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誉无价 作者:约翰·加德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1:51:07
    第一节  紫色抢劫
  抢劫装甲运货车这种事,在一天当中的任何时间都可能发生,但是大伦敦市区的警察,还没有碰到过在交通高峰期抢了东西又能迅速逃跑的劫匪。他们也没想到看得这么严实的东西竟会出事。只有少数几个特殊的人物知道“克鲁泽多尔珍藏”抵达本地的精确时间。当然,这些珍藏要来英伦展出的消息,是尽人皆知的。因为他们已从报纸上读到, 这批价值连城的名画和稀世珍宝,将从3月15日开始在维多利亚一阿尔伯特博物馆展出两周。
  “克鲁泽多尔珍藏”是以它的创立人——尼克·克鲁泽多尔的名字命名的。他这些神话般的财富是怎么来的,没人说得清楚。如他自己的说法,他是1929年10月来到美国的,那正是华尔街大衰退时期,他是个穷光蛋,身无分文。然而到1977年,他去世时,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腰缠万贯的希腊船王。其实,他还对“克鲁泽多尔饭店” 情有独钟, 你可在世界各地见到他的“克鲁泽多尔旅馆”。他独自拥有“克鲁泽多尔珍藏”,这些艺术瑰宝,他全部都捐赠给了收养他的这个国家:三百幅名贵油画,七百件精美的工艺制品。其中包括三幅十五世纪的精美绝伦的圣像,是十月革命时期从俄国走私出来的。还有不少于十六件原本属于博尔吉亚家族①的艺术珍品,都可称无价之宝,仅此就投保了数十亿美元。
  ①博尔吉亚家族——巴伦西亚贵族世袭后裔,后定居意大利,曾盛极一时,出过两个教皇和众多的政治及宗教领袖。——译者注,下同。
  “克鲁泽多尔珍藏”在伦敦的为期两周的展出,是它欧洲大都市巡回展的最后一站,展出后将被送回它纽约的老家。尼克对展示他的无价之宝的博物馆有一笔捐赠。老尼克想流芳百世,想把他的名字永远同梵高、博鲁盖尔、格列柯、马蒂斯、毕加索连在一起。尼克对艺术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他从这些东西中,可以感受到一种市场上的交易,一种对价值的钟爱。一家私人保安公司负责这批油画、工艺品和珍宝的安全,东道国希望他们慎之又慎。这些无价之宝将被安置在两辆装甲运货车里运来,没有人怀疑会有多大风险。东西展出时,每一件展品都由最先进的电子装置日夜监护。
  运载“克鲁泽多尔珍藏” 的波音747飞机在下午一点零六分秘密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它慢慢停靠在远离客运站的一个卸货区,临近几座废弃的亨廷克兰公司的旧机库,漆成大白字的公司名字仍历历在目。
  两辆装甲运货车静静地等在那里。“克鲁泽多尔珍藏”在巴黎戴高乐机场装机的前一个晚上,它们就跨海来到伦敦。两辆没有涂警察标志的警车担任警戒,每辆车上载有四名全副武装的便衣警察。
  装卸人员是藏品管理委员会自己的可靠雇员。他们非常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在数小时内把全部藏品卸下飞机,安全装人货车。护航队毫不张扬地出发了,一辆警车在前,一辆押后,在货场绕了个圆圈之后,穿过地道,驶出机场,上了M4号高速公路,加入公路上正常的车流。时间是五点十五分,天刚刚暗下来,进出市区的车流量开始增多。尽管如此,车队仍在半个小时之内到达高速公路的终点。公路从这里开始变窄,并为两个车道,越过一座叫哈默史密斯的立交桥后,进入克伦威尔路。
  事后,从警车的报告中得知,在这一段行程开始时,曾使人发生过一阵疑惑。当车队刚刚爬上立交桥的斜坡时,一个引人注目的黑人姑娘,开着辆紫颜色的跑车,冲进了车队,插人领队警车和第一辆运货车之间。同时,一个同样引人注目的白人姑娘,穿一件紫罗兰色的衣裙,驾一辆黑颜色的跑车,插进了第二辆运货车与押后的警车当中。
  警车同装甲运货车用无线电报话机联络。一开始,警车并没有打算发出任何警告,尽管那两个开跑车的姑娘又差点让一辆“兰西亚”和一辆“法拉利”插进车队,使警车与运货车之间的距离拉得更长。后面那辆警车有两次努力超车,回到原先的位置。可那两辆跑车,忽而拐出来,忽而靠向路边,让其他私家车、卡车、出租车超过去。此时,车队已驶上了克伦威尔路,不仅警车与货车的距离很大,两辆运货车之间也拉开了距离。
  行车路线是以最高安全性选定的。车队将从克伦威尔路向左转弯,驶入肯辛顿大街,在骑士大桥前面向右转弯,进入展览路的单行线,最后进入维多利亚一阿尔伯特博物馆的后门,避免在博物馆前的毫无遮掩的花园式前院招摇过市。
  前面的警车已行驶到肯辛顿大街肯辛顿花园一侧的皇家花园饭店,而后面的警车才刚刚进入肯辛顿大街的入口处。这时,无线电联络突然中断。领头的警车感到事情不妙,抛开保密原则,拉响警笛,掉头冲向拥塞的车流,沿肯辛顿大街极力向后钻去。后面的警车也着了急,鸣着警笛拼命向前挤。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突然,腾起一片浓密的、令人窒息的紫色烟雾,所有车辆都被笼罩在里面。
  事后,两辆装甲运货车上的司机和武装押运员,说出同样的证词:
  “到处都是紫色的烟雾,没有警告,没有炸弹爆炸,什么都没有,只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浓烈的紫颜色的烟雾。紧接着,驾驶室里的人都像被通了电,仿佛遭受到一场可怕的电击。当然,事情发生时,引擎被关闭,但震荡随之而至,我们觉得,自己就像正在被处以电刑,本能的反应就是逃出去……”
  四个人谁也想不起来电子车门打开以后还发生了些什么。他们被发现时,仍在人行道上处于昏迷状态,头盔和防弹背心穿得好好的,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呼吸困难,烟雾呛得肺部很难受。
  两辆装甲运货车不翼而飞,仿佛什么人把路面扒开条缝,将运货车漏下去,再完好如初地复原起来。
  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官,对当晚“十点新闻”的电视观众说,抢劫策划得非常周密,细微到每一秒,劫匪势必演练过数遍。如此精确的计时,他们肯定是一伙计算机化的犯罪团伙。唯一的线索是,目击者对两辆跑车和两个开车人的描述。警员准确地报告了他们的车牌号,然而车辆登记中心答复,这两个车牌号从未发放给任何车子。
  克鲁泽多尔珍藏抢劫案干得如此大胆、精确、干练和成功,以及警署破案毫无进展的窘况,一个月来一直被媒介炒得沸沸扬扬。而几篇对违反保密制度的尖酸的评论,和一位秘密情报局高级官员——詹姆斯·邦德中校的突然辞职的消息,却被挤到第二版的一个角落里,被克鲁泽多尔的头条新闻湮没,没有引起公众的任何注意。
  第二节  飞来横财
  “现行条令”在开篇部分就说得非常清楚。第十二条这样写到:
  “任何军官, 不论执行何种勤务,如个人财产状况发生任何变化,都必须向A处首长提出详细报告。并根据A处首长的要求和意愿,提供有关文件。”
  A处, 是指会计处。但是涉及机密情报工作人员,例如詹姆斯·邦德继承澳大利亚遗产一事,还必须主动亲自向M和参谋长报告。
  如果邦德是在商界工作,面对这样一笔意外之财,肯定会收到许多热情的祝贺。但在秘密情报局却不行。 为M工作的人,因为传统以及训练的关系,都是些沉默寡言的家伙。不论是邦德的顶头上司,秘密情报局局长M,还是M的参谋长比尔·坦纳,都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俩人都是老派人物,他们认为私人钱财的细节应是个人的事。 事实上他们都知道邦德的事,但又都一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所以,当M说起此事时,着实让邦德吃了一惊。
  邦德在得到他将获得一大笔遗产的消息的前几个月,正被无聊的日常工作弄得心烦意乱。办公室日复一日的文读工作使他情绪沮丧,委靡不振。特别是十八个月之前的那个夏天,尤其令人心烦,他休假休得太早,害得他不得不日复一日地和文件、备忘录、指示以及其他什么人的报告打交道。以前邦德常遇到的他喜欢干的工作,这里一项也没有,甚至连一项最简单的秘密信使的工作也没有,没有任何可干的事情能使他逃离开眼下这无聊透顶的工作。
  这时,遗产不期而至。十一月初,一个厚厚的马尼拉纸的大信封,盖着澳大利亚悉尼的邮戳,“扑通”一声落到邦德的信箱里,一下子扫光了他脸上的晦气。信是从一家律师事务所来的,这家事务所常年来一直受着邦德的一个叔叔的委托。邦德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这个弟弟。现在,这位名叫布鲁斯的叔叔出现了,但他已经去世了。他是个富有的人,喜欢钱财,去世后他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了他的侄子詹姆斯·邦德。
  财产总数大约是25万英镑。老布鲁斯叔叔在遗嘱里有个条件,大概是想幽默一下,他规定他侄子,在收到这笔遗产的头四个月内,必须以“轻浮和奢侈的方式”,花掉至少10万英镑。邦德并没有花多少脑筋考虑如何最忠实地遵守叔叔这个古怪的条款。他对本特利牌汽车情有独钟,现在他开的那辆,虽很喜欢,但型号已经很旧了。去年,当本特利的新型号“马尔桑·特博”一出现,就激起他强烈的购买欲望。所以,一俟遗嘱通过法院的检验,他就直奔伯克利广场的杰克·巴克雷展示厅,定做了一辆让他魂牵梦绕的英国绿色跑车型加木兰木村里的“马尔桑·特博”。
  一个月以后,邦德拜访了位于克鲁的劳斯莱斯公司的汽车分部,与执行经理度过了愉快的一天。邦德向经理提出要把他的“马尔桑·特博”进行一番技术改造,装备一个小小的隐蔽式武器舱和一部长途电话,东西由美国国防部的安全专家们提供。“马尔桑·特博”在春末时交货,邦德一次付清了全部款项,共三万英镑。遗嘱中规定必须要花光的另外那七万镑,他已用在了朋友,主要是女朋友,和自己身上了,那是他多年来已久违了的纵情享乐的奢华生活。
  但是007, 詹姆斯·邦德,并没能如愿以偿地摆脱掉那种委靡的情绪。他满足了消磨长夜的渴望,满足了赌桌上的激情,满足了对一个相识许久的姑娘的眷恋。那是一段短暂的罗曼史,几个月后,就像燃尽的蜡烛的火焰一样,渐渐熄灭了。然而这醉生梦死的一切都不能排遣他心底的空虚,驱赶不走他失去生活目标的焦躁不安。
  在春末的一个星期里,邦德在特殊装备处军械官布思罗依德少校和他那令人愉快的助手小机灵那里找到了乐趣。他们在测试一种手枪,局里想把它作为基本装备,但还没拿定主意。这种称为“9毫米ASP”的手枪,是美国9毫米“史密斯-韦森”式手枪的实战改进型。邦德发现这是他迄今用过的最得心应手的手枪之一。
  八月中旬,伦敦挤满了旅游者,而位于摄政公园的情报局总部却笼罩着一种使人昏昏欲睡的气氛。这时,M的秘书——忠实的莫尼彭尼小姐通知邦德,M要见他。当他走进M的办公室时, 他发现比尔·坦纳也在那里。办公室位于大楼的第十层,俯瞰着干燥炎热的灰扑扑的花园。 此时此地,邦德吃惊地听到M转弯抹角地说起澳大利亚遗产的事。
  当邦德坐在办公室外面等待召见时,他就发现莫尼彭尼小姐一反平时那种轻佻的样子。 邦德猛地醒悟到,不论M为什么召见他,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当他被允许进去时,这种感受就更深了。
  参谋长和M看上去都很忧郁。M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他的面孔,而坦纳摆出一副好像不知道他进来的样子。
  一等邦德坐到写字台前面的椅子上, M就平和地、干巴巴地说道:“我们在城里发现了两个俄国人,他们是一对儿不择手段兜揽当事人的律师。”
  “唔,先生。”邦德想不出用别的话来应付这种开场白。
  “对我们来说, 是新人。”M继续说道,“没有外交官身份,持法国护照,但他们绝对是高水平的‘律师’。”邦德知道,局长谈的是俄国特工,他们的任务是招募潜在的告密者、特务和叛徒。
  “先生,你想让我把他们送上回莫斯科的第一班飞机吗?”邦德的心跳得快了点儿,就是这种简单的杂活也比泡在办公室的文件堆里强。
  M没有理会邦德的请求。他抬眼望着天花板,说:“007,我听说,你继承了一笔钱财?”邦德几乎被M的问题吓了一跳,嗫嚅道:“一笔小小的遗产……”
  M扬了扬眉毛,挖苦地学着邦德的声调:“小小的?”
  “那些俄国‘律师’神通广大。”站在窗边的比尔·坦纳说道,“他们尽管在这里还没有得手,但在其他地方,比如华盛顿,已取得了某些成功。他们相继进入华盛顿和波恩,无声无息,等人们觉察到他们时,为时已晚。华盛顿损失巨大,波恩甚至更甚。”
  “待驱逐命令发出,鸟儿已飞得无影无踪喽!”M插嘴道。
  “唔,现在你们知道他们在这里,在英国,你们想得到某些确切的证据,是吗?”邦德脑子里闪过一缕不安的思绪。
  比尔·坦纳走过来,拽过一把椅子,靠近邦德坐下,说:“事实是,我们早就得到风声。我们可以假定,他们仍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我们与安全局的兄弟曾经一度合作……”
  “这么说, 他们的确在这里,而且在活动。”邦德力图保持镇静,因为M和坦纳似乎不像在旁敲侧击。“你们想获得确凿的证据,是吗?”邦德又一次问道。
  坦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像一个人准备掏出心窝子那样。“M打算设一个套儿。”坦纳平静地说。
  “用拴着绳子的山羊,做钓饵。”M插嘴道。
  “用我? ”邦德一只手伸到上衣口袋,掏出炮铜烟盒,点上一支H·西蒙斯的特制香烟。这是他专门从伯灵顿拱廊的老铺子里买的散装货。
  “是我去吗?”邦德又问,“我来当这只栓着绳子的山羊?”
  “基本如此吧。”
  “尊敬的先生们,你们怎么就像跟一个刚刚怀上孩子的女人说话。”他淡淡地苦笑了一下,“要么我就去当这个诱饵,要么我就无所事事。”
  “是的, ”M清了清喉咙,有点局促不安地用建议的口吻说道,“呃……我们之所以这么打算,是因为……你发的那笔小小的横财。”他说“小小的”这几个字时,加重了语气。
  “我不明白这事和做钓何有什么关系……”
  “我先给你提出两个问题。 ”M摆弄着他的烟斗,“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喏,你发了这笔横财?”
  “当然只是局里应当知道此事的人知道。除此而外,只有我的律师、我那已故的叔叔的律师,加上我自己……”
  “没有登上报纸?没有扩散一下?没有让公众知道?”
  “绝对没有让公众知道,先生。”
  M和坦纳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007,你享受了一段花天酒地的好日子嘛!”M皱眉道。邦德一声不吭,等着他再说下去。他已有思想准备:召他来没有好事。
  “你明白,邦德,”坦纳插进来,“有些风言风语,人们注意到白厅周围发生了些事,听到些传闻,邦德中校生活上有了危险的污点——赌博、新的本特利轿车,呃……还有女人,挥金如土……”
  “哦?”他觉得这些“花天酒地”并没有使他感到多大的“享受”。
  “可是这已经让大洋彼岸格罗弗纳广场上的我们那伟大的盟友提出询问来了。当我们的高级军官行为上发生任何突然的变化时,他们总要提出问题来的。”
  “美国人认为我这是破坏秘密工作制度的出格行为吗?”邦德仰起头,“神经过敏!”
  “不要这样说,007,”M制止道,“他们有权力提醒我们。你最近不是已经扮演着一个花花公子的角色吗?”
  “如果他们是神经过敏,”坦纳插话道,“那么这些问题,对那些从肯辛顿花园窥视着此地的人,会不会过过脑筋呢?”
  “无聊!”邦德怒气冲冲,“那些对我们不友好的人对我反而是了如指掌。如果他们感兴趣,他们会立刻弄清楚这笔遗产……”
  “对,他们的确对这件事感兴趣,”坦纳继续说,“你没有觉察到什么吗?”
  邦德皱起眉毛,摇了摇头。
  “没觉察到?你的警觉哪儿去了?他们当然十分谨慎,没有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但我们的外勤人员报告说,你被跟踪了。不固定的日子,偶尔晚上,问题是在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邦德无声地骂了一句,他觉得自己傻透了。“即使在家里,你的警觉也应当如同在岗位上一样。”这是他们教授过的,是最基本的东西,可他竟没有觉察到。
  “他们想干什么呢?”邦德惴惴不安地问。
  “寻找钓饵。”坦纳微微一笑,“他们表演着一个哑剧字谜,而你,詹姆斯,是其中的核心人物。”
  邦德点点头,“我已说过,你们是让我去充当这个钓饵。”
  “理由似乎十分充分,”M盯着他的烟斗,“情势也很理想……”
  邦德一下子激动起来,话语中包含着激愤。他指责这是闻所未闻的最愚蠢的想法,还没听说哪一个外国的情报机关想过能够收买他,如果有人提出这种混帐的计划,他们的头儿十秒钟内就会把它否决掉。
  “你们并不真的认为事情会是这样,是吗?”邦德最后问道。
  “绝对, 007,我同意你的看法,表面上,他们清清楚楚地避开你;但我们必须看到真实的一面——他们的确已经对你产生了兴趣……”
  “绝对不会,一千年也不……”邦德还想辩解。
  “我们已经写好了一个方案, 007,我们将要执行这个方案。我们必须提醒你一句:你服从命令吗?”
  别无选择。 邦德感到整个计划简直是发疯,但毫无办法,他只有坐下来听M和坦纳交代计划安排。
  M和坦纳向邦德说明了计划的脉络, 就像两个戏剧导演在给一个不愿意上戏的演员讲解剧情,启发他的激情。
  “在一个恰当的时期,我们让你进入角色。”M说。
  “秘密调查。”比尔·坦纳接着说。
  “通过新闻媒介捅出去。”
  “议会质询。”
  “丑闻暗示:情报局里的腐化堕落。”
  “你提出辞职。”
  “实际上,要造成这样的印象:是我们解雇了你。如果这还不能叫那两位‘律师’上钩,还有下一步措施。等着我们新的指示。”
  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先是谣言,在上层人物中间弥漫开来;接着,各个俱乐部里充斥着流言蜚语,政府机关的男厕所里闲话连篇,并暗示给新闻媒体,又从新闻媒体暗示出来,以至在议会下议院提出质询。最后,詹姆斯·邦德中校提出了辞职。
  第三节  解雇期间
  在克鲁泽多尔抢劫案发生前的一个月,邦德就已遵循着“花天酒地”的日常安排。他白天懒洋洋地一觉睡到中午,晚上则到饭店、俱乐部和赌场寻欢作乐,通常还要挽着个漂亮的姑娘。那些在他辞职时簇拥在他周围的新闻记者,现在已不再理睬他了。他也从未和从前的同事打过交道。事实上,他们也在尽力回避着他。有一天晚上,他在公园的一个小酒馆里,隔两个桌子看见了安·赖利,她是特殊装备处军械官的漂亮而又能干的助手。邦德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但她赶快避开他的目光,冷漠地望着别处,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存在似的。
  四月末的一天,一个暖融融的、晴朗的星期四,邦德公寓房间里电话铃突然响起。邦德已经起来,正在刮脸。他抓起话筒。
  “喂?”他大声问道。
  “哦!”一个女性的声音,很吃惊,“是迪安大街58号吗?唱片商店?”
