缕缕青烟。当那些青烟袅袅上升时,威廉已被那支魔剑刺穿,倒在剑上;而歌剧照样在继续演出,录音磁带仍在不停地播放,仿佛重现瓦格纳舞台艺术的演出丝毫未变似的,然而舞台的中心却倒着惨不忍睹的卷曲的尸体,散乱地撒着一束束电子零件,那支不折不扣的真剑刺穿了威廉的背,剑尖上淌着鲜血。
  第十三节  乡间驱车游
  “我们是否该等梅芙回来再走?审问她一下?”弗莉克站在大厅里问道。城堡这一部分他们来到时已看见过,但只留下模模糊糊的印象,觉得它的装潢具有浓厚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风格。现在他们才第一次注意到大厅上面很高的地方那条长长的演员画廊独具风格。
  “那就是我们听到‘蜻蜓’与她妹妹讲话的地方。”邦德指着他们上面那段没有栏杆的“U”形过道。
  “是的,你究竟认为我们该不该等呢?”
  “不等!一方面对那两具死尸我根本不想作什么解释;另一方面,我们要想赶上德拉贡波尔就得立即动身,赶往米兰。那是他的第一站,是不是?”
  “根据那些笔记看来,他的第一站确实是米兰。但是,詹姆斯,要找到他,我们该如何着手呢?”
  “我们可能要得到一些帮助才行,弗莉,总之,我知道的是,我们在这儿呆得越长,给德拉贡波尔的时间就越多。”
  他走到他们放行李的地方,把行李拿下门厅,然后走出门厅,向他们的小轿车走去。他仔细检查过轿车后才让弗莉克走近小轿车。他读过阿尔齐·肖和安格拉·肖如何死在伦敦的全部报告。有一件事是肯定无疑的,德拉贡波尔对爆炸颇为了解,正如他对其他致人于死命的武器和稀奇古怪的方法无所不知一样。
  轿车没有藏着什么爆炸物,因此他们就立刻驾着车走,离开灯火通明,好像欢度什么重大节日一样的德拉赫堡。
  他们驾着车朝波恩开,法律允许他们开多快他们就开多快,只在中途停下来让弗莉克在公用电话亭向瑞士打了个国际电话。
  “亲爱的,我打电话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我有个主意,若行得通会使我们到达意大利时情况不大相同。”她只这样对他说,但要她讲得详细点她却不肯。
  邦德坐在轿车里感到烦躁不安,心里嘀咕,去这么久了,究竟是去打个简单的电话,还是化妆赴宴会——甚至,当情况需要,在别人使个眼色时宽衣解带等等似乎也够了。
  总之,弗莉克在电话亭里花了大半个钟头。
  当他们又上路时,邦德问道:“又得到贵局的青睐了吧?”
  “不大可能,我亲爱的,我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老朋友博多的。”
  “莱普克吧?那个长着萝卜头的瑞士警察,是不是?”
  “正是他!他可是个非常好的警察,他还欠着我一笔人情债呢!”
  “这笔人情债他肯不肯还?”
  “我们到了波恩就知道了。”
  他们到达了机场,还了出租汽车。她又去打电话,邦德则去买飞往米兰的飞机票。
  “一切安排好了!”弗莉克对他说:“我们在皇宫旅馆订了房间。”
  “啊!你无法使我们住进‘幸福之源’旅馆么?”米兰的皇宫旅馆是幸福之源的姐妹旅馆,主要供进城的商人和乡下佬住一两晚之用,普遍认为是个好旅馆,但装潢并不华丽。皇宫旅馆不以豪华著称,只是个不讲究奢侈的休息地,房间的设计经济实用。
  “‘幸福之源’那家旅馆我连试也没有试过。”她捻一下手指噼啦作响。“你如果要住那些矫揉造作、装潢过了头的五星旅馆,那你自己一个人去住好了。反正博多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们。”
  “他正在还你的人情债,是吗?”
  “连本带利偿还,他还要来看我们呢。我希望他带着情报来。”
  他并不强迫她作什么解释。他已知道,弗雷德里卡·冯·格鲁塞喜欢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只有当她心情好而且又愿意的时候她才会告诉他。邦德尊重这一点,因为他知道在干一些秘密的事情时自己也是这样的。
  他们是在那天晚上6点多钟抵达米兰的。7点钟他们已住进“皇宫”,里面全漆成铬黄色,家具耐用,但决不奢华,这一点邦德可不大喜欢。然而,那里的小酒吧却货色齐全,应有尽有。提议喝香槟酒的是弗莉克。
  “我们有什么事值得庆祝的吗?”
  “安全离开德拉赫堡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我喝酒庆贺的了!但是,我们所面临的案子很可能使‘我们共赴黄泉’。”
  “你这个想法太好了!但是弗莉,我们二人为什么要共赴黄泉呢?”
  “答案你自己去找吧,詹姆斯。那还不简单!我们二人都是被人监视的男人——唔,不!你是被人监视的男人,而我呢,是个被人监视的女人。”
  “但是,难道我们不应该开始去找那个德拉贡波尔吗?”
  “你这么做岂不像大海捞针?”
  他思考了一会儿。她说的当然很对。没有官方的协助,他们是无法踩到德拉贡波尔的尾巴的。他甚至曾建议过,他们应该与某方面的当局取得联系。他心里又想到了别的事情,把原来的想法打消了,因为那也是鞭长莫及啊!他所想到的事就是在德拉贡波尔与他的妹妹最后一次谈话时他们偷听到的事。“我怀疑他很可能来找我们。我的意思是,那只蜻蜓很可以来找我们。”
  “他心里想的就是杀人,是不是?因此,我们二人就得共赴黄泉,是不是?”
  “很可能!博多认为他这次出来不是要杀这里的任何人。”她停下,向他投去最迷人的一笑,接着补充说:“而是专杀爱管闲事的人——他曾称我们为爱管闲事的人,是不是?在他心目中我们是爱管闲事的人,是不是?”
  “但他也曾说过不要伤害我们。”他们偷听到的谈话又一次在他的心头打转,但有些重要事情他却没注意到。
  “在他返回之前不伤害我们,我猜。我们不得不正视现实,詹姆斯,德拉贡波尔这个朋友是个非凡的演员,很注意细节,不会真的喜欢我们。因此,除非他很走运,见到了我们,否则他是不大可能动手去杀任何人的。”
  “不大可能? 那么, 那张血腥味十足的名单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米兰等于KTK等等。”
  “如果博多的话说得对,那么KTK甚至在米兰以外。想想拉斯加拉吧,詹姆斯,然后再想想KTK究竟可能是谁。”
  “我已经想到了。米兰有世界上最大的歌剧院之一——拉斯加拉歌剧院——而只有一个KTK与歌剧有联系,那就是那个美丽的夫人基里·泰·卡纳娃……”
  “十分正确,而她此刻并不在米兰附近的任何地方,不过她12月份却要来这里。雅典的YA你想出是谁没有?”
  “阿拉法特!”
  “谁给博多一支雪茄烟抽一抽!对了,是亚西尔,阿拉法特,那个老头是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领导人,他有一千条命,或者似乎有一千条命。否则,他早已死于非命了。”
  “还有吗?”
  “还有,他现在也不在雅典附近的任何地方,在12月之前也不可能在雅典,但他答应12月份要去雅典参加一次与其他阿拉伯国家的领导人,以及来自英国和美国的代表一起举行的联合会议。基里夫人打算12月份来米兰逗留两周,表演三场《托斯卡》并于12月13日晚上在大教堂进行一次义演。阿拉法特定于12月14日到达雅典。所有这些活动离现在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是,如果他还是按照他过去习惯的做法行事,他是打算要连接做这两件事的。当然还有巴黎那件事要考虑。”
  “关于巴黎那件事,我有个想法,但那真的是不堪设想的,然而又没有办法事先警告一下德拉贡波尔。”
  “那么,在我们和博多谈话之前你就秘而不宣吧。”
  话音未落电话铃响了。在几秒钟的时间里,弗莉克和那个瑞士侦探谈得眉飞色舞。
  她总算把听筒放了下来,转过身对邦德说:“我们需要的所有情报明天就弄到手,我们等着他来吃中饭?”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度假了,除非戴维·德拉贡波尔来拜访。你打电话关照一下房间服务部,别来打扰,我去换上宽松、刺激的衣服,为什么不呢?”
  第二天早晨弗莉克说,在那个晚上,他们都应该荣获金质奖章,邦德大拇指一翘,狡黠地一笑,随声附和:“世界冠军!”
  他们穿着时髦的服装坐在米兰著名的“购物中心”的一家小饭店一边吃午饭,一边看着姑娘们川流不息地在门前走过。弗莉克说“购物中心”很可能是世界上第一条商业街。邦德说,他认为要找世界上最潇洒的女人只有在米兰才能找到。仅几分钟以后弗莉克说,她感到她们实在俗气。莱普克中午12点整到达。
  “一切需要的情报都搞到手了吧,是不是?”弗莉克问道。
  “宝贝们!”博多做了个鬼脸,使他那本来已像小丑的脸显得更难看。他偷偷地从一边望到另一边。“你们两个都是活宝。不知道我为什么把我的前程作赌注,为你们捉羊。①”
  ①博多英语未过关,把limb说成了lamb,因而也词不达意了。——译者
  “我想,你的意思是把你的前程作赌注,为我们冒风险吧,博多。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因为你爱我爱得神魂颠倒。”弗莉克拿起酒杯,深深地啜了一口酒,眯着眼望着那个大腹便便的警察。
  博多也拿起一杯红葡萄酒学着她的样子深深地啜了一口。“想给我的粉红色的小细胞加多些小细胞,是不是?”
  他吃完饭之前不肯说任何值得一听的东西。“如果我的职业是打曲棍球而我又在打球,那么至少有人会请我吃顿美餐吧!”他大声地说。
  博多足足花了90分钟才把饭前开胃小菜、浓肉汁菜汤、米兰的细条实心面、一大块美味的巧克力蛋糕吃完。当侍者端来咖啡时他用餐巾揩揩嘴,往后一坐,靠在椅背上。
  “我想,一切事情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但是,你们那个名字很怪的朋友戴维·德拉贡波尔是不会在米兰、也不会在雅典杀任何人的。你们可要注意,如果他试图使你们二人灵魂出窍,那是不会使我惊奇的。”
  “谈谈熟人。”弗莉克催促道。“我曾要求你在米兰这里替我们物色几个谨慎可靠的熟人。”
  “当然。我已遵嘱替你们物色了。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也不想为你们这对爱管闲事的活宝而丢掉我的年金。”
  “那么,他是谁?”
  “谁是谁?”
  “你所安排的那个熟人。”
  “啊,我必须把你们带到他那儿去。你们得伪装一下并带上匕首。”他把一个又短又粗的手指顶着他的鼻子的一侧。“你们二人对伪装和匕首这些玩艺的功用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有一个问题要问一问。”邦德不无理由地认为,他已经受到冷落了。“只把一个小小的问题解释清楚就可以使我了解目前的情况了。”
  “问吧!”博多又向他做了个鬼脸。
  “你似乎已替我们做了些侦查工作并且为我们安排了一切。那我们怎么知道德拉贡波尔仍在米兰呢?”
  “请相信我们吧,詹姆斯。”弗莉克把她一只手放在邦德的袖子上。“只要博多在这儿,那么德拉贡波尔可以肯定仍在城里。我们得有个人去跟这里的当局取得联系,而这正是我通过博多要去做的事。我们不能独个儿去做这件事。”她转过头看着莱普克,而他则盯住那张账单,那张脸显得像发了心脏病。
  “你们买的中饭够饭店里所有人吃了!”他把账单递给了邦德,邦德用信用卡付了账。
  “好吧!”博多如释重负。“好吧,现在我就带你们到那个人那儿去。走!”
  他们三人中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衣冠楚楚的英国人。他上身穿着海军蓝运动夹克,下身穿着运动裤,一只手在捋平那又长又密的灰色头发,一只手抓着黄铜鸭头柄的粗重手杖。那个英国人一直坐在离他们只隔几张方桌的地方。他们离开餐馆,走上大街时,他也付了账,远远跟着他们。
  在通往米兰的唯一马路上,行人和车辆熙来攘往,乱糟糟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柴油味和汽油味。邦德喘着粗气。“夏天快要结束了吧!”他说道,“不久你就不能坐着飞机飞进飞出了。米兰总是这样的。你秋天来到这里,会发现这个地方仿佛覆盖上一层轻纱。不久这里就到了烟雾弥漫的季节。”他抬起一只手,招了一招,一辆豪华的费拉里牌小轿车就从连绵不断的车流中扭来扭去地开过来,在他们所站的路边停住。
  “一定要快,否则我们就坐公共汽车。”博多一边说一边匆忙把他们推进车里。那个司机獐头鼠目,年纪很轻,个子矮小。他微笑着点点头。“像过去警匪枪战的电影中说的,你们只是驱车出去兜兜风吧。好,让我们在乡间驱车游吧!”
  那个身穿海军蓝运动夹克,手提鸭头柄手杖的家伙——他显然是个英国人——走出“购物中心”,站在人行道上,眼睁睁看着他们驱车离开。他看见其他小轿车在车流中跟在他们后面蜿蜒而去,不禁皱起眉头。看来他此刻是无法跟踪他们了。他面露愠色转过身,回去找电话。那个爱管闲事的瑞士女人和她的英国男朋友一定回到他们的旅馆去,时间他有的是。人人都要等待,但当整件事情由于小小的不慎而出了差错,那么必须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情况。必须引诱一个人,而他心里明白,他引诱的目标正是好个女人。
  “有两辆小轿车跟在我们后面。”当他们驱车离开时邦德说。“一辆是黑色的菲亚特,一辆是黛绿色的兰博基尼,可能也是出租汽车。”
  “好!”博多转过头向邦德笑一笑。“我们不愿意我们后面有未经当局许可的车辆跟着,是不是?”
  几分钟之内他们走上了米兰市外的一条公路,向着科莫湖和切尔诺比埃疾驰。
  “我们不是恰巧要到德斯特别墅去吧,是不是?”邦德问道。
  “你对米兰很熟悉,是吗?”博多又对他笑了笑。
  “我熟悉德斯特别墅。在那儿与你的熟人秘密会见,那太显眼了。而且,如果我们是在那儿会见,你的伙计一定是个交游很广的意大利警察。”
  “谁说他是个意大利警察啦?反正你们知道这几天来是谁住在德斯特别墅,你们会吃惊非小就是了。”博多挪动一下肥胖的身子,舒舒服服地坐在座位上,好像要睡觉似的。
  德斯特是意大利最大的旅馆之一,这一说法是可以论证的。五个世纪以来,它是科莫湖畔的一个私人庄园,离米兰约30英里。一百多年来它是富人和贵族的避暑胜地。庄园的园林区里有一套深受人们喜爱、使人精神恢复的设施,包括网球场、游泳池、马匹、十八个洞的高尔夫球场和令人叫绝的伦巴第食品。它那驰名世界的花园和阳台已经成为被解职或辞职的达官贵人、政客和传奇式人物碰头会面的地方,而旅馆里的陈设和器皿与已逝时代的豪华所差无几。
  有人正盼望着他们到来。邦德发现两个保安人员在园林区守卫,有一辆黑色的货车停在主要入口处附近,颇有战略意义。离这家旅馆10英里的路上,有两个骑着摩托车的人走在他们轿车的前面,而在他们离开米兰市区时所发现的两辆轿车却分驰两侧,护卫着他们。他们风驰电掣地驶到旅馆主门时就像来访的总统车队一样。一个身穿便服的警察慌忙把车门打开。
  “一直穿过去,向着电梯走。一楼第21号套房。”他用几乎不带地方口音的英语说,并陪着他们穿过豪华的门厅,走到第21号套房门前,他轻轻拍了拍门就领着他们走进去。
  “詹姆斯, 看见你我真高兴。这位一定是可爱的冯·格鲁塞小姐罗!”M坐在一张路易十五时代的雅致的办公桌后面,他的神色与古色古香的办公桌似乎不大协调。比尔·坦纳站在一个窗子的旁边。一个穿着阿马尼和古奇衣服的矮小的意大利人在房里徘徊。 邦德很快就向他的上司介绍了弗莉克,M紧紧地握着弗莉克的手。握手的时间之长远非必要。
  第十四节  在德斯特别墅里
  “请坐, 请坐!你们两位都坐下来。”M向椅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坐到椅子上去。现在,他们意识到博多·莱普克为什么突然不见踪影了。
  “我不是曾经说过我会跟你联系吗,詹姆斯!”他的情绪好得令人难以置信,邦德感到惊讶。“顺便说一句,你们那位好朋友瑞士警察已回去办他的事了。莱普克这个人很不错,他做得很对,为了能解决冯·格鲁塞小姐提出的问题,直接与我们联系,给我们提供了我们不知道的一切细节并安排了这次秘密会见,让我们好好谈一谈,而不受到任何干扰。”他微笑着,仿佛所有这一切都是做游戏似的。“你们没有想到我们会让你们陷入德国那座古怪城堡的重重陷阱之中吧,是不是?”
  “我没有注意我们受到了监视,先生。”
  “那很好!我记得,你们没有发现在布朗旅馆有人监视你们,这说明我局的人比MI5监视科的人强多了。 然而,请相信,我们一直在跟踪你们。现在,我们确实已走到了最危险的一步,詹姆斯,要记住我们现在已知道要对付的是什么人了。”
  “我们知道了,是吗?”