  “这里没有58号。”邦德很平淡地说。
  “可我肯定拨的是734-8777……”
  “唔,你拨错了。”他砰的一声放下话筒。
  下午晚些时候,邦德给英国航空公司的一个空中小姐打了个电话,取消了晚上的约会。那是一个极可爱的金发碧眼的姑娘,本来他们要在康诺特共进晚餐。现在,邦德独自来到威拉思维米,这是斯沃洛大街最好的一家印度餐馆。他要了一份咖喱鸡块,连配料一起吃光,慢慢地喝完咖啡,付了帐单,九点十五分整离开餐馆。身穿华丽制服的留着小胡子的门卫敏捷地给他行了一个礼,大声地叫过来一辆出租汽车。邦德钻进汽车,告诉司机公寓的地址,汽车向前开去。当行驶到圣詹姆斯大街的终点时,他告诉司机靠路边停下,付了车钱,然后步行,似乎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拐进一条小巷,突然横穿过几条马路,又调头来回走了几次,徘徊于街角,直到确实相信没有人跟踪。最后,他沉住气,又多绕了一段路,才走进靠近圣马丁巷的一个门洞。
  邦德站住路边,仰望着对面楼上一个亮着灯光的窗口。等了两分钟,十点整,窗里的灯光熄灭了,接着又亮起来,又熄灭,又亮起来,不再熄灭。
  邦德迅速穿过马路,进入另一个门洞,踏上狭窄的楼梯,转过楼梯平台,再踏上四级台阶,来到一座门前。门上挂有一个铭牌,上面写着:“里奇图片有限公司提供模特”。
  邦德揿下门楣右边一个小小的按钮,丁丁冬冬的声音从里面很远的地方传来,那音调叫人联想起一种著名品牌的化妆品。接着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和拉开门闩的卡嗒声。
  门打开了,现出比尔·坦纳。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头一摆,示意邦德进去。他跟着坦纳走过一条窄窄的走廊,墙上的涂漆已经剥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叫人腻烦的廉价香水的气味。走进尽头的一个房间,只见屋子很小,很凌乱。墙角有一张床,蒙着破旧的床罩。一个装晚礼服用的橘黄色桃形仿绸衣箱打开着,一只脏兮兮的玩具熊懒洋洋地躺在里面。床对面是一个不大的衣柜,门半开着,露出几件女人的衣服。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上,挤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墙上有一幅装在塑料框子里的画:《绿色夫人》。画下面,一台煤气取暖器,一对安乐椅,叫人觉得似乎是温迪屋①安错了地方。
  ①温迪屋——供孩子玩耍的游戏室。源于英国作家J.M.巴里的儿童剧《彼得·潘》。剧中的小主人公温迪造了一个儿童游戏室。
  “请进, 007。很高兴你会做简单的数学题了。”椅子上坐着的人转过身来,邦德看到了M那熟悉而冷峻的灰眼睛。
  坦纳关上门,走到桌子跟前,那里放着一些瓶子和玻璃杯。
  “很高兴见到你,头儿。”邦德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比画着,“三加七等于十,我还算得出来。”
  “没有尾巴?”比尔·坦纳问道,侧身走到邦德刚才从街上所看的那个窗子跟前。
  “没有。除非他们用一百个人和二十辆车专门跟踪我。今天晚上的车流稠得像糖浆。星期四总是如此——晚上购物的人很多,在郊区住的人也呆在城里等着会他们的妻子或女朋友。”
  电话铃响了,老式的悦耳的丁零声。坦纳跨前两步,拿起话筒。
  “是我。”他说,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是的。好。就这样。”放下话筒,他抬头微笑着,“非常清楚,先生们,一切都按部就班。”
  “我说一下——”邦德开始汇报,但坦纳打断他,请他先和他们一起喝一杯加料杜松子酒。邦德皱起眉,摇了摇头,“几星期来,我喝的酒足以漂起几只小船了……”
  “这些我们都注意到了。”M咕哝着说。
  “一切遵照你们的命令,先生。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开始我就说过,事情毫无结果。我们的同行,从开始就不相信我会被这样开除出情报局。一切都鸦雀无声。”
  M又咕哝道,“坐下,007。坐下听着。并非一切都鸦雀无声。正相反,岛上已电闪雷鸣,只是你收听的是不同的频率。我想,我们已把你领进了一个喧闹的舞场,但我们目前还不能告诉你这一行动的真正目标——这就是说,直到我们向各谍报组织澄清之前,你一直是我们所关注的‘不受欢迎的人’。忘记那天晚上我们告诉你的一切。现在,我们给你一个实际的目标。看这张照片,还有这张,和这张。”
  像一个娴熟的扑克牌玩家,M摆出三张照片: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
  “这个男人, ”M手指着第一张照片说,“我们假定他已经死了。他名叫杰伊·奥膝·霍利,是个博士。”他的手指移向第二张:“这个女人是他的遗孀。而这一张——”他手指移向第三张照片,“是同一个女人,但看起来却判若两人,如果她的丈夫活转过来——有这种可能——恐怕也认不出她来了。”
  M捡起第三张照片, 说:“她将告诉你事情的细节。实际上,她要对你完成一个简短的训练。”
  照片上的女人,体态丰满,一头鼠栗色的头发,厚重的眼镜,薄薄的嘴唇,尖尖的鼻子。在她那胖圆脸的衬托下,鼻子显得有些大。这张照片不管怎样说都像是她同杰伊·奥膝·霍利结婚的前几年照的。 M又说,邦德见了她可能也一下子认不出她来的。邦德对照着第二张照片,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你们要派我去学另一门课程是吗?”邦德颇感茫然地问道。他沉思着什么,头也没抬。
  “可以这么说。她现在正在等你。”
  “是吗?”
  “在摩纳哥。 蒙特卡洛。巴黎饭店。听清楚,007。有大量的东西需要你去学习,我希望你下周初就出发。第一,她的名字叫珀西芬·普劳德;第二,你必须牢记,你仍在扮演着一个被解雇的角色。而且,这件事也说明,从计划的一开始,我们就是同我们的美国同行一起干的。”
  M认真地一口气说了十五分钟, 不让插嘴。邦德接受完指令,就被领着从另一条设计精巧的秘密通道走出楼房,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跟踪,就叫了辆出租车,回到了公寓。
  邦德受命扮演不同的角色,并非第一次。然而这一次不同以往。从前,邦德扮演的都是无愧于他的国家的光荣的角色,而这一次,他在世人眼里(除了M和坦纳),却是一个可耻的形象。
  第四节  初见珀西
  邦德的旅行非常愉快,他开车穿过法国,一直开到米迪才停下车来,让庞大的“马尔桑·特博”休息了片刻。一路上,他的本特利似乎也沉迷在他的新使命中,跑得极顺畅。它颀长、优雅的车头向前伸着,就像一匹处在巅峰状态的纯种赛马,稍一鼓劲,时速就毫不费力的超过每小时一百英里,道路在它的轮下飞速掠过。
  邦德星期一早上离开伦敦,普劳德女士从星期二开始,每天晚上的十点到十一点,在蒙特卡洛的赌场等他。
  星期二,下午六时刚过,邦德的“马尔桑”就滑进了摩纳哥普莱斯赌场,停在巴黎饭店的门口。这是一个明媚的春天的夜晚,没有风,大赌场前的花园里,棕榈树的叶子动也不动。邦德关上发动机。方向盘右边华美的木制仪表盘面板下面,有一个小巧的放武器暗舱。邦德伸手摸了摸,看是否上了锁。两个座位之间,安有一部功能强大的“超级1000”电话,他拨开了安全保险。邦德走出汽车,环顾了一下广场周围的环境,鼻腔里充满了湿润的带着海洋气息的空气,混合着九重葛和浓浓的法国烟草香味。
  蒙特卡洛,如同沿蓝海岸①的其他城市一样,有着她特有的气味,邦德想,如果有人把这些空气装瓶,去卖给那些怀念公国鼎盛期的人,他准能发财。这个富有赌博传统的城市,曾经在欧洲的历史上充满了神奇的浪漫故事,那些赢钱的、输钱的、得到幸福的、找到爱情的,都会记住这个地方。但岁月已逝,风光不再,这种浪漫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商业旅游——旅行社代办的、周末开车来的、包租航班来的——冲得荡然无存。摩纳哥只想尽力保持住她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依靠她忠诚的家族及那些投机商、旅馆老板、饭店老板、商店老板索要高价,来减缓外部世界的冲击。但即使如此,也摆脱不了八十年代那些俗丽炫目的时代标志。邦德上次来这里,看到即使在赌场的专用密室里也装有自动售货机,觉得很吃惊。可现在,如果卧室里有一台“宇宙入侵者”游戏机,他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①蓝海岸——也译为“科特达祖尔”,指法国地中海度假海滨。
  他的房间面临大海,他站在阳台上,啜着杯子里的马提尼酒,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仿佛他能够捕捉并体验到过去那浪漫时日的欢声笑语。邦德洗了个澡,做了晚上出去的准备。
  他吃了一顿适中的晚餐——冰镇清炖肉汤,烤鳎鱼和巧克力奶油冻,下楼检查了一下车子,就迈步向赌场走去。在门口付了费,买了五万法郎——约合四千英镑——的筹码,走进那著名的“密室”。
  里面只有一张赌桌上有人在玩。邦德走过去时,一眼就发现了普劳德女士。即使M说了甚至她的丈夫也可能认不出她来了, 但仍是低估了事情的本来面目。邦德本来就很难相信M所说的第二张照片是“后来的” 照片,现在面对这个女人,即使你不能否认她是照片上那个女人,但也很难相信她曾经有过肥胖的身材和鼠栗色的头发。
  她站在那里,背靠着吧台,身材颀长而苗条。裸露着肩膀,微微凸起的胸部轮廓分明地撑起了薄薄的蓝色衣裙。她的头侧歪着,银灰色的长发垂在晒成了古铜色的后脖颈上,灰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赌台,不时愉快地眨动一下。那半含的微笑浮现在“新”的嘴巴上,丰满的嘴唇代替了原先的薄嘴唇,原来的尖尖的瘦鼻子,已变得快像狮子鼻了。
  “真迷人,”邦德想,“为了寻求魅力,她们会去减肥、隆鼻、配戴隐形眼镜、整容、化妆、染发,不一而足。”
  邦德没有停下来,直向赌桌那里走去。他坐到一个空位上,与赌台管理人打过招呼。他看了三轮,然后在“单数”上押了两万五千法郎。
  赌台管理人例行公事地用法语喊了一声“赌注下毕”,所有的眼睛就都全神贯注地盯住跳进转盘的小球。“输赢天注定。”他又咕噜了一句。
  邦德瞥了一眼其余三个赌客:一个是位稳重的、像是美国人的男人,四十多岁,铁青的大下巴,一张专业赌徒似的冷峻的面孔;一位女士,大约已有七十出头,穿着上一季过时的服装;还有一位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国人,从脸上永远说不准他的年龄。所有的人都盯着转盘,小球跳了两次,落在槽里。
  “十七,红,单,小数。”赌台管理人用特有的平板的声调唱出小球滚落入的位置。
  他手里的耙子在绿呢的台面上轻灵地挥动着,扒进庄家应得的部分,再把其余的筹码推给赢家。赢钱的人中有邦德,用单数打赌总是给他带来好运气,包括赌钱。随着下注的喊声,他又在“单数”上押了二万五千法郎。他又赢了,这次是十一。第三次又押单数,小球滚进了十五。三轮下来,邦德赢了七万五千法郎。其他人押的比较复杂——有“马”、“方”和“条”①,想赢得更多。詹姆斯·邦德玩得很简捷、 很潇洒, 以高额赌注获取双倍回报。这回,他把全部七万五千法郎都押到“双数”上,结果是“十四”、“红”,邦德又是赢家。他的赌注加到了十五万法郎。邦德大获全胜。今晚到此为止了,他用手指把一个五千法郎的筹码弹出去,用法语咕噜了一句:“送给你们的雇员吧。”把椅子往后一推。只听后面一个姑娘发出一小声尖叫,椅子碰到了她的腿,她手里端的饮料泼出来,溅到邦德的脸上——一个很自然的小小的闪失:一个英国人没有发现身后站着的女士。这是在伦敦的靠近圣马丁巷的公寓密室里精心设计的一幕。
  ①“马”,“方”,“条”——“马”、“方”、“条”以及“单数”、“双数”、“红”、“黑”等,都是轮盘赌中下赌的方式,如“马”是跨在两个数字中间,“方”是押在两大两小四个数字中间。押“方”赢者可得八倍于赌注的钱,但胜率不高;押单、双数得一倍的钱,但胜率高。
  “我非常抱歉……”邦德用英语说完,又用法语说了一遍。
  “没关系。喏,我讲英语。”她的嗓音低沉,声调清晰,不带任何鼻音,“是我的错,我不该站得那么近。赌局太精彩……”
  “不过,至少让我请你喝杯饮料吧。”邦德揩了揩脸颊,挽起她的胳膊,来到小小的吧台前。一个穿着无尾晚礼服的保镖,微笑地看着他们。他很少看见一个女人这么快就和一个男人交上了朋友。不过,只要女的直率大方,这也没什么,何况她是个美国游客,他默默地祝他们好运。
  “邦德先生,”她说着,举起手中的香槟鸡尾酒递给他。
  “詹姆斯,朋友们都叫我詹姆斯。”
  “叫我珀西。珀西芬叫起来太绕嘴。”
  邦德的眼睛越过杯口微笑着,“珀西·普劳德?”他一只眉毛一扬,“我喝了这一杯。”
  珀西是个非常随和的年轻女人,很容易沟通,给人一种愉快的既幽默又快活的感觉。
  “好的,詹姆斯,”珀西说,“言归正传,他们告诉你多少东西了呢?”他们坐在巴黎饭店的珀西的房间里,每人手里端着一杯香槟鸡尾酒。
  “很少。”邦德答道。他想起了M的介绍:她将给你一个很好的印象,相信她,让她教你,她知道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
  “你见过这张照片吗?”她从她的手袋里抽出一张小小的像片。“我必须得给你看过,然后销毁掉。我可不愿意被捉住时身上带着它,非常感谢。”
  这张照片比他在圣马丁巷密室中看到的那张要小一些。
  “杰伊·奥滕·霍利。”邦德说。
  这个男人看样子很高,稀疏的头发已经遮不住圆圆的头顶,有个很大的鹰钩鼻子。
  “杰伊·奥膝·霍利——博——士。”珀西纠正道。
  “已经去世。你是他的遗孀——虽然我从你的照片上几乎从不出那是从前的你。”
  她咯咯一笑,短促而悦耳。“那是某些变革使然。”
  “这也是我想说的。要是穿一身黑丧服,前一个你就不那么吸引人了。可现在这个新人,不论穿什么都光彩照人。”
  “谄媚能使你左右逢源呢,詹姆斯·邦德。不过,我想杰伊·奥滕·霍利夫人并不需要穿寡妇的丧服。你要知道,他根本就没死。”
  “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开始讲述M已经给他讲过的那个故事。 十多年前,杰伊,奥滕·霍利博士专门为五角大楼工作,一架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格鲁曼·莫霍克”飞机在大峡谷坠毁。机上乘客仅有两人:霍利和一位将军——约瑟夫·兹温格里,绰号“滚轮乔”。
  “你已经知道杰伊·奥滕总是跑在时代的前头,”她说,“当许多人还不知道计算机为何物时,他已经是计算机神童了。他为五角大楼编制了非常先进的程序。飞机是在一个人员无法接近的地方坠落的——飞机残骸跌入一个极深的地缝中。无法找到任何尸体。杰伊·奥滕上机时,带着一大包极重要的计算机磁带。当然,这些磁带也无从寻找。当时他为高级军官的训练编制了一种使用方便的战训程序,并完成了一套几近完美的计算机化的假想敌模拟战场动态系统。他这一期间的工作,可以说,极其重要。”
  “将军呢?”
  “‘滚轮乔’?他是个疯子。夸夸其谈,蛮干,怪异。他公开声称美国已经走向毁灭,政客们都被收买,社会道德沦丧,美国的政治制度应有个根本的改变,人民应受到监管,军队必须控制国家。”
  邦德点点头,“我想霍利博士也应当有个绰号——就像兹温格里将军有个绰号‘滚轮乔’一样。”
  她又咯咯地笑起来,“他们叫他‘滚轮乔’,是因为在二战时期,他试飞B-17‘空中堡垒’轰炸机时有个习惯,总要让飞机轮子滑行一千英尺。”
  “那霍利博士呢?”邦德又问道。
  “他的同事和他的某些朋友叫他‘暴君霍利’。可能是因为他是个讨厌的领导。”停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也是个讨厌的丈夫。”
  “已故的丈夫。”邦德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一口喝干杯子里剩余的酒,把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侧桌上,慢慢地摇摇头。
  “哦,不——”她说的声音很轻,“杰伊·奥滕·霍利在那次飞机失事中根本没有死。有些人几年来一直这么认为。现在已有了证据。”
  “证据?在哪里?”邦德把话引导到M给他策划好的这一时刻。
  “就在你们自己的家门口,詹姆斯。深深地隐藏在你们英格兰乡野的中心——牛津郡。许多线索都集中到那里。你记得发生在伦敦的克鲁泽多尔抢劫案吗?记得两千万镑金块的盗窃案吗?”
  邦德点点头。
  “还有二十亿英镑的空中劫机案。 那一次是英国航空公司的波音747把印好的外币从英国官方的造币厂运送到它们各自的国家。”
  “当然记得。”
  “你能说出这些犯罪都有哪些共同点吗,詹姆斯?”
  邦德向珀西挥了挥手中的炮铜烟盒,珀西微微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邦德把烟盒原封不动地装回口袋,很奇怪自己怎么也没有了烟瘾。他皱了皱额头。
  “数额巨大,”他说,“计划周密……还有,苏格兰场不是说过,他们都是些计算机化的犯罪团伙吗?”
  “正是如此。回答正确。”
  “珀西?”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疑惑,“你的意思是——?”
  “杰伊·奥滕·霍利博士还活着,住在你们可爱的牛津郡的班伯里北部的一个叫‘修女十字’的小村子里。詹姆斯,记住‘班伯里’了吗?这地方你骑着木马都能去。”她撇了撇嘴唇,“喏,他就在这么一个地方,通过计算机模拟策划犯罪——或许还有恐怖活动。”
  “制造事端?”
  “唔,”停了片刻,她又说,“说在失事飞机里没有找到尸体,也并非完全确实,他们找到了飞行员的遗体。没有别人的。从那时开始,情报部门、保安、警察部门一直在追寻着杰伊·奥滕·霍利。”
  “他们突然发现他在牛津郡吗?”
  “是的,差不多是凑巧。你们特遣分部有一个人在那一地区调查另一个案子。他先是认出了两个伦敦有名的恶棍。”
  “他们领着他找到了……?”
  珀西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慢慢地踱着步。
  “他跟踪他们走进这个叫‘修女十字’的村子,找到一家名叫‘炮火模拟’的小小的计算机博弈公司。他从公司的档案里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回来后经查实,此人正是杰伊·奥滕·霍利博士。他现在登记的名字是贾森·圣约翰—芬尼斯教授。‘芬尼斯’在桥牌中意思是‘巧计’,一种先把小牌出去,保存好牌来赢牌的策略。公司那间房子叫‘隐多珥’。”
  “来自‘隐多珥的女巫’①”
  ①隐多珥的女巫——《圣经·撒母耳记上》讲到的一个女巫。以色列人第一代国王扫罗请她召回先知撒母耳的亡灵,探问与非利士人作战的凶吉。
  “对。”
  珀西停止踱步,倚靠在邦德的椅子背上,她的衣服擦到了邦德的耳朵。邦德很想转过头去,望望她的脸。
  “他们甚至在那里举行周末别墅招待会,玩一种叫‘战争博奕’的游戏,有不少陌生人出席。”珀西继续说道。
  她起身走近长沙发,坐下,将线条优美的两条长腿抬到沙发上。
  “麻烦的是美国方面已经对这些事都知道了。你明白,他们已监视了一段时间了。渗透进去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邦德咧嘴一笑,“这事得叫我们的人欣喜若狂。不过,在别人的国土上干事儿必须遵守规矩,而且……”
  “就我的理解,”珀西打断他的话,拉长声调说,“应该是坦率和开诚布公的商讨。”
  “我敢打赌!”邦德沉思了一下,说,“你说的这个杰伊·奥滕·霍利——五角大楼极为重视的家伙,失踪了,认为他死了——现在在这个叫修女十字的小村子里落下了脚,这里肯定有什么大秘密,或掩盖着什么。除非有新的真凭实据说他不是这样。”
  珀西伸直双腿,斜仰在沙发上,手臂垂下来,手轻轻地划拉着地板。
  “一个善良随和的人是不会作假去掩盖什么的,”她说,“然而,他却不折不扣地做出来了。记住,他很少外出,更难得见到乡村的景色。一切事务都由他的所谓的夫人负责处理。他周围的人都认为他是个怪人——的确如此。现在,许多精巧的新东西和大量的钱财都集中到了他的隐蔽所。”
  邦德想起M在伦敦说起的情况,许多东西开始在脑子里连贯起来。
  “他也想招募我做他的欢乐兄弟帮的一员吗?”邦德问道。
  “你猜对了,是一个。”
  “我怎么去让他招募呢?走去说,喂,我是赫赫有名的谍报军官、变节者詹姆斯·邦德,我来找工作。”
  现在轮到邦德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差不多就是这样。”珀西拉长声音缓缓地说。
  “上帝!”邦德气得脸拉得老长,“简直是异想天开……为什么他想雇佣我?他想干什么?”
  “实际上,他并不想雇你。”她莞尔一笑,坐下,突然变得警觉和认真起来,“他有足够的人员经营他的‘炮火模拟公司’的业务——完全合法和光明正大。他们要通过英国官方的检查,就像小孩子玩填字游戏那么简单。但他背后在干什么呢?不知道。相信我,我了解他们。他必定是这样,因为事情的另一面已经肯定是确凿无疑的。”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微微转过头来,就像歌星在麦克风前摆过头来那样,“的确,詹姆斯,他并不想雇用你,但你对同他一起工作的另一些人,有着极大的诱惑力。这也正是你们的人所期望的。”
  “疯子!绝对的疯子!那么……?”
  “詹姆斯。”珀西站起来,抓住他的手,安慰道,“在圣约翰—芬尼斯国王的王宫里,你也会找到朋友的——喏,无论如何还是个熟人。弗雷迪·福琼——淘气的弗雷迪女士。”
  “哦,天哪!”邦德把手一挥,甩开珀西的手。几年前,邦德在培训珀西说的这个年轻女人时,曾犯过一个错误。在某种程度上。他曾经向她求过爱,直到他听说这位弗雷迪·福琼女士——人称“闲话专栏作家的宠儿”——曾经历过某些乱七八糟的政治教育后,才赶紧止步。这些教育使她有点倾向于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左派。
  “詹姆斯,你还必须学习。这就是让你来这里找我的原因。为了获得进入‘隐多珥’的通行证,你必须懂得他们干的‘炮火模拟’是什么东西。你对计算机到底知道多少呢?”
  邦德露出窘迫的一笑,“如果你非要这么问的话,那我只是知道一些术语而已。”
  邦德感受到了压力。此时,计算机遂成了他最想做、最想同珀西芬·普劳德——这个同样强烈吸引着他使他心神不安的女人——讨论的话题。
  第五节  教官宠物
  凭着在情报局多年来形成的清晰的表达能力,邦德向珀西概括了微机工作的主要内容,如同他们在房间里的踱步,几乎像是宗教仪式上的舞蹈,相互之间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复杂的电子工具,当一系列指令读人其两台存储器时,就被设计为能完成某些特殊的任务,”邦德用一种平板的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诵读着,就像一个小学生正向一个宽容的老师背诵拉丁文的变格。“电子计算机能保存记录,能在一分钟完成复杂的财务统计。它可以加工数据,能在数秒钟内接收并传输信息到数千英里之外。计算机能为你设计新的住宅,同你玩复杂的游戏,创作乐曲,绘制动画图形。随着储存器容量的不断扩大,计算机所能做出的奇迹越来越不可思议,但是这必须依靠所给出的程序才能实现。”
  “我知道这些理论,”邦德咧嘴一笑,说道,“但是我还没有弄明白程序员是如何编制出这些程序的。”
  “你会明白的,就像我从你那了不起的老老板那里把它弄明白了一样,这也是我来这里教你的主要原因。 ”珀西说。邦德听到M被说成是“了不起的老老板”,感到有些别扭。珀西又说,“我的工作是教你学会编程语言,特别是我的前夫过去经常使用的那些,可能他现在仍在使用。哦,是的,他是前夫。已故也好,失踪也好,无论如何,我这么说肯定是合法的。”
  “学会这些很困难吗?”邦德假装天真地问道。
  “这要看你的天分了。就像游泳、骑自行车。一旦你掌握了窍门,它就成了你的第二本能。但要提醒你,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的天才,杰伊·奥滕·霍利。我尽量把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这就像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或者就像学习读音乐曲谱。”
  珀西走近壁橱,从里面拖出一对儿很大的,看样子是定做的大箱子,装饰得花里胡哨,挂着密码锁。里面是一台非常大型的微机,显然具有最新的配置,带有几种类型的磁盘驱动器。打开三个金属盒子,可以看到有不同大小的磁盘。珀西请邦德安放好显示器,把它插接到微机上。微机的键盘比一般的电子打字机大一倍。她一面安装设备,一面向邦德讲解着。她告诉邦德,这种微机她估计正是杰伊·奥滕现在使用的。邦德已经注意到,她提到霍利博士时,简称杰伊·奥滕或是“暴君霍利”。
  “他失踪时,他自己使用的微机也失踪了——或者,我可以说,同他一起同时失踪了。我想是他事先已把它藏在什么安全的地方了。那时,我们已看到微处理器的飞速发展——你知道,以一块五毫米见方的硅片制成的芯片,就可以容纳下装满一间屋子的计算机的电路。他制成了他自己的微机,当时我们仍然是主要用磁带。从那时起,技术又有了很大的飞跃,东西可做得更小。我努力跟上技术发展的步伐,改进了他原先的设计,尽我最大的努力往前跳一大步,不至于落在他的后面。我复制了一台他的‘恐怖6’ ——这是他给他的机器起的名字——并在使用中进行了改进。”
  邦德站在那里,越过她的肩膀仔细看着她对机器做最后的调整。
  “这一台,”她的一只手在操纵台上挥了一下,“与他目前可能已是‘恐怖12’的机器对等。自杰伊·奥滕失踪后,芯片已能做得更小,但最大的飞跃还是在存储器的容量上取得了难以置信的进展。这样,就能使更逼真的图形——纪实录像——应用于他最感兴趣的一些程序。”
  “是些什么程序呢,珀西?”
  “喏——” 她从那些盒子中抽出一张磁盘, 开机,打开驱动器,插入磁盘,“我给你演示一下,他在五角大楼工作时曾使他心醉神迷的东西。然后我们再看看它未来的发展。”
  显示器的荧光屏亮了起来,磁盘驱动器嚓嚓地转动着,一连串急促的嘟嘟声从扬声器里发出。当断断续续的嘟嘟声停止时,驱动器仍在呼呼鲁鲁的响着,屏幕上现出了一幅东西德边界的详细地图——紧邻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国家卡塞尔周边地区。
  邦德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燥热,血直往脸上涌。他下意识地去扶珀西的肩膀,但马上缩回来,松开颈上领带。珀西从她的一个箱子里抽出了一根沉重的黑颜色的多用操纵杆, 插人操纵台的一个槽口,按下S键。屏幕的地图上立即现出一个明亮的长方块,邦德看到,那显然是绘制地图用的印制单元。
  “好了,这对你来说,好像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游戏,但我向你保证这是一套非常先进的训练教具。”
  珀西搬动操纵杆,长方块滑过整个屏幕,当它处于地图的边框上时,就能上上下下移动地图。整个位置定在边界八十平方英里的一个区域内,在地图下方出现一个长方形的蓝色窗口。“我键入坐标,我们就能进入地图的该部分。”珀西真是说到做到,指定的地图跃入屏幕,矩形窗口仍留在老位置。“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在这一小片区域中,要发生什么。”她把矩形窗口移动到一个离国境线一英里的小村子上,按下操纵杆上的扳柄。邦德闻到珀西身上的香水味,但判断不出是什么香水。他赶紧把走神的思路拉回来。
  就像有一架带望远镜头的照相机作用在屏幕上,邦德一下子看到了村子的细部——道路,树木,房舍,山岩和田野;在这些景物中,邦德至少还看到六辆坦克和四辆装甲运兵车,还有两架直升飞机隐藏在屋子后面,三架猎兔狗式战斗机半隐半现地停在小树林后面,可以断定那里有一个小型飞机场。
  “我们必须假设有某种形式的非核战争状态存在。”
  珀西向微机键入命令,寻求信息。首先查询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一方,坦克、装甲运兵车、直升飞机和猎兔狗式战斗机依次闪烁,它们指定的呼号和兵员状况,逐条排列在屏幕的下方。珀西把呼号记录在她肘边的一个小本子上,然后键入一个命令,查询一块只有几平方英里范围的狭小区域内的华沙条约组织军队的信息。
  屏幕上展现出至少两个连的步兵,有坦克支持。
  “它只给出可以获得的信息,那种实际由情报和侦察部门所掌握的通常的情况。”珀西眼睛盯着屏幕,已知的位置在上面闪烁着,窗口排列出敌方的一条条数据。
  当珀西开始输入指令时,邦德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她那柔软的卷发和几乎裸露的肩膀。屏幕上两架猎兔狗式强击机起飞了,好像去攻击敌方的坦克。她又激活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坦克和装甲运兵车。
  从坦克到步兵连,屏幕上现出一个接一个的反应,微小的车辆按照她的命令移动着,坦克遭受到攻击,显示出炸弹爆炸的火光,轰轰的爆破声和呻吟哀鸣声。邦德微微弯下腰,凑近屏幕看着,不知不觉地又从侧面瞥了一眼珀西的脸,只见她轮廓分明的姣好的脸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光屏。邦德急忙又把脸转到屏幕上。
  完全由珀西控制的战斗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这段时间珀西赢得了小小的优势,她损失了三辆坦克、一架直升飞机、一架猎兔狗式攻击机和不到一百个人。
  邦德在用西身后退了一步。他看得如醉如痴。他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否能用于实战。
  “这仅仅是简单的计算机‘模拟演习’。”珀西解释说,“也就是‘没有军队的战术练习’,它是一种用于培训军官和军士的软件。从前,你知道,模拟演习要用黑板、桌子、沙盘和模型。现在,全部东西只要一台微机。这非常简单易行,但是你知道,他们在参谋学院过去一直使用先前的那种模拟。”
  “霍利博士是在为五角大楼编制这种程序吗?”邦德问,这时他第一次注意到珀西的脖子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这几乎使他高兴得跳起来。
  “这是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他失踪的时候,已完成了某些非常先进的东西。不仅有训练使用的程序,还有专家使用的程序,后者给定计算机所有可能的选择。使用这种程序,你就好像处于对手的位置上,在一个特别设定的环境中进行着实战。”
  “那么,如果他真的还活着……?”
  “哦,他的确还活着,詹姆斯。”她突然脸红起来,“我见到过他。别怀疑我说的。他就是我告诉过你的——牛津郡修女十字村的贾森·圣约翰—芬尼斯。我该知道。毕竟我为他做了三年半的肮脏的看门狗……”
  “看门狗?”邦德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种使人难以置信的颜色,一种土耳其绿宝石般的青绿色的阴影,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珀西脸扭向一边,咬着嘴唇,现出一种自嘲似的羞赧。“哦,他们没告诉你吗?我嫁给这个东西是奉命行事。我是中央情报局的,来自兰利①。嫁给霍利博士是我的一项任务。不这么做我能知道这一行动的内幕吗?”
  ①兰利——美国弗吉尼亚州的一个城市,美中央情报局的所在地。
  “他后来不相信你了是吗?”邦德极力作出没有什么吃惊的样子。但他真没想到,为监视目标,中央情报局竟会命令它的的雇员执行结婚的命令。
  “那时,他的联系很广泛——他在苏联和东欧的科学界有许多朋友,他们不能完全相信他。他们是对的。”
  “你认为他现在是为克格勃工作吗?”
  “不。”她从一个小冰箱里又拿出一瓶香槟。“杰伊·奥滕只为杰伊·奥滕工作,不为别的任何人。我对他还是有起码的了解。”她给邦德递过一杯香槟,又说道,“他现在做的事肯定有苏联人插手,但他仍然是个自由人。杰伊·奥滕明白他做的是什么事,但他的确是只为钱而干。他对政治不感兴趣。”
  “那你猜测他正在做什么事呢”邦德又闻到那种奇特的香水气味。
  “詹姆斯,如他们所说,他知道的,你要去知道。而我要教你的是如何去知道。明天早上我们就开始,认认真真的,八点半开始怎么样?”
  邦德抬腕看了看表,“真不值得再回我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知道,但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将教你如何准备杰伊·奥滕编制的那类程序,教你如何进入他的程序,如果你运气好,能捞到机会的话。”
  珀西抓住邦德的手腕,抬起身,轻轻地吻吻他的脸颊。邦德往前靠近珀西,但她退后一步,摇摇手指。
  “这意思是‘不——不行’,詹姆斯。我可是个严格的好老师,如果你能证明自己是个勒奋的好学生的话,我会给你奖赏的,当年你当学生时做梦都想不到的奖赏。八点半,准时,好吗?”
  “你能保证有结果吗,普劳德·珀西?”①
  ①普劳德·珀西——普劳德是帕西的姓,按英美人的习惯,姓在名后,但邦德故意把它放在名前,是取“普劳德”的词义“骄傲的”,开了个一语双关的玩笑。帕西接着也如法炮制,把“邦德”放在名前,取“邦德”的词义“保证人”回敬之。
  “我保证教你,邦德·詹姆斯。”她说着,粲然一笑,“计算机编制程序。”
  第二天早晨八点半很快就降临了,邦德敲响珀西房间的门,他一只手藏在背后。当珀西打开房门时,他突然伸出手塞给她一个玫瑰色的大苹果。
  “送给老师的礼物。”他微笑道。
  这是当天唯一的玩笑,以后的事实证明珀西·普劳德是一个严厉的、颇有献身精神的老师。
  第六节  霍利代码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课程就几近完成,这要归功于珀西芬·普劳德的授课技巧,但也是和学生的才智分不开的。两人都知道,学习霍利的编程,如同学习一门新的语言,还要外加几种复杂的地方方言。詹姆斯·邦德的确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场智力搏击中,就像凸透镜一样,把全部聪明才智都汇集到一点,他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们很快就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时间表。最初几天,他们早上八点半开始。后来因常常工作到深夜,就改为每天十点钟开始了。
  两人工作到中午一点钟左右,然后去附近的小酒馆吃午饭,走去再走回来,接着再工作到五点。
  每晚七点,他们去巴黎饭店的著名的聚会场所“吧之家”坐坐,据说,那里的女人们的手腕和脖子足已使卡蒂埃①的展示橱窗蒙羞。
  ①卡蒂埃——世界著名珠宝首饰公司,在欧美各地设有连锁店。
  如果他们晚上愿意留在摩纳哥,他们就在旅馆里吃晚饭。如果愿意走远一点儿,你会在拉纳普勒的“绿洲”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在坎尼斯赌场开心地玩着,品尝美食家兼名厨路易斯·乌蒂尔最新烧制的佳肴。有时,他们去尼斯的“尼格莱斯克”吃朴素一些的晚餐,甚至去博略的“拉利瑟沃”,偶尔也去加拉凡的蒙吞港,在最简陋的“勒加利永”换换口味。不论在什么地方,吃饭总是每一个晚上活动的序曲。M给他指令时说道, 不要搞隐秘的活动。你的身份是钓饵,忘记这一条,就前功尽弃。 如果他们把网撒到那里, 就让他们把你抓去。遵照这一原则,邦德的本特利“马尔桑·特博”每天晚上都静静地滑向蜿蜒于海滨的大道,沿蓝海岸延伸的座座赌城,经常可以看到这一对情人的熟悉的身影,一位肤色黝黑的、自信的英国绅士和他的身材苗条、举止优雅的美国情人。
  邦德只玩轮盘赌,而且比较保守——尽管他常押上两倍的赌注。有些晚上,他陷得很深, 但都能赢上几千法郎退出来。 他主要是把大钱押在“双”、“单”、“小数”和“大数”上,赢双倍,胜率高。偶尔也押一回“方”——套住四个数,赢了就是一比八。
  邦德在第一周赢的钱就折合数千英镑。他知道不管哪个赌场,眼睛都是紧盯着钱的,即使蓝海岸这些赫赫有名的赌场也毫不例外,谁也不喜欢玩得太精明的赢家。
  大多数晚上,珀西和邦德总是在凌晨三点到三点半回到旅馆。偶尔会早一些,在午夜一点回来,这样可以再工作一个小时,然后美美睡一觉,再开始第二天的功课。
  有时,他们开车沿海滨大道飞驰,直到黎明方归。他们从敞开的车窗里大口吞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尽情饱览着棕榈和悬铃木葱宠的浓绿,欣赏环绕富人别墅区的仙人掌和攀缘而上的花木,以及不停地往游泳池里注水的大理石海豚。当然,他们也会及时回到旅馆,享受当天的第一杯馨香的咖啡,邦德常想:这真是世界上最令人陶醉的香气之一。
  旅馆的服务人员都看到了这一对情人的浪漫生活——一个是窈窕的美国女人,一个是富足的英国绅士,赌桌上的运气和甜蜜的爱情都叫人羡慕不已。没有人想去惊扰一对情侣的好日子。
  然而,关在珀西房间门背后的日子,远不像收拾房间的女服务员和旅馆看门人想象得那样浪漫——特别是课程刚开始的第一周。
  珀西给邦德安排的起步课程,是怎样从程序框图中调出一个程序——即在一类图形中精确地选定他想使用的程序。邦德花了四十八个小时,已能做到得心应手。接着, 就进入学习计算机BASIC语言的关键阶段。附加的课程是学习使用图像和声音。 第二周结束时,邦德开始掌握BASIC的各种“方言”,逐步进入更为复杂的基本编程语言, 如机器代码、COBAL语言。接着又学习掌握更高一级的PASCAL语言和FDRTH语言。
  即使在他们休息的时候,两人也谈着功课,很少说别的什么东西。尽管他们要常常特别提到杰伊·奥滕·霍利自己使用的一种混合式编程语言,珀西称之为“霍利代码”,但学习它并没有花掉邦德太多的时间。
  “杰伊·奥滕的力量所在,其中一点就是对他自己的程序的保护。”珀西在晚饭后对邦德说,“他肯定仍在使用这一体系,他的小公司——‘炮火模拟’——正在生产的博弈游戏,其他编程人员是进不去的。他总是说,如果上帝需要保密——他是信仰上帝的——最简单的保护就是最好的保护。他对所有的博弈程序的启动单元都加装了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例行程序。如果有人做了拷贝,或想进入磁盘打开文件,那么他只能看到根本读不出的乱码。或许他在五角大楼工作时使用了相同类型的代码,因为任何想复制拷贝和打印的人,只能从磁盘里听到毫无意义的声音。”
  邦德一有机会就不停地谈论霍利博士的话题,因为在会见此人之前,珀西是他了解此人唯一的捷径。
  “他的样子很像一只凶猛的老鹰,喏,你见过他的照片。”他们在旅馆吃晚饭,“虽然从外表上看他不是那种值得信赖的人,但如果我不是负有特殊使命的话,也可能会轻易地被他迷惑住。事实上,某些方面我已经上了当。有多少次,我都希望他能证明自己是个好人。”她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停了一会儿,仿佛既不在乎邦德,又不在乎周围的一切,“他手里集中了惊人的力量。他所掌握的技术能够使世界翻个个儿,一切都照他的意志行事。你明白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邦德认为这种力量能使人产生疯狂的举动,可以把一个人变成魔鬼。珀西同意邦德的看法,“哦,的确,它可以使一个善良、有爱心、宽容的好人,在一分钟内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吃人恶魔。”
  在这次有点特别的晚餐过后,进入第二个周末时,发生了两件事,一下子改变了邦德这些日子以来的平和的情绪。
  那天晚饭后,珀西问邦德,“今晚我们去‘密室’呢,还是到稍远的地方去转转?”