  “参谋长,告诉他们。”M回过头,朝比尔·坦纳望去。
  “德拉贡波尔这个朋友我们必须找到。”坦纳用很低的声音说,好像他要把一些可怕的核心机密告诉他们似的。“不幸的是我们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把他绳之以法的证据一点也没有。我们要对付的人具有喜欢将人置于死地的变态心理,只是这一点我们还无法证明,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在他作案时当场把他抓获。”
  “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态心理呢?”邦德问道。
  “从一些方面看来,这个人几乎可以肯定是一系列谋杀事件的凶手,但他是个性格特别古怪的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查阅了许多档案和电脑记录中的字字句句;在匡蒂科有些美国人专门研究杀害一系列头面人物的凶手,他们提供的材料我们也看过。我们最终发现的是一枚真正的定时炸弹。”他停了一会,好像要等待他们有什么表示似的。M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德拉贡波尔1989年底宣布退休,而实际上到1990年才退休。”坦纳说起话来就像背书一样。 “这儿有统计材料。1990年2月,在三天时间里,一位知名的恐怖分子被枪杀于马德里街头,一位斯堪的纳维亚政治家在赫尔辛基因炸弹爆炸而死于非命,一位年高德劭的音乐家因他的轿车制动器失灵而在里斯本城外几公里处死于车祸。后来,确凿无疑的证据表明,有人故意把液压制动器的液体抽掉了。葡萄牙警方迄今为止仍把这一事件作为谋杀案加以调查,另外两起事件则假定是恐怖分子所为,但是没有任何恐怖主义集团声称对此负责。”
  “而……”邦德想说话,但M举起了一只手。
  “让他把话说完!”他严厉地命令道。
  “1990年11月,”坦纳接着说,“在两天时间里,在柏林和布鲁塞尔又发生了两起恐怖事件。阿布奈达尔这个组织的两位著名成员坐在施泰根贝格旅馆休息室里被无声武器杀害。当时无人看见该事件怎样发生,无人听到声响,无人声称对此事负责。第二天早晨,在布鲁塞尔交通高峰期间,一位美国高级军官的轿车被一枚炸弹炸得粉碎,他本人也不幸身亡。这次,也没有人声称负责。”
  “但是,我们……”
  “对不起,詹姆斯,还没说完呢!”
  邦德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等着坦纳把一系列谋杀事件和灾难的清单背完。
  “1991年4月, ”坦纳看着他手上的夹纸板说,“在伦敦、纽约和都柏林,这次也是在三天时间里发生的。英国王室的一位密友被一辆奔驰牌汽车碾死,这辆车的主人是谁至今尚未查出来。此事上午10点钟发生在斯特兰德路,在两英里外发现了那辆车。毫无疑问,这不是普通的肇事逃逸,那个人是被谋杀身亡的。然而仍没有人声称负责。 第二天下午在纽约的沃尔多弗-阿斯托里亚外面,一位美国外交官被人用打猎的强弩射死。当时在人行道上和他的前面至少有30人。毫无线索,也没有人声称负责。第三天下午,一个女人走进离都柏林的斯蒂芬草坪不远的一间酒吧,从她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支手枪把爱尔兰一位政客当场射死。人人都认为是爱尔兰临时共和军的坐探所为,因为那位政客公开宣布反对爱尔兰临时共和军。但是他们否定与此事有关。这与婚外恋丑闻也毫不相干。”
  “1991年12月,同一天在巴黎和摩纳哥有两个人被谋杀。一名驻巴黎的外交官在办公室遇害,另一个是国际著名的律师,吃完中饭离开饭店时被枪杀,两人都是因近距离射来的子弹击中头部而死亡,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人宣称负责。
  “最后,还有今年发生的一系列悲惨事件:在罗马的将军,在伦敦的阿尔齐·肖,在巴黎的帕维尔·格鲁斯科切夫,在华盛顿的美国中央情报局要人,继以上几人被谋杀之后劳拉·马奇又在瑞士被悲惨地杀害了……”
  邦德实在忍不住了:“这一切都说得很好,但我们能否把这一系列事件与……”
  “与戴维·德拉贡波尔联系起来,詹姆斯,是不是?能联系起来。我应该说我们知道,在上述时间他不在德拉赫堡,不在爱尔兰老家,也不在康沃尔。其他情况不明。我们有文件证明,不管是在那些谋杀事件发生的当天或者是在那些谋杀事件发生的几个钟头之内他都在有关的国家里。这个家伙使用两个护照——明目张胆地以戴维·德拉贡波尔的名义使用自己的护照,和已故的劳拉·马奇出国度周末时则使用劳拉的哥哥戴维·马奇的护照。从这一情况看,他好像要让我们知道在那些谋杀事件发生时他在现场。”
  邦德点点头:“我问过他,他承认他去过罗马、伦敦、巴黎和华盛顿,但却不是在那些谋杀事件实际发生的时间。他还说,在劳拉·马奇被谋杀时他在空中,正从华盛顿飞往苏黎世。关于这一点以及关于在布朗旅馆里对钱特里女士的未遂谋杀我们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知道。”比尔·坦纳似乎高兴起来,“在布朗旅馆的刺杀案件与我们谈的毫无关系。警察已逮捕了那个凶手,他也交待了,那不是认错了人的误杀而是一起相当下流的桃色事件,听了令人作呕,不值一谈。我们还和钱特里女士详谈过。据她回忆,她似乎觉得是劳拉·马奇向德拉贡波尔提出解除婚约的。当然她觉得很苦闷,但这就使他有了作案动机。”
  “这与德拉贡波尔对我说的可不一样!”
  “难道他还会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也许不会。卡梅尔·钱特里的安全现在是否仍得到保证?”
  “她失业了。他们把工作上与格兰特有密切联系的人都撵走了。那个家伙实在不称职,现在是他们的大清洗时期。他们给钱特里开了个隆重的告别会,大大地赞扬一番就打发她走了。不过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邦德皱起眉头。“我仍然关心马奇被杀的事。这真的有点不大对头。我想我们应该核对一下德拉贡波尔的活动,检查一下他的旅行记录……”
  M显得不耐烦了。 “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詹姆斯,他的确有个同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同谋——他总是紧紧跟着德拉贡波尔去旅行,相差时间通常只有几个钟头。这才是唯一合乎逻辑的事实。”
  “为什么呢?”邦德用一只手狠狠捶了一下膝盖。
  “是为什么有个同谋还是为什么他要去杀人?”M又扬起头,望着比尔·坦纳。
  “他似乎总是像鬼迷心窍一样,事事斤斤计较。”坦纳翻着夹在书写板上的记事纸。“他在工作中总是过分计较自己的利害得失,无法克制自己。实际上这是一种怪癖,也是一种畸形心理。他总是出差错——通常是关于历史方面的相当愚蠢的错误。他的错误一旦被人发现,他就火冒三丈,只责怪别人,从不责怪自己。为什么他用这种方式杀人?精神病学家一致认为,这一方面由于他太注意小节,另一方面由于他有必要以破坏性的行动去表现自己。他在计划杀害匡蒂科山上一系列知名人物的准备阶段时,才真正得到乐趣,他们实际的被谋杀只像要求谢幕的掌声。精神病学家们怀疑他是否意识到谋杀的重要性。”
  邦德问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
  “他们说,这种说法有道理。”坦纳开始引用精神病学家的书面报告和心理学界著名人物的长篇论文。“我们毫不怀疑,他是个危险的怪人,但也是个非常聪明的怪人。我认为单凭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材料还不能把他关进牢房。”
  “但是,他究竟是怎样把情报弄到手的呢?就以卡劳索将军的被谋杀为例,除了十分接近教皇的人以外,没有人得到丝毫暗示,说卡劳索将在那时到梵蒂冈去。还有那个俄国人,关于他的情报又怎样弄到手的呢?他的记者招待会是在举行前几个钟头才公布召开的。”
  “问得很有道理! ”M又显得不耐烦了。“你要知道今年早些时候,也就是春天,德拉贡波尔就到过罗马、伦敦、巴黎和华盛顿,好像是演习似的——我们认为他现在到米兰和雅典来也是为了演习。至于他是如何得到有关情报的,我认为你一定了解,德拉贡波尔在当演员时混得最红的那几年里在上层社会结交了不少朋友。德国警方已开始回头去查对德拉赫堡的电话记录。他所接到的电话大多是从不大可能的地方打来的,他打出去的电话情况也一样。”
  “还有,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此刻还在米兰这儿呢?”邦德的思想已开了小差,想到了弗莉克在德拉赫堡所听到的关于电话的谈话。
  “邦德先生,肯定无疑他仍在这里。”那个衣着华丽的意大利人第一次开了腔。
  “啊,詹姆斯。”M站了起来。“我想要你们见见季安内-弗朗科·奥尔西尼;因为有更佳的词语来表达,我只好说,他是意大利方面职位跟我相同的人,一贯非常合作。我们欠他的情太多了;到了我们了结此案之时,甚至你们的小命也许是他救的呢!”
  季安内-弗朗科·奥尔西尼客气地稍为鞠鞠躬。 “请相信我好了,邦德先生和你——我亲爱的冯·格鲁塞小姐——德拉贡波尔这个人在你们之前几个小时飞抵米兰,因此我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他仍在这里。”
  “他是为了要在12月份收拾基里夫人而来踩线的,是不是?”
  M怔了一下。 “詹姆斯,请尽量不要使用犯罪分子的黑话,这样的话让人听起来不舒服。不过,你说得对,他似乎已拜会了一个人,想叫他以私人名义带他去拉斯加拉剧院参观。 季安内-弗朗科牢牢地控制了这个人。他完全可以随正常的旅游团去游览,但是他推迟了一两天。我们怀疑,他已看到了一些苗头。我们还认为,只要他看见你或冯·格鲁塞小姐,他就会改变计划,并且在这里或者在雅典把你们除掉。”
  “那么,你认为他肯定去雅典了,是不是?”
  “如果他仍按他12月份的时间表去办,他一定要去雅典,不过现在他的时间表也许已经变了。”
  “是因为他要去巴黎吗?”
  “也许是。我们打心眼里希望不是,但很可能是。如果不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甚至不可能回德拉赫堡吗?”
  “肯定不会回德拉赫堡。德国警察已经守候在那儿,而他的妹妹,那个种玫瑰的梅芙·霍顿正在受审讯……”
  “她说了什么没有?”
  回答的是坦纳。“令人遗憾的是,她什么也不肯说。我知道,她现在正大叫大嚷,说什么他们的雇员遭到了血腥谋杀,扬言要请律师打官司。关于她哥哥的事,她只字不提。顺便说一说,关于查理士和威廉还有件奇怪的事你们也许不知道。”
  “我知道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保镖。”
  “是的,他们是保镖,但也是训练有素的护理人员。他们曾看见过世界上最高级的精神病医院中一些医院的护理情况。”
  谁也没有说话。整个房间处于令人不安的沉寂状态。邦德向弗莉克瞟了一眼,而她则向他扬了一下眉毛。邦德终于开了腔。
  “归纳起来,你们正在说的是,你们想让我们去耍花招,这样的花招我们以前已耍过多次了,是不是?”
  “詹姆斯,那是什么样的花招呢?”M冷冰冰地问道。
  “我们出去扮演的角色是拴在树上的羔羊,而我们所引诱的目标是如狼似虎的怪人德拉贡波尔。”
  M像如来佛一样点了点头。“这是总的想法。当然你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当然没有!”
  “季安内-弗朗科手下的男女成员时刻在你们附近。 ”他狡黠地一笑,“一点危险也没有。”
  “先生,请原谅我的措辞——胡说八道。”
  M像猪那样哼了一声。 好像邦德什么话也没说过似的,他接着说:“我想你和冯·格鲁塞小姐最好一起先在米兰游览游览,等到季安内-弗朗科向你们眨眼示意,你们就赶往雅曲但是我不能命令你这样做,詹姆斯,不过我可以请求你这样做;然而就冯·格鲁塞小姐来说,我甚至连请求也不能,因为她是一位完全自由的特工人员。”
  “先生,你的意见很好,但是没有自由特工人员这么一回事。”
  “噢,就冯·格鲁塞小姐的情况而言是有的,但她也许还不知道。”他转过身,以怜悯的目光望着弗莉克。“小姐,你与瑞士安全局联系过没有?”
  “没有,先生。”
  “他们会跟你联系的。昨天你已不再为他们工作了。他们以你违法乱纪等理由把你开除了。”
  弗莉克“啊”的一声叫了起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工作。”
  “给我提供一个工作?在你局工作?”
  “当然!我的办公室主任把必要的表格都带来了,只要你愿意,把表填上就行了。”
  “如果我接受这个工作,我是否仍然像现在一样跟邦德上校一起工作?”
  “在形式上,邦德上校现在正在休假,等待调查委员会的调查结果,但是——正如他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的那样——那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现在轮到邦德无可奈何地哼一声了。
  “唔,亲爱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和邦德上校似乎可以建立一个很好的工作组。等眼前这件事一过,我们计划改组。你可能对我们大有帮助呢!”
  “我想仍跟詹姆——邦德上校一道工作。”
  “引用巴德的话来说,这就是真诚希望的完美结合。”
  “那么,这个工作我接受了,先生。”
  “好!那么你们两位都去观光吧,怎么样?”
  “先生,给我们一本导游手册吧!”邦德知道争辩是没有用的。“要是他呆在雅典期间我们还没有把他逮住,会发生什么事呢?”
  “关于这一点你联想也不必想, 詹姆斯。”M此刻又声色俱厉了,刚才的幽默感已无影无踪,就像一条蛇蜕了皮一样。“要是你们不得不跟着赶往巴黎,那么我们就陷入困境了。那里的目标是绝对不会弄错,也不容我们改变计划的。德拉贡波尔在这一次特别的旅行中可能进行一次谋杀,时间离现在只有四天。”
  “你的意思是说有可能要进行三次谋杀,是不是?”比尔·坦纳试探地问道。
  “不管是一次还是三次,都完全一样。如果事情弄到那个地步,我们就会面临着一个可怕的决定,巴黎的目标只好不动。”
  “先生,那么弗莉——冯·格鲁塞小姐和我一定在那里或者在雅典把他揪出来。”
  “这一点你要是办不到就进退维谷了,007。”
  邦德认为M讲的是由衷之言。
  第十五节  我哥哥的看护人
  在他们离开之前,比尔·坦纳拿出了一个外观奢华的公文箱。“制造武器的人向你致意,詹姆斯。他说这个皮箱没有什么新奇和特别的地方。但是他说你会知道怎么利用它。”邦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郑重其事地接过了皮箱,好像它里头装满了金条似的。
  M神情严肃, 作了最后的指示。“我们将呆在这儿,一直呆到这件事情结束。但是你们千万别试图与任何人接触,当然,如果再次发生谋杀事件,那又当别论。这个家伙非常凶残,若不是因为安全局介入此事,我们大可以让警方去办。在这儿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办理此事。三天,只有三天。实际上,我想你们应该预订飞往雅典的飞机票,在那儿尽可能公开地去干。去办你们的事吧!像游客那样东游西逛,但不要找我们自己的人, 也不要找季安内-弗朗科手下的男女成员。他们时刻在你们左右,你们只装不知道。你们首先关注的当然是德拉贡波尔,他很可能像朗·钱尼那样神出鬼没。”
  “朗·钱尼是什么人?”弗莉克问,邦德解释说,“他是二三十年代一个著名的电影演员。是千面人。”
  “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说德拉贡波尔将会以伪装面目出现?冯·格鲁塞小姐,你是实事求是、 不爱文饰的人。”M满意地微笑着。“我喜欢妇女有这种性格。好吧,德拉贡波尔很可能以伪装的面目出现,他是你们要找的唯一的人。一旦发现了他,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他引到你们选好的地点,最好是公共场所,在那儿季安内-弗朗科手下的人可以将他擒住。我要抓活的,詹姆斯,明白吗?”
  他明白得很。 他还明白,要找德拉贡波尔很可能要比找季安内-弗郎科·奥尔西尼的监视员还难得多。
  现在邦德紧挨着弗莉克坐在出租汽车的后座上,两膝夹着公文箱,没有打开。时间已经很晚。
  “我觉得自己一丝不挂似的。”她斜靠在邦德身上喁喁细语。那辆出租汽车像个普通的交谊室,中间没有分隔开来,因此司机就试图跟他们谈些无足轻重的事,开始是用意大利语谈,后来则用支离破碎的英语谈。他们都假装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意大利司机东张西望,眼神像小偷那样。他载着他们沿科莫湖边行驶,在科莫镇让他们下了车。他们一下车,发现四周树影憧憧,阴森可怕,有好几个钟头他们忘记了周围隐伏着的危险。“我从来没有想到,到头来我竟当起超级侦探。”邦德微笑着,不无感慨地说道。
  “就是人们说的‘无情的侦探’吧?”
  “这么说也无妨。”
  他们手挽手,像年轻恋人一样到处徜徉,甚至买些正常情况下十分讨厌的礼物:上面印有“科莫湖”字样的罐子和烟灰缸,一幅科莫湖的钢笔画。
  他们走到一个地方,弗莉克一溜烟地独个儿走开了,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对精致的衬衫袖扣:样子像是织金的狭长的薄片,两端各有个大钩子。他们在一个小酒吧外面坐下来,邦德打开了他的礼物。她呷着坎帕尔酒,而邦德独钟他平常爱喝的伏特加马丁尼酒。  他看见礼物像小孩子在圣诞节早晨那么高兴。“其实,人们是很少给我送礼的。”他说道,然后叫她呆在那儿,不要走开。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枚金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很大的蓝宝石,底座呈爪型,周围嵌着一圈小钻石。
  “啊,詹姆斯,亲爱的!”她倚过身去,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请你把它戴在我的手指上吧。”她把左手伸出来,示意叫他戴在无名指上。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她的右手,温言细语:“等这事过了再说吧。”他体贴地、几乎是情意绵绵地把戒指轻轻戴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我不想漠视命运的安排。与我关系过于密切的女子都容易——像没有心肝的小说家所说的那样——年纪轻轻就玉殒香消。”他温柔地吻一吻她就一起走下湖边,他们在那儿找到了一家小餐馆。
  天空繁星点点,宛若天鹅绒上缀着一粒粒璀璨的钻石。科莫湖及其毗邻的马乔列湖上浮着千百条小渔船,闪着千百盏渔火,与星空相映成趣。
  那是个神奇的夜晚,晚餐时他们彼此用目光谈话多,用声音谈话少。
  接着,一切诗情画意突然都烟消云散了,他们与一位出租汽车司机就返回米兰的车费讨价还价,争论不休。
  “我仍然觉得一丝不挂。”弗莉克说。
  “不一会儿你就会真的一丝不挂了。”“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我们现在正返回战场而我却一无所有。”
  “我们也许可以试试这个。”他指指那个公文箱,把皮箱提起来放在大腿上,注意不让司机从镜子里看见他们的动作。
  公文箱里是些文件,两份档案和一本日记,但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装饰。他碰碰隐藏的按钮,掀开那个假底,赫然露出两支手枪、子弹和两个手枪皮套——一个皮套是肩佩式的,供邦德自己使用,另一个是皮带式的,供弗莉克使用。
  那两支枪是布朗宁10毫米口径的自动手枪,均上了子弹。在皮包的假底里,有个密封的分隔钢板,这就意味着可以拿着这个皮箱平安地通过任何安全检查站。他们俩都把手枪拿得很低,不让司机看见。弗莉克把手枪塞进她的挎包里,而邦德则把他的手枪插在后腰右边的腰带上。
  “像扛大炮那么重。”她小声地说。
  “它们不是射豌豆的玩具手枪。这些家伙可是地道的狙击武器,用来打击敌人的。联邦调查局现在已使用这种手枪而不再使用旧式的9毫米口径的了。”
  他们坐的车午夜之后才在“皇宫”门前停下来。
  邦德在付车费时至少发现意大利小组的两个人。可是他没有注意到那个潇洒的英国人,他仍穿着运动裤和海军蓝运动夹克,拄着那根黄钢鸭头柄的手杖昂首阔步地走出来散步。
  值班经理站在接待台旁向他们微笑,用相当流利的英语说:“邦德先生和夫人,我告诉你们一个令你们惊喜的消息。邦德先生,你的妹妹今晚早些时候到了这里。我自然让她在你们的房间里等候你们了。她现在还在那儿。她说,你们见到她一定很高兴。”
  “你的妹妹?”他们一走进电梯弗莉克就问。
  他摇摇头。“我是个独生子,哪有什么妹妹!很可能是我们那位朋友德拉贡波尔化装的。他以前就曾这样干过——在那个俄国小说家在巴黎被杀一案中,他就曾化装成女人。”
  邦德走到他们的房门旁,示意叫她等一等,他自己紧贴着门旁边的墙,突然把门打开,猫着腰冲进去,手里握着的手枪紧贴在身边。
  “我这样来到这里,很抱歉。”卡梅尔·钱特里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脸朝着房门口。她身着一套白色的绸衣,其娇态看来好似刚从《时尚》的插画中走出来的美女。
  邦德介绍她们两人认识,她们各自作了自我介绍,但均有点做作,令人尴尬,弗莉克注视着卡梅尔的一举一动,只在十分必要的时候才说话。
  “你们局长叫我来。”卡梅尔开始说道:“我把什么事情都跟他谈了。他在伦敦的人……”
  “对,他告诉过我。”邦德对她这样突然闯入感到有些怀疑,因此一切谨慎从事。“他把你说过的话给我简略地说了。”
  卡梅尔摇摇头。“我必须面对面地告诉你,詹姆斯。你明白,我并没有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今天下午,我的良心……唔,我对此感到内疚,因此我跟你的办公室联系。他们给我接通了你们局长的电话,我把我没有对你说的问题的要点全告诉他了。他叫我来跟你联系,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你要知道,我也许可以把你带到戴维·德拉贡波尔那儿去。”
  “真的?”弗莉克的神态仍然冷漠。“钱……嗯……西女士,这一点你怎么能做得到呢?”
  “钱特里。”她说话的声音很甜,甜得使百花也要凋谢。
  他们又挤进那间拥挤不堪的小酒吧,打开两瓶酒;他们一边喝酒,卡梅尔一边讲述她的故事。
  “布朗旅馆的事情发生以后他们责令我不得泄露机密,我心里感到很害怕。”她开始说道。“我知道的事比我告诉你的多得多,因此我把其中一丁点告诉了他们。”
  “据我的局长说,你曾说过,提出解除婚约的是劳拉。”
  “是的,这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我确实与劳拉、因此也与戴维十分亲近。我曾与劳拉一道去过几次城堡,因此很了解戴维和梅芙。是的,提出解除婚约的是劳拉……”
  “那个周末你有没有跟她一道去?”
  “没有!我没有去,不过她曾要求我一道去,给她以道义上的支持。问题的关键是,戴维终于告诉她,他们家有精神不稳定的历史并且坦率地谈了他放弃表演的全部原因。戴维·德拉贡波尔的神经完全崩溃了。在他宣布退休之前的那一年时间里,他曾两度记忆力完全丧失,而且曾有几次完全失去控制,怒不可遏。”
  “还有呢?”
  “他非常害怕,怕那个毛病复发,但他诚心诚意希望劳拉会帮助他。他觉得,有了她作为妻子,他可以恢复正常。他确实需要关怀和治疗。”
  “他一直没有得到治疗,是不是?”
  “只是进行自我克制式的治疗。他有两个男护士……”
  “我们见过他们。”弗莉克咕咕哝哝地说。
  “有两个男护士从早到晚和他在一起或者在他附近不远的地方。他还有个安全室,建在德拉赫堡的大塔里面……”
  “那个安全室我们也看见过。”
  “他一开始出现反常现象或者即将陷入他称之为‘忘记台词’的状态,他们总是把他带到那个大塔的安全室,保证他得到看护并确保他的安全。但是,劳拉无法忍受这种精神折磨。他们确实互相关怀,但是,当劳拉发现他的健康状态竟坏到那个程度时她就觉得婚约必须尽快解除。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戴维是文静的,但在其他的百分之十的时间里,他着实令人害怕。那时他是非常凶狠的,毫无疑问,非常凶残。”
  “这么说来,你要告诉我的新情况就是你很了解他,提出解除婚约的是劳拉这两件事了,是不是?关于你自己与他的关系你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吧?”
  她微微点点头。“我非常了解他,太了解了!实际上,他也同样了解我。他还了解我的,……唔,我的爱好。劳拉从来没有想到在戴维与我之间也存在某种关系,但是在她解除婚约之后的那个周末我去看他。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反常。查理士——其中一个男护士——说,他很担心。戴维甚至说,如果他娶不到劳拉,其他任何人也休想娶到她。詹姆斯,我一听到劳拉的死讯就知道是他杀了劳拉。我那时非常忧虑,生怕他要来追求我。”
  “卡梅尔,那么你到这儿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你飞了这么远,跑到米兰来,目的不仅仅是向我和盘托出,以解除精神负担吧。”
  “不是。我认为所有这一切必须结束了。我在与你们局长通话前与梅芙在电话里谈过。我有个很好的主意,可以弄清戴维现在在哪儿。”
  “那么,请告诉我们,我们对此也许可以做点什么事情。”
  她又摇摇头。“不,我不想让他受到伤害,也不想让他被你们穷追不舍。”
  “他不会受到伤害的,我们奉命来擒他。”
  “这一点他不知道,也不会相信。但我也许可以领你们去见他。如果世界上还有人能说服他的话,那就是我。梅芙是绝对说服不了他的。劳拉以前与他相处很好,但要耍花招那真的只能靠我。”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正试图与他接触。接着我就带他来见你。我要把事情安排得令他丝毫也不怀疑,我将把他带到某个公开的地方——一个公共场所。”
  “这一点你真的认为你能办得到?”
  “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今晚你打算在哪儿过夜?”弗莉克问道。她这一问显然表明她不愿意让这个姑娘在他们的房间过夜。
  “我有地方。就这样吧,我马上走。我明天与你们联系,也许是下午某个时候联系。我要是走运,到那时将会把他控制住,并说服他与你们见面。”
  大家整整沉默了一分钟。接着邦德问道:“卡梅尔,你与他真正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与戴维吗?我想,我现在有点像是他的妹妹——但与梅芙却又有所不同,因为她从来也无法控制他。当他的病发作,很不好受的时候,我能使他安静下来。我的办法当真管用。我能以梅芙和那两个男护士无法使用的方法去影响他——真的,连劳拉也不能以我的办法去影响他。”她苦涩地笑一笑。“我想他把我看作妹妹,因此,我就是我哥哥的看护人了。”
  “我们能信任她吗?”卡梅尔·钱特里离开后,弗莉克问邦德。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我可不相信她的鬼话。”
  “我也不相信。可是我们又无法拿出证据来揭穿她,因此,怎么做对我们有利我们就怎么做。我建议,明天上午我们还是按上级的指示办。我们一起出去,一举一动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我们去买星期四飞往雅典的头班机票——这就意味着我们还有整整三天时间。 接着我们就回到这里等候。到明天下午3点钟卡梅尔还不与我们联系我们就再出去。我们到处招摇,希望能在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情发生以前找到他。”
  卡梅尔·钱特里在他们下面的一楼慢慢地穿过皇宫旅馆的门厅。她身穿一件时髦的白色雨衣,那件雨衣很薄,上面有束腰的皮带,是她在巴黎花了一笔不小的款子买的。
  她走出旅馆,守门人问她坐不坐出租车。
  “不坐。”她向他点点头,向那条街的前后左右都望了一下。尽管当时已是深夜,但街上往来车辆仍如过江之鲫,川流不息。“不坐,我在等人。”
  “我呆在这儿,一直呆到你的朋友来到,女士。”守门人认为她可能是个高级妓女,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是叫她走。
  5分钟后, 她看见一辆小轿车一边开过来一边闪着前车灯。汽车一停定,守门人就跑过去替她打开轿车门,让她上车。她微微一笑,给他付了小费。
  “行不行?”她在司机旁边一坐定,司机就问。
  “我照你的吩咐做了。我想,我大多数话他们都相信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启动小轿车,慢慢滑出去,汇入街上的车流里。
  “那么,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收钱了。”
  “你认为这真的会奏效吗?”
  “我希望奏效。这是最后的机会,也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谢谢你一接到通知立即赶来。”
  她在微弱的灯光下望着他。他经过了化装,谁也认不出他是谁。她想,他已成了化装专家,对这套本领知之甚多。
  她向车后座瞟了一眼,看见了那根黄铜鸭头柄的长长的手杖。
  “原来你把它也带来啦!”她说道。
  “带来了,这是孤注一掷。当然,必要时也会成为物证。”
  “这玩艺你用过没有?”
  “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用,如果别的办法全都失灵的话。”
  “我们要处处十分小心才行。”
  “我认为我们长期来未免太过小心了。这是我的过错。这件事本应几个月前就办的。要是运气好,明天晚上一切都结束了。”
  早晨降临了,阳光灿烂,喜气洋洋,又是可爱的一天。夏天快要过去了,这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四处游客很多,正尽情享受着休假季节最后几天的欢乐,振作精神,准备回家并迎接秋天和冬天的到来。
  邦德和弗莉克按计划行动,两人手挽手过大街,穿小巷。他们不坐出租车,也不坐其它任何形式的交通工具,只是到处闲逛。心里想,要是德拉贡波尔出来找他们,他可能更容易在街上发现他们。
  他们先到一家较大的旅行社,在那儿预订了阿利塔利亚航班星期四上午直接飞往雅典的机票。他们甚至留在那儿迟迟不肯定,像连珠炮一样向一个本已心烦意乱的姑娘询问种种问题,问她到了雅典最好住在什么地方,他们如何才能收集尽可能多的小册子。
  弗莉克手里提着一捆小册子,所有小册子的名称均为雅典,封面上有雅典的全景图。他们缓缓步入圣乔亚内特广场,向着拉斯加拉歌剧院堂皇富丽的正门走去。他们走进歌剧院,汇入游览的人群中,欣赏这座独特的建筑,聆听着巧夺天工的音响向他们播放的乐曲,在门厅里观望罗西尼、贝琳尼、多尼泽蒂和韦尔迪等歌剧明星的塑像。
  邦德觉察到奥尔西尼派出来的监视人几乎无处不在,可是稍微与德拉贡波尔有点相像的人却一个也没见到。 他们中午吃了顿便饭就回到皇宫旅馆,此时正好2点30分。
  到了3点15分,邦德正在说卡梅尔不会打电话来了,还说那只不过是拖延战术,这时电话铃响一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卡梅尔在电话里问道。
  “知道。给我们带来什么消息没有?”
  “4点30分他与我一起去见你们。”
  “在哪儿?”
  “在杜奥莫大教堂的房顶上。”
  “我们准时到。”邦德挂断了电话。
  “她说他4点30分在大教堂的房顶见我们。”他对弗莉克说道。
  “你相信她的话?”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要留下来,在这儿等我,是不是?”
  “别开玩笑了。你要在米兰一座这么高的建筑的顶上,与德拉贡波尔面对面较量,我当然要和你一起去。”
  “那么,我们最好尽量提前去。我宁愿等他,而不愿到了那儿却发现他已在等我们了。”
  他们4点12分到达杜奥莫大教堂, 当时日光已开始呈现奇异的淡红色。他们听到一个过路的导游说,那是参观大教堂的最佳时刻。
  杜奥莫这座米兰的大教堂是欧洲建筑的奇迹。它俯瞰全城,是个庞然大物,但由于它上面有种种雕像、塔楼、塔顶和三角墙而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在庄严的广场的远端竖立着一块白色大理石制作的大饼,表示对上帝的赞美。
  弗莉克坐电梯上去,邦德则循着楼梯步行而上。他们两人都意识到德拉贡波尔可能正在安闲地等待着他们,或者正潜伏在那陡峭的螺旋楼梯上。
  邦德到达楼顶时看见弗莉克正在打量着房顶远侧的出口。著名的蒂布里奥主塔耸立在房顶中央,塔顶上矗立着的圣母玛利亚的塑像,俯视着他们。
  已是4点25分了, 他们匆匆交换了意见之后立即分开,一个走向东边,一上走到西边,使他们清楚地看到楼梯口和电梯门,这样德拉贡波尔无法在同一时刻朝两个方向看,因而要安全一些。
  刚到4点30分, 卡梅尔·钱特里从电梯里走出来,身上仍穿着前一晚所穿的那套白色绸衣。她站在阳光下,一时眼花缭乱,看不清四周的景象;接着她向后退了几步,挽住一个身材瘦长的男人,他仪表高贵,头发灰白,身穿英国退休军官的制服——双排钮扣的海军蓝运动上衣和灰色的运动裤。
  邦德眯着眼看着他,他也疑心重重地环顾四周。接着卡梅尔看见了邦德并向他挥手,她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詹姆斯,我们在这儿,詹姆斯。”
  他们开始向她走过去。他现在看清楚了,和她一起来的很可能是德拉贡波尔,但那人经过化装,叫人捉摸不透。接着他看见了那根黄铜鸭头柄的粗重手杖。卡梅尔的伙伴有点发颤。他的神色突然变了,先望着邦德,然后望着弗莉克,望着弗莉克的眼神似乎很严厉。
  他踮着脚向他们冲来,一只手探向后腰想要把他的大号自动手枪拔出来。他的手刚触到手枪,射击声和尖叫声就在空中回荡起来。
  第十六节  一个聋哑人的崛起
  邦德听见卡梅尔高声疾呼:“不!詹姆斯,不!他是……”接着,她的白绸裙和上衣的前面溅满了鲜血,看上去像一朵朵深红色的鲜花,她的头向后望,身子却朝前冲,两臂向前伸得直直的,像游泳的人跳进游泳池一样。邦德心里蓦然想起了梅芙·霍顿的玫瑰“沥血的心”,接着他从皮带上拔出手枪,这时听到啪啪的枪声在房顶回荡,他意识到有人倒在地上了,那颗尊贵的灰白色的头颅溅满鲜血,宛若蒙上一层厚厚的血雾,在空中摇摇晃晃,那根致命的手杖飞了起来。刚才和卡梅尔在一起的那个人被击中,向前摔倒,咔嚓一声撞在石头上,地上留下一滩鲜血。
  季安内-弗朗科的男女手下突然从各个隐蔽处走了出来, 至少有六个人——二女四男——亮出了武器。其中一人手握一支乌兹牌手枪,他们正向站在楼梯入口处的一个身材瘦长的人合围过去。
  起初邦德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双手紧握一支自动手枪,子弹还未打出,他就松了手,枪掉到地上,他自己却双手抱头直挺挺地站着。
  后来邦德很难再现当时整个事件的情景,因为这一切只是在几秒钟内发生的。一直到那人把双手举过头顶他才看清,原来是戴维·德拉贡波尔。
  “我不是有意伤害这位姑娘的。”德拉贡波尔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嚷着,眼泪沿着脸颊流下来。他不顾意大利人的吆喝和叫他站住的命令,向那两具尸体走去。
  当德拉贡波尔俯伏在那具男尸上时,没有人会傻到向他开枪。他现在已放声哭泣,邦德走近他的身边时他喃喃地说道:“啊,戴维!戴维!我很难过,但事情必须这样结束。没有别的办法啊,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你总是出去杀人,杀个没完没了。太过分了。够了!”
  邦德最近听到的其他一些话像闪电一样掠过他的心田,一瞬间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但是,那“又多了三”的声音却在他的心头鸣响。
  邦德走近那四肢伸开、躺在地上的尸体,特别注意到两件事。首先,尽管那具尸体的头顶上有个伤口,可他的面容却与现在俯在他上面的那个德拉贡波尔的面容一模一样。曾用作假发的那团乱毛被抛到离尸体几英尺远的地方,血迹斑斑,样子令人可厌。
  “你是戴维吗?”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德拉贡波尔的肩膀上,然而他心里不能不注意到这个活着的人与那个死者面貌似乎一模一样这一奇怪现象。
  德拉贡波尔仰视着,摇摇头。“詹姆斯,”他说,“我很对不住这位姑娘,但我必须把戴维除掉。不然,他会用这根要命的东西把你杀死。”他踢了踢那根手杖。“接着他还会去杀更多的人。”
  “我们并没有想到……”邦德眯缝着眼,盯着德拉贡波尔的脸。“你是戴维吗?”他再次问道。德拉贡波尔再次慢慢地摇摇头。“这才是戴维!”他的手爱抚着那具尸体的肩头。“这是我的兄弟戴维。你们在德拉赫堡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你们,可是我没有那个胆量!劳拉终于知道了他的真相,但她也曾像你一样,以为我是戴维。我是准备娶劳拉为妻的那个德拉贡波尔。你们给我一些时间,我把一切事情都原原本本告诉你们。”
  现在警察已和意大利安全局的人汇合,把那儿的人像赶牲口一样赶出房顶。有人拿出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那个活着的德拉贡波尔,把他带走。他二话没说昂首挺胸静静地走了。
  “他们究竟以什么名义……?”弗莉克紧紧地站在邦德的身旁说道,“詹姆斯,他们究竟……?”“我也不知道!”邦德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的话。
  当房顶上的活动开始走上正轨, 按照犯罪现场处理的时候,季安内-弗朗科建议他们都到一个安全的房子里去,那所房子将用来审讯。“你们两个都应该去那儿。”他这样对他们说,对此,不管是邦德还是弗莉克都无意争论。
  那所房子很大,位于米兰郊外某个地方,建在一个大庭院之中。那所房子很安全,一辆普通的货车堵住了通往车道的大门,不让车辆进出,为了让他们进去,那辆货车不得不向后退出。这所房子是一座两层楼的别墅,粉刷着粉红色和白色相间的两种颜色,在这所房子的前面已停放着几辆小轿车。安全人员在周围巡逻,两辆警车和一辆货车停放在树丛后面几乎看不见的地方。
  房子里几乎没有家具,更没有不必要的装饰,四壁粉刷成公共机构常见的绿色。电话在呜呜地响,从半开着的门里传来很低的谈话声。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男女办事员拿着档案在各个办公室之间传递。
  有人陪着他们走进一个大房间,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粗糙的方桌。M坐在曾是装饰华丽的壁炉旁,比尔·坦纳站着,朝窗外张望。
  “我说过要活的,詹姆斯。”M的眼里充满责备的神色。
  “我知道,先生,我感到很遗憾。当时我真的束手无策。怎么没人知道他有个兄弟呢?”