  邦德想沿海岸兜兜风,然后到蒙吞的一个小赌场玩玩。他们很快就出发了。
  赌博本身没有留下什么更多的印象,尽管邦德离开时,钱包里多出了几千法郎。
  他们离开赌场,上路,经过卡尔努勒返回摩纳哥。邦德突然发现后面有辆车紧紧地跟着他们,他只能从灯光判断,看不清车里有什么人。邦德立即告诉珀西系紧安全带。
  “有麻烦?”她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
  “我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邦德加大油门,本特利向前冲去,平稳地加速到每小时九十英里,在狭窄的道路上保持着车速。
  后面车子的灯光仍紧紧追随着,在驶上那条双车道大路之前,汽车爬行在一大截弯弯曲曲的路段。当邦德遇到蛇形弯道和转弯时,不得不慢下来,后面的车就靠得更近了。他看到那是一辆白色的雪铁龙,显眼的车头在低低的车灯后面清晰可见。它就像一个鬼影子,紧紧粘在后面,谨慎地保持着车距。邦德弄不清车里是个法国人还是个意大利人,是想考验一下自己的车子,赛赛车,还是想向车里的小妞显示显示自己的技术。然而脖子后面一种刺疼的感觉告诉他,这是一种不祥的挑战。
  他们离开双车道的大路时,本特利的车速已快得像飞起来,邦德把脚放在刹车踏板上,让车速尽快慢下来。因为道路进入摩纳哥之前变得狭窄起来,而且路两边紧贴岩石和房屋,可通过的空间变得十分狭窄。
  本特利慢下来, 邦德把车速保持在每小时六十英里。 这时,他突然听到珀西“咝——”地一声吸了口气,同时他已看到前面有辆轿车停在路边,虽说靠在右侧,但仍占了他的车道。它的尾灯一明一暗地闪动着,像是毒龙的眼睛。道路左边还趴着一辆又旧又破的卡车,堵塞了大部分路面,它呼呼地喘息着,嚓嘎嚓嘎地响着,像是要散架子。邦德向珀西喊了一声“坐稳”,猛地一踩刹车,急打方向盘,使本特利突然两个急转弯,先左后右,企图像障碍滑雪那样,从两车之间挤过去。然而,在通过右边的“滑道”时,却没能成功。邦德不得不把离合器从自动驾驶推到低档,发动机在头档位置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车体猛地一震,前冲的邦德和珀西被安全带紧紧曳住,硕大的车身卡在冲击的中途,眨眼工夫车速从每小时五十英里一下子降到零。本特利斜卡在公路上,右边是那辆轿车,左边稍后是那辆破卡车,如同被夹在一把大钳子里。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只见从卡车里跳出两个人来,右边轿车背后也现出两个人影。这时,后面的雪铁龙也赶了上来。
  邦德喊了声:“车门!”手掌猛地向车门闭锁钮一拍,启动了整个中心闭锁系统,他知道他的警告更多的只是一种预防而已。这时,至少可以看到三个身影正向他们逼近,手里都拿着斧头。
  邦德的手伸向藏有手枪的暗舱,但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本能的反应。如果他打开电动车窗使用手枪射击,他们同样可以打进来。这些家伙可能会不惜任何手段,即使是这么坚固的车,也回被上下飞舞的斧头拆个七零八落。
  本特利“马尔桑·特博”的车身宽度稍稍超过六英尺半,这一宽度使它不能完全拐直角穿过马路。后面的雪铁龙,邦德估计,距离他的后保险杠不到一英尺,但本特利的重量将使它难以招架。前面,那辆闪着尾灯的轿车,离他的车门仅两英寸;而那辆卡车离开他们的车身约有三英寸。前面八英尺开外,齐着马路的边缘是斜伸上去的山岩。本特利的引擎并没有熄火,仍低沉地轰鸣着。
  邦德调整了方向盘,他的脚仍紧踩在刹车上。一个歹徒靠近车窗,站在马尔桑和右边的轿车之间,双手挥起斧头。邦德立即挂上倒档,脚一抬松开刹车。
  本特利急速倒退,猛地一震,撞开了雪铁龙。只听一声凄惨的喊叫,那个挥斧子的歹徒霍地甩向一边,被本特利和那辆轿车挤得血肉模糊。
  邦德毫不犹豫,迅速推上前进档,本特利前面已有了六英寸的空隙,他从容地把脚踩上油门踏板。
  本特利轻松地向前冲去,又是一声惨叫,右边又一个歹徒扑倒在地。本特利再加速,直扑两车之间的空隙。
  “马尔桑·特博”的驾驶控制轻松自如而且精确,邦德用不着紧握方向盘,只用手指轻轻地抚着它即可。它在通过卡车和轿车之间的空隙时,突然加速,先向左,再直行,再向左,再右一点,好!他的脚猛踩油门,本特利轰地一窜,直贴右边轿车,仅隔一英寸擦身而过,从左边的卡车和右边的山岩之间冲了出去。
  接着,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邦德和珀西就驶回主车道,冲下山坡,进入了摩纳哥。
  “暴徒?”邦德感到珀西说话时在发抖。
  “你是说我们吗?”邦德故意打岔道,“我们是驯狮人。”
  她点点头,小声说了声:“是。”
  “看来只是一个抢钱的团伙,想抢我们的钱或别的什么东西。沿这一带海岸常有这种事。英格兰北部有个俗语——哪儿有大粪哪儿就有钱,你可以把他改一下:哪儿有钱哪儿就有屎壳螂。”
  邦德心里知道,自己在撒谎。卡车和小车里那伙人可能是一帮歹徒,但抢劫计划却设计得非常专业和诡谲。邦德一接通伦敦的保密线路,就马上打了个电话,做了汇报。他把这事告诉了珀西。
  “我也做了。”她说。
  他们回到珀西的房间里,没再说一句话。二人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打开话题。
  “他们是职业的。”
  “是的。”
  “不要再碰到他们,詹姆斯。我也算见多识广了,但仍感到害怕。”
  她走向邦德,只一秒钟,他就把她紧紧地抱住。他们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仿佛都想给对方注入新的力量。她的嘴滑向一边,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住他的脸颊,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们成了真的情人。白天和夜晚的每一时刻,他们都那么需要和渴求对方。然而,新的不安和焦虑接踵而至,最终的目标已经临近:邦德正做好一切准备,去和她从前的丈夫会面。
  第三周开始时,珀西突然命令停止。“我来给你看看杰伊·奥滕现在可能正编写着的东西。”她宣布道,然后关上“恐怖12”,卸掉邦德正在使用的普通的磁盘驱动器。
  在原先的软驱的位置上,珀西装上了一个大型的光盘驱动器,并向计算机输进一个程序。
  现在屏幕上显示的,不再是邦德已经学会使用的那种计算机标准图形,而是一种绝对完美的图形——形象逼真、色彩自然、富有质感,就像一部可以自由操纵的电影。
  “可视光盘,”珀西解释道,“它把照相机和光盘结合在一起。好,让我们看画面。”
  她搬动游戏操纵杆,仿佛他们在车流高峰期驾车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上。
  她画出一些人物,同逼真的背景比较起来,他们不过是较为精细的卡通人物画。她使“小人”动起来,奔跑,搏斗。人物与背景的差异——这些象征性的人物在逼真的背景的衬托下,平添了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把它叫做‘银行劫案’。”珀西说。“这名字倒挺名副其实。你可以通过这种把实景与人物结合起来的聪明玩意,设计出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和不测事件,‘玩’一次真正的银行劫案。”邦德感到一阵强烈的震撼。
  “詹姆斯,当我教你怎样操作和模拟杰伊·奥滕的工作时,你将使用‘恐怖12’和三种不同类型的驱动器。这样我就为你提供了全部可能提供的条件。现在,就让我们开始真正地进入工作吧。”
  那天晚上直到很晚,邦德仍在紧张地工作着,但是他的思绪常常从手头的事情跑到杰伊·奥滕·霍利那里——他,或是具备这种知识的任何别的什么人,正在使用这种可怕的工具随心所欲地制造着邪恶。邦德现在已对用于商业、刑侦和保安的各种不同的微机软件了如指掌,但没想到它的应用还能超前这么远。然而这毕竟已经成为现实,如果这种程序能帮助军事人员学习战略战术、排兵布阵,那它也能指导某些人以最有效的方式抢劫、欺诈,甚至去杀人。想到这些,想到珀西那不可思议的“实况图解”演示——真实的视觉画面加上精密的博弈程序,邦德的思路大大开阔了。
  “你确实相信我们训练的程序——你教给我的那些——就是犯罪分子使用的程序吗?”很晚了,他们已上了床,邦德还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想是的。如果不是这样,那可真叫人不可思议了。”珀西的脸色很严肃,“如果杰伊·奥滕在那个牛津郡的小屋子里没有训练犯罪分子,甚至恐怖分子,那我反而就是疯子了。”她幽默不起来地干笑了两声,“我想他之所以把那地方叫做‘隐多珥’,不是没有原因的。暴君霍利是个富有恶毒的幽默感的人。”
  邦德知道珀西是对的。每隔两天,邦德都收到来自伦敦的一份通报。这是经由比尔·坦纳发出的一个情报汇集,消息来自严密而又极其谨慎地监视着修女十字村的侦察小组。通报表明那里不仅有犯罪分子,还发现了与中东、意大利、德国,甚至还有与自家门口的恐怖组织有着密切联系的中间人。他们都与隐多珥的“圣约翰—芬尼斯教授”以及他的那帮助手有接触。伦敦希望他回去。他回去的越早,潜入那个黄蜂巢的时间越早,对事情越有利。尽管伦敦向他保证在蒙吞和摩纳哥之间的路上发生的事件,纯粹是地方的抢劫团伙所为,但邦德似乎又产生了新的焦虑。
  邦德向珀西仔细询问了霍利博士失踪的那个晚上的每一个细节。她鼻子哼了一声,“喏,他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走的。如果那样的话,他岂不就成了个白痴。他肯定同亲爱的老滚轮乔·兹温格里在一起,那家伙是个疯子——你们可以在兰利看到他的一大堆材料。哦,他很勇敢,像某些当兵的那样有勇无谋,缺乏想象力;不仅如此,如我一开始就给你说的,他还是个疯子。越南战争以后,他变得非常激愤,成为一个怪异而又激进的反美主义者。所以他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与杰伊·奥滕一起上演失踪一幕的理想角色。”
  “先打死飞行员,再跳伞,他们是这样干的,是吗?”邦德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珀西点点头,耸耸肩,“选定适当时机,他同滚轮乔就不翼而飞了。”
  邦德提前两天学完了珀西的功课,掌握了模仿所有程序类型的的艺术,甚至包括珀西所知道的霍利博士使用的保护程序。他们把节约下来的两天时间留给了自己。
  “你是一个女巫。”邦德对她说,“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像你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教会我这么多东西。”
  “你也给了我不少好点子,当然我说的不是在脸上。”珀西说着,仰面躺在枕头上,“来,詹姆斯,亲爱的,我们还有时间——像爵士乐手唱的——然后我们去好好吃一顿,再去‘密室’,看你再露一手如何赢他们个不亦乐乎。”这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当晚九点,他们双双落座在赌场的最神圣的房间的第一张桌子上。
  邦德走运的盘数仍是很高,尽管他现在赌得比较谨慎。他把他赢的钱存了起来,这个数目已是他刚来时本钱的三倍。在那晚的三个小时中,他曾一度输到只有四千法郎。但不久,运气就来了,最后,到了半夜,他赢的钱已增加到三十万法郎。
  他等着空过两轮,准备下当晚的最后一注。这时,突然听到珀西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瞥了珀西一眼,只见她脸色煞白,瞪大的眼睛紧盯着赌场的入口,邦德还没见到过她这么惊恐的神色。
  “怎么啦?”
  她屏声息气地说道,“我们走,快,离开这里,他们进来了。”
  “谁?”邦德问道,他的目光落在一个身材高大、头发灰白的男人身上。他笔直地站在赌场的门口,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仿佛在察看一个战场。邦德用不到珀西的回答,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这个老魔鬼!我们以为杰伊·奥滕已经把他干掉了呢。可滚轮乔仍好好地活着。那就是乔·兹温格里。看样子就像带了一个步兵师呢!”
  兹温格里走进屋子,另外四个人分列两旁,像长官在进行阅兵式。然而形势的严峻,却像一个装甲旅即将进攻一支童子军。
  第七节  流动的家
  乔·兹温格里将军在消失之后,并没有龟缩一隅,销声匿迹。他的年纪似乎正处中年,或者,更像是七十开外。不,从邦德坐的地方望过去,他看上去不过六十岁,保持着仍然健美的体形。另外四个人都还年轻、壮硕,不像在主日学校①集会上常见到的那种孩子。好一会儿,邦德镇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以为兹温格里和他的那帮人是冲他和珀西来的。兹温格里来此必有缘由,这不用水晶球也能预见出来。他既然同杰伊·奥滕·霍利一起失踪,那他们必定有一个如何藏匿的计划。如果他们在飞机失事的时候就有了密谋,那他们现在也应该仍然是同谋——霍利博士和兹温格里将军应努力生活在一起,这种结合比婚约更加可靠。共谋者是很少离婚的。
  ①主日学校——星期日对青少年进行宗教教育的学校,大多数是基督教堂附设的。
  邦德温和地微笑着,“不要紧盯着人,珀西,那样不礼貌,还会引起将军对我们的注意——如果他是来找我们的话。”邦德嘴唇几乎不动地说出这些话来,他眼睛注视着兹温格里,眼角的余光留心着他的随从。
  随着兹温格里皱纹满布的脸上绽出笑容,邦德松了一口气。兹温格里不再看他们这里,而是向坐在吧台旁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的肤色黎黑、肌肉发达的男人走去。
  他们热情地握手,那人与跟随兹温格里来的所有其他的人问好,相互介绍。
  “我想,我们现在是安全的,但要更谨慎些的话,我们应该马上离开。”邦德喃喃地说,“样子随便些,自然些。”
  邦德走到管理人那里付了小费,收拾起所有的筹码,二人起身穿过人群走向收款处,邦德兑换了现金而不是支票。一到赌场外边,邦德立即抓起珀西的手臂,飞快地向旅馆走去。
  “这真是个巧合,不过我不能去冒险。我并不认为他能认出你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珀西?”邦德问道。
  “在聚餐场合,有两三次。华盛顿的社交活动。我认识他,不过他总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单单是对我,对所有女人都一样。这就是他,詹姆斯,我毫不怀疑。”
  在M介绍情况时, 邦德仔细看过一些照片,其中包括两张材料翔实的聚会活动的照片,那时兹温格里将军的形象正刊登在《时代》杂志的封面上。“就死去这么长时间的人来讲,他的状态出奇地好。不过,除非事先有人告知,否则他是不会认出你来的。如果他知道你已经改变了你的……唔……你的容貌的话——”
  珀西咯咯地笑起来,“这是我真正的容貌,詹姆斯。杰伊·奥滕·霍利夫人才是化装出来的。我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把头发变了个样,戴上一副老式的厚厚的单色眼镜,装得好像除了马古夫人①之外,我就是视力最差的近视眼……”
  ①马古夫人——美国连环画中的人物,眼睛非常近视,常常闹出许多笑话。
  “那你的鼻子呢?”
  “是啊,我的鼻子倒是在杰伊·奥滕失踪后做了一次手术——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不过,你说的不错,非得有人指证我,滚轮乔才会认出我是谁。”
  “也总有可能,有人会指证出我的。”邦德的一绺头发耷拉下来,像个逗号盖在右眼上,他用手把它拢上去。他们来到了旅馆门口。“你认识他会见的那个黑黝黝的家伙吗?将军看起来很想见到他。”
  “脸很熟。我是见过的——或是以前见过他的照片——可能有他的档案。你见过他?”
  “我也同你感觉一样,我很可能见过他。”邦德说着,告诉珀西他们应当立即离开这里,“……要快,这虽然只是预防措施,但我们还是早走为好。我们最好一起坐本特利走,明天中午可赶到巴黎吃午饭。”
  “我得先上楼去一下,”她说着,同邦德一起来到她的房间,“我的文件都在这里。我自己有辆车。给我们的命令是,分着离开。我们没有条件在一起旅行。这些是给我的指令,我们没有必要去违背它们。”
  “那么?”
  “我同意你的分析,詹姆斯。我也认为这仅仅是个巧合。但它也给我们送来一个信息——知道兹温格里确实活着。我想我们是该走了,越早越好。”
  他们各自去收拾东西。邦德把那些装着“恐怖12”和各种磁盘驱动器的箱子拉到自己的房间,里面还装有几张存有关键程序的磁盘,用以复制或解读霍利所存的文件——这是所有东西中必须要带的。这时,他还想着怎样核实兹温格里去密室会见的那个人的问题。邦德回忆着刚才的一幕,记忆下这人的主要特征:中等身材,肌肉发达,皮肤黝黑,几乎可以肯定有中东地区的血缘。标准挺直的鼻子;光洁乌黑的短发;眼睛和脸挺相配,宽宽地安在一张方脸上;嘴唇适中,不厚;留有小胡子;记住他,邦德对自己说道,他的名字会想起来的。
  珀西分别偿付了她的各种帐单,把自己的行李装进了她汽车的后备箱里,那是一辆小巧的赛车型的蓝色的道奇600 ES。按约定他们在车库碰了面。
  他们两人在同一条路上都将有一段艰难的旅程。珀西必须返回中央情报局的巴黎站,而邦德要走更长的路,要开到加来,再乘轮渡到多佛尔。
  “你想我们还会见面吗?”邦德感到有种从未有过的空落落的感觉。
  珀西把手搭在邦德的肩上,凝视着他那蓝得令人吃惊的眼睛,“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是吗,詹姆斯?”
  他点点头,知道他们的心中已经互相融合了对方的感情,“你知道怎样与我联系吗?”
  这次是珀西微微地点头了,“或是你给我打电话——等这一切都过去以后。”她急匆匆地给他写了一个华盛顿的电话号码,“如果我不在这里,他们会给我留下个口信的,好吗?”
  “好的。”他往前走上一步,珀西伸手围住他的脖子,长时间地充满柔情地亲吻着他。
  珀西跨进了她的道奇,又从车窗里伸出头来,“保重,詹姆斯。我会想念你的。”车子发动起来,平稳加速,沿着停满汽车的道路驶上斜坡,进入摩纳哥的街市,再驶入法国夜晚的公路。
  半个小时以后,邦德按计划将马尔桑·特博开出同一个车库。过了几分钟,他已经出了摩纳哥公国的领土,向北沿中科尔尼什驶上A8号高速公路的起点。
  邦德飞驰在路上,现在已向新目标迈出了第一步。在凌晨四点钟时,他突然想起了兹温格里会见的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是的,是有他的档案。厚厚的卷宗有好几次摆在他的写字台上,这是一般的例行监视性档案,他的名字叫塔米尔·雷哈尼,半个美国人,半个黎巴嫩人。他至少持有两本护照。雷哈尼通常在纽约,他是雷哈尼电子公司的总裁和主要股东。他第一次引起情报局注意是在五年前,材料是由美国同行转过来的。那一次,雷哈尼三番五次地想从美国和英国搞到安全防卫方面的定货,主要是飞机的电子通讯设备。
  他们把他记录在案,主要是因为与他接触的许多人,确凿无疑地都是不友好国家的代理商和一些变化无常的政府。他富有、温顺、精明、狡黠,圆滑得像个泥鳅。邦德记得,他卷宗的标记上写着:可能有私下活动。颠覆分子嫌疑。
  邦德一回忆起这些东西,不知不觉就把马尔桑的速度提高到了极限。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就是尽快赶回英国,向M汇报,潜入杰伊·奥滕·霍利的公司——这是一项比以往任何工作都更有魅力的任务。现在他已掌握了博士所干的工作,知道了兹温格里还活着——如果他没有请错的话——他还和一个颇有疑点的人过从甚密。
  高速公路的长途旅行的最后一段是从巴黎到加来,邦德不由自主地大声唱起歌来。 或许是因为M交给他的做钓饵的工作,结束了他长期的百无聊赖、毫无激情的生活,他感到渴望行动的火焰已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流动的家啊,”他唱道,回忆起很久以前他和同事们常常到处为家的日子。
  “流动的家啊,
  伴着银色的月光;
  我借出两便士,
  花了两便士,
  还有两便士寄回给……”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来。他不愿意唱出最后一句:还有两便士寄回给我的妻子。他的已故妻子特蕾西的鬼魂总缠着他,即使在他强烈地思念着珀西·普劳德时也是这样。
  懦弱!他心里责骂着自己。他已被职业培养成了一个独往独来的人,他必须自己一人唱独角戏,只能自己相信自己。他非常思念她……,
  振作起来!他警告自己。一切都无从改变,他想,要好几个月之后,他才能闻到她的馨香,触到她的肌肤。
  在伦敦公寓的信箱里已积存了许多东西,邦德在一大堆帐单和邮件通知单里,看到了一封来自一家商业咨询公司的信函,引起了他特别的注意。在这封无关紧要的信中,夹着一连串的电话号码——一星期中每天一个号码。邦德明白,他可以拨打这些号码同临近圣马丁巷的秘密接头地点取得联系。
  那是晚春的一个极美好的夜晚。夏天已经悄悄来临,即使在这大都市的中心,也能感觉到她的脚步。
  “嘿,007,那个女人已教会你做买卖的全套窍门了吗,哦?”M向邦德打招呼道。
  “教了不少,先生。我很想同你谈谈一些新情况。”没有浪费时间和说废话,他立即向M报告了在摩纳哥的最后的几个小时中, 见到兹温格里和塔米尔·雷哈尼一事。
  邦德想不起雷哈尼的名字了,M让参谋长去查找档案。
  “这家伙在我们这里挂了号。 ”M盯着邦德,老谋深算的灰眼睛里闪烁着冷峻的光,没有丝毫怜悯的神色。
  坦纳十分钟后回来,“最近的一份报告来自米兰,我们在那里的驻外特工发现了他,并严密监视着他。雷哈尼出现在一个常规的业务会议上。”参谋长有些沮丧地耸耸肩,“遗憾的是,没有人发现他离开。虽然他订了昨天回纽约的飞机票,但他没有出现在航班上。”
  “我想从此以后他们连他的影子也找不见了, ”M点着头,活像个菩萨,“除了007在摩纳哥看到了他之外。”
  “是的,他在赌场。”邦德补充道,“我说过了,同兹温格里将军和四个杀手。”
  M盯着他, 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不可思议,”他说,“不可思议兹温格里还活着,更不用说还去和雷哈尼掺和。他在哪里策划的这一切?你必须密切注意雷哈尼进一步的卷入, 007。雷哈尼一直是个相当大的未知量,我们将通知那些需要了解情况的人。你知道,我们将让你打进去。下一步,你要按我的话去做。首先,你的老相识弗雷迪·福琼已……”
  邦德不由地大声哼了一声。
  接下来的一周,他去伦敦常玩的地方转了转。碰到一两个认识的人,他向他们吐露心中难以忍受的苦闷和幻灭:他在蒙特卡洛的日子,正好应了一句古老的格言——牌桌上得意,情场上失意——不同的只是他玩的是轮盘赌,而不是纸牌。
  他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喜欢说三道四或那些正想找点刺激的人中间留下些“话把儿”。然后,在星期四晚上,在“五月市场”一家豪华饭店的酒吧里,他仿佛极为偶然地撞见了弗雷迪·福琼女士。当年这位生活奢华、思想激进、易受小册子左右的知名人士,被邦德称之为“香槟共产主义者”。她是一个性格活泼、身材娇小、动作轻盈、容貌俏丽的红头发姑娘。她完全不可信赖,总是出现在“闲话专栏”上,不是为某些不可理喻的原因搞什么运动,就是卷入性方面的令人难堪的丑闻。某些人叫她“红色的弗雷迪”,只有事情随她意时,她才变得谨慎持重一些。那个晚上,邦德作出一个暗示,他正在寻找一个计算机方面的工作。他还一古脑倒出了他遇到的麻烦——在蒙特卡洛的一段坎坷的恋情,不幸的结局使他感到痛苦和沮丧。弗雷迪女士看上去很高兴见到这个男人。他过去那种彬彬有礼的矜持,现已化为心潮澎湃的激动。她急急忙忙把邦德拉到自己床上,让他伏到自己肩膀上哭泣,这又合情合理地使她付出了更多的同情。第二天早晨,邦德假装因醉酒而头痛欲裂,闷闷不乐,甚至发怒,闹脾气。但这些都没有吓跑弗雷迪。当他要告别时,她告诉他,她有一些不同一般的朋友,他们会很好地使用他,如果事情能行,他们一定给他安排一个计算机方面的工作。
  “给你,”她把一张业务名片塞到他上衣口袋里,“这是一家很好的小旅馆。如果你星期六能找到它,我将在那儿等你,只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把它留给你,詹姆斯,如果你决定要来,我一定会给你个惊奇。一言为定?”