  “这正是我们需要弄清的问题。”坦纳小声地说,好像心事重重。“现在,意大利人正在听他供述,等一会他们就让我们对他进行审问。”
  “沿着这条线索追查, 人人都会在某个环节出差错。”M凝视着那个空洞洞的壁炉。“看来有两个模样相同的孪生兄弟——戴维和丹尼尔。但是,就连戏剧界的报纸也没有提到过丹尼尔,因此我们也就无从知道了。新闻界对戴维·德拉贡波尔这样的著名人物一定会跟踪调查的。传媒向来都热衷于报道这类事。他们通常能如数家珍一样说出他的每个亲戚,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去世的都能说出来。”他咬着牙,愤怒地哼了一声。“但是,这并不说明我们中的任何人有理由犯错误。谁都没有,甚至我自己也没有不厌其烦地去查查他的家庭。我们大家都相信报纸上刊登的或见于传记的材料。那些材料说什么德里莫利克的德拉贡波尔家族最后一代只有两个孩子——梅芙和戴维。”
  一个勤杂工端着咖啡和三明治——里面塞满乳酪和火腿的长方形面包——走了进来, 但是,谁都没有胃口。接着季安内-弗朗科·奥尔西尼也来了,他穿戴整洁而考究,好像准备参加什么重大聚会似的。
  “嗯!他救了你的命,邦德上校。这是肯定无疑的。我们有专门人材——弹道学家和武器专家——过一会儿他们就把那个罪犯的武器带来。那武器好厉害啊!他的兄弟丹尼尔·德拉贡波尔告诉了我们很多事情。武器是戴维亲手制造的,好厉害啊!”
  几分钟以后他们就看见武器究竟有多厉害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弹道学家和武器专家把那根粗重的手杖带进房里, 放在方桌上。季安内-弗朗科点头示意,他们开始讲解这件武器究竟有多厉害。
  “死者身上另有一个手杖柄,装在一个特制的皮套里。”他们两人中有一个说道。他的英语说得很好,他一边说一边把另一个黄铜鸭头柄放在桌子上那根完整的手杖的旁边。
  他们走近一看,发现那两个手杖柄有同样的装饰,比普通的手杖柄大得多。手杖本身也比平常的手杖粗得多,用磨光的硬木制成。
  实际上, 那根手杖由三部分构成,每部分中间都钻空成一个口径为9毫米的管道。其中一个武器专家族出手杖的下载,长约18英寸,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显然是消音器。 中间一截最长的部分也旋了出来,那无疑是枪管。最后6英寸和那沉重的黄铜雕刻则是这件特殊武器的关键部件。
  那6英寸嵌在木头里, 比枪管粗,里面有个枪膛和侧孔,侧孔用来卸除已用过的弹壳。那个鸭头是可拆卸的,拆开就露出了精巧的枪仓和枪闩,里面可以放三颗埃科罗伊子弹,一颗在枪膛里,两颗在鸭头里。枪闩是以标准的方法操纵的,做工精致,由手转动。
  鸭嘴可以动,是个扳机,甚至还有个保险栓,装在其中一只黄铜眼睛里。把鸭嘴一压就使撞针与上了膛的子弹接触,子弹就射出去了,产生的气体把整个装置往后推,将用过的弹壳卸出来,自动装上第二颗子弹,用同样的方法又可以装上第三颗子弹。
  “我们认为,发射第三颗子弹后消音器必须更换。”那个导弹弹道专家对他们说。 “究竟射程有多远我们还得试一试才知道,但我猜射程可达130米左右——大约150码。”
  “当时它就是这样装上了子弹的,是不是?”邦德问道。
  “装上了子弹,而且保险开着,先生。”另一个专家神色沉郁地说。“我认为他当时是把这家伙提到屁股旁边,向你瞄准。要是当时没有把他干掉,那么被干掉的就是你了。”
  弗莉克的手指甲扎进邦德的手臂里。
  “詹姆斯, 你总是福大命大!”M说起话来声音并不显得很激动。“那么第二套装置又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另一个鸭头问道。
  “这个东西更精致。”那位专家开始把那个黄铜鸭头和木块拆卸下来,那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无庸置疑。鸭头里又有个枪闩,但这一次孔径却小得多,那个装置里装有一颗CO2子弹。在枪膛里他们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明胶胶囊。
  两个武器专家一致认为在某个地方一定还有一支孔径更小的枪管,那个胶囊装的是什么东西一定要经过检验才能知道。“但是,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这件东西是拿来干什么的,这个胶囊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我们在处理它时要极其小心。”
  “好厉害啊! ”季安内-弗朗科又使用他喜欢的词藻。武器专家一离开,邦德认为该吃饭了。 他拿起一块塞满火腿的长方形面包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M听见他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心里不禁有点怜惜。
  大家终于都吃起来,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说不定将要熬一个通宵。他们差不多把一大盘三明治吃完时,几个保安人员和两个高级警官把他们认为是丹尼尔·德拉贡波尔的人带了进来。他的神色显得疲惫而憔悴;但十分清楚的是,就体格和容貌来说,他与他的兄弟戴维一模一样。他环顾房间四周,向邦德苦涩地笑了笑,表示认识他。
  没人想限制他的行动。 一个警官把一小叠打印的文件递交给李安内-弗朗科·奥尔西尼。
  “我已把一切事情都告诉这些先生了。”他坐在方桌旁边,俨然是举行记者招待会一样说道。“那个伟大的演员的嗓音全世界的戏迷和影迷都曾听过,他说话的声音与那位演员的声音完全相同。我十分乐意回答任何问题,然而我意识到我很可能因我兄弟那个公认的杀人狂的死以及卡梅尔·钱特里的被害而遭到审讯。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正在瞄准我的兄弟,她叫嚷起来。那一定是子弹反弹回来了。”说到这里他踌躇了一下。“我非常喜欢钱特里女士,詹姆斯,她和你一样以为我是我的兄弟戴维。”
  “那么,我得感谢你救了我的命了,戴——丹尼尔,对不对?你是丹尼尔吗?”
  丹尼尔·德拉贡波尔点点头。“十分正确!使你和其他许多人发生误会,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们家是很封闭、很骄傲的。我们竭力隐瞒戴维的情况,是大错特错了。”在邦德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他想,丹尼尔的话听起来是那样无奈。也许这是他受了某种打击的缘故他记起在德拉赫堡时,德拉贡波尔也曾谈到他家族的骄傲。
  “这可正是我想知道的。 ”M向方桌走过来,双肩耸起,双手托着下颔。“为什么没有人知道那个著名的戴维·德拉贡波尔有位相貌一样的孪生兄弟?”
  “许多人都知道。在我们的出生地德里莫利克,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在康沃尔,上年纪的人也都知道。但是,他们也是忠心耿耿的,两年后我们家的人对外说,其中一个孪生子已经死了。任何愿意仔细研究公开记录——出生、死亡之类的记录——的人都可以发现这一事实。”
  他停下来,环顾方桌四周的人,似乎在寻求证实。“我们是相貌相同的孪生子这一事实报纸上从未报道过,这令我也感到纳闷。当然,这么一来后来倒变得很有好处。你们知道,戴维生来就没有说话能力,也听不到声音。他是个天生的聋哑人,而我却是个正常人。我们整个家庭都是骄傲成性的,无法正视戴维有严重的生理缺陷这一事实。当时的医生坚信——我们全家人也认为——戴维要在他自己的小天地里度过他短暂的一生。他们把他当作植物人,对我们全家来说,他是不存在的。因此,他们就按许许多多的旧贵族家庭的惯例,隐瞒事实以遮丑,不肯接受戴维有严重生理缺陷这一事实。”
  “那么,他们是把他遗弃了还是送进了教养所呢?”
  德拉贡波尔慢吞吞地摇摇头。“都不是,”他近乎耳语般说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像是维多利亚时代那些古老的传奇剧。戴维变成了一个关在阁楼里的小男孩,像《简·爱》中的格雷斯·普尔和《秘密花园》中的那个男孩梅林一样。他是个使家人难堪的人,由三个保姆照料,直到发生一个意外事故。”
  “什么事故?”
  “梅芙和我小时候都是由许多家庭女教师教育的。我们有时住在爱尔兰,有时住在康沃尔。全家到哪里就把戴维带到哪里。没有人敢把他留下来不管。我们要是在康沃尔,他就在康沃尔。要是我们在爱尔兰,他也在爱尔兰。事故是在爱尔兰发生的,那时我们——就是戴维和我——才三岁,才三岁。”他说了两遍“才三岁”,一时,他显得茫然若失,黯然神伤。
  “总是定期去看你的兄弟吧,是不是?”M问道。
  “是的。我去看他,然而去看他的具体情景很多我都记不得了。我只依稀记得这个可怜的小男孩是与世隔绝的,但是我们的童年时代大部分是一起度过的。那是在事故发生以后。”
  “你要把那次事故的详情告诉我们吧, 是吗?”M用最耐心的审问者的口吻问道,好像在他看来用什么口吻无关紧要。
  德拉贡波尔问他是否可以喝杯咖啡。有人吩咐拿些咖啡来,但是咖啡拿来了,他仍然呆呆地坐在那儿,神色忧伤。邦德回忆起他饰演的汉姆莱特,脸上呈现着同样忧郁的神态。接着他醒悟过来,那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他的兄弟。
  德拉贡波尔呷了几口咖啡又开始说:“我能给你们讲的大多是在家里听到的——家庭传说。然而我确实记得此事的戏剧性和奇迹般的结果。那次意外事故发生以后,我的生活也完全变了样。”
  他又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咖啡,仿佛在拖延时间,造成紧张气氛。
  “我们当时在爱尔兰。事故就发生在德里莫利克那幢房子里,那是一座冰冷、沉闷的石头房子。戴维照例被关在那座房子的顶层。顶层有两个房间,位于一个很大的楼梯平台的两侧,那里有两套楼梯。其中一套楼梯通到房子的前门;但地板上还有个小小的活板门,下面有个梯子,通到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又有一段楼梯,通到下面仆人的住处。”
  “三个保姆对他照料得很周到,但是——这件事我记不得了,是后来家人告诉我的——其中一个保姆不得不离开,她是因为生病或是别的什么事住在家里了。戴维时刻需要有人照顾,因为他可能自己给自己造成伤害。两个人是不足以照料他的。那可是又累人又烦人的工作。”
  “说来奇怪,我还记得一个保姆的名字——贝拉。现在很少有人叫贝拉了。唔,贝拉应该值班,可她却睡着了,情况似乎是这样,戴维不知怎么搞的走到活板门和那个小小的梯子那儿去了——那梯子现在已不在那儿,早就撤掉了。他摔下去了。有多高?12英尺?15英尺?他是头朝下摔下去的。我记得当时人声鼎沸,乱成一团。当地的医生赶来了,我记得有人叫我别哭别闹,还说戴维可能要死了。”
  “但是, 他并没有死。”M说这话的腔调似乎是在责怪丹尼尔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大堆令人厌烦的废话。“他不但没有死而且病好了,是不是?他的聋哑病彻底好了。是不是?”
  “是的。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所有这一切你都知道似的。”
  “这是维多利亚时期小说的动人情节,德拉贡波尔先生。”
  “也许是吧!但这是真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是的,是的,经过这次意外事故,他再也不浑浑噩噩了。据说,他几乎一个星期昏迷不醒。然而,他一苏醒过来,就能听到声音,也能发出声音了。一年之后他能说话了,两年之后他和其他孩子一样会读、会玩,会烦恼了……”
  “有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有,多得很!在德拉赫堡我们有信件和我们父母亲的日记。那些信件和日记我只浏览了一下。我喜欢相信我自己记得的东西,但梅芙却仔细读过了。”
  “因此,一切都突然变了。你有了自己的兄弟作为玩耍的伙伴了。”
  “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妙的童年。除了……”
  “除了什么?”这一次轮到邦德满腹疑团了。
  “他有点偏执狂……而且残忍,非常残忍。”
  “在哪些方面表现出来?”
  “表现出偏执狂吗?”
  “你愿谈这一点就先谈这一点吧!”
  “嗯,我们家的人并没有就戴维以及他突然变得正常一事到处张扬。他们甚至也不否认他已死这种说法。我想我父母亲在一定程度上认为他并没有真正正常,尽管他们没有说过什么他不正常之类的话。你们知道,戴维喜欢按常规工作。他给自己定下任务,定下目标,如果他没有或无法达到目标,那么他就会大发雷霆。当然,他后来又执意要成为演员。像对待其他事情一样,他一定要成为迄今为止最出色的演员。对他来说,居于第二是不可容忍的。如果他做的事出了一点差错,他会失去控制而怒气冲天。后来他学会了及时控制住自己,但是在私下里他发起怒来可真叫人心跳肉颤。”
  “这么说来,你是甘愿充当他的副手了,是不是?”M又问道。
  “非常愿意。他才华横溢,我认为我是唯一了解他的人。他学会了在公众中,甚至在地位名望与他相同的人面前自我控制,但是,在我面前从来不控制自己,而是尽情发泄。我想我成了他真正的看护人。”
  邦德记起了卡梅尔·钱特里前一个晚上曾经说过:“我想他把我看作妹妹,因此,我就是我哥哥的看护人了。”
  “从哪些方面可以看出他残忍呢?”
  丹尼尔长叹一声。“起初是对待动物。他喜欢发明一些极其可怕的夹子和罗网去捕捉动物,一旦捉到了就欢呼雀跃,他曾捉到不少鸟和松鼠,有时还捉到猫或狗。那些罗网像过去捕人的罗网一样,十分可怕,只会造成伤残和痛苦,通常不会把禽兽杀死。”他停了一停。“他喜欢这样干,喜欢亲手把它们弄死。”
  “最后,他杀害的目标从禽兽变成了人,是不是?”
  “是的,大致如此。他在设计那些罗网和夹子时兴高采烈,欣喜若狂。他盼望的是捕捉。但是不一定要将猎物弄死?唔,那倒不见得。”
  “但是,归根结底,他杀害的目标从禽兽变成了人,是不是?”M重说了一遍。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是的!”他说得很刺耳,显然他要生气了。“是的,他杀了人,但那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他闭起眼睛,摇摇头,然后轻声说道:“我想那只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在他的事业登峰造极期间,他的确有不少东西可称道的。我知道有个演员和剧院一个技师与他共事期间因意外事故而丧生了。那些事故很可能是精心策划的圈套。但是,我由衷认为,所有愤激、偏执和残忍主要是包含在他光辉灿烂的生涯之中的,因为他的才华本身就带着血腥味。”他瞪着眼环顾四座,仿佛要向他们挑战似的。
  “哦! 原来他两手血腥倒是很有道理的!是的,才华本身就带着血腥味!”M厉声说。“丹尼尔,你的问题是你知道这一切。戴维究竟想干什么你了如指掌。然而你没有说过,你没有揭发过。”
  “我知道。对此我要负全部责任。他们可能要把我关起来……”
  “我希望你谈关键问题。”M已怒不可遏了。“现在给我们谈谈他退休后的事。这一次可要讲真话!发生了什么事?是怎样发生的?事情是谁干的!”
  德拉贡波尔温顺地点点头。“我认为,他在一定程度上生来就是神经错乱的,但是他神经错乱也许是三岁时从楼顶摔下来造成的。那一摔给他带来了听觉,也震松了他的声带,但也给他带来了……哎,我不知道……给他带来了某种心灵创伤,非常危险的心灵创伤。”
  “谈退休的事!”M催促道。
  “在最后一年里有许多时间我是跟他一起度过的——直到那时为止我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跟他一起度过的。但是,在那最后一年里他的神经开始衰退了。表演,甚至彩排和记台词越来越紧张,紧张得使他的神经受不了。当然,到那时他还朝思暮想要在德拉赫堡建立戏剧博物馆。他的神经终于崩溃了。彻底崩溃了。梅芙和我照料他。莱斯特——他的化装师也跟他一起来了。我又请了两个护士——查理士和威廉。我终于说服了他留在德拉赫堡,专心筹建戏剧博物馆。我认为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退出了戏剧界。”
  “可是,他还干上了一个新行业,是不是?干上了暗杀业!”
  这一次大家默不作声的时间更长了。“丹尼尔,你要告诉我们,为什么你的兄弟热衷于在公共场合杀人?你要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从来也不竭力阻止他这样做?”
  “什么事情都有两个方面。”丹尼尔似乎要鼓足劲,准备反击。“是的,我肯定会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要告诉你们我是如何试图去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已竭尽全力了。我……”
  “你竭尽全力要做的,实际上无非是使你兄弟所干的罪恶勾当不致让警察发现,我想。”
  “嗯!我想,什么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他突然变了。邦德已经是第三次或第四次觉察到他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
  他们又与他连续较量了4个钟头。关于每起可疑的谋杀事件M都谨慎地审问过他:从1990年2月在马德里枪杀恐怖分子; 赫尔辛基炸弹爆炸,炸死了斯堪的纳维亚的政治家;里斯本城外一位音乐家因其汽车的制动器失灵而死于车祸,一直到最近的一系列谋杀事件,M都审问过他,最后M还就劳拉·马奇被谋杀一案审问他。
  “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啊! ”M大发雷霆。“你一定知道是他把她杀的,可是你对他这样做也不加制止。”
  “那是他的报复行动。”丹尼尔小声说道。他的样子好像快要累倒了。“劳拉要求解除婚约,我悲痛欲绝——你们说得十分正确,我一把戴维的真实情况告诉劳拉,她就要求解除婚约。”
  “可是她以为你是戴维啊,对不对?”邦德问道。
  “对。我在大多数人的面前冒充戴维,在劳拉面前尤其如此。这一点戴维知道,这是毫无疑问的。那是他的报复行动。是的,他这样做使我痛不欲生,忍无可忍。我知道,这样的事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已下定了决心,要把他除掉。但想不到,你们的邦德上校和冯·格鲁塞小姐在我正要除掉他时突然来了。我知道他正策划着其它事情,而……”
  “你知道他正在策划什么事情?”