  于是在接下来的星期六的早上,邦德把周末旅游皮箱和全部计算机设备,都装进了本特利的后备箱,然后把车开出伦敦,驶上去牛津郡的公路。一个小时后,他下了公路,沿着狭窄的乡间小路,往班伯里附近的修女十字村开去。
  第八节  公牛旅馆
  班伯里的十字架不算是什么古迹,但其建造年代也可追溯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十字架是为庆祝罗亚尔公主和普鲁士王储的婚礼而建造的。这儿还有年代更早一些的十字架,准确地说,应是三个。当地的历史学家相信,这些代表维多利亚哥特式风格的怪异的东西,是古代高教会十字架的遗迹。
  班伯里向北三英里,紧靠着一个长满树木的小山包,就是修女十字村,可这里却名不副实,一个十字架也看不到。
  詹姆斯·邦德沿着修女十字村的狭窄的街道,将马尔桑·特博驶进一家小旅馆的院子。旅馆不大,名字倒挺响亮——“十字上的公牛”。
  邦德从本特利的后备箱里提出皮箱,他想,这小旅馆怕是修女十字村唯一的旅馆了,漂亮的乔治风格的小楼,温馨的环境,干净的食宿。他从一本旅行指南上读到过,这里还举行什么“美食家周末,以供品尝鉴赏”。
  邦德从为他提箱子的侍者那里了解到,对旅馆来说,这个周末是个颇为宁静的周末。
  “床位定出去这么少,真叫人费解,先生。”侍者说道,“可能是不景气吧。上个周末人满为患,这个周末却这么清闲,你都成了稀客——谢谢,先生。”邦德付给他小费,“我们周围不景气地方可是不少。”
  邦德打开箱子,换上一条灰色的便裤,一件套头式开领衫和他感到最舒适的软底鞋。他没带武器,那支9毫米口径的ASP手枪稳稳地夹在本特利的武器暗舱里。他机警地下楼来,穿过院子,来到外面的村道上。四下一望,他看到一辆深蓝色的美洲虎XJ6和一辆灰颜色的梅塞德斯一奔驰豪华轿车。 车牌上的号码使他回忆起,这两辆车在他的后视镜上都出现过。从他早上一上路它们就跟在他身后,不时还调换一下位置。
  这不是幻觉。自从他充当一个心怀不满的前秘密情报局成员以来,这是第一次被别人而不是被自己人跟踪。而且这种跟踪非常露骨,似乎他们除了想看到被跟踪的人,还很希望被跟踪的人能看到他们。
  离吃中饭的时间还很早,邦德决定绕村子看看。如果村子里的一切都不出所料,那么那个老谋深算的恶棍,或许还是一个叛国者,就的确隐藏在这里。
  “十字上的公牛”坐落在村里的十字路口上,这儿是这个古老的小村子的中心点——簇拥着一大堆乔治风格的建筑物,点缀着疏疏朗朗的略显破旧的露台。那些房屋现在都是村里的商店,东倒西歪地互相依偎地挤靠在一起。有几小排屋子过去肯定作过工房,现在由那些坐公交车去班伯里,甚至去牛津上班的人住着。
  旅馆院门的街对面,矗立着一座教堂。教堂南面,蜿蜒的街道通向开阔的田野。田野里散布着一丛丛的灌木和一些较大些的房子。门口的通道和通道两侧盛开的杜鹃,把人们的目光引向高大肃穆的维多利亚式楼宇,或是色彩鲜明的角岩砌就的乔治风格的房屋。经过教堂的第三条车道通向一堵石砌的高墙,两扇宏伟的现代化的大门镶嵌在原始的十八世纪的石墙中,大门右侧一块不大的铜制铭牌四进墙体,上面写着:“炮火模拟有限公司”。上方有一块新一些的石头,几乎与原来的石头在色泽和质地上一模一样,上面刻有三个字——“隐多珥”。
  车道往里是一个急转弯、一片迷离的矮树和灌木丛挡住了视线,你在近二百码处才能看见绿树掩映下的一角灰石板的屋顶。
  邦德估算了一下,它的占地面积约有一平方英里。位于他左边的一堵高墙一直延伸到一条狭窄的脏兮兮的小路,那里有一个路标,上面写着“灌木街”。
  往前走了半英里后,邦德掉头向回走,沿着来时的路线走到最北头。一座低平的长满树木的小山包下,有一些年代久远的破房子。精明的房地产投机商已看上了这个地段,一簇现代化的房屋已经延伸到林子的边缘。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恨不得把所有的空间都塞上那些水泥盒子。
  当邦德慢慢地踱回旅馆时,十二点已过。那辆深蓝色的美洲虎停在离本特利不远的地方。只有旅馆的人在忙着什么。就连私人开的小酒吧里也是空空的,只有店主和一个孤零零的客人。
  “詹姆斯,亲爱的,在这里见到你真叫人惊喜,特别是在这远离城里的地方!”那客人正是弗雷迪·福琼。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穿着翠绿色的衬衣和瘦瘦的牛仔裤。
  “应当说我们都很惊喜,弗雷迪。喝点什么吗?”
  “伏特加加苏打水,亲爱的。”
  邦德从店主那里取了饮料,端着朝弗雷迪走来,大声说道,“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嗯?”
  “哦,我非常喜欢这个地方,每月来一次,和大自然,也和朋友们,亲近亲近,聊一聊。但这不是属于你们的那种地方,詹姆斯。”她停了一下,“所以很高兴你能到这里来。”
  邦德说他也感到很高兴,虽然显得有点傻,总是以弗雷迪的伦敦的朋友的身份同她喋喋不休。弗雷迪迅速呷了一口杯里的伏特加加苏打水,“那么你是想逃出那种喧闹,是吗?”
  “是的,”邦德学着她的腔调,答道。
  “那就算是我请你,你能来吗?”
  邦德不置可否地“嗯嗯”了两声。
  “或者,有找到工作的可能性?”
  “微乎其微,弗雷迪。”
  “微小胜过没有。”她靠过身去,依偎在他旁边。邦德想,弗雷迪娇小的身材倒是特别适合拥抱在怀里。然而,刚想到这里,他的脸上立即布上了阴云。他想起了珀西芬,她仿佛站立在他的眼前,那么清晰。一瞬间,邦德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似乎觉得珀西就在这里,就在他身边。
  邦德和弗雷迪一起吃了午饭。饭后步行了五公里,跨过田野,穿过小树林,三点半返回旅馆。
  “还来得及好好睡一个午觉。”弗雷迪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显然说的是:“可以上床。”邦德散步后感到精力充沛,但他并没希冀着这种机会。他走进她的房间,她半裸着躺在床上。弗雷迪嫣然一笑,甜甜地说道,“来,宝贝儿,帮我把裤子脱下来。”
  “一起吃晚饭?”当他们在“旅客之家”喝着下午茶时,邦德问道。这时,旅馆已经住满了客人,三个西班牙侍者一溜小跑,端着银茶壶以及装满精美点心和三明治的小盘子。
  “哦,天啊,亲爱的。”弗雷迪做出一副“身心交瘁”的样子,“我有一个晚餐约会。”她莞尔一笑,甜甜的,“如果我们出牌正确,你也会有的。你知道,我对你说过,我在这里有一些老朋友。”她突然小声说道,“听着,詹姆斯,他们可能是上帝天赐的尤物。你不是一心想搞计算机吗?编程和所有那一类东西?微电脑?”
  “完全正确。”
  “好极了!老贾森怕要高兴得发抖呢。”
  “贾森?”
  “我的朋友——唔,真正的朋友,贾森·圣约翰—芬尼斯和戴兹尔·圣约翰—芬尼斯。”
  “戴兹尔?”
  弗雷迪的手不耐烦地挥了一下,“哦,我想她真实的名字是戴维德,或别的什么有点特别的怪名字。人人都叫她‘戴兹尔’。他们都是超人,对计算机了如指掌。脑子都出奇地聪明,发明了让人眼花缘乱的战争游戏。”
  M曾向他介绍过杰伊·奥滕·霍利周围的人的基本情况——“夫人” 戴兹尔;年轻的专家彼得·阿马迪斯(“我想他是奥地利人。”弗雷迪在谈到这个人时说。);甚至更为年轻的剑桥大学的毕业生,辛迪·查尔默女士。
  “她绝对是个有趣的人。”弗雷迪兴高采烈起来,“当地的农民叫她‘罪恶的辛迪’,她到哪儿都受人们欢迎,特别是男人。你知道,她是黑人。”
  不知道,邦德说他的确不知道,但他是要弄清楚的。“罪恶的辛迪和彼得·阿马迪斯是怎样和睦相处的呢?”
  “哦,宝贝儿,对那个姓阿马迪斯的男孩儿女人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也不抱什么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瞧着吧,我要给贾森提个醒儿。”弗雷迪像许多她那一类的姑娘一样,说话时喜欢带些伦敦的土话,特别是当她们在外地时。“我马上去证实一下,他们是否会介意我带你去。”
  她转身离开了五分钟。
  “有结果了,詹姆斯。”她一回来就忙宣布道,“他们绝对欢迎你去做晚餐聚会的客人。”邦德慢条斯理地问了弗雷迪一些问题,他想知道“老贾森和戴兹尔”何时成为这样密切的朋友的。她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就她所知,是两个月之前。
  他们坐上本特利。“我特别喜欢闻本特利,或劳斯莱斯车里的皮革味儿,它们让人性欲勃勃。”弗雷迪说着,蜷曲在前面的座位上。邦德打个手势,小心地问着方向,当车子转弯时,弗雷迪说,“大门可能是关着的,可以扔过去等一会儿。贾森发疯似地喜欢安全装置,他搞了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电子玩意儿。”
  “我来赌一把。”邦德屏住气,遵从着弗雷迪的指挥,左转弯,缓缓地把马尔桑的车头贴过去,直到离高大的金属栅栏不到一英寸的距离。他把赌注下到他们的这些钢铁做的玩意儿上,要根据这锻铁装饰的栅栏的反应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大门的开启装置被保护在厚实的石柱里。肯定装了闭路电视一类的东西。他们只等了几秒钟,就听见门锁咔咔啦啦的响声,门栅向后退去。
  正如邦德预测的,隐多珥是一座很大的房子,大约包括二十个房间。典雅的乔治风格的建筑,带立柱的走廊,对称的吊窗。窗子像眼睛一样从金黄色的石墙中凸出来,仿佛是隐多珥本身在窥视着每一个走进院子里来的访问者。路上的碎石在本特利的车轮下嚓嚓地响着,勾起了邦德许多的回忆——他曾拥有的老车,奇怪的是,还想起了他在学校时读过的多恩福德·耶茨的书,想起和同学坐着本迪斯或劳斯莱斯车去历险,通常是去保护那些长着小脚的漂亮的女士们。
  贾森·圣约翰—芬尼斯——邦德已学会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站在敞开的房门前,车灯转弯时照在他身上,他没有躲避。他已经“死”了十年,但同夹在摄政公园总部他卷宗里的那些照片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颀长的身材,瘦削,但很强健,走起路来,步履优雅而坚定。他那绿莹莹的眼睛,正像珀西说的,摄人魂魄。它不论变得温和还是冷峻,都有一种催眠般的、敏锐的、穿透的效果,仿佛它们能直视你的心窝。他的鼻子的确大而呈钩状,让你能想起割草的大钩镰。炯炯如炬的双眼和大如铁钩的鼻子,的确给人以鹰隼的印象。邦德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抖了一下。这位科学家似乎给你一种使人心神不定的不祥的感觉。然而他一开口讲话,这种感觉便立即烟消云散了。
  “弗雷迪!”他迎上去,吻她的脸颊,“见到你真高兴极了,也非常高兴能认识你的朋友。”他伸出手来,“邦德,我没叫错吗?”声音低沉、愉快,伴着爽朗的笑声,像是中大西洋地区的口音,很可能是波士顿人。他握手有力、热情、友好,通过手掌之间肌肤的接触,仿佛传送出了一股热流,表达出良好的祝愿和热烈的欢迎。
  “呵,这是戴兹尔。亲爱的,这是邦德先生。”
  “叫我詹姆斯,”邦德说道,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人的一种危险的催眠般的魔力,“詹姆斯·邦德。”
  当他注视着从屋里走出来的这个身材婀娜,体态轻盈、一头银褐色秀发的女人时,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但接着,他就明白了这是光线在捣鬼,距离加上薄暮时分的幽暗,使得戴兹尔看上去那么像珀西·普劳德: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身材,一样的个头,甚至是一样的步态。
  戴兹尔同她丈夫一样的热情好客。他们二人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仿佛他们能联手把你抱起来,拉进他们的具有有魔力的圈子。四人离开汽车,向宽大的门廊走去。邦德这时竟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何不把谨慎抛到九霄云外,当面直截了当地问贾森,很久以前的那天,在那次倒霉的飞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为什么要失踪?目的是什么?他直到今天究竟在干什么?
  但事实上,整个夜晚邦德都保持了很强的克制,一点儿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贾森和那个活泼可爱的戴兹尔证明了他们真是可怕的一对儿。只要进入他们公司几分钟,你就会觉得自己与他们好像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随着贾森的故事,你知道他是在加拿大出生的,而戴兹尔来自纽约,但从她的口音上,你听到的不像是第五大街,而更像是骑士桥①的味道。
  ①骑士桥——伦敦的一个高级住宅区地段。
  M向邦德介绍情况时, 有一个方面是从未谈到细节的。但现在,看到这室内的精美装饰(“这是戴兹尔的设计,”贾森笑道,“她是那类被称之为‘天才’的设计师。”)和显然是匠心独具的设计风格,你会强烈地意识到什么是财富。他们首先被带进宽敞的起居室,这里展现着原有的乔治风格与舒适的现代设施的完美结合——原有的古老的结构与素净的、带条纹的墙纸(奶油色叠加石灰白)和谐地融为一体,这一切又和现代派的绘画、带大皮扣的翼状靠背扶手椅和长沙发显得非常协调。邦德很奇怪,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些财富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呢?
  一个菲律宾童仆端来饮料,他们的谈话几乎完全集中在贾森夫妇对这房子所做的绝妙的整修(弗雷迪引出的话题)和当地的逸闻趣事上。
  “这就是我喜欢在乡下生活的原因。”贾森发出低沉的咯咯的笑声,“我的工作使我不能参与你们称之为‘社会活动’的那类事情,但我们仍能听到所有的闲话——因为人人如此,都爱听闲话。”
  “除了我们自己的闲话,亲爱的。”戴兹尔露齿一笑。邦德想到,她的鼻子和珀西从前没“剪短”时的鼻子真是一模一样。事情颇为奇怪。是杰伊·奥滕有意的选择吗?他知道真正的珀西是什么模样吗?邦德不得而知。
  “哦,我可是知道有关我们的闲话。”贾森的声音里深藏着幽默,“辛迪是我热恋的情人儿,而你多数时间是和彼得·阿马迪斯上床的。”
  “这可对我好处多多呐。”戴兹尔用手掩住嘴,吃吃地笑起来。“他们去哪儿了,亲爱的?我是说彼得和辛迪。”她问道。
  “哦,他们马上就来。他们还想再玩一玩‘革命’。我们还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他转过头来对邦德说,“我们的工作是搞计算机游戏。”
  “弗雷迪说起过。”邦德极力抗拒着诱惑的魔力,只允许在自己的声调上带出一种隐含的不赞同的暗示。
  但贾森立即就明白了邦德的语意,“呵,你是搞程序编制的,对吗?弗雷迪告诉过我。”“会一点儿,但没有搞过游戏,真的没搞过。”他把“游戏”两字说得很重,即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他对只用计算机来玩游戏是极不赞同的。
  “啊哈,”贾森摇摇手指,“游戏和游戏可是不同的,邦德先生。我说的游戏是一种复杂的、极新颖的、高智能的娱乐,而不是娱乐中心的那种乒乒乓乓打打杀杀的垃圾。你现在在为谁工作呢?”
  邦德承认他现在没有工作可做,“我是在外交部工作时进行的编程训练。”他说得含糊,缺乏自信。
  “你应是另一个邦德先生!”戴兹尔激动地喊起来。
  他点点头,“是的,一个声名狼藉的邦德先生,也是一个无端受过的邦德先生。”
  “当然,当然,”这是第一次——就像戴着面具的逼真的表演——在贾森的回答中夹带着犹豫的语气,“我读到过你的案子。”
  “你真是个间谍?”戴兹尔对任何使她感兴趣的事情都会激动得喘不过来气似的。
  “我……”邦德开始了一场有苦难言的表演,使得贾森也上来为他解围了。
  “我想这儿不存在你所问的那类问题,宝贝儿。”随着贾森的话语声,彼得·阿马迪斯和辛迪·查尔默走进了房间。
  “呵,天才的阿马迪斯博士。”贾森站起来。
  “和‘罪恶的辛迪’。”戴兹尔嘎嘎地笑着。
  “如果他们叫我‘罪恶的弗雷迪’,那可真是抬举我了。”弗雷迪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
  “的确作恶多端!”辛迪笑着回应道。她不像弗雷迪对邦德说的那样是黑人。她的肤色是牛奶加咖啡那种淡褐色。“西印度群岛的父亲和犹太人母亲的产物。”她后来这样告诉邦德,还讲了足有一千个种族歧视者可能编造出来嘲笑她的笑话。
  辛迪穿了一条朴素的灰裙子和一件白绸衬衫。她天生长有舞蹈家的身材和双腿,双乳圆如奥根之瓜——古书上这么形容,但很准确——她的脸让邦德联想起年轻时的埃拉·菲兹杰拉德①。彼得约有三十岁,比辛迪大一些,短小精干,过早地秃了顶,谈话中表现出来的好卖弄学问,夹杂着偶尔出现的邪恶的字眼(只能隐隐地说明他在性方面的偏好),话虽说了出来,但也不是真正的坦率。
  ①埃拉·菲兹杰拉德——美国著名女歌唱家,本世纪五六十年代红极一时,她的歌灌录了大量的唱片。
  相互做了介绍之后(邦德不知自己是否神经过敏,他觉得辛迪·查尔默似乎给了他一个久久的,几乎是意味深长的凝视),戴兹尔提醒大家该去吃晚饭了,“如果托马斯的饭菜放坏了,他会大发雷霆的。”托马斯是个几乎不露面的菲律宾人,他拜欧洲最好的厨师为师学得了手艺——这都是贾森·圣约翰一芬尼斯的好客之道。
  晚餐相当丰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宴——伦巴第汤(用滚烫的清肉汤浇在撒有意大利帕尔梅森干酪的生鸡蛋上制成,吃时涂在用奶油煎过的面包上);烟熏鲑鱼奶油冻;浸了杜松子酒、葡萄酒、碎火腿和柠檬调料后培烤的鹿肉;梨渍巧克力甜食(“这是专为弗雷迪女士做的。”贾森说。)。
  开始的谈话,主要是围绕着辛迪和彼得正在进行的工作。
  “进展如何?”贾森问道。这时大家已坐在餐室的餐桌旁。餐室的地板抛得很光。
  “我们已经发现了另外两个随机问题,你可以把它们放到开始部分。提高英国巡逻队的实力和搜寻能力,就可以得到某些非常有趣的结果。”彼得撇嘴一笑。
  “为了达到平衡,还得在最后的几个阶段也加上新的随机设计。”辛迪插话道,“我们放进去一个随机卡,给殖民地民兵更多的并不属于战利品的大炮。如果你给出这一选择,那英国军队在进攻山头之前就不会知道民兵的实力。”
  弗雷迪和戴兹尔在一边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时装,但贾森看到,邦德的注意力是在这边,他饶有兴趣地听着辛迪和彼得的谈话。
  “邦德先生不赞成把这种高科技的魔力只用于玩游戏。”他说着,微微一笑,但话里听不出什么恶意。
  “啊,邦德先生,一起聊聊!”
  “我们谈着智力模拟。”
  辛迪和彼得如此评价他们所干的工作。彼得又加上一句,“难道象棋是把木头或象牙毫无意义地摆来摆去吗?”
  “我可没这么说。 ” 邦德哈哈大笑。他知道这种诘问和试探应到此而止了。“我只是培训做COBAL和程序库的编程员,为了政府目的……”
  “不是军事目的吗,邦德先生?”
  “哦,当然是军事目的。我是个海军军官,不过应说‘以前是’了。”他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我真是入了彀了。你们的这些游戏——是真正的游戏吗?”
  “从一种意义上来说, 它们是游戏。 ”彼得答道,“但我想它们也应该称作‘老师’。我们知道有许多与军事有关的人员都来向我们定货。”
  “是的,它们能教学。”贾森向邦德那边倾过身子,“你要是没有战略、战术和军事史方面的知识,你就不要坐下来玩我们的游戏。他们要付出艰辛,但更要付出智慧。这是一个蓬勃繁荣的市场,詹姆斯。”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又突然萌生出一个什么新的想法,“邦德先生,什么是电脑艺术中最重要的进展呢?——当然是指纯粹是你自己的认识。”
  邦德一点儿都没犹豫,“喏,当然是不断改进的、几乎月月都有变化的、在越来越小的空间里实现的数据存贮能力的飞速扩展。”
  贾森点了点头,“对,扩大存贮,缩小空间。在一片不到一张邮票大的东西上,可随时存取几百万条信息。而且,如你所说,它的能力还在逐月、甚至逐日地增长。只要再过一年左右,一台小小的家用电脑就能存储现在用于大银行和政府部门的大型计算机所能存储的全部的信息量。目前,激光视盘又有新的突破,它可以包容计算机的所有指令——传送、动作、定标、应答。”他说到他们在这里已经在实验这些新东西,“在隐多珥,我们有极为复杂的装置,晚饭之后你可以去看一看。”
  “让他玩玩‘革命’,看一个新手是否能适应任何新的变化。”辛迪建议道。
  “为什么不呢?”贾森绿幽幽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仿佛这种游戏中隐含着一种挑战。
  “你们想从计算机中搞出什么?俄国革命?”