  “12月狂欢!他来这里是为了作好安排并演习一次。对此我十分肯定。”
  “给我们谈谈这一点吧!”
  “你们已经知道了。”
  “没关系,我们想听你再谈谈。”
  “我十分肯定他正计划在拉斯加拉歌剧院的舞台上杀害基里·泰·卡纳娃夫人,接着去雅典把阿拉法特干掉。他来这儿是要为这些事作好安排的。再过一天,他本来要到雅典去。”
  “你认为他是怎样选择谋杀目标的呢?”
  “知名度高。大多数都是知名人物——知名的政治家和知名的恐怖分子。他这次出来是要杀害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女高音歌手之一和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领导人。我认为他是任意选择的,或者有什么目标碰巧出现了,他一心血来潮就想去杀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接着他还想干什么呢?他去雅典演习过以后还想干什么呢?”
  他失魂落魄地怔怔坐着一动也不动。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他与他的兄弟相貌诚然很相像,但是,这是真正的生活,并不是演戏。谁都几乎看得出他脑海中在想什么,他好像是在问自己,他们是真的知道还是在猜测呢?
  “雅典的事办完以后……”M催促道。
  “雅典的事办完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事要办了。这一次我把他盯牢了。”
  “可是这一点他并不知道。告诉我们,即将到来的这个星期日巴黎城外将有事要发生。”
  他无奈地长叹一声,似乎要屈服了。可是接着又踌躇不决,沉默不语。
  “他的笔记,”邦德提醒道:“他的笔记上,在巴黎的旁边写上了PD、W、H这些字母。这可以唤起你的记忆吧!”
  丹尼尔·德拉贡波尔咬紧嘴唇,点点头。“哦!对,对。我认为这可能是他设想的一鸣惊人之举。恐怖分子把这些事件叫做什么?轰动事件吧?星期日英国王妃将应邀带两个孩子到巴黎城外的欧洲迪斯尼乐园去游览,她两个孩子是英国王位的直接继承人。我想他计划杀害他们,使之成为世界瞩目的轰动事件。他心里想,王妃和两个小王子死在迪斯尼乐园,这将是一个极妙的讽刺。”
  “我感到奇怪, 所有这一切你怎么会知道呢?”M问道,他好像是在问自己似的。“我感到奇怪,星期日她带两个孩子到欧洲迪斯尼乐园去,你们兄弟俩怎么都知道呢?那可并没有公之于众啊。”
  第十七节  蛟龙逃逸
  审讯一直延续到早晨5点钟以后。除了M以外人人都已精疲力竭,渐渐支持不住。M这个老头似乎是凭借漫长而艰苦的讯问和回答的艺术发迹的。 他的审问技巧堪称在场的所有人的楷模。他从被吓得怔怔忡忡的丹尼尔·德拉贡波尔身上榨取到每一点情报以后总是顺藤摸瓜,乘胜追击,一直到取得最后一点情报为止。
  从情况看,戴维兄弟与政府部门以及艺术界的所有老朋友都小心谨慎地保持着联系。据丹尼尔说,他到处都有耳目——在金融界、大商行、备受尊崇的社会团体以及在他戏剧界的老同事之中均有耳目。他还知道许多朋友的朋友,他甚至在王族的圈子里也安插了自己的耳目。因此要弄到王妃和两个小王子的行程时间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戴维十分重视电话,”丹尼尔告诉他们,“我们曾想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阻止他使用电话。”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们也无法把他锁起来,不让他到处乱跑。我们知道得很清楚,什么时候他正酝酿着一次远行,正如我们十分清楚什么时候他开始改弦易辙,一心一意搞博物馆一样……”
  “他的心思转移到其他事情以后是不是还犯那样愚蠢的小错误呢?”邦德问道。
  “什么样的小错误?”
  “嗯, 他让公元前400年的一个古希腊演员戴上了一个日本的歌舞伎的面具。这岂不是明显的时间错误……”
  “这样的错误我还没有注意到!”他说得有点刺耳。
  “唔,可是这样的错误是明摆着的。”
  “那在博物馆向公众开放以前必须把这类错误修正。”他好一会没说话,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困境。“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向公众开放的话。”他补充道。
  “你觉得无法限制他的行动,也无法不让他使用电话,是不是?那么,你给我们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M的话听起来令人觉得机敏而轻松,他的词锋如剃刀一样锋利。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邦德想起了弗莉克所偷听到的梅芙与那个男护士查理士之间关于电话的谈话——其实,查理士不仅仅个男护士,尽管丹尼尔对这方面的事情连提也没有提过。
  “我们不妨再说一遍, ”M催促道,“在戴维进行可怕的以杀人为乐,其中包括杀害了你的前未婚妻的活动期间,你总是试图追赶他,是不是?”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是的,我每次都跟踪他,可是都太迟了。”
  “你认为他怎么会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劳拉·马奇呢?”
  “我们在城堡时他经常在门边偷听我们谈话。我讲起来叫人听了毛骨悚然。没有把他关在那个大塔楼的房间里的时候,他像鬼魅一样日夜在城堡里到处转悠。劳拉最后一次呆在城堡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想到因特拉肯去并……唔,去那儿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要知道我们两人当时的心情都是极其忧悒而沉重的。戴维知道我们两人曾一起在因特拉肯玩过。我有不少照片,我也跟他谈过。他知道我们喜欢上到第一观景点,坐在那儿欣赏风景。”
  “因此,在那最后一次你紧紧追赶过,拼命想赶上他。那么他进行其它的短途旅行时,情况又怎样呢?”
  “直到1991年我才真正发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发现了一些笔记,那些笔记表明他在那前一年里究竟想干什么。 当他在1991年4月在伦敦、纽约和都柏林肆意杀人的时候,我确曾试图逮住他。实际上我在都柏林差点把他逮住了。他住在格雷沙姆旅馆,我真的以为可以把他控制住了。但那一次他乔装成一个女人。他在那家旅馆的门厅里跟我擦肩而过,直到他回来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约4点30分他才谈到每次葬礼留下的玫瑰花和题词。
  丹尼尔起初似乎感到局促不安。他开始谈这个问题时大谈梅芙试图栽培出一种完美的杂交玫瑰,但邦德制止了他。
  “丹尼尔,我们是知道梅芙拿玫瑰花来干什么的;我们大家都晓得她只是最近才设法培育出完美的‘沥血的心’这种玫瑰。我们问的是‘戴维从一开始是用花来干什么的’,是不是?”
  “是的。”
  “那么,在他最后一次旅行之前他用的是什么呢?他能把梅芙的‘沥血的心’弄到手吗?”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他能弄到什么就用什么——至少在1991年4月那次出击中他是用‘沥血的心’的。”
  “那他是怎么办到的呢?首先,他是怎样使那些玫瑰花保持新鲜的?第二,他是怎样把那些玫瑰花送去的?”
  “他有个小小的冰箱,像你们野餐时所带的那种小型冰箱。他总是随身带着花蕾——过几天花蕾就会开成花,可供使用了。你们知道,梅芙……”他又岔开了话题,说什么梅芙有各种状态的玫瑰花,她把暖室建立起来就是为了培植各个不同发展阶段的玫瑰花的等等,如此这般,杂七杂八,唠叨个没完,一直到他们制止他讲下去。
  “好了,好了,我问你,他是怎样把玫瑰花送到葬礼上去的?到受害者入土的时候他早已逃之夭夭了。”
  “我想他预料到葬礼几时举行。我没有把握,但我十分肯定他把玫瑰花蕾以及适当的题词放在别人的手上。他给人钱,叫他在葬礼举行的时候把玫瑰花送去。我怀疑是雇用小孩之类。老实说,对此我没有绝对的把握。”
  “但是,你知道他拿去的是梅芙的玫瑰花吗?”
  “当然知道。”
  “她自己也知道吗?”
  “自然知道。”
  邦德又问:“在这次,也就是最后这次旅行中,你知道他是拿什么走的吗?我的意思是,当时我们在德拉赫堡,他离开那儿的时候是拿着什么走的?”
  “梅芙当时曾到外面的暖室去过,我想,她是去弄清楚有什么东西丢失了没有。”
  “三朵!”邦德喃喃地说道。他想起了他们偷听到的德拉贡波尔与他妹妹的谈话。
  “三朵?”
  “不错,这次他拿走了三朵玫瑰花。”
  “六朵!”
  “丹尼尔,我当时在那儿。在你出去追赶戴维以前我亲耳听到你与你妹妹的谈话。她告诉你他拿走了三朵玫瑰花。”
  “你一定弄错了。他拿走了六朵……”他的神态像是在回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似的。过了一会他恍然大悟。“哦!对,我想起来了。在他上次去游览时,我们第一次发现,他回来时总是带回一些玫瑰花,你听到梅芙告诉我是三,是不是?”
  “我听得很清楚是三。”
  “那么,她的意思是三个目标。他带走的玫瑰花蕾数目总要多一倍。她说三,意思是三个目标,那么,就意味着他带走了六个花蕾。”
  梅芙·霍顿的形象又出现在邦德的脑海里。她身材颀长,身段像舞蹈演员一样苗条而灵活,眼睛漆黑,像猛禽的眼睛一样炯炯有神,皮肤平滑而光洁。他记得,人人叫她霍特,然而,在整个审问过程中,丹尼尔在谈到她时总是称她为梅芙。
  “你是丹尼尔吗?”他问道,“我在德拉赫堡第一次见你时,你曾对我暗示过,关于霍特的丈夫有些有趣的事情可谈。实际上,你还说过,要是你有时间,你愿意把他的事告诉我。现在给我们谈谈,你不会介意吧?”
  “霍特!”他反复说了两次,仿佛对这个词颇为欣赏似的。“是的,可怜的老妹妹霍特,我只有在她的身边时才这样喊她的。不错,关于她的丈夫确实是有问题可谈的。”
  “我猜, 他可能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丧生了。”M插嘴道。他匆匆看了一下比尔·坦纳放在他面前的一些文件。“是的。他是1990年1月6日在爱尔兰共和国西科德的德里莫利克的德拉贡波尔庄园附近的一次车祸中丧生的。那么,丹尼尔,这有什么问题呢?”
  “求求你们,我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
  “这究竟有什么问题?”
  “那只是怀疑。”
  “怀疑什么?”
  “事故发生时戴维在现场。梅芙的丈夫……他们经常发生龃龉,当时正在闹离婚。在男人的眼里看来,我的妹妹过去有点任性。”
  “你的意思是她胡作非为, 是不是?”邦德想起了梅芙那像“X”射线一样看透别人肺腑的眼神;她那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怔怔地望着他,好像她要他不由自主地脱下衣服,抱着她上床睡觉似的。
  “你这种说法未免太粗鲁了!”
  “那么我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呢?”
  “她喜欢男人。是的,那一点也不错。”
  “因此,她的丈夫就闹离婚了,是不是?”
  “是的!”
  “然而,她却不愿意离婚,是不是?”
  “是的,是的!她不愿意离婚。”
  “那又为什么呢?”
  “唉!你们看,我精疲力竭了,我……”
  “再过一会吧!请你回答邦德先生的问题。”M向前挪一挪,俯靠在方桌上。
  “他有钱,腰缠万贯。她一直是个问心有愧的伴侣,不名一文。”
  “因此,你认为你的兄弟戴维与他的死有关,是不是?在我拜访你们期间你打算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是不是?”他说话的声调透着惊愕。
  “我已经告诉你了。在你和冯·格鲁塞小姐到达德拉赫堡时我差一点就干掉我的兄弟了。我的心理失去了平衡。我总是想告诉你……但是……唔……是的,好吧,戴维在现场。我心急火燎地赶去参加葬礼时,看见戴维和梅芙不知在小声谈论什么,还不时听见他们在格格地笑。这叫人觉得很不正常,事情就是这样。后来梅芙有所暗示,但那也只是暗示而已!因此,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得不确切。反正一切都已过去了。”
  “我倒不觉得一切都过去了,德拉贡波尔先生。戴维究竟是在干什么你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你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去制止他。”
  “请你们行行好吧!我……”
  “累了, 是的。不错,我们大家都累了。但还有个问题要问一问。”M也变得急躁起来。“一个关于你的妹妹梅芙的问题。她对戴维的看法如何?”
  “她愿意为他干任何事情,她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
  “哪怕对他的杀人旅行知之甚详,她还是愿意为他干任何事情,是不是?”
  “是的。她当然愿意那样的事不要继续干下去。然而她又想把他的病治好。但是,为了帮助他,她打心眼里愿意干任何事情。”
  “像你自己一样,是不是?”
  “不是。我认为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把他除掉。梅芙……霍特……对这种做法是永远也不会原谅的。她非常爱他。”
  “她确实知道他是个杀人凶手,是不是?她知道他出去进行精心策划的谋杀,然后又回来继续搞博物馆,是不是?”
  “是的,他知道。我认为,为了他,也就是说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她甚至会杀人。”
  “真的! ”M看看他的手表,似乎对时间过得那么快而感到惊讶。“现在就谈到这里。 我们中午再开会。你们可以把他带走了。”M像站在皇家海军一艘军舰的舰桥上威风八面地发号施令一样。
  丹尼尔累得萎靡不振,耷拉着脑袋让人牵出了房间。
  “这一切都很有趣。 ”M浏览着坦纳放在他面前的文件。接着他抬起头望着邦德。“你知道我们从丹尼尔·德拉贡波尔那儿搞到一个地址吧?我的意思是戴维的地址。”
  “不知道,先生。”邦德觉得一浪高过一浪的倦意袭上身来。他觉得他的老局长的精力就他的年龄来看的确是异乎寻常的。
  “意大利人刚把他带来时,问他是否知道他的兄弟住在哪儿。原来他住在拉斯加拉歌剧院后面的一家简陋的小旅馆里。他们已搜查过那家旅馆,发现了些希奇古怪的衣服和用以乔装的物品,但在那个小冰箱的里里外外均找不到花。”
  “真的?”他实在无法鼓起很大的热情。
  “真的,詹姆斯。连一片花瓣也找不到。更不用说一个花蕾或六个花蕾了。顺便说一句,对钱特里这个姑娘我们实在对不起了。我想,她是我们兄弟局的正派成员啊!她的遭遇实在太糟糕了!”
  “说什么是偶然将她射杀的,我可不相信这种鬼话,先生。”
  “是的,老实说,我也不完全相信。”
  “那么,先生,你昨晚为什么派她直接来见我们呢?”
  “派她……?”
  “我们从科莫镇回去时她在我们住的旅馆里,她说是你派她去的。”
  M的脸色阴沉, 似乎颇为忧虑。“她说我派她去的?没有,我没派她去。我甚至还不知道她在米兰这儿呢。奇怪。”
  “非常奇怪。 ”邦德用手在眉毛上擦一擦,想把睡意赶跑。M仔细端详着他,就像医生检查病人一样。
  “你瘦了一圈了,詹姆斯。”他更仔细地端详他。“唉,你和那个可爱的姑娘冯·格鲁塞为什么不忙里偷闲,休息休息呢。要知道,你们近来工作可辛苦得很哪。”
  邦德透过和浓雾一样涌来的倦意,感到很纳闷。向他们提出这样的建议,这可不像M的一贯作风, 因为他对部下的生活作风向来十分不以为然。现在弗莉克被接纳到M拥有绝对权威的秘密情报局来工作, 这更使他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这个老头别有用心,对他局里的两个成员之间有暧昧关系的事,哪怕只有这种关系的苗头,他向来是很少心慈手软的。
  “先生,你肯定没有派她去吗?”
  “当然肯定,詹姆斯。我要是不肯定就不会让你们休息了。你们两个休息一个星期吧。只是,什么来着?星期二早晨?哦,只是星期一要打电话到伦敦向我汇报。把你们的行踪及时告诉值班官。这样做是以防万一,对不对?”
  “谢谢你,先生。”他转过身,向弗莉克示意一起出门。
  “啊,詹姆斯!”
  “先生,还有什么事?”
  “梅芙·霍顿的事你清楚吗?”
  “先生,关于她哪方面的事?”
  “她的言谈举止使你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奇怪。她向我做了些诱惑的举动。她很有魅力,有点吉普赛人的轻佻。为什么问起她?”
  “我听了德拉贡波尔的话觉得有点闷闷不乐。但只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种揣测而已。”他嗅了嗅,好像一个老海员在变天时要嗅嗅空气中的气味。“我打算在德国朋友的协助下把她拉进来,也许可以让他们把她带到伦敦去。要是意大利人肯合作的话,我们也要把丹尼尔带回去。”
  “对,先生。”他认为,说明理由不是他的事。“不干毋宁死”这句话突然闯进他的脑海,他感到浑身发冷。他认为那可能是疲劳过度的感觉。
  一个穿制服的意大利人开车把他们送回旅馆。路上,邦德向弗莉克建议,他们应该赶快离开意大利。“我们已经在星期四飞往雅典的班机上预订了座位。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能否转乘其它班机呢?为什么不现在就离开这儿呢?弗莉,你有什么感想我不知道,但就我本人而言,对米兰我已厌烦了,对德拉贡波尔这桩事我也腻透了。”
  “啊,是的,就按你的意见办吧!咱们尽快离开这儿吧!”