  贾森哈哈大笑,“不,不完全是,詹姆斯。你知道,我们的游戏涉及面很广——家用电脑的市场范围实在太广阔了。它们五花八门、错综复杂,需要有很大的存储量。我们的领域是为‘迷恋’打仗的人生产战争游戏,我们为我们的设计能力而自豪。我们甚至不喜欢把它们称为‘游戏’,而用了一个更恰当的词儿:‘模拟’。没有,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搞成功任何一种‘革命模拟’。尽管我们正着手准备搞一个颇为有趣的《美国革命》——你知道,美国历史上那一场称之为‘独立战争’的革命——康科德、列克星敦、邦克山①,1774年9月至1775年6月。
  ①康科德、列克星敦、邦克山——均为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战场。1775年4月9日美国民军在列克星敦至康科德一线重创英军,打响了独立战争的第一枪。1775年6月17日,华盛顿将军领导的美军在邦克山大败英军,迫使英军撤离波士顿。
  “目前我们在市场上出售的还只有六种‘模拟’:‘克雷西’②、‘布伦海姆’③、‘金字塔战役’④(拿破仑1798年远征埃及)、‘奥斯特利茨’⑤‘康布雷’⑥(这个模拟不错,因为它的结局可能完全不同)以及‘斯大林格勒’。我们即将推出更为精彩的以1940年的‘闪电战’为背景的模拟。‘美国革命’也正在起步。”
  ②克雷西——英法百年战争中,1346年英王爱德华三世在法国克雷西地区战胜法国腓力六世的一次战役。
  ③布伦海姆——西班牙王位继承权战争中,马尔博罗公爵约翰·丘吉尔和萨伏依的欧仁率领的英奥联军在多瑙河大败法国塔拉尔统率的法国和巴伐利亚联军的战役。
  ④金字塔战役——1798年拿破仑在尼罗河西岸吉萨古金字塔附近,以密集师方阵击溃埃及军队的一次战役。
  ⑤奥斯特利茨——1805年拿破仑在摩拉维亚的奥斯特利茨大败俄皇亚历山大一世统率的俄奥联军的一次战役。
  ⑥康布雷——1528年法国法兰西斯一世与西班牙哈布斯堡皇帝查理五世之间为争夺意大利的统治权进行的战争,1529年在法国的康布雷签定了和约。
  邦德的注意力被辛迪和彼得吸引过去,他们两人之间谈着什么,就好像在真的玩着一个游戏。“这真是一场‘模拟’。”邦德说着。
  “我和弗雷迪去看看衣服。”戴兹尔突然打断他们的谈话,“一天到晚都是谈他们的工作,真无聊。再见,詹姆斯。”
  贾森没有说什么致歉的话,只是微笑着,像一只养熟了的温和的老鹰。弗雷迪给邦德使了个眼色,与戴兹尔走出了房间。当邦德转过头来面向桌子时,他发觉辛迪又在盯着他——同样是那种共谋者的目光——这次,似乎还夹杂着某些“醋意”,难道是自己的多心?
  “喏,詹姆斯,我来回答你的问题。”贾森没有一点儿犹豫,“他们的确是在玩一种模拟。当然,你是熟悉计算机流程图设计的了?”
  邦德点点头,回想起在摩纳哥度过的时光。随着这种回忆,他又产生了珀西就在身边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他把自己从遐想中拉回来,听着贾森继续说。
  “在我们着手一个详尽的流程图之前,我们得先确定我们想画什么,所以,我们要在一张大桌子上进行演示,找出我们要模拟的东西。这种作业就像使用我们的绘图仪,我们要计算出建制、军队、船只、大炮,还要加上随机发生的情况,这是一些卡片:气象、流行病、突如其来意想不到的得与失,战争的偶然因素等。”
  “从这里,”彼得接着说道,“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编程工作的规模。我们要把这些战役操作……”
  “上百万次,”辛迪接话道,“无论如何也差不多有一百万次。”
  彼得点点头,“我们已经准备编制各个部分的流程图。你可能会愿意投身到我们的这一工作里来的。”
  “过来,”贾森的语气仿佛是命令,“我们让詹姆斯·邦德看看我们的实验室,以及我们正在台子上进行的作业。谁知道呢,也许他会感兴趣,想回头再来和我较量一场,决个胜负呢。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眼睛直视邦德,“咱们就定下战役的每一步最多限定的时间,五分钟吧。”邦德从这些兴奋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种着魔般的执着。但看那眼睛里发出的幽幽的光亮,却似乎又在说:杰伊。奥滕·霍利走到这一步绝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当他们离开房间的时候,邦德感觉到辛迪微微碰了他一下,她的左手轻轻触到他的右臀——9毫米口径ASP手枪就挂在那里。是偶然的触碰,还是有意的微妙的侦察?无论是哪一种,辛迪·查尔默都会知道他是带着枪的。
  他们穿过大厅,贾森拿出一串系着细金链的钥匙。他打开一扇门,说这里过去是通向藏酒的地窖。“当然,我们已经把它们改头换面了。”
  邦德当然知道他们已重新装修了这座房子的一切,但仍然没想到里面的变化会这么大。地下至少是三大间非常宽敞的装备精良的计算机房,几台著名品牌的高级微电脑主机排列在它们的显示屏前面。在看到最后的一个房间——贾森自己的办公室时,邦德的心跳突然加剧,他看到那里的一台机器,几乎完全——至少在外观上,同他放在外边本特利后备箱里的“恐怖12”一模一样。
  每个房间靠墙都摆满了金属的存储柜。贾森从自己的办公室把他们带进一个长方形的大会议室。房顶上至少装了三十只聚光灯,洒下的光线把整个屋子照得雪亮。中间是一张大型会议桌,四面墙上铺满了图表和地图。
  会议桌上覆盖着一层很密的塑料格网,格网下面是详尽的美国东海岸的地图。地图的中心是波士顿,就像它在十八世纪七十年代那样处于美国的中心地位。干线道路和山水村镇用不同颜色的符号标示出来。地图几乎铺满了整张桌子。
  在格网中心竖立着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塑料的框架,尺寸和样子都很像一台大型电视机的屏幕。桌子的另一头,有两个小型的格架似的东西;桌子的这一头,摆着几个盘子,里面放着一摞摞的三乘五英寸大小的白色卡片。
  放有盘子的桌子前面有几把椅子,是供玩游戏的人坐的,座位右边的工作台上放着不少纸张、地图和印刷表格。
  他们介绍了游戏的内容,以及在使用计算机程序之前,如何才能建立起‘模拟’的全部细节。
  矩形框架可以通过一套精密的装置自由移动,前后左右地移到地图的任何部位。
  “操纵者进入博弈时,可以在屏幕上看到这一区域。”贾森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冷冰冰的,仿佛一个专业的贾森突然把一个温厚的贾森推到一边。他开始讲解如何把地图中的某一部分拾取并放大到矩形框中。“当我们在计算机上进行博弈操作时,可以在整幅地图上搜寻,但每次只能看一个局部。”他说,“机器具有放大能力。你按下‘Z’键,屏幕上就显示出你所移动到的那个部位的放大的图形。”
  辛迪解释道,两个格架上放的是日历卡和气象卡——在操作前,每个月卡片都各自缓缓地移动着位置。“天气的好坏能够加速或减缓部队的行军和调动。”她示范了一下,英军巡逻队——设置为一个六角形——在好天气下,能前移五步。但在大雨天只能移动三步。下雪天,才两步。
  看着地图,邦德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很久以前在学校灰尘仆仆的教室里学到过的美国的那个时期的历史。他想起了殖民地民军军官们的挫折;英国军队保卫城镇的无能;局势的动荡;然后是叛乱和公开的敌对。
  那时有个英国将军——好像叫盖奇①什么的?在临机处置和必须等待英国本土的命令之间左右为难。英军巡逻队去搜查反叛者藏匿武器的地方,伟大的骑手保罗·里维尔②的报警——使民军得以把武器和弹药转移出康科德。战斗在康科德和列克星敦打响。最后迫使英军撤入波士顿,而民军的大炮又在邦克山俯瞰着他们。邦克山被美国人看成是英国人的另一个敦刻尔克。英军守备队在开始时赢得了战斗,夺取了邦克山,但他们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使他们不得不撤出波士顿,从海上逃往哈里法克斯。
  ①盖奇——英殖民军将军。1773年波士顿发生抗议英国增征茶税的茶档案,任北美英军总司令的盖奇封锁了波士顿港口。1774—1775年,他命令英军向康科德和列克星敦进军,搜查地下弹药库和逮捕革命领袖汉考克和亚当斯,与民军发生战斗,拉开了美国独立战争的序幕。
  ②保罗·里维尔——美国革命时期的民间英雄。 1775年4月18日夜,他得知英军要搜查枪支和逮捕革命领袖的消息,立即骑马将英军的军事行动驰报各地,使民军得以做好准备。
  当邦德重温着这些历史的时候,贾森仍兴奋地谈着他的主题,并开始操纵他的“模拟”。双方轮流发出指令,调动军队——某些调动是隐秘的,必须记录在纸上——接下来是“盘查”,可能的话,就“交火”,进行小规模的战斗。
  “我感到饶有兴味的是,你能够在这里改变历史。我这个人就非常想重写历史。”他又一次流露出了那种在暗中涌动着的着魔般的执着,眼里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声音中透露出一种隐隐约约的威吓。“也许我即将改变历史。梦想吗?但有可能。但如果一个精英人物能恰当地使用自己的才能,梦想是能变为现实的。你认为我的天才的活力是得到恰当的使用了呢?还是没有?”他并不希望得到回答,后面的话所包含的真正的含意,已离开游戏或“模拟”很远了。“或许,詹姆斯,我们能够看得更详细一些——甚至交战上几个回合——怎么样?明天?”
  邦德说他非常愿意,这可使他感受到更为刺激的挑战。圣约翰—芬尼斯继续兴致勃勃地谈着“革命”、“改变历史”和这种战争游戏的复杂性。辛迪道了声“请原谅”走了出去,她向邦德点了点头,说了声“希望能再见”。
  “哦,我保证你会再见到他的,”贾森表示出绝对的自信,“我已邀请他再次光临。喏,明晚六点?”
  邦德表示可以。他注意到贾森没有一丝的微笑。
  当他们离开时,他走在前面,彼得跟在后面,找机会同邦德小声说道,“如果你一定要同他玩,他是非常想赢你的。死搬硬套历史教科书,你会输得很惨,那些可怜虫总是以为对手会严格地按照历史的真实来进行。忠告你一句,此人是个怪人。”他向邦德挤挤眼,很清楚,这个彼得·阿马迪斯并不那么喜欢他的老板。
  来到上面,戴兹尔在等着他们。辛迪已经去睡了。戴兹尔自己开车把弗雷迪送回公牛旅馆了。“她好像累坏了。说你带她绕着村子转了一个下午。邦德先生,你不该让她做这么多的体力活动。你知道,她可是个纯粹的城市妞。”
  邦德对此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回去了,好好睡一觉,但还是接受了主人的一杯睡前饮料。彼得和戴兹尔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贾森二人。
  沉默了一小会儿,贾森举起手中的杯子。
  “明天,”他说道,绿色的眼睛像玻璃,“也许我们不能玩游戏,詹姆斯。但我仍希望能有机会同你来一把。谁知道呢?计算机,是的……”他的思路又飞向他自己的那个世界,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价值取向。“计算机真是人类发明的最伟大的工具,它具有如此威力无比的魔力,它能摧毁或是创建一个全新的时代。”他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也可以说,计算机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玩具上帝。”一个更为熟悉的贾森似乎又出现在你面前,仿佛在这个高大的威风凛凛的躯壳里,寄居着两个灵魂,一个善良的,一个邪恶的。“詹姆斯,能与我分享一下我对你的想法吗?”
  整个晚上,邦德已处处意识到,这个自称贾森·圣约翰—芬尼斯的人所提出的问题都是一种精心设计的引诱,目的是把人导向他想谈的主题的核心。
  “我想,”贾森并不等待邦德的回答,或是他的赞同,“我想你搞了一个小小的骗局,邦德先生。你并不懂得多少计算机编程的艺术。懂得一些,但不像你装出来的那么多。我说得是否正确?”
  “不,”邦德说得很坚决。“你错了。我像我的同事一样受过标准的正规训练。我想我的东西是足够的。尽管没在你的班上学习过。都是谁在你这儿学过呢?”
  “很多人。”贾森的声音很平静。“列举两个,年轻的辛迪和彼得。这是年轻人的专业,和他们的未来,詹姆斯·邦德。是的,我有许多知识,和某些战略方面的天赋。但是天才的年轻人能够更快地掌握机器方面的知识。你知道美国最富有的大亨是多大岁数吗?”
  “二十八岁。”
  “对,二十八岁,某些极为优秀的程序员更为年轻。我来思考这一切,而辛迪,或彼得这些人把我思想的精粹演绎成现实。智慧,天才,都需要培养。程序员,像他们二人,不可能真正地了解我让他们输入的我的那些伟大的想法。正像对你而言,一个仅受过一点点训练的人——不可能对我真正有用。你不可能在这个领域得到什么机会的。”
  邦德耸耸肩,“是不能同你比。”他说道,不知道这是狡猾的闪烁其词呢,还是什么心理战术的花招。
  在门口,贾森对他说,他盼望着下一次的见面,“如果你觉得你能够战胜我——我是说在游戏上——我很高兴奉陪。但是,可能,我将找到某些比游戏更有趣的东西,哦?明天六点钟见。”
  邦德不知道明天再见到杰伊·奥滕·霍利时,现实中的游戏将做如何的改变。其实在那些游戏中,并没有什么惊险的东西是值得这个魁伟的狂人喜欢玩的。邦德清楚,真正存在的人是霍利,他是一个危险的、可能发生精神错乱的疯子。在这温文尔雅、充满魅力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个妄想将上帝和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灵魂。邦德想到这些,感到心绪难以平静。
  公牛旅馆虽然经过装修,但尽可能地保留了小旅馆原来的风格。所以门上没有装现代的球形把手式门锁,也不是磁卡锁,只有老式的嵌入门里的插锁。邦德从昏昏欲睡的值夜班的看门人那里取了他门上的大钥匙,上楼来到他的房间。但是,当他把钥匙插进锁里时,他发现门是开着的。是弗雷迪,他猜到,想玩点儿刺激的玩意儿。
  但他仍是保持了警惕,从枪套里摸出了自动手枪,藏到屁股后边,拧开把手,轻轻踢开门。“你好,邦德先生。”坐在一张椅子上向他微笑的竟是辛迪·查尔默,她的修长的双腿向前伸展着,一副挑逗的样子。
  邦德平静地关上了门。
  “我从珀西那里带来对你的问候。”辛迪的微笑变成了迷人的咯咯的笑声。
  邦德想起了她在今晚早些时候曾投给他的那种目光。“谁是珀西?”他平静地问道,双眼捕捉着她的目光,极力探察着它是诚实还是欺骗。
  第九节  古宅游戏
  “得啦,邦德先生。珀西·普劳德。珀西芬。我们是一伙的。”
  “很抱歉,辛迪。真感谢你顺便到这里看看,但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珀西,珀西芬,或普劳德。”他悄悄地把自动手枪插回了枪套。如果辛迪想叫他接受她,光这些还远远不够。表面上的那点东西加上对珀西的几句叙述,是绝对不够的。
  我们甚至渗入了隐多珥,邦德仿佛听见珀西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响。
  “你干得真漂亮。”辛迪说起话来真像厚脸皮的中学生。“珀西这样夸过你的。她还告诉我,你喜欢献殷勤,送老师一个苹果,来换取丰厚的报偿。”
  邦德仍保持着警惕。虽然肯定只有珀西和他自己知道在蒙特卡洛送苹果的小插曲,以及这个给学生报偿的玩笑,但……?“你说的‘一伙’,你和一个叫什么珀西的人,怎么啦?”他继续装糊涂,直盯得她把目光撇向一边。
  辛迪剪着一头短发,白白的牙齿衬着淡褐色的面孔非常显眼。“一伙;同谋;联盟。总之我们彼此属于同一阵营,邦德先生。”
  这倒有点儿道理。如果美国中央情报局已经安插了人进来,在杰伊·奥滕·霍利身边,他们当然是要绝对保密的。珀西芬作为一名称职的专业特工,是不能明确告诉邦德的。知道的范围越小越好,直到最后时刻。这是最后时刻吗?
  “你还想说什么?”
  “她说——珀西说——你知道如何做这件事。”辛迪从挎包里拿出两张硬磁盘。磁盘装在两个约五英寸见方、四分之一英寸厚的塑料盒子里。盒子的一面有一片活动键板,就像盒式录像带那种样子。小方盒的两面都是鲜亮的蓝色,角上贴有一个小标签。
  邦德动也不动。“查尔默小姐,这是什么呀?”
  “两张目标低常规程序盘。我不能保留太长时间,凌晨四点它们必须再变回南瓜。”
  “那我就这两个白老鼠拉车送你回家。①”
  ①南瓜,白老鼠——源自欧洲民间故事《灰姑娘》。仙女把南瓜变成马车,把老鼠变成马,送灰姑娘去参加王子的晚会,但嘱咐她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因为天一亮魔法将消失,它们将都变回原样。
  “不是开玩笑。我只能在四点以前设法通过保安系统而不受检查。到四点就该换班了。”
  “你是说回到隐多珥吗?对吗?”
  “当然说的是隐多珥。它是由电子装置严加控制的,就像诺克斯堡②——你知道诺克斯堡吗?”辛迪露出几乎是嘲弄的微笑。“喏,隐多珥又是密码又是锁,而且在每个保安值班换班时都要更换。我必须在这一班赶回去。否则正像他们说的,非要往枪口上撞了。”
  ②诺克斯堡——美国军事重地。建有坚固的防弹金库,二战时收藏过美国宪法、独立宣言和大宪章等美国国宝级文物。
  邦德问她是否常碰到这种事。
  “在发情季节,常常如此啦。要不我为什么在村里培养出了这样的名声呢!但这样,如果我被逮住,就有了借口。但是如果他们现在抓住我,发现从衬衣里掉出这种东西……喏,”她伸出一个手指往脖子上一划,“所以,邦德先生,如果你能把这两个小美人儿拷贝下来,我真是感激不尽了。”
  “它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伸出手拿到了磁盘。他意识到,只要他的手一触到这些磁盘,就可能会发生某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他既然接过这些东西,就等于是在坦白地说:他能够做辛迪所问的事情。如果这正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那也就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了。
  “你会明白的。只是请你尽可能快地把你必须要做的尽快做下来。我在里面没机会把它们复制下来……”
  “你能借到它们,却无法拷贝它们?我简直难以相信,查尔默小姐。你的老板刚在不久前还告诉我,你是干这些事情的杰出人才。”
  她生起气来,弄得到处都噼噼啪啪乱响一气。这使邦德不由地联想起了情报局的首长M生气时的模样。 “技术上,我当然毫无问题。但事实上,在里面做这种事是极其危险的。我从来也没有足够多的时间独自一人同设备在一起。不是有大人物在旁边转来转去,就是‘夜皇后’在跟前喋喋不休……”
  “谁?”
  “夜皇……哦,彼得。这是我给他起的外号。我想他还是值得信任的——他挺讨厌老板——但这事不值得去冒险。珀西还不知道这事儿。”
  邦德心里微微一笑。
  她抬起眼睛,准备回答邦德的任何问题。
  “你怎么认识这个珀西的?”
  “你也太腼腆了,詹姆斯。”他们现在已很轻松地开始称呼名字了。
  “不,是太谨慎。”
  “我和她很熟。我们相识很长时间了。我想想,有八年了吧?”
  “你认识她以后,她住过医院吗?动过什么手术?”
  “鼻子。做得好极了。就这些。”
  “你呢?”
  “从未做过鼻子之类的手术。”
  “背景,辛迪。什么?谁?为什么?”
  “全部?好。我中学毕业后,得了传染病,住了八个月的医院。此事有住院记录,大夫和护士还能回忆起我来。我知道这些,是因为老秃鹰派人调查过他们。其实,我并不在那里。我在中央情报局受训。然后,我喜出望外地获得了英国剑桥大学的奖学金。从那时起,就是拼命地学习。我是个勤奋的好姑娘。照我们的话说,我被‘束之高阁’ ,‘彻底消毒’。局里一直把我储备着,等待时机。我在IBM干过,使用过苹果机。然后申请到杰伊·奥滕·霍利这里工作。他们的人对我反复审查,一直审查了十八个月才获得信任。”
  邦德迅速点了点头。事情已经明朗,没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尽管不是那么轻松,他们也应该马上进入状态了。“好,给我说说这两个程序。”
  “为什么你不自己打开看看呢?珀西给我明确说过你懂这方面的技术。”
  “告诉我,辛迪。简明扼要。然后我们再操作它。”
  她说得很快,尽量简单明确:他们周末在隐多珥玩游戏——邦德知道这些——同那些平时来玩战争游戏的怪人们一起,出现了几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有两个特别的人物——一个叫巴尔默,一个叫霍普克拉弗特。”
  “是的,‘虎暴魔’和‘祸得乐’。”M介绍过这两个人,包括他们的外号。
  “‘虎暴魔’是说他的脾气像十级风暴,杀人不眨眼。‘祸得乐’是说他只有在强奸和抢劫的时候,才会乐。他是个海盗式的家伙。”
  “炮火周末”——他们在计算机杂志上这么称呼它,管理起来也显得颇有些军事化的色彩, “严格制度。预定分组9点。散场22点30分。遵照执行。”然而正是在散场之后,又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那些怪人们总在那些房间里呆上很久,彼此很近乎的样子。特别是“虎暴魔”和“祸得乐”更为密切。周末游戏连续进行三个晚上。从怪人们的脸上看上去,都像是一个星期没睡觉的样子。事实上他们的确睡得很少,因为直到半夜——而且每晚如此——他们还都呆在老秃鹰的地穴里。这个房间在排满大铁柜的“作战室”的后面,“革命”的策划者都凑集在那里。“他们整夜地呆在那里,搞他们自己的小游戏。我带来的就是其中的两个,必须在黎明前送回去。”
  邦德叫她在房间等着,他悄然下楼,打开本特利的后备箱,选了几件有用的设备,带回屋里。“上帝保佑!”辛迪看到“恐怖12”,不由自主地喊起来,“机器肯定能行,我希望我提供的电路图示准确无误。”
  邦德推测,是辛迪负责搞清楚隐多珥的先进技术,向珀西提供所有可能获得的情报,帮助珀西建立起同霍利这几年发明的计算机有同样功能的计算机。她还负责为邦德的打入创造必要的条件。他可能只须把最新、最先进的程序取出来,由其他人去解决、扫平这个巢穴,证据由他、珀西和辛迪负责提供。是这么回事吗,谁知道呢?