  “那么,我们能不能在昏迷之前就这么办呢?我们只到旅馆去拿行李、结账,接着就去飞机场。”
  “太好了。我还没去过雅典呢。”
  上午11点30分,他们驾着一辆租来的白色保时捷轿车进入雅典市区。他们在飞机场就曾力图在著名的大布列塔尼旅馆和同样著名的乔治王旅馆预订房间。最后他们住进了希尔顿旅馆。邦德摇唇鼓舌,使弗莉克相信这家希尔顿是希尔顿连锁旅馆中最美的。
  她起初只是将信将疑。当他们到了旅馆门前,步行穿过用棕色和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大门,走入装饰豪华的馆内时才完全相信他的话。旅馆里有几个一望无边的大厅,大大小小的餐厅,纵横交错的连拱廊和形形色色的门廊。
  她走进日常用品齐全的套间时更加欣喜若狂,里面的日常用品均是一式三份。“啊!亲爱的,我们在这儿可以玩个痛快了。”
  “是的,弗莉,我们可以参观一下雅典的卫城和巴台农神庙……”
  “是的。我想,那些地方对我们挺合适。”她向他粲然一笑就说要去梳洗一番。他想,在他感到意兴萧索、浑身乏力的时候,为什么别人倒似乎兴致勃勃、神采奕奕呢?
  他拿起了电话,拨着秘密线路的国际号码,这就可以使他与伦敦总部的值班官在完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联系。
  “我是掠夺者!”对方一拿起电话听筒他就大声说道。
  “你是掠夺者吗?请说吧!”
  “老板要我给你留个地址。我现在住在雅典的希尔顿旅馆。”
  “幸运儿。”值班官是个女子。他认为她也很不得意。
  他们的套间里有两个浴室,因此,他洗了个淋浴,然后用毛巾沾着肥皂从头到脚轻轻擦洗一番,穿上浴衣,走出浴室,来到卧室。
  弗莉克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几乎身无寸缕。
  “我已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上了,亲爱的,请来打扰一下我吧。”
  差不多两个钟头以后他们俩才心满意足,沉沉地睡着了。
  邦德被电话铃吵醒后好一会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万般无奈地强迫自己从那张海洋般大小的睡床上爬起来,伸手拿起听筒。弗莉克也醒了,喃喃地说了声什么。
  “你是掠夺者吗?”从另一头传来了询问声。
  “是谁在问?”
  “利文。”
  “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制卡通气球的。”
  “那么,你是好人了。”
  “你是掠夺者吧?”
  “是的!”
  “M有令,十万火急,尽快返回伦敦。蛟龙逃逸。要我重说一遍吗?”
  “重说最后一句。”
  “蛟龙逃逸。”
  “蛟龙是复数吗?”
  “是的。两条蛟龙均已逃逸。你记下没有?”
  “记下了。请告诉他,我尽快赶回。”他把电话放回架上,狠狠骂了一声“饭桶”。接着又骂了一声。
  “出什么事了?”弗莉克赤条条倚在他的手臂上。
  “快穿衣服,我们得赶回伦敦。”他已经拨通机场的电话,询问他们能否坐当晚的班机飞离雅典。当时已是晚上8点30分。
  几秒钟后他就匆匆穿上衣服,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了行李袋,检查公文箱密封部分有无破绽,大声催促弗莉克动作快点。“要赶上经巴黎飞往希思罗的飞机我们只有一个半钟头的时间了。”
  “为什么要这样?”
  他把原因告诉了她;她像他一样对蛟龙是复数也感到疑惑。
  接待台已为他把帐单准备好。“如果你赶不上这次班机,我们这儿今晚为你保留一个房间,邦德先生。”接待台的姑娘对他说道。
  旅馆外面,一个轿车看管人向他们要轿车的寄存号码,邦德给他一个小铜牌。那人找到了轿车的锁匙,领着他们走了约50码,他们就看见了那辆白色保时捷轿车停放的地方。
  邦德用脚轻轻敲了敲地面,催促他把车发动起来。雅典郊外的街道不管在白天黑夜的什么时候都像赛跑跑道那样畅通无阻。那人坐在驾驶座上把小轿车慢慢开动起来。这时,他们眼前一亮,轿车内冒出一股巨大的血红色火焰,紧着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邦德把弗莉克推倒在地,当金属碎片喀嚓喀嚓地在他们周围乱飞时,他抱着头,平卧着压在弗莉克身上。
  爆炸声过后,静寂了一瞬间,接着传来了痛苦的喊叫声和难闻的气味——汽油味和烧焦的人体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当他向着汽车的残骸走去时,弗莉克紧紧跟在他后面。“我的天,”她一边说一边啜泣。“我的天。”她指着一个地方。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发现在那被炸得支离破碎、还在燃烧的汽车残骸的右边有个东西,完好无损。
  “天哪!”他说道。
  在地上,几乎就在他的脚边,有朵纯白的玫瑰花,它的瓣尖却是血红色。
  第十八节  白马骑士
  虽然M一再提出紧急呼吁, 但是希腊警方仍不让邦德和弗莉克立即离开雅典赶回伦敦。相反,他们受到了漫长的审问;36个小时以后才让他们在供述书上签字并离开雅典回伦敦。由于其它东西都在希腊,而时间已没有多大意义,因此直到星期四薄暮时分他们才参加M的办公室举行的准军事会议。
  比尔·坦纳驱车到希思罗机场接他们,一路上给他们简述了所发生的情况。
  他们审问丹尼尔·德拉贡波尔的那座别墅位于米兰郊外,属当地警方所有,由当地警方与意大利安全局共同使用。多年来他们把这幢房子用作警察和部队的办公室和会议中心,专为来访的贵宾作准备工作。由于它的用途受到限制,在别墅范围内,没有真正可靠的地方可以关押临时被拘留的人。
  在对德拉贡波尔进行长时间审讯期间,意大利人有两个方案:一个是就地准备一个临时关押的地方; 一个是用车把丹尼尔送到5英里以外设有监狱的警察所。他们对这两个方案的利害得失争论不休。最后,决定就地找个地方关押,于是给一间单独的房子配上了锁和铁闩,作为临时关押处。他们的理由是,只要他们留两个警察看守他, 就可以安全地把他关押到中午,到时M就要把他提出来进行下一次审问了。没有必要安装警报系统,这个人毕竟不是个十分危险的嫌疑犯。
  不幸的是, 到M停止审问时,为这一案件工作的那一群人都已连续执勤近24个小时。其结果是一些人疲惫不堪,他们只想睡觉。
  留下来看守丹尼尔·德拉贡波尔的那两位警官跟其他人一样疲倦。他们把自己锁进那间经特别准备的房子里,屋内有两张床铺和一把椅子。他们接到的指示是,要保证丹尼尔得到充分的休息。他们准备轮流看守他——一个在那张空床上睡觉,另一个醒着。他们随身带了两瓶咖啡进去,谁也没有当真认为丹尼尔·德拉贡波尔是个危险人物。一位高级警官后来说:“他的兄弟死了,他似乎如释重负,对前途无忧无虑似的。他似乎掌握了事实,他可能因杀人而被判处监禁若干年,但那好像不足以令他发愁似的。”
  上午9点30分, 汽车把几个经过充分休息的警官从米兰市中心送到别墅,其中两个精神抖擞的警官受命去代替那两位看守德拉贡波尔的警官。
  他们走房子时发现屋门开着,两名看守已经死了。其中一个面部有烫伤的痕迹,是被人用他自己的领带勒死的;另一个死于枪伤,是被人近距离用他自己的手枪射处的。迹象表明,这个人很可能已不省人事,凶手才用枕头蒙在他的头上,隔着枕头向他的头部开了两枪,这样,既可减少响声,又决不会妨碍子弹致死的进程。
  那个被勒死的警官的制服已被剥走。德拉贡波尔踪迹全无,也没有什么线索说明他到哪里去了。
  也无法确定那些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那瓶已经溢出来的咖啡表明,德拉贡波尔很可能得到允许,去为自己倒咖啡,而他却把咖啡瓶砸到一个警官的脸上,接着转过身去,狠狠一拳打在另一个警官的头上,把他打倒在地。
  有一件事却得到确凿无疑的证明。那个被勒死的警官倒下去时,他的手表摔在地上摔坏了,给调查者提供了准确的时间。那两个警官被杀以及随之而来的德拉贡波尔潜逃这两件事发生在早上6点30分, 也就是审问结束后还不到一个钟头。其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丹尼尔·德拉贡波尔逃逸了而且将带来危险。
  “看来,我们这个丹尼尔才是真正的戴维。”邦德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们也认为那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坦纳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他们正驶离4号高速公路,一直朝伦敦市中心驶去。
  “那么,卡梅尔究竟想带谁来见我们呢?”弗莉克问道。雅典的炸弹爆炸事件使她大为震动。
  “是的,卡梅尔究竟认为她当时是在干什么呢?”杜奥莫大教堂屋顶的情景又在邦德的心头重现。卡梅尔挥着手,大声叫喊。接着那根致人于死地的手杖抬了起来。卡梅尔高声疾呼:“不!詹姆斯,不!他是……”
  他又看见了那根手杖,在他的脑海里第二次听到了她的高声疾呼。现在回想起来,他不知道那个人抬起手杖是不是只表示打招呼,可是手杖还没抬起来,枪声却响起来了。
  “也许……”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接着说:“也许我们大家都犯了某种可怕的错误。”他越想当时的情景,越坚信卡梅尔和他们认为戴维的那个人是怀着息事宁人的目的而来的。过了一会他问道:“梅芙怎么样啦?”
  参谋长长叹一声。“德国警方没有按我们的要求办。他们甚至没有派人去监视德拉赫堡。逮捕梅芙的命令下达以后,他们发现她已坐飞机走了——可能是两天前飞走的。”
  “他们兄妹两人中有一人在保时捷轿车里安了炸弹,目标是对准我们的,但结果却炸死了一个不幸的希腊人。”邦德这番话好像并不是专门对谁说的。
  “他哪里有时间赶得上我们呢?”现在弗莉克活跃一些了。
  坦纳把车斜开过去,插在一辆公共汽车和一辆出租汽车的中间。那个出租车司机不喜欢让别的车插进来并把这一点明确表示出来。“嘿,伙计!”坦纳什么也没说,装作没听见,继续把车往前开。“要是丹尼尔真的是戴维,那么他对我们讲的话半句也信不得,比如,他说拉斯加拉歌剧院后面那个地方是他躲藏的地方,这句话就信不得。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他瞎扯,借此把水搅混。是的,戴维完全有可能赶上你们。他甚至还可能有别的躲藏处,在那儿伪装用品齐全,还藏有武器和各种爆炸物。他甚至在飞机场就发现了你们,于是决定不妨试一试,去追赶你们——那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举动。”
  “那可不是他的一贯作法。”邦德的话听起来仍很冷淡。
  “谁知道呢?他出来寻找知名度高的目标,通常做长期准备。但是,在你们这件事上,他肯定是做了一桩例外的事。时间对他有利。在他着手行刺皇家人物以前,从现在到星期日上午他还有两三天时间。”
  “你仍然认为他要去干那件事情?”
  “正是这个原因,我们这行的一些最优秀的人物此刻在M的办公室里恭候着你。詹姆斯,你是我们大家选定的屠龙手。”
  一点不假, 围着M那张镶着玻璃的铬黄色办公桌或坐或站的那此人的确是不折不扣的最优秀人物。他认出特种航空勤务处的高级官员和伦敦首都警察局的警长。他记得后者的名字叫罗布,他掌管外交使团警卫科,这个科里有一些所谓皇家侦探。还有一个矮胖子,他老是面带笑容——有人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说他叫本——是巴黎东面约20英里的欧洲迪斯尼乐园安全处处长。这群人中还有一位,脸容的轮廓鲜明而清晰,看样子显然是个法国人。他身穿便服,但显得很不自在。
  “这位是法国特种部队的丰泰内上校, ”M向他们介绍。那位法国人微微点点头,表示承认。“邦德上校,以前你曾与法国特种部队共过事,我想。韦龙上校对你评价很高。”
  房间里的紧张气氛突然有所缓和;丰泰内显然一直采取僵硬的态度,邦德一到立刻使他这种态度有所松动,因而也缓和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法国特种部队是以不愿合作闻名于世的,哪怕与它的盟国也是如此,在它的国土上尤其不愿合作。
  “法国当局已友好地同意特种航空勤务处的成员,当然也同意皇家警卫科的侦探在这一行动中予以协助。 ”尽管如此,M可并不显得愉快。在比尔·坦纳把他们带进办公室以前很可能已进行了一场舌战。
  “那王妃殿下肯定在星期日携两位王子前往法国了,是不是?”邦德竭力使他的话听起来好像不动感情似的,但是,实际上,新听到的消息是令人忐忑不安的。“难道王妃还没有意识到……?”
  “没有!邦德上校。”说话的是伦敦的警官,他回答说:“我们已把新听到的消息告诉戴安娜王妃。她的回答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说他们随时都是恐怖分子可能物色的目标,而且引用她的话来说——是‘难对付的怪人’,那么为什么这次会有什么不同之处?她还说,她完全信任她的侦探、法国特种部队和英国的特种航空勤务处。”
  “问题是, ”M的话听起来好像他变得很爱挖苦人似的。“问题是,我们还得问问她,她是否信任你,詹姆斯。”
  “先生,信任我?”
  “唔,唔,唔。你要知道,我们在你还没有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作出了决定。你上小学时玩过捉人游戏没有?”
  “玩过,先生,不过我们称‘它’为‘他’。还有个危险的变种游戏叫做‘锁住他’。”
  “嗯!不管称做什么,用孩子们的话来说,詹姆斯,你就是‘它’或者‘他’,或别的什么称呼。你是要把我们救出困境的人。”
  “我猜,我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权利了吧?”
  “这样的权利一点也没有!你要去做拯救美丽的公主的白马骑士。不管怎么说,你比我们更加了解德拉贡波尔这个人。你曾经接近过他刺探过他的巢穴,如此等等。因此,这个美差就非你莫属了。”
  “先生,我究竟要去干什么?请讲得具体点。”
  “把那个家伙活擒最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把他杀掉也可以!”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请你告诉我,我们还有什么办法使星期日上午的暗杀事件不致发生?”
  “还有一个可行的办法,先生。我们可以取消刺杀的目标。”
  “不行!我们竭力消除的是刺客!”
  “难道大家真的认为德拉贡波尔这家伙肯定会试图暗杀吗?”警官罗布的话听起来好像满腹怀疑似的。“我的意思是,王妃殿下将会得到保护,而且将会得到空前……”
  “我怀着极其崇敬的心情对你说,”邦德国光冷峻,“你可以把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所有部队,英国特种航空勤务处所有成员和法国特种部队全体官兵投到欧洲迪斯尼乐园里。你甚至可以给王妃殿下和两位小王子穿上防弹内衣。但是,德拉贡波尔仍然可能击中他们。”
  “暗杀是他的一个职业,也是他的拿手好戏。我不得不以合乎逻辑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情。我知道他以前干过什么勾当。我们曾把他抓获——我们当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结果他跑了。他是暗杀专家,而且把暗杀视为娱乐。他以此为职业,而且以此为荣。达到暗杀的目的只是他的副产品。对他来说,主要的乐趣在暗杀的准备阶段。对戴维·德拉贡波尔来说,暗杀的准备过程比服用任何高效麻醉品更加令他陶醉,比性交更令他销魂,总之,比世界上任何事情更令他畅快。他正打算刺杀王妃和两个小王子……”
  “如果我们无法制止他,詹姆斯,我该说,如果你无法阻止他并在他要花招时把他制服,那么结果确实是不堪设想的。现在,我要问你,你认为你有把握办到吗?”
  邦德听到自己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说:“可能吧。”
  “那么,我们还有一线希望。刚才我曾说过,詹姆斯,在你们还未到达之前,我们已取得了共识。如果在王妃一行抵达欧洲迪斯尼以前你无法把德拉贡波尔擒住,那么我们只得强行改期。法国特种部队,英国特种航空勤务部队和王妃自己的侦探就领着她离开渡口,也就是说——这是我们防止出事的唯一可行的措施。他们将谎称飞机或直升飞机出了故障,总之,制造什么借口都可以,只要能达到改期的目的就行。”
  “如果不得不这样做的话,先生,那么我有死而已,决不活着看见这样的事发生。你们大家都应该明白,从各种可能情况看,如果王妃这次不露面,他也一定会设法在别的什么地方把她干掉。现在,让我看看星期日的各项安排吧。”
  房间里的紧张气氛又一次枪弛下来。邦德心里知道,许多人一定在想:“谢天谢地,幸亏不是派我去当白马骑士。”
  “詹姆斯,你需要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请说吧。”
  “我想和本单独在这儿谈几个钟头。”他所说的本指的是那个矮胖子迪斯尼保安处处长。“我们谈完后,我还需要两个钟头静静想一想。我想完后,先生,我们能否再谈一谈呢?”
  在三楼给他们一个很大的办公室。本把整个迪斯尼地区的详图摊了开来,背诵着迪斯尼组织与王妃的顾问们经过协商后作出的安排。
  他谈了很长时间,指出王妃一行将到达的确切地点,还讲了挑选好准备参观的展品和供骑乘的玩具。他补充说,所有这些都是年轻的威廉王子和哈里王子挑选的。
  “我们安全处自己的人和法国警察将在那里控制群众的活动,维持秩序……”
  “你是说,整个乐团仍照常向公众开放?”邦德警觉地抬起头,望着他。
  “啊,是的。这是戴安娜王妃的一个要求。她要她的一行尽可能与大众融为一体。当然,我们正在作出安排,每处游玩骑乘的地方都特别准备好一辆车并加以装饰,专供王妃和她两个孩子乘坐,但是其它骑乘玩具均照常运转,上面也有人,跟王妃一行一样地游玩。当然,他们有优惠待遇,不必排队。”他紧张地笑了一下,邦德可没有报以微笑。
  “迪斯尼董事会对此非常担心。”他仍满面笑容,“游客对身边有什么人跟他们一起游览是心知肚明的。”
  “这么看来,你们实际上并没有把那一天作为皇家的游览日。”邦德恼怒地狠狠瞪了本一眼,但是那个安全处处长仍笑容可掬。可能他那张愉快的脸是与生俱来的。
  “你知道,我第一次到奥兰多的奇妙王国时,我认为自己不会喜欢它。”邦德认为,给那个伙计讲真话会使他不致局促不安。“有趣的是,我与一个女朋友一起去,我们只预订了两天的房间。我认为,去那儿玩肯定是索然无味,庸俗不堪的。但想不到,到头来我们却在那儿整整呆了一个星期。迪斯尼乐园各种设施所产生的效果,真叫人拍手叫绝!游客一穿过那些大门,发现他走进一个城镇的广场和大街,就立刻知道,他们可以尽情地玩个痛快了。那里形形色色的骑乘玩具可真叫人倾倒。它确实是奇妙绝伦。”
  “本先生,我是相当冷漠的。可是我们谁没有当过小孩?那个地方把童年时代所向往的奇妙之事都呈现出来了。我那时注意到,许多成年男女和许多小孩一样都在那儿玩得着了迷,觉得十分愉快。每当我看见有人敲打你们的玩具,我总有点生气。”
  “如果没有那样的感觉你是不会在那儿工作的。”本越发笑逐颜开。
  “欧洲乐园和其它乐园——奥兰多乐团,阿纳海姆乐园和东京乐园是一样的吗?”
  “如果你了解那些乐园的布局,你一下子就认得出欧洲迪斯尼乐园了。我们有相同的游览区——美国大街、冒险地、边界地、幻想地、发现地,睡美人城堡则高耸于全境之上——不过我们称之为‘多曼特森林的美人城堡’;同样,我们也有雪白的弹子球和七个矮子,还有鲁宾逊的小船。哪怕我们增加了一些场景,但是,所有这些你都一下子就认得出来——我们增加了星际旅行,模拟坐宇宙飞船飞往火星的可怕历程,由一个最新一代的机器人控制宇宙飞船。”
  “那么,王妃一行将参观哪些游览区?”
  本测览一下日程表: 他们将于乐园开放前一个钟头,即星期日上午8点30分到达。 游览项目包括美国大街,环绕迪斯尼136英亩范围的欧洲迪斯尼公路,幽灵庄园——欧洲迪斯尼对凶宅的称呼——星际旅行,加勒比海海盗,旋转木马,乘坐马克·吐温的外轮式轮船旅行。
  “这是两个钟头的游览计划,”本对邦德说道,“但是,每游览一处后我们都留下半个钟头,以备两个小王子说服他们的妈妈让他们去玩别的东西。”
  邦德问他询问安全处的工作情况,得悉有地下隧道,在紧急情况下可保证畅通无阻地赶往乐园的任何地方,而且各个游览点均有雇员进行严密监视。
  “在隧道里面每时每刻均有人监视——电视屏幕、操纵各个主要景点的电脑、传声电子装置、机器人和机器动物。对隧道里一切东西管理的重点是使它们顺利而有效地工作,游客及其安全放在首位。”
  本一边谈一边在那张很大的详图中指出各条路线的走向和各处景点的位置。他们谈了两个多钟头。接着,邦德要求他把图留下来,让他自己独个儿看一看。
  邦德认为,德拉贡波尔的行刺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他又独自详细研究那张详图一个半钟头,根据戴维·德拉贡波尔这个杀害了一系列著名人物的刺客的逻辑,揣摸他的心理。他究竟想干什么呢?作为一个苦心孤诣的冷血刺客,在这次谋杀中,他究竟走哪条路线呢?
  他一作出决策就给M的办公室打电话: “先生,我已准备向整个工作组提出我的建议。”
  “好的,我把他们请到这儿来。工作组之中有些人可能睡着了,但是准备工作我们现在一定要赶紧做。”
  邦德一走进当时十分拥挤的办公室,看见站在门旁等着他的第一个人是风姿绰约的安·赖利;她是武器专家军需处处长的助理,大家都称她“特机灵”。她一如既往,令人喜爱——她是个身材颀长,体态优雅,两腿纤细的年轻女郎,满头柔滑的秀发呈草黄色,闪闪发光,如果挑剔的话,只可惜有点法国女郎的韵味,秀发微微卷曲,宛若细浪。
  “M说, 你需要什么我就得给你什么,”她说道。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天真无邪。
  “我亲爱的特机灵,人们总是说,机会难得。”
  “啊,你已经完全上了别人的钩了,还是规矩点吧,詹姆斯。我已经会过那个可爱的弗莉克了,你逃不出她的罗网吧。”
  “实际上,我不想逃。”
  “那很好。请说吧,你需要什么?”
  他已经开列了一个小小的清单,于是把清单交给她并对她说,本要把那些东西带回巴黎去。“他走之前我还要给他点拨点拨。”
  她点点头就离开,去军需处的仓库里寻找清单上开列的东西。
  他一转身走进房间就发现弗莉克站在他的旁边。“那位就是特机灵姑娘吗?我亲爱的詹姆斯,你一直没有玩弄过她吧,是不是?”
  “我跟她有点瓜葛,可是从来也不会乱搞。”
  “把这样的事忘记了最好,我亲爱的。要是她以后向你卖弄风骚,当心我挖掉她的眼睛,扯掉她的头发。”
  “这表明你在吃醋,我非常喜欢,弗莉。”
  “嗯,有件事我求你帮帮忙。”
  “什么事?”
  “M说我不能跟你去。 他对我说,欧洲迪斯尼超出了我的工作范围。他甚至建议我到某个休养所去享福呢,据说那个地方叫做‘灌木林地’。”
  “我尽量去说服他放弃这种打算,弗莉。我曾去过一次那儿,那儿的生活乏味透了,差点没把我闷死。”
  “詹姆斯,我想你去跟他谈谈,说服他让我和你一起到欧洲迪斯尼去。”
  他张开手臂抱着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脸。
  “不,弗莉。不是因为你的工作经验和所受的训练不够而不让你去,也不是因为你是女人而不让你去,更不是因为让你去在政治上不妥当。但是,我只打算一个人去,这是唯一的办法。如人们所说的那样,这是我们不得不暂时分离的时刻。”
  她正要发表不同意见,M就向大家宣布开会。“邦德上校已经得出了一些结论。”他说道,为他的手下讲话作了铺垫。
  比尔·坦纳把黑板放在架子上,接着把欧洲迪斯尼乐园的详图用图钉钉在黑板上。邦德走到详图的前面,直截了当地开始陈述自己的意见。
  “请大家随时插话。首先,我认为德拉贡波尔将会在欧洲迪斯尼里面度过星期六的晚上和星期天的早晨,进行准备工作……”
  “那是不可能的,詹姆斯。谁也无法混到里面去呆着。我们安全处……”本开始说道。
  “请等一会,本。”邦德向他瞟了一眼,叫他暂不说话。“我们谈的并不是普通人,而是杀害了许多著名人物,经验老到的刺客,他能逾墙穿壁。他也有他自己的小乐园,我看见过。请相信我吧,你们的人所依仗的传声电子装置和光学图像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你们安全处管理多么严格,他还是照样爱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我说得正确,那么,他肯定会呆在乐园里度过星期六的晚上。”
  本默不作声,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要做的是揣摸德拉贡波尔的心理:尽量按他的逻辑行事,尽量按他的思考方法去思考,尽量根据他的计划去制订计划。”
  “所有这些我们都明白, 詹姆斯,”M插话道,“我们要知道的是,你认为他这次打算怎么干。”
  “我认为他将使用爆炸物,我还认为他不是在这儿就是在这儿进行袭击。”他的手指戳着乐园详图中两个最吸引人的游乐点——加勒比海海盗和乘坐马克·吐温的外轮式轮船作短途旅行。
  “为什么一定是在这两个地方袭击呢?”
  “因为这两个地方均有水而且都有一些隐蔽物。其中一个是被圈起来的,而另一个则在水面。但在这两种情况下他都可以亲自引爆爆炸装置。”
  “那么,他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把爆炸物弄进那两个地方呢?”
  “先生,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他不是在星期六深夜,就是在星期日凌晨把爆炸物带进去。可能只在王妃一行到达之前几个钟头带进去。要是我用爆炸物去杀人,我是会那样做的。在我看来,只有那两个地方最容易出事,因此我打算在那两个地方竭力制止他——可能在星期六深夜,但更可能是在星期日凌晨去制止他。”
  “如果你估计错了,如果他的计划不是这样,那怎么办?”
  “那么,不是我被杀就是王妃一行被杀。要不然,你就得使他们远离乐园一百英里以外。先生,你知道,另外还有一个微乎其微——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词——的可能性。”
  “还有什么可能性?”
  “那种可能性我已经撇开不管了,那就是王妃一行一进乐园的大门他就可以把他们杀死,而且可以在他自己不在现场的情况下办到这一点。”
  M忧虑地哼了一声。房间里的其他人一阵骚动,低语之声此起彼伏。
  “你们选中我为白马骑士,”邦德由衷地向他们微笑,“那么,你们就得信任我,放手让我按自己的办法行事。否则,你们就把别人扶上马去。”
  房间里长时间一片静默。没一个人看邦德和M。终于还是M开了腔。
  “好吧。祝你好运,詹姆斯。白马骑士就是你了。”
  第十九节  奇景里的谋杀
  后来,笑容可掬的本对邦德说,这是1992年欧洲迪斯尼所经历过的最怡人的最期六之一。据本说,1992年由于气候原因自然灾害频仍。今天,迪斯尼乐园却人山人海,阳光灿烂,把城堡上的塔楼照射得熠熠生辉,大雷山周围的湖水银光潋滟,游人喜气洋洋,和蔼可亲。
  大多数小娃娃——也有些大人——身佩勿忘草,手拿氢气球。玩骑乘木马、飞机、飞船、游船之类的景点空空如也,阒无人迹,人人都涌到空旷的地方,准备看下午的大游行。美国主街的人行道上,地势很高的冒险地的甬道上和发现地的周围游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背。
  游行是邦德游览奥兰多的奇妙王国回去后还清楚记得的情景之一。在法国这儿,这次游行却比他记得的那次规模更大,也更精彩纷呈,但这也可能是时间隔得久,记忆有点模糊之故。游行队伍像彩色斑斓的长蛇跃上街头和人行道,载歌载舞,鼓乐喧天,蜿蜒而去。游行乐队昂首挺胸,大踏步而过,庆祝那个偷盗了世人之心达60年之久的厚颜无耻的小老鼠。有一群人两腋夹着很高的木棒,全身悬空,时而跳跃,时而弯身如弓,时而像车轮旋转,还不时地高高掷起他们的拐杖,像变戏法一样做出很多似乎不能做出的动作。化了装的男女青年舞蹈演员好像是从好莱坞的电影中走出来似的。
  在乐队和舞蹈队伍中间插入一长串活动模型:愿望井立在白雪的旁边;侏儒扮小丑;辛德雷拉的南瓜车用六匹披红挂彩的旋转木马拉着走;胡克船长的船载着彼得·潘、温迪和迷了路的几个男孩航行在动画海洋上;有可厌的熊、美人和野兽;有鲁宾汉和狡猾的谢里夫;有《丛林书》上提到的各种动物等等。迪斯尼也有一些人和群众中的小孩在一起,边走边跳。米老鼠坐在令人尊崇的王座上,穿着燕尾服和猩红色的裤子,手上戴着白手套,向下面的人群挥手致意。有一会儿人群中轰然响起了大笑声和欢呼声。处在这似幻似梦的情景中的每一个人又变成了小孩,陶醉于这奇幻的情景之中。
  邦德混迹于人群之中,认不出来了。他头戴灰白色的假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角质架眼镜,容颜老了许多,走起路来老态龙钟,腰有点前倾,腿有点瘸。他本来是不屑于乔装打扮的,但为了抓获德拉贡波尔,他就是赤身露体去赴汤蹈火也肯干——他认为,在即将到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平安过去之前,有人甚至会要求他去赴汤蹈火的。
  现在,他在乐园里到处游逛,喜气洋洋地微笑,看着奇普、戴尔或明尼给吵吵嚷嚷的一群群小孩在纪念册上亲笔签名,而普卢托和古菲则和各种年龄的小孩一道玩耍,自己扮傻瓜。接着,邦德感到不寒而栗。如果那个穿着闷热衣服,扮演古菲的人就是德拉贡波尔其人,那怎么办呢?
  他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想法。这不是不可能的,但这种想法毕竟有点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味道。因此,他离开了那儿,到一些玩骑乘木马、飞机、飞船的地方去观察,也借此打发时间。像上次去美国时那样,他也去游览幽灵庄园——他们这儿是这样叫的,其实美国叫凶宅。幽灵庄园的确产生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特殊效果:舞厅里,18世纪的舞蹈家的鬼影翩跹起舞,令人怵目惊心;在破旧的餐厅里摆着从来没有过的喜宴,不幸的新娘的幽灵在餐厅里徘徊;接着,又一个幽灵坐着拉手风琴;盛在一个玻璃碗里的一个脸无血色的女人头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可怕的怪事;在他走出门时一面镜子显示出他曾坐在两个鬼物的中间,那一刻更使他惊心动魄。能产生这样的效果肯定值得花钱来看一看的。
  他从幽灵山庄走出来就围绕着那个湖小心地走了很长的路,那个湖是边境地的主景。大雷山耸立在湖水的中间。那辆摇摇晃晃的小火车的敞篷车箱里坐着欢声笑语的游人,火车高速盘旋而下,底部掠着湖水而过,使水花飞溅,接着以令人目眩的速度盘旋上升,回到它的起点;邦德看着那辆火车上下下转了几次。
  邦德又站着对一大群人观察了几分钟,他们正排队等着乘坐莫利·布朗号或马克·吐温号河船。这些船只是一个清闲时代的古老汽船的大型复制品。它们在停泊的地点与一大片水域周围的各个地点之间不断地来回穿要梭航行。这片水域是模仿美国西部的各条河流以及围绕着大雷山和荒凉岛的那个湖。印第安人的独木舟和罗格河的运货船也来回穿越这片水域。邦德认为这片水域是德拉贡波尔一个可能的落脚点,他很可能想利用这个落脚点作为谋杀王妃一行人的最后出发点。
  邦德走到“发现地”,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一边排队参加星际旅行,一边看着机器人准备一个飞行器以便起飞。他终于走进了一艘非常逼真的宇宙飞船里,这艘飞船将把乘客送到恩多尔卫星去。一把门打开他就和他的旅伴一样发现,原来机器人雷克斯也是第一次作宇宙飞行的,结果把宇宙飞船开错了方向,而且错得十分惊人;他们实际上是以难以置信的极快速度摇摇晃晃地驶离轨道,开进了火星外不远的一个战场上参加星球大战去了。
  夕阳西下,邦德在蓝湖餐馆吃了一顿惬意的大麻哈鱼;苍穹上云淡星稀,酷似热带入夜的天空,海滩上潮水拍岸之声隐约可闻。从他坐着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蓝湖的湖面,每隔几分钟,满载游人的船只就驶过去,开往加勒比海海盗的冒险地。于是,他认定下一个要观察的地方是加勒比海海盗这个景点。
  他跑过去排队等候,过了不久就坐到一只小船上,先穿过一条隧道,然后东倒西歪,令人欲呕地沿着一个瀑布滑下去,走进他进餐时就一直在观察的蓝湖恬静的水面上。当他向那些进餐的人望过去时,他意识到自己正被一双邪恶的眼睛监视着。
  当他们似乎绕过一个海峡,看见西班牙一艘古老的帆船因被陆上的大炮击中而起火时,平静、开阔的蓝色水面突然变了。噼噼啪啪的枪炮声似乎很近,一枚炮弹击中了离他乘坐的船不远的水域,掀起了一股很大的水柱,向天空激射。接着他们坐着船慢慢走进被包围的城市。城里到处是海盗,他们中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劫掠、焚烧、狂饮,有的在追逐当地的姑娘,有的甚至在叫卖其中一些较为强壮的姑娘。
  邦德又一次对专家们以及富于想像力的技术人员所创作的逼真人影和产生的完美无缺的艺术效果惊叹不已;他们所造的人影竟能出声讲话,能产生出这样的效果,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邦德从那个景点走出来,又站在外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突然,正如他曾感到有双眼睛在注视他那样,这次凭他的第六感觉,知道此人就在那儿——那个德拉贡波尔已深入到这个充满幻想、喜悦、情趣、激动和欢笑的奇景里。他来到这儿是要给那个奇景里的人带来死亡。
  天空慢慢变成血红色,接着渐渐暗了下去。周围建筑物的电灯亮了,树上挂着的一串串小灯泡也开始闪亮,整个乐园呈现一派新的面貌。他挤在人群中,观看着那天第二大的场面——电子大游行。游行队伍里鼓乐喧天,二十二辆闪闪发光的彩车从幻想地沿着大街蜿蜒而下。
  接着,焰火在城堡上腾空而起,满天五光十色,壮丽无比。人人的心里都会铭记这如梦似幻、巫术般的奇景。这将是在场的人从幼年到暮年都永远记得的童话。
  当人群喜气洋洋,推推搡搡地走向各个大门,在大街车站各个拱形大门穿过时,邦德走进了市政厅,向一个服务员出示通行证,接着再穿过一道门,走到这个乐园的心脏地带:迷宫似的隧道,更衣室,办公室,电脑站和监视整个迪斯尼王国每个地区的闭路电视系统。
  笑口常开的本在一个很大的监视室旁边一个小小的办公室里等着邦德。
  “游客在一个钟头之内就要走光了,”他说道,“接着勤杂工就去对各样骑乘玩具进行最后的检查,给皇室成员明天上午使用的车辆和船只进行装饰,并要绝对保证一切安全,令人满意。此后一切将会平静下来,准备过夜了。”
  一行诗蓦然涌上邦德的心头——“把整个世界留给黑暗和我吧。”其实也留给德拉贡波尔,他大声补充说。他过于专心思考自己心中的重要问题,没有听清本后面说的话。
  “本光生,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另外派了四个人到‘边境地’去,监视河船码头和大西地区的河流周围的水域。他们每隔半个钟头检查一次。”
  “这很好,但愿他们知道他们工作的重要性。”
  “詹姆斯,今晚谁也休想在我们的鼻子底下混过去。你和我坐在这儿看着监视器的荧光屏就行了。他无法躲在玩骑乘玩具的某个景点而不被我们发现。”
  他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坐在那儿聊天,可是邦德的眼睛一瞬间也没有离开过监视器。他看见有人正在给加勒比海海盗的领头船装饰天鹅绒坐垫和鲜花,那是专门为皇家客人装饰的;还有些人正在给幽灵庄园的一辆倒霉车作同样的装饰。邦德一边看一边渐渐意识到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几乎到了断裂的地步。
  “你真的认为他将在那儿做手脚吗?”本朝着监视器扬扬头。
  邦德点点头,双唇抿得紧紧的。
  “你认为他在海盗景点还是在河船景点那儿做手脚呢?”