  邦德把激光驱动器插入控制台,然后把第一张磁盘装进去。第一个操作菜单出现在屏幕上,一排排带颜色的文字闪烁着:
  第一阶段——机场至肯大街
  A.第一姑娘驾车手。
  B.第二姑娘驾车手。
  C.前面的轿车。
  D.尾随的出租汽车。
  邦德进入“第一姑娘驾车手”,屏幕上显示出开车从希思罗机场驶出,进入交通车流高峰期的图象。路前方是一支小小的警察护送车队簇拥着中间的装甲运货车。程序很明确,邦德滑动指令条——拐弯;肯辛顿大街:第一段;肯辛顿大街:第二段;肯辛顿大街:紫色烟雾段;入口大道:保安队(电子装置)和保安队(出口)。他不用显示出整个模拟,就已经清楚,他机器里的这个磁盘就是克鲁泽多尔珍藏抢劫案的训练程序——就在他自己的事被公诸新闻发布会的当天,发生了这件计划颇为周密的抢劫大案。
  邦德插入一个空磁盘,为了得到一张清晰的拷贝,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破译杰伊·奥滕·霍利的保护程序。
  破译的过程很慢,因为霍利不仅在磁盘的某些扇区使用了常规的“乱涂乱画”的易用系统,而且还使用珀西给他演示过的小“路径”。实际上,“保护”本身就是设计一个程序,它可以“摧毁”整个磁盘。当有人非法复制磁盘时,它可以使拷贝盘根本无法使用。邦德遵循着珀西教过的步骤,首先检测出这个程序,然后把它逐行拿掉,再选定合适的空磁盘,把原始盘精确无误地拷贝到空盘上。其过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霍利的克鲁泽多尔劫案训练程序最终被完全“克隆”到了邦德的磁盘上。接着,他又用了二十分钟,把保护程序再重新写回原始盘。
  进入辛迪带来的第二张磁盘的操作进行得很快,他们发现这是另一张类似的模拟程序,不同的是,它模拟的是劫持飞机。毫无疑问,这是那次骇人听闻的劫机事件。一架执行特别飞行任务的飞机从皇家造币厂出发,将新印好的钱币送交委托印钱的几个国家。这张磁盘上的东西,就是为那次卑鄙的劫机行动制定的蓝图。
  邦德又一次“克隆”了这张磁盘,只是时间更紧迫了,辛迪担心是否能将它们及时送回去。“还有一件事情。”她看上去有点疲倦,似乎忧心忡忡。
  邦德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嘴里咕噜了一声:“什么?”
  “好像正在进行着一件大事。不是抢劫,我有把握不是这类事情,但肯定是犯罪——或许是暴力行动。晚上有不少来访者,我几次听到他们提到一个特别的程序。”
  “什么特别程序?”
  “我只听到它的名字——他们叫它‘气球游戏’,似乎有一些专家人物卷了进来。”
  邦德正集中精力把保护程序写回劫机模拟的原始盘。“他们都是专家,辛迪。甚至连‘虎暴魔’也是专家。”
  “不,我见到过其中一些家伙。哦,他们中有些人是强盗、恶棍、歹徒,但另一些人却像是飞行员和牧师。”
  “什么?”
  “唔,不太确切。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把他们说成是大夫和牙医什么的。总之是正经八百的人士,挺专业的。”
  “来玩‘气球游戏’?”
  “我听‘虎暴魔’这么说过,还听他们之中的另一个人——也这么对暴君霍利说过。请把这些都报上去,我想事态是严重的。”
  邦德说他马上把这两个程序的拷贝用快件发往伦敦,并同时报告“气球游戏”一事。“你认为他们现在就在使用它吗?用它进行训练?”
  “是的。”
  “如果我们能搞到一个拷贝……”
  “没有机会。没有,——毫无办法。”
  他陷入沉默,迅速结束了手边的工作。接着,他向她详细讲述了“滚轮乔”兹温格里的事。“在隐多珥周围你看到过像他这样的人吗?”邦德问道。
  “兹温格里将军?我能认出他的长相,但绝没见过他。我从珀西传来的信息中知道他还活着。”她停顿了一下,说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比小说还离奇。”邦德结束了工作,把机器收拾起来,原始盘交还辛迪。最后,他问到隐多珥的日常生活——贾森和戴兹尔出门吗?出远门吗?隐多珥周围有多少守卫?
  辛迪说话时一般把杰伊·奥滕称为“目标”,或“老秃鹰”。她说他有时外出两三天,有次出去了一个月。他无论出去还是回来,总是在晚上。他从不在白天离开屋子,从没在村子里露过面。“我们的‘目标’极其谨慎。戴兹尔常出去,村子里、牛津、伦敦、国外。我想她的身份是联络官。”
  “国外什么地方?”
  “中东、欧洲,世界各地。珀西得到了地名名单。我极力想了解清楚——主要是从旅馆的书夹式火柴,或是从航班的标签上。但她同样是非常谨慎。在到家之前,她就把许多无用的小东西都扔了。”
  至于房子的日常管理,辛迪说,有一个菲律宾童仆和四个保镖。“他有六个真正的推销员,跑外面,对内情一无所知。四个保镖是双重身份,既是推销员,又是保安。这是很好的掩护。如果我不知道这点,就会办傻事了。他们都是沉默寡言、效率极高的家伙——他们有两辆专用车,经常外出,负责传接电话,接受定单,发送炮火模拟公司公开的产品。但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是从不离开隐多珥的。这些保镖有严格的轮班制度,电子保安装置非常复杂。可以破除,但要很高的智商和技术。我意思是说,你必须要对保安系统相当了解,才能骗过它。再有,我已对你说过,他们每一次换班都要更换密码。如果你能获得密码,就能在六个小时内进去再出来。即使这些都做到了,你也得通过机器的‘声纹鉴定’。”
  “监视系统怎么样?”
  “很多——大门、整个围墙、房子前后都有。你只能从闭路监控系统的背后躲开它,这样你就要知道它们所配置的位置。他们在换班更换密码时,也要更换这些位置。你必须知道每六个小时一换的密码和配置,才能安全进出隐多珥,而不被发现。任何‘非法’入侵者在里面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分钟。”
  “抓到过什么人吗?”
  “入侵者?只抓住过一个流浪汉,和一次假警报——至少他们推测是假警报。”
  “武器呢?”
  “假警报触发时,我正好在那里。我看见一个值班的家伙带着手枪。我只看见一个人,也许有更多的人。詹姆斯,我能走了吗?我可不愿意带着这些磁盘让他们抓住。我在他们的柜子里放了一张假的空磁盘,他们很少拿出来,但万—……”
  “走吧,辛迪,祝你好运。晚上再见,我们还要和‘目标’好好比赛一场呢。顺便说一句,你的朋友彼得悄悄告诉我,贾森玩游戏的惯用伎俩……”
  “他不喜欢输,”她哧地一笑,“几乎是病态的,像个孩子。这对他来说关系着荣誉。”
  邦德没有笑,“我也如此,”他轻声道,“这也关系到我的荣誉。”
  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半。邦德把机器收拾好,送到楼下车里,锁好后备箱。他把复制好的磁盘装进邮寄软磁盘的专用袋里,轻蔑地瞥了一眼盘上那叫人不愉快的名字。
  邦德在邮寄标签上写上自己的姓名和一个“方便”的信箱号码。他用手掂了掂,估摸了一下小包的重量,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邮票,贴上。他想亲自把它送回去,但实在没有机会。邦德坐在小梳妆台前,用旅馆的信纸给弗雷迪写了一个便条。
  早上去牛津,没有叫醒你。我会回来吃午饭。还要参加下午的回访比赛呢。
  ——詹
  他脱光衣服,去冲冷水澡。他把脸仰起在喷头下面,让针刺般的水流刺激着他的皮肤,屏住气抗击着最初的战栗。一分钟后,他拧开热水,打肥皂,用毛巾狠命擦摩全身,最后冲洗干净,揩干。穿上内衣,换上一条黑色的特德·拉皮德斯灯芯绒长裤, 黑颜色的全棉套头衫,系上带枪套的皮带,ASP自动手枪牢牢地贴在右臂上。最后穿上轻便的小山羊皮的茄克衫,登上他一直特别喜欢穿的软皮鞋。
  东方已微露晨曦,漆黑的天色已转为灰白,不一会儿又现出银白色,灰蒙蒙的天空预示着可能要变天。
  邦德把装磁盘的小袋扔进公文包,走下楼,把门钥匙和给弗雷迪的便条留在空无一人的服务台上,出来走到车前。
  钥匙一转,本特利的发动机就噗地一声欢唱起来。邦德等了一会儿,让发动机的声音变成均匀、柔和的突突声。他系紧安全带,看着仪表盘上的指示灯一个接一个地依次闪烁。
  放松刹车踏板,他把转换器滑到前进档,车子启动。如果选择去牛津的路,再上环线,然后上M40高速公路,九十分钟就可到达伦敦。
  在驶上环线公路外缘的大段弯道时,天开始下起雨来。这是条复式快车道,直通伦敦。往前行了一英里左右,邦德在后视镜中发现了昨天那辆灰色的梅塞德斯。
  邦德暗暗骂了一句,拉紧安全带,轻松地踩下加速踏板。车子猛地向前冲去,速度计的指针上升到“100”,接着“120”。
  路上车辆不多,邦德不时地超过零星的小车和卡车,基本行驶在快行线上。
  梅塞德斯跟在后面,即使加快了车速,也没有把它甩掉。前方出现一个“出口”标志,在驶近出口的最后一刻,邦德触了一下指示器,车头一偏,离开复式车道,车速仍保持在100迈以上, 本特利随着邦德的指尖,拐向出口,车轮在弯道上紧紧地抓住路面。
  梅塞德斯不见了,他希望那开车的来不及减速,不能尾随而来。前面路面变窄,枞树的阴影蜷伏在道路两旁。运送原木的大卡车跟在一辆油槽车后面呼呼地喘着粗气,速度只有50迈。本特利不得不慢了下来,转过下一个弯道时,邦德突然捕捉到车头前灯的亮光,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停车点一明一暗的闪烁着。他又一次看见另一辆梅塞德斯——白色的——在紧盯他的梢。
  邦德知道,他们用无线电联络,看来可能有五六辆车于在盯着他。在下一个弯道,邦德拿起了电话。他眼睛没离开路面,按下所需的号码,通过一条防窃听的保密线路,直达摄政公园总部的值班室。
  道路更窄了,第二辆梅塞德斯就在前面。当通过第二个弯道时,值班室接通了。
  “‘游戏者’呼叫‘堡主’。”邦德快速而清晰地说道,“我被跟踪,在牛津南。有重要包裹给‘堡主’。欲邮寄,用本人地址。如推测,‘程序员’涉及全部犯罪行动。 调查‘气球游戏’ 。 通报‘女神’。”邦德自己是“游戏者”,M是“堡主”,杰伊·奥滕·霍利是“程序员”,而“女神”的代号自然是珀西芬·普劳德。
  “明白。”值班室回答。通信关闭。在转向又一个弯道时,邦德发现那辆停着的梅塞德斯一掠而过,再往前是个村子。他持续地点着中间的大刹车踏板,本特利很快慢下来,邦德的眼睛往前面和左面搜索着。
  车子快要驶出村子的时候,邦德突然看到了目标——一个邮政信箱,涂成引人注目的鲜红色。本特利在信箱旁边停下,邦德在车子停稳之前,已经把安全带解开了。
  他把装有磁盘的小包投到信箱的张开的槽口里再回到驾驶座位用了二十秒钟。立即发动、加速,待那辆梅塞德斯又进入视野时,邦德已系好了安全带。
  他越过一辆上早班的电动送奶车,再向左一个转弯,前面地势开阔了,再往前是一片树林。在进人树林之前,他瞥见一个“野餐营地”的标志牌,并发现前面林子里又有两辆梅塞德斯停在那里,车头靠在一起成V字型,死死堵住了路面。
  “下最后一笔赌注了!”邦德咕噜了一声,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左手仍紧握着方向盘。本特利急剧地减速,侧向滑行着,邦德感觉到后面的白色的梅塞德斯已经追了上来。
  当本特利离开道路钻进树林里时,速度仍保持在60迈。它越过蕨草丛,左拐右拐,妄图绕过前面那两辆车再驶回公路。
  第一颗子弹伴着尖利的啸声划过车顶,邦德只想到:这下车身可就刮伤了。第二颗子弹击中了后面右侧的轮胎,这辆重达五千多磅的定制的高级轿车一下子歪倒在灌木丛里。 邦德猛地被安全带拽住,与此同时,他的手已经触到了他的9毫米自动手枪和电子车门的按钮。
  第十节  山中营地
  9毫米ASP自动手枪是一种小型的、 杀伤力很强的武器。它基本上是“史密斯-韦森” 39式的袖珍版, 已经在美国特工部门使用了十年以上的时间。邦德使用的ASP不像一般的手枪, 它的后坐力比“沃尔瑟.22”还要小,具有自动瞄准目标的能力,情报局的装备体系和程序部对它进行了改进,使它具备了更优异的性能:隐蔽性; 装弹多——至少8发子弹的容量;可靠性;剩余弹药指示计——通过枪柄上的视窗可以知道枪里面还有几发子弹; 兼容性——可使用目前已知的所有9毫米的子弹。
  现在邦德弹匣里的子弹,是一种令人非常胆寒的东西:“格拉泽”保险弹。这是一种碎片弹,一个弹头里含有数百粒12号弹丸,悬浮在液态的特氟隆里。这些弹丸从ASP射出来的速度超过每秒钟1700英尺, 爆炸前能穿透身上的盔甲。它不管击中身体的任何部位——一般来说都是致命的。
  邦德在车子还没完全停下来之前,从打开的车窗里向外开了两枪——瞄准时他两眼都睁着,通过改革了的“顽童”瞄准具往下看。瞄准具装在枪身后部,从三块呈三角形的黄色板片上能捕捉瞬间出现的目标。
  透过灌木、树丛和蕨草的缝隙,可以看到围着车子的人们挥着手,指挥着车子加大油门离开公路,而另外一些人则向本特利爬了过来。邦德的速射镜已经套住了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白雨衣的大个子,但他看看周围的情势,没有射击。他猛地推开车门,身子一滚,离开座位落进车边的矮树丛里。
  树枝挂着他,擦着他,但他没有停下来,一直向前滚去,他要尽可能地离马尔桑·特博远一些。
  他向右边移动着,不到一分钟,已经离开车子约二十码远。他匍匐着,紧贴着地面。举起枪随时准备射击。眼睛不停地观察着,左边、右边、中间,全方位地扫瞄着。
  那些车子已经退出路面,邦德估摸车内只剩下了司机。他只能看到两个人影,但凭他的直觉,至少还有四个人在外面,呈扇形分布,已慢慢包围上来。
  邦德静静地趴在那里,推测着事态的发展,他使呼吸平稳下来,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手段——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这些家伙最终会发现他的。他们甚至有可能打电话再叫人来。肯定会有更多的人出现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能在路上死死盯住他呢?莫非在他车上安了跟踪定位装置?
  邦德知道他们迟早会发现他的,但不会太早。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个计划,看怎么逃出去。他们是什么人?邦德问自己——杰伊·奥滕·霍利的歹徒?但这必须事出有因才对,因为霍利——或是说圣约翰—芬尼斯——在隐多珥的那个晚上有足够多的机会将他置于死地。除非……?除非……?存在两种可能——要么是辛迪给他挽的圈套,要么是辛迪自已被抓住了。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就是以极快的速度建立了起对他的监视。另一个“除非”就是——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置于严密的监视之下,而邦德自己并没有觉察到。他在执行任务时,很少会给对手这样的机会。可见这个监视小组是非常专业的,除了昨天那辆太露脸的梅塞德斯——和弗雷迪的美洲虎——邦德敢百分之九十八地肯定那个时候绝对没有大队人马的跟踪。
  雨开始下大了。已经能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人踩在树枝上的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从公路上传来的沙沙的车轮声。在这个林子的什么地方,一定有一个隐蔽的营地。如果这雨一直下下去,到处都会潮湿不堪的。
  现在就转移无疑是自杀。 他的位置离公路至少有150码。即使他能够不被阻拦地——几乎不可能——跑到下面的汽车那里,也要一个人对付三个人。等待,他对自己说,耐心些。他必须顺着他们搜索的方向溜开,并要确定后面没有人包抄他。
  他继续警惕地注视着前面的整个扇形区域,当视线扫至最左端和最右端时,他转过头去看看后面,支起耳朵仔细辨认着任何微弱的声音或谈话。
  公路上的汽车驶开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似乎搜索者事先约定了信号,他们现在开始用手势联系了。原先在他前面出现的那两个人都看不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已被沙沙的雨声淹没。几分钟过去了,从邦德来说,他认为自己在十五分钟的前一部分隐蔽得不错。他处在一个很好的位置上,可以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突然,他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咔吧声,眼角也扫到了一个运动着的人影。他小心地转过头来,只见不到二十步开外,一个人蹲伏在一棵大树前,眼睛看着右边的什么地方。
  从他的姿势看去,他非常警觉,保持着很低的身姿,利用树干做掩护,一把小型左轮手枪稳持在右手,抵住左肩。他发信号的方式非常专业——绝对受过良好的训练,像某种专业的士兵。他搜寻的方式悄然无声,如猎人一样精细——并不东张西望,但前方扇形区域内的每一平方英尺空间,都逃离不了他的眼睛。
  这也意味着在左侧,或右侧,还有一个——或者两侧各有一个——像他一样的“士兵”。再往下呢?只是时间问题,他的目光就回落在邦德趴着的地方。
  搜索者的脸涂成橄榄绿色,和他们穿的斜纹布裤子、衬衣及军用茄克混为一体。邦德开始移动,每次匍匐一英尺半的距离。如果需要,他可以开火击倒离他最近的家伙。
  又听见一个响动——这次是在右边——邦德不得不慢下来。他的经验和直觉都向他发出了危险的信号。ASP指向了新的威胁出现的方向。
  三块成三维排列的黄色板片构成的“顽童”瞄准具,能自动形成正确的三角瞄准区,准确地瞄向目标——又一个身影,在树之间压低身子奔跑,他已经进入了让人不安的距离。
  只是眨眼工夫,邦德的大脑已经向肌肉、手指、眼睛发出指令,同时对付两个目标,然后往左滚,找到第三个,可能还有第四个目标。他已经感觉到第一个人双手举起了左轮手枪,接着——
  毫无疑问,是一把左轮手枪的扳机张开的吧嗒声,距离极近。随即异常冰冷的枪口轻轻抵住了他脖子的侧面。
  “放下,邦德先生,请不要做傻事,把枪放下。”
  勇敢不等于鲁莽。 邦德不希望在此时此地就白白送了性命。他顺从地把ASP扔到他前面的草地上。
  “好极了。”声音是陌生的。柔和,节奏较快,“现在,请把手放在头后面。”
  前面那两个造成他行动迟缓的人,这时已站起身,走了过来。左边那个,双臂结实得像车轴,向前伸着,双手紧握着张开机头的自动手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邦德毫不怀疑,如果他轻举妄动,两颗子弹会马上向他飞来。
  另一个人忽地窜过来,抓起地上的ASP,活像食肉的猛禽扑向它的猎物。
  “好,现在慢慢站起来。”后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枪口从他的耳朵后面缓缓离开。那个看不见的人向后退了退。“演习进行得很漂亮,是吗?我们对你逃跑的这种地形了如指掌,所以这只不过向你展示了一下一个人的机敏和另一个人的速度而已。小伙子们找到正确的地点之前,仅闹了三次笑话。这就是我们教授的‘野外工艺’。请转过身来。”
  “谁教的?”邦德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一头密密的卷发,漆黑的眼珠,四方脸,大鼻子,丰满厚实的嘴唇。邦德想,这个模样倒是挺招女人喜欢的。他的皮肤天生就是古铜色,但被太阳晒得更显得黧黑。他的那双眼睛更加特别,很轻易地就暴露了他的身份。那双眼仿佛多少年来都在搜索着地平线,以发现尘暴来临的迹象;仿佛多年来都在注视着天空,警惕那空中的斑点,是否会瞬间变成挟带着死亡的尖声啸叫的俯冲;或是观察着露出地面的岩石,以便抢占有利地形——甚至还有门口、窗子,枪口的闪光。那双眼睛可能从孩提时期就观察着这些事情。他属于什么民族?谁能告诉你呢?但肯定是某个中东国家,至于是耶路撒冷、贝鲁特,还是开罗,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谁教的?”邦德又问道。年轻人扬了扬眉毛,“你会发现的,邦德先生。谁知道呢?”他冷冷地笑了笑。“好啦,”他说道,“我们必须送你离开这里了,我不敢肯定你将来会怎么着,”他哧地笑了一声,“但我们头儿要你完好无损地活着,所以请你脱去你的茄克,挽起一只袖子。”
  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是邦德最初发现的那个人,现在看来是个狙击手,他举着一只手枪,显然是个很谨慎的士兵。又有两个人从矮树丛中站起来。这个头目模样的人把枪插回枪套,伸手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型的小盒子。
  新爬起来的那两个人,一个过来扯住邦德的茄克脱了下来,另一个人紧紧抓住了邦德的肩膀。邦德没有反抗,让他们挽起他的袖子,那个领头的从盒子里取出一只皮下注射器,很专业地将针头向上举起,一小股透明的液体喷出针尖,在空中划了个弧线。
  邦德感到一团冰湿的棉签涂在了他的胳膊上。
  “一切都很好, ” 领头的又微微一笑,“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使你‘安然无恙’,我向你保证。”那微笑扩大了,“正如女演员对主教说的,只要一点点……哦……一点点。”
  一个家伙大笑起来,邦德听到另一个人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懂他用的语言。他甚至没感觉到针尖是什么时候抽回去的,只感到有一团白雾升腾起来,笼罩了大树,包围了他自己。他感到那雾气是潮湿的,灰蒙蒙的,粘乎乎的。接着,眼前一片黑暗。
  他恢复知觉的第一个感觉是他正在直升飞机上,他平躺在甲板上,发动机在他身下隆隆地抖动着。他听得见引擎旋动桨叶的扎扎声。接着,又听到远处有自动武器开火的爆裂声。
  不一会儿,邦德又觉得好像飘浮到很远的地方,接着又口到了直升飞机的感觉,突然,近处几声连续的轰然作响的爆炸,把他的意识中断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架电扇在他头顶上方缓缓地旋转着。电扇,白墙,他穿着衣服躺在一个简易的金属床架上。
  他用胳膊肘支起身子,试了试自己的力气。没有生病的迹象,他感觉良好:不想呕吐,不头疼,看东西不模糊。他伸出右手,展开手指,没有震颤的感觉。
  电扇不停地转着。他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四壁空空,除了这张床,没有一件家具。墙上也没挂任何东西。一座门,一个安着护栏的窗户。窗户里外都安着一层铁网,阳光从铁网的空隙处费劲地射进来。当他坐在地板上摆动着他的双脚时,又传来了两声低沉的爆炸声,距离很远,所以房子并没有震动。
  他站起身来,仍没感到有什么异常。他向门口走过去,听见机枪射击的啪啪声,距离也挺远。门当然是锁着的,从窗户里也很难看清外面的东西。因为窗子里面的网格上粘着一层代替玻璃的厚纸板似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像玻璃那样容易被爆炸声震坏,但因此也就很难看到外面的景物。邦德认为,有两点现在是很清楚的。一是他肯定不在英国。这间白色小房间内的热度,甚至用电扇不停地吹着也未见降低,在英格兰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这么热,即使在阳光充足的夏天也不会这样。其次,这种小型武器的射击声,以及偶尔夹杂着的爆炸声,说明这好像是在什么开战地区。
  他又试着撞了撞门,仔细看了看锁。毫无办法,都非常结实,非常保险。
  他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有。他们已把他的东西都掏光了,甚至手表也没有了。那张铁架子床也是一个整体。如果给他时间,再找到一根杠杆一类的东西,他有可能把那根粗铁条从门锁的弹簧里抠出来。但这是个极费力的工作,而且他们——无论他们是什么人——都不会让他单独在这里呆太长时间的。
  既然犹豫,就不要行动。
  他回到床上,伸直身子躺下,慢慢回忆着失去知觉之前的一幕幕刚过去不久的往事。
  他打算把计算机程序盘送出去。最终投进了信箱。尾随的汽车。树林里的躲藏和最后被捉。针剂。他出了汽车后只开了一枪,几乎可以肯定他击中了目标——很可能杀死了他们中的一个。除了他们正常的谨慎之外,他们还非常小心地要保证他“安然无恙”。
  结果呢?还一无所知。拜访杰伊·奥滕·霍利一事和目前的情势可能有某种联系,虽然不敢绝对肯定。不要轻举妄动,静观事态发展。除非事情糟到最后关头。
  邦德躺在那里,脑子天马行空地思考了二十来分钟。这时,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声音不大,像走在土路上,但仍保持着军人的节律。门闩落了下来。
  当门打开时,邦德一眼就瞥见了门外的沙地,低矮的小白房,和两个全副武装的,身穿橄榄绿军服的士兵。第三个人出现了,抬脚跨进了房间。邦德看出,此人正是那个在牛津郡的树林里命令给他注射麻醉药的家伙。他现在也穿着同样的军装——橄榄绿色的作战服;没有徽章和军衔的标记;沙漠作战军靴;大口径的自动手枪,装在带吊带的腰带右边的枪套里;左边是一把装在鞘里的长刀。他头上蒙着一条浅棕色的阿拉伯人戴的头巾,用类似阿帕切人①的那种红带子勒着。
  ①阿帕切人——生活在北美西北部的印第安人。
  这个人走进屋子,把门关上。
  “睡了个好觉,邦德先生?”这个人的微笑几乎是带传染性的。当注视着他的时候,邦德回想起了他对这双眼睛的感觉。
  “我宁愿不睡觉,一直醒着。”邦德说得很平淡,既不向他表明什么,也不接受什么。
  “你一切都好吗?没有不舒服的反应?”