  “如果是我,我选择海盗景点。不管怎么说在那艘古老的西班牙大帆船附近有个装置弄出很大的响声,可资掩护。我认为它发出近乎炮弹击在水上的那种响声。但是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呢?”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邦德走到那个小小的更衣室里。本把一个很大的运动袋放在那儿,袋里装着特机灵提供的用品,里面装的用品完全是标准物品——一套没有面具和氧气瓶的潜水衣,一个防水皮套,里面装着他心爱的ASP牌9毫米口径的自动手枪,精确的瞄准器,两块备用的格拉泽波导调配柱的夹片。虽然根据法律这种武器已经不再成批生产,但是军备制度和程序局仍提供备用零件,偶尔也作为新式武器予以提供; 因为这种手枪毕竟是在勃朗宁9毫米口径手枪的基础上加以精心改造而成的,这种手枪肯定还在制造。
  他还带了一把格伯牌搏斗刀——美国海军保密局最近送的礼物——和一包共四个用手操纵的防水照明弹。这儿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但也没有什么真的会出毛病的东西。
  “你要出去游泳吗?”本问道。
  “只要能不游泳我是不会游泳的。出了什么事没有?”他拿起了本给他准备好的备用无线电话机。“这个电话机已调整好了吧?”
  “是的,已接通了。西线一切平静,一点声响也没有。派到‘边境地’去的小伙子似乎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们又在那儿坐了90分钟,仍然注视着监视器,每隔30分钟本就与布置在蓝湖周围的人互相通报一次。通报系统是由无线电话的一系列嘀嗒声组成的,不同数目的嘀嗒声代表各个不同的人,而本听到通报声后以同样数目的嘀嗒声回答。
  当该通报的时间到来时,突然,意外的事发生了。在监视器的荧光屏上什么也没有显示出来, 本老是在看手表。通报的嘀嗒声也没有按时响起来。一号应该在3点30分正开始通报,其他的人应该按顺序接着通报。
  “他们通报迟了。”他的话听起来似乎还没有感到惊慌,但邦德却已感到自己颈背的汗毛竖起来了。
  “他在这里,”他指着荧光屏的一个位置,十分肯定地说。接着,本的无线电话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嘀嗒声——这是报警信号。
  “天哪,你说对了!”
  “我已经去过那里。”
  一辆办公人员使用的电子车早已放在外面,随时可以使用,这辆电子车可以在地下隧道里行驶。本吵着要跟他一起去,因此邦德被他耽搁了一会儿。
  “你留在这儿。要是我需要帮助,我会打电话来。”地下隧道两侧有电线管道和卫生管道,但墙壁是光秃秃的。邦德立即出发,开着车沿着地下隧道呼啸着飞驰而去。地下通道作了标志,说明地面相应的准确地点,因此导航是个简单问题。
  他到了中心地,接着艰难地向左转,一直走到标着河船码头的地方,跳下车,沿着那张金属梯子爬上去,就到了地面上的河船码头。
  他把眼睛闭了一会,使之适应外面的黑暗,然后把门慢慢推开,站在门边等了一会。
  他走出去,站在空旷的地方,耳听四方,眼观八面。他眼望码头上停泊的河船,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趸船的边缘,然后斜走过去,看看湖面——黑暗、沉寂、平安无事。他认为,时间会有助于了解周围情况,因此他把本来扣在腰带上的无线电话拿在手上。
  他用右手的大拇指按了一下传送钮,正把无线电话放到嘴边,突然感到有金属顶着他的颈背,听到喉音十足、柔和的耳语声,一阵冰冷的感觉沿着脊柱扩散开去。
  “谢谢你来,詹姆斯·邦德。对其他监视者我只使他们残废就算了。对于你,我却有个特殊的办法。”德拉贡波尔的腔调已经变成极端绝望而疯狂。这一次,他可不是在演戏了。
  邦德把无线电话摔在地上,希望他的大拇指按一下传送钮已经使本警觉起来,他让他的身体变得软弱无力,这是多年以前学会的老花招。如果全身肌肉变得软弱无力,那个威胁他的人就会觉得自己已完全占了上风,可以随便摆布他。“行,戴维,”他用低得像蚊子叫的声音说,使德拉贡波尔要伸出耳朵来才能听到,“你要我到哪儿去?”
  “住嘴……”德拉贡波尔刚开口,邦德就弯着双膝,转过身来对着本来顶着他颈背的手枪,捏紧右拳,像打桩那样揍了德拉贡波尔一拳,接着抓住他的肩膀。
  “进去吧,湖水很可爱呢。”邦德说着,伸手去掐那家伙的脖子,他的手触着与他自己身上所穿的潜水衣不同的潜水衣,又拉又搡,使他的对手失去平衡。
  他们从趸船上掉进水里时,互相紧紧地抱住对方的身体。德拉贡波尔的手枪响了,一颗子弹撕破他的潜水衣,擦伤左肩,他感到隐隐的灼痛。
  他们滚进湖里时,德拉贡波尔拼命用一条手臂箍住邦德,邦德竭力从皮套里拔出他的ASP牌手枪, 但他的手指触到防水材料,滑溜溜的。接着,那个演员的手卡住他的喉咙,他觉得被拉着往下沉。
  现在他在水里是背朝下,脸朝上,德拉贡波尔高大、沉重、有力的身躯压在他上面,手指扣住他的气管,另一只手臂横压在他的胸部往下推。邦德竭力睁开眼,紧紧闭着嘴,而他的身体却被压得往水里越沉越深。
  他的脚在踢,身子不停地蠕动,他使尽全身力气来对付压在他上面的对手,但那个家伙只是紧紧抓住不放,邦德慢慢往水里越沉越深,他的肺快要炸了,全身力气也很快消失殆尽。
  首先出现了红视,这来得既突然又奇怪。在他还有一点点知觉时,他认为他的眼睛出了毛病,接着他才意识到那是临死前的感觉。他张开了口,觉得湖水往口里冲进去,把他呛住了,接着脑海里一片黑暗。
  邦德由于呛水和窒息,所以又获得几秒钟清醒,这使他得以作出最后的最大努力。他的肌肉在痉挛,他滚向一边。这时,德拉贡波尔松开手,滑到邦德的下面。位置倒了过来,但邦德已经没有力气控制局面。
  戴维·德拉贡波尔狂怒地大叫一声,把邦德推了下去,让他去挣扎;邦德的手臂乱挥,双腿乱蹬,使他周围的湖水也溅起了泡沫。他的对手一边秽语粗言,一边向他猛扑过来,准备致他于死命。
  千钧一发之际,邦德看清了他面前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他是做梦都想杀人的谋杀狂,是噩梦的编织者,是属于全世界男女老幼的美丽童话的破坏者。他再次努力去拔出插在皮带上的ASP牌手枪, 这一次他成功了。他的手臂伸出水面,手指扣动扳机。第一枪击中了德拉贡波尔的肩头,使他在水里像陀螺一样旋转,把周围的湖水也溅成了白色。第二枪没有击中,射到湖中心去了。当子弹射到一个地方时他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这似乎使德拉贡波尔慌张起来,他本来抓着他的肩膀,却转身离开邦德,向湖中心望去。
  “不要开枪!”他大嚷道。接着他又大嚷:“不要开枪!你不能开枪!”他回头望时,眼睛里什么表情也没有,接着他噼噼啪啪地游开去,湖水四溅,最后他朝前扎了个猛子,游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邦德站在大约4英尺深的水里, 心里感到纳闷,自己倒有点不想把这个杀人狂杀掉,这个杀人狂似乎找到了超人的力量才会来进行这最后的一搏的。
  第二颗子弹击中了一个东西,而这个东西在这家伙看来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很明显。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他的手又伸向皮带,拉出一个照明弹。那个照明弹只有小手电筒那么大小,它的顶部有一个环状拉索。邦德拿着照明弹,将手臂往前伸直,把它和他右手拿着的手枪靠在一起,用一个手指扣着环,拉了一下。
  像通常那样,突然砰地响起了爆炸声,他的拳头也像通常那样感到了一阵震动,照明弹腾空而起,接着朝德拉贡波尔拼命游去的地方呈孤线射过去。
  当照明弹把上空照得亮堂堂一片时,戴维·德拉贡波尔停止了游泳,回过头来,起初是狂怒地大喊大叫,接着当照明弹往他那儿直插下去时则惊骇地大喊大叫。照明弹接触到水面了,但却并未熄灭。
  照明弹接触到水后不但没有嘶嘶地熄灭,反而爆出了一团团火球,跃到空中;那些碗口大的火球随即向四周扩散。在那些火球中间,被火焰包围着的就是第二颗子弹击中的小东西。原来那是高能化学物品,燃烧着的化学物品刹那间轰隆一声爆炸,那个已给许多人带来死亡的家伙被火焰吞噬,发出了可怖的喊声。凄厉的喊声盖过其他声响,在夜深人静的湖面久久回荡。
  第二十节  工作变换的暗示
  迪斯尼的组织工作卓有成效,应受嘉奖。当地其他救火队还没有到达之前,他们早已把火扑灭。他们还在湖里进行打捞,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和其他许多小物品已经清除,上午8点钟以前,湖水已变得相当清洁。
  当然,警方也闻讯赶到那儿了,然而几个星期以后他们才把法医的结论交给其它部门。十分清楚的是,戴维·德拉贡波尔决心以牺牲许多无辜者的生命作为代价来谋害王妃一行人,然而他犯了严重错误,他还没有设好机关,也没有把机关放在适当的位置上就把本那天晚上派出的监视员完全弄残废——他只把机关放在马克·吐温号河船航道水面之下不深的地方。
  后来,一切都弄清楚了,原来那个机关是个铝制啤酒桶,里面装满一种致命的混合物——汽油和铝热剂,后者是铝粉与氧化铁混合的黑色粉末。还有一个简单的遥控装置,后来证明这个装置虽简单却十分有效:一个装进小球状的塑料炸弹里的电子引爆器。
  如果马克·吐温号河船在那个可恶的装置上面驶过时装置爆炸,其结果会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无疑可使那艘外轮式轮船陷入熊熊烈火的包围之中。那么,只有极少数人能幸免于难。首先汽油会着火,接着汽油燃烧的火又使铝热剂着火。
  铝热剂燃烧非常迅速,所产生的温度超过华氏4000度;这么高的温度一下子就可使船体的金属断裂而熔成一团。
  邦德那颗打偏的子弹恰巧击穿了那个铝制啤酒桶,里面装的燃烧物冒了出来,而照明弹又使汽油着了火,这么一来就把泡在水中的德拉贡波尔烧焦了。幸运的是,大火并没有蔓延到大雷山和其它任何景点。
  后来,法国警方获悉,德拉贡波尔贿赂了一个卡车司机,叫他——用司机的词来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疑,那个铝制啤酒桶是通过正常的运送渠道带进迪斯尼乐园的。在48小时之内,迪斯尼保安人员对进人乐园的一切物品进行更为严格的限制。
  到星期日上午8点钟还没有人知道欧洲迪斯尼乐园里出了大事故, 然而只消看一眼邦德就知道他在这场短兵相接的肉搏中吃了大亏。迪斯尼急救队及时给他进行了包扎,但是,不管怎么包扎,仍无法掩盖他身上的累累伤痕。
  现在,他站在迪斯尼乐园的大门附近等候,对那儿既无警察也无安全保卫措施而纳罕。他本来预料当局会派出大批警察和安全人员到那儿去迎接王妃一行人的。他看见本身穿牛仔裤和T恤衫, 优哉游哉地踱步回到他在乐园下面拥挤的隧道里的办公室,不禁迷惑不解。
  “没有人告诉你吗?”本仍满面笑容,然而了竖起了眉毛,这是他表示惊讶的独特方式。
  “告诉我什么?”
  “吹啦。她不来了。”
  “那么,是因为昨晚出了那桩小事,是不是?”
  “不是,詹姆斯。是因为今天早晨出了桩小事。”
  “那不是死抠字眼吗。昨晚和今天早晨还不是一回事。”
  “不,我指的是还不到一个钟头以前的事。”
  “一个钟头……”
  本解释说,王妃一行人一直和朋友们呆在巴黎郊区,新闻界获悉他们所呆的地点, 于是记者们蜂拥而去。当王妃和她两个孩子在上午7点走出住处,准备乘车一个小时赶来欧洲迪斯尼时,记者们有的手握照相机,有的手拿笔记本,煞是忙碌。
  “似乎你们有个人和王妃的侦探在一起。我还不知道详情,但她在人群中认出了德拉贡波尔的妹妹。这位女士在她的手提包里藏了一枚可怕的手榴弹。你们的官员解除了她的武装。王妃立刻决定,取消这次游览。”
  “只可惜她没有早点注意到此行的危险。”
  邦德在当天下午返回伦敦时才知道认出梅芙·霍顿的官员究竟是谁。
  他从希思罗机场坐出租汽车回市区,到国王路下车,手提服装袋,步行回到那幢摄政时期的房子。他正要把钥匙插进锁孔,他的女管家阿梅就把门打开了。阿梅已经上了年纪了,前不久到苏格兰老家去和侄儿夫妇团聚,现在已经回来。
  阿梅望着邦德,满脸都是责怪的神色。“詹姆斯先生,这儿有个年轻女人说是你的客人。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说起英语来就像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一样,可她又告诉我,她是个外国人。”在阿梅看来,所谓“外国人”,无异于她称之为“他们中世纪所雇佣的可怕的黑鬼”。
  弗莉克·冯·格鲁塞坐在起居室里,身上穿着一套非常时髦的红衣服,上衣有许多军人派头十足的金黄色钮扣。
  “你以前没有跟我谈过这条苏格奇龙呢!”等他们缓过气来时她小声地说。
  “弗莉,是苏格兰,不是苏格奇。我想你说的是英语。苏格奇是一种酒——不过我经常看美国小说,美国小说总是把苏格兰人说成苏格奇人。这好像把奥波多的公民称为酒鬼一样是错误的。”
  “我知道。”她咧着嘴笑着。“你怎么纠正我的错误我都是爱你的。我听说欧洲迪斯尼发生了一场大火灾呢!”
  “你也听说过梅芙——老霍特——的事吧,是不是?”
  “听说过她的事?她是我抓获的呢!”
  “你……?”
  阿梅对弗莉克的态度开始缓和了,给他们做了顿精美的晚餐。吃饭期间,弗莉克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弗雷德里卡·冯·格鲁塞对M施展了她的魅力,因此M把她作为他们局的代表派往伦敦警察局和皇家侦探一道工作。
  当王妃和她两个孩子快要离开他们下榻的房子时,弗莉克先观察一番门前的新闻记者才让皇家侦探把王妃一行人领出门。
  “梅芙站在那儿, 混在摄影记者之中, 竭力显得毫不起眼,”她对他说道,“因此,我也假装没看见她。我慢慢绕过去,和一些新闻记者闲聊,接着向她的背后移动,用目光给她搜身,知道她不堪一击。”
  “接着怎么样?”他很欣赏目光搜身这一表达方式。
  “接着,我用枪抵住她的耳朵,告诉她,只要动一动,就把她的脑袋打开花。警察一看见就跑过来,搜她的身,用车把她带走了。她把一枚可恨的大手榴弹藏在她的手提袋里,毫无疑问是打算使用它的。”
  在第一次审问时让弗莉克坐在审问室里参加审讯;立刻清楚的是,梅芙对哥哥戴维的爱是心理不平衡的表现,在性质上也是不健康的。“她说,她愿为他而死,还说他的小指头的才华强过……啊!你知道这些偏执的人接着会说什么话的。要让我说,我觉得那个该诅咒的家庭所有人全都疯了。”
  还有一点已经清楚了,关于德拉贡波尔的一个谜,谜底在他的妹妹梅芙那儿。“花是她送的,”弗莉克说,“我一问,她就承认了。有人要是不怕麻烦去查查她的护照就会发现她是带着那些血腥味十足的玫瑰花紧跟在戴维后面旅行的,也是她设法把那些花送到墓地的。啊,顺便说一句,M要咱俩明天上午9点钟到他的办公室去。”
  “无疑是向咱们祝贺了。”邦德扬起眉毛,表示疑问。
  “也可能是要我们对德拉赫堡那两个尸体作全面的解释呢!”
  第二天上午, M没有问那个令人局促不安的问题。他谈德拉贡波尔事件谈了很长时间,有一会儿他面容十分严肃。“德拉贡波尔这个朋友,”他说道,“我认为,是我们所处的这个病态的危险社会的一个病症。”
  讲完上述这番话后,他话锋一转,谈到把他们两人召到办公室的真正原因。
  “如今社会风气变了。”他似乎心情紧张,神色严肃,“这种变化将会对我局产生巨大的影响。职业也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变化,然而我个人认为,当今世界要比以前死气沉沉的冷战时代更加危险,而且危险上千倍,这也许是当局之所以要求彻底改组的原因吧!改组将会影响到我,对你们两人的影响尤其大。你们将会获悉被提升的全部详情,一星期内将就任新职。我只是预先向你们打个招呼。”
  “我希望再也不要当侦探了,”邦德喃喃地说道,“那太危险了。”
  “啊!”M向他们莫测高深地望了一眼。
  “我会喜欢这次工作变换吗?”邦德问道。
  “可能喜欢,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你会喜欢。你将来要干一些迥然不同的工作,詹姆斯。你也一样,冯·格鲁塞小姐。他拿起他的旧烟斗,装上哈鼻的烟草,邦德第一次认识他以来他一直抽这种烈性烟草。几天以后,他们会把你们请到这儿作简单的汇报。我建议你们在汇报前去度个短假。如果我说得不错,这将是你们以后很长时间里获得的唯一一次短期休假了。”
  他随便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但他们走到门口时,他又把邦德叫住。
  “詹姆斯,我感到你和冯·格鲁塞小姐有喜结良缘的可能,是不是?”
  “先生,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你为什么问起这个来呢?”
  M亲切而又假装生气地哼了一声, “我想,与你们的印象相反,我可确实是个敏感而热心的月下老人呢。”
  “先生,真的吗?”M的话他压根儿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我刚才说的是,没有她的帮助,你会把事情弄糟,弄得一塌糊涂。”
  “嗯,先生,如果我们喜结良缘,我只求你一件事。”
  “噢,好的,什么事?”
  “先生,请切勿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