  邦德摇了摇头。
  “好的,”他干脆而认真地说道,“我的名字叫西蒙。”他伸过手来,但邦德并没有去握。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们并没有为我们的人而怨恨你,可以告诉你,你杀死了我们的一个人。当然,他值得用他的生命去冒这个险。”西蒙耸耸肩,“我想,是我们低估了你。这是我的错误。没有人想到你还带着武器。毕竟你已经被解雇了。现在看来,应这样推测,如果你带着武器,那是他们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如果什么都没有,则说明那件事是绝对的糟糕。这种事情对我们来说是不那么熟悉的,很少碰到。什么事情没有个万一呢?”
  “我的名字是詹姆斯·邦德,前皇家海军中校,编号CH 4539876。曾在国外情报局工作,现已退休。”
  西蒙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只两秒钟便释然了。“哦,是的。我知道,姓名,军衔和编号。”他哈哈一笑,“邦德中校,很遗憾,要叫你失望了,我们不是来让你当战俘的。当你驾驶着那辆漂亮的车子超过我们时,我们无法让你知道我们是作为使者来的,是友好的,是为一件可能提供的工作而来的。”
  “你们为什么不喊叫呢?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在林子里你们完全可以呼叫的。”
  “你能相信我们吗?”
  沉默。
  “是啊,邦德中校,我想你是不会相信我们的。所以我们只有采取行动,用最低的代价把你‘安然无恙’地带到这里。”
  邦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要求知道我现在在哪里,而你们又是谁。”
  “在适当的时候,会让你——”
  “我在哪里?”邦德坚持道。
  “在埃尔隆。”西蒙低声地笑了一声,“正如许多不希望被公众注意的组织一样,我们也不得不使用代号、假名。为了安全、保密和我们心中的平静——万一你拒绝这项工作,或者你不是我们所需要的人呢——所以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地方叫埃尔隆。”他的笑容来得快,也收得快。怪异,且毫无幽默感。“就这样,先生,我们的司令官想和你谈谈。”
  邦德慢慢从床上起来,伸出一只胳膊,一把抓住西蒙的左手,顺势拧住手腕。西蒙另一只手迅速摸向自动手枪,“中校,我建议你不要……”
  “好吧,”邦德说着,松开了西蒙的手腕,“我不记得我在申请什么工作。我没向任何人说到过。”
  “哦, 真的吗? 我想你是没有说起过。”西蒙的话里带有一种嘲弄的味道,“但是你现在正在失业,邦德中校。这是事实,对吗?”
  “对的。”
  “而从你的性格上看,你不是一个喜欢无所事事的人。我们想——你们是怎么说的?我们想为你铺条路。”他又露出那种一放一收的笑容,“这就是埃尔隆的司令官想找你谈谈的缘由。”
  邦德显出思考了一阵的样子,然后点点头,“那就去见见你们的司令官好啦。”
  “好的。”西蒙走到门口敲了敲,外面的一个人打开了门。
  他们跨出门口,门两侧一边站着一个卫兵。邦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温热,但很清新,还有些稀薄。看来他们处在海拔不低的高原地区。这里还有一块面积不大的凹地,起伏的山峦围绕着这块凹陷而又平坦的干河床。一侧的小山很低,山形勾画出的曲线呈两个隆起,像女人的乳峰,干燥多砂的山坡上,裸露着犬牙交错的岩石。而另一侧则更加险峻,巨岩高耸,怪石峥嵘,壁立千仞,峰峦连绵。太阳已升得老高,几乎直射着他们。沿着凹地平坦的沙床的边缘,有一长排彼此分开的、白色的低矮的建筑, 另一处台地伸展出二条斜坡,像一个很大的字母“E”。离开台地,几乎就在高地下面,有另外一处类似的建筑,看样子是有计划地建起来的,但又不那么规整。邦德跟着西蒙往前行了五六百码,直向这一处房子走去。
  邦德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景物。一些小一些的房子里冒出缕缕轻烟。左边显然是一个靶场,一群穿制服的士兵正准备进去。后面,对着群山,是一片乱七八糟的破砖房——看上去像是欧洲风格——突然,从里面传出猛烈的爆炸声和小型武器的射击声。有人从屋里冲出来,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巷战,不时还夹杂着手榴弹爆炸的烟雾和闪光。
  当邦德把头转向爆炸的方向时,他看到靠近一个小山头的地方有个碉堡似的东西凹进山岩里。真是个绝佳的位置,邦德想,易守难攻,几乎不可能从空中攻击它。只有乘直升飞机奔袭,才有成功的可能。
  “你喜欢我们的埃尔隆?”西蒙得意地问道。
  “那要看在这里干什么。你们要在这里开办旅游景点吗?”
  西蒙扬了扬眉毛,“差不多吧。”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们到了那座房子跟前——它顶多有一间普通平房那么大。门右边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司令官。这个词在十几种语言里都这么叫,包括希伯莱语和阿拉伯语。
  前门通向一个小小的空荡荡的接待室。西蒙走到靠里面的一个门,敲了敲。
  一个声音命令道,“进来。”西蒙做了个手势,潇洒地大声报告,“詹姆斯·邦德中校到,长官。”
  邦德在外面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曲折折,积累了那么多还未解开的问题,如果他看到门那边出现了滚轮乔·兹温格里,他是不会吃惊的。但是当他看到坐在这个办公室的折叠桌子后面的是另一个人时,却着实吃了一惊。
  这个人肯定和鼓温格里有某种联系,邦德已经见过他,那是在蒙特卡洛赌场的密室里。
  “请进,邦德先生,请进。欢迎你来到埃尔隆。”说话的人是塔米尔·雷哈尼,他们怀疑的大亨。“请坐。给中校搬把椅子,西蒙。”
  第十一节  恐怖招聘
  房间很大,很实用,一张折叠桌,四把椅子,和几个装满文件的档案柜,这种档案柜在世界上大多数军队的军需仓库里都找得到。这些装备也直接反映出它们的主人——司令官塔米尔·雷哈尼的性格。
  当邦德在蒙特卡洛,从一定距离之外观察他时,雷哈尼同其他的任何一个成功的商人毫无二致——外表整洁,穿着考究,机敏,自信。现在在近处观察他,自信当然还存在,而代之以整洁的是一种蓬勃的活力——并同时显示出一种约束和节制。通常,一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员都应该具备这种自律和镇静。这些不是凭观察,而是凭感觉悟出来的。还有那种深谋远虑,那种大无畏的决心,那种对自己能力的丝毫不犹豫的自信,雷哈尼全都具备。所有这些东西就像电流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塔米尔·雷哈尼身上散发出来。
  西蒙搬过来一把椅子,又给自己搬过来一把。邦德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屋里的墙上排满了地图、表格和大幅的挂图——画着各种飞机、舰船、坦克和装甲车辆的侧影。另外还有年度计划和月计划图表,上面涂满红的、绿的和蓝的标记。
  “可我并不认识你,先生。”邦德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军人之间的礼貌,直接去问雷哈尼的军衔是危险的。
  雷哈尼仰起头,哈哈大笑,“你可能在报纸上见过我的照片,中校。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想先谈谈——你。”他的微笑从两颊扩张开来,这有点不符合他的性格,倒更像一个傲慢的久坐办公室的英国少校。“你来这里是受到极力推荐的。”
  “是吗?”邦德的声音似乎表示他并不在乎是否有人或没有人推荐。
  “是的。”雷哈尼用一支铅笔敲着自己的牙齿。他的牙齿很健康——洁白、整齐、结实。唇上的小胡子修剪得很利落,仿佛天生就是齐刷刷的。“让我们坦诚相见,中校。没有人知道你是可以信任,还是不可以信任。每一个人——我指的是全世界大多数谍报部门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忠实的、活跃的军官,在英国秘密情报局服务多年。但若干时间以前,你既脱离了情报局,又停止了活动。据说你由于某种苦衷而辞了职。呃?”他发出一种表示疑问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后面哼了一声。“又据人说,不论是英国秘密情报局、美国中央情报局,还是以色列的摩萨德或是克格勃,迄今还没有任何人能因私辞职——用这个术语对吗?因私辞职?”
  “像间谍小说作家告诉我们的。”邦德仍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喏,”雷哈尼继续说下去,“很多的人都想发现事实的真相。许多间谍机构都在打你的主意。有一个组织很是热心,但他们过于小心谨慎。现在的问题是,如此长时间的忠心耿耿的你,当又要面临一次对忠心的考验时——你是否会感到不愉快。”
  空气凝固着,邦德仍是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直到司令官又开口说话。
  “中校,或者你是一个超级的演员,在特别的指令下工作;或者你是一个真正的诚实的人。但能够肯定的事实是,你是一个在你的领域里,绝对不一般的人。唉,遗憾的是你失去了工作。如果谣传中的辞职是真的,你总这么无用武之地实在可惜。把你请到这里来,就是要证实一下你的故事,而且,有可能,给你提供一个工作。你喜欢继续工作吗?当然,还是情报工作。”
  “那要看情况。”邦德的声音极其平淡。
  “什么情况?”尖锐而急迫,流露出权威者的口吻。
  “看是什么工作。”邦德的脸色稍有放松,“听我说,先生,我不愿意表现得那么粗鲁,但我是被抓到这里来的——不管是什么地方——都并非我的意愿。而且,我以前的工作是独往独来的,就我一个人,还有——我想,还有那些我为他们工作的人。说实话,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如果还叫我参与这类事情,我还真不敢肯定我是否愿意干。”
  “做一个顾问也不行吗?极高额的薪水也不行吗?在投入极少、危险性极小的情况下,也不行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能否考虑一个建议呢?”
  “我从来对建议都是愿意考虑的。”
  雷哈尼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收入超过2500镑,我指的是英镑,一年的收入。只做偶尔的旅行,一接通知就出发,在一个国家,或另一个国家做顾问。每两个月拿出一周的时间,到这里来教授一个短期的课程。”
  “这里是什么地方?”
  雷哈尼第一次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在适当的时候,中校。我说过,在适当的时候会让你知道。”
  “顾什么问?教什么课?”
  “教授英国秘密情报局和安全局的组织机构和工作手段。为某些行动的情报工作和保密工作做顾问。”
  “谁执行这些行动?”
  雷哈尼张开双臂,把手一摊。“这要看是什么行动。不同的行动,有不同的人。你要知道,我所指挥的这些人并不忠实于哪个国家、团体或思想。我们——你可以找很多词去形容,但仅用一个词也就够了——我们是非政治性的。”
  邦德不吭一声,等着他说下去,仿佛是想知道的更详细些,才能决定自己是不是愿意承担点什么。
  “我是一个士兵。”雷哈尼最终还是接着说了,“我一直在充当一名雇佣兵的角色。我同时也是一名很成功的商人。我想,在很多方面我也和普通人一样。其中之一就是爱钱。若干年以前,我与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合作,我探索把两种东西结合在一起的可能性——这就是雇佣兵的行动和有利可图的商业回报。没有任何政治倾向,毫无政治抱负或什么信仰,是非常自由的。国家和那些所谓的‘革命组织’总是需要专家的。他们需要特殊的人才,需要一些人组成的团体——甚至是一个策划小组,以及执行计划的军队。”
  “就像‘出租恐怖分子公司’ , ”邦德说着,像吃了个苍蝇,“但这个自称‘出租恐怖分子公司’的人没敢出租别人,只出租他自己。全世界都公认,这是一种纯粹的雇佣行为。”
  “你说得对,是的。但你不必大惊小怪,邦德中校。所谓的恐怖组织并不是我们的唯一的客户,某些堂堂正正的政府部门也向我们提过要求,事成之后付给佣金。不管怎样,作为一名前谍报军官,在政治和所谓的理想上,是不能再有什么奢望了。”
  “但我可以奢望同某种理想相对立的东西,即使你非常非常地厌恶它们。”
  “这么说,你好像是非常讨厌英国和美国情报机关的某些行为喽——呃?”
  “让我们用另一种说法:我感到幻灭。一个官方组织竟把本人——一名忠诚服务多年的军官——召去讯问,使我感到非常地痛苦和激愤。”
  “你从未感受过‘报复’是一种很痛快的事情吗?”
  “如果说我没想过,那不真实。但我并不非要那么干不可,我不喜欢记仇。”
  雷哈尼又发出一声表示疑问的咕噜声,“我们需要你的合作,你要作出决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邦德点点头,说他并不是傻子。塔米尔·雷哈尼向他暴露出他的组织的存在,和他们的目的,是因为他受委托要对他邦德作出决定。如果他能为邦德提供一个工作——如果邦德也接受了它——这就没有问题。但如果他认为对邦德作出决定太冒险,或邦德的动机可疑,那事情的结局就只有一个。邦德在做这番叙述时,从没使用雷哈尼的真实姓名。在这个阶段,还不能暴露他知道这些。
  雷哈尼听他把话说完,然后接着说道——
  “如果我问你几个相关的问题,你不会介意吧?”
  “什么是你认为的‘相关问题’呢?”
  “我想知道你没有同新闻界谈过的那些东西。你辞职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邦德中校。‘部门之间的矛盾’,我相信你的说法。但真正的罪名被掩盖了,这对你来说是最为严重的指控。”
  “我要是不想告诉你呢?”
  雷哈尼的微笑仍挂在脸上,“那我们就不得不做出你是不可信任的结论,我的朋友。这个结论可能导致不愉快的结果。”
  邦德陷入沉思,似乎在掂量目前的情势。他同M及比尔·坦纳设计了一个故事,要做到滴水不漏。无论是想证明这件事,还是想反驳这件事,都必须要从情报局的司法分部搞到确凿的情报——情报局聘了许多有经验的律师;还要从三个在登记处工作的具体的人员那里,以及从能方便地看到由档案部保存的文件的人那里,获取准确的信息。
  等了两分钟,邦德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你非想听听这个真实的……”
  “是的。你就讲讲它吧,邦德中校。”雷哈尼的声音和神态似乎都非常平淡。
  邦德讲述了他的故事, 正如他们在M的办公室里编造的:一直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有几份保存在情报局总部的高度敏感的文件被他拿到了外面,在他那里呆了大约六个月的时间。这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但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即使在情报局这种保密制度很严格,有现场检查,文件收发都有签字的地方,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制度规定,要对附加在文件上的电子条形码进行两次检查,文件的每一次惜出和还回都要把条形码读一遍——在专门的机器上读进去,并将信息存储在登记处的数据库中。这些数据每个月的月底还要核查一遍。文件上的密码不可能被更换,也不可能被复制。但是因为这些出惜文件的信息储存在外部的计算机大型磁带盘上,所以只能在每月的月底读出一次。因此,如果一个人有意在某个晚上交还一份仿制的假文件,那他就能把原始文件保存到第二天的晚上再还回来。以这种以假换真的方法,他能在一个月中非常轻松地带出二十份文件,直到被人发现这种掉包行为为止。这种事情真地发生了,邦德被牵连进去。登记处花了大量的时间,从头查到尾,找到了数据。他们原认为是计算机程序上的错误,现在看来不是。一周以后,他们给总部写了一个报告。
  在所有的相关的数据中,只有八个文件出现问题。詹姆斯·邦德是借阅这些文件的人之一。共有五个人涉嫌,邦德首当其冲。
  “像我这种级别、这种资格和服务年限的人,通常应当给予起码的礼貌,有了事情应先得到局里长官的私下约见。”他说道,声音里透出一种按捺不住的愤懑。“然而没有。而且似乎还不关那四个人的事,他们年轻,缺乏经验,没干过外勤。他们单单瞄中了我,因为我的职位,我的长期的外勤任务,以及我的经验。”
  “你实际上受到指控了吗?”西蒙插嘴问道。
  邦德假装的愤怒这时勃然爆发,“当然。当然受到了指控。他们甚至在同其他那四个人谈话之前,就让两个非常顶尖的提审员和一个皇室法律顾问讯问我。‘你从总部大楼拿走了那些文件,邦德中校。为什么?你是否拷贝了它们?是谁让你把它们拿走的?’——一直进行了两天。”
  “那么你是否真的把文件拿出了大楼了呢,中校?”
  “没有,我的确没有。”邦德喊道。“接着他们又花了两天时间询问了其他的那四个人。接下来的一天,登记处的主任休假回来,他回忆起是他特许了一个军官,把那些倒运的文件拿给了国内处的一个属于部里的汉语顾问去参阅研究。他们没有记录在案,登记处主任想用一个特别的密码输入数据库。但他接着去休假了,忘了此事。没有人想到问问他,或者事后拿他是问。”
  “这么说文件根本就没有丢。他们当然应该向你道歉。”
  “没有马上致歉。”邦德咕哝着,像个小学生。“没有人来关心关心我的心情。情报局局长甚至都没出面过问一下我为什么情绪这么低落。”
  “所以你就辞职了?一走了之?”
  “多多少少是这样的吧。”
  “真是个好故事。”塔米尔·雷哈尼看样子很兴奋,“但是它很难得到证实,即使我了解政府部门的许多东西也罢。”
  “是很难证实。”邦德赞成道。
  “告诉我,那些出问题的文件是什么内容呢?”
  “啊,”邦德尽可能做得很动人,“那么,你真的是非叫我背叛吗?”
  “是的。”雷哈尼非常实用。
  “主要是关于东方集团战术核武器配置的最新情报。有一份关系到这一地区和其临近地区的特工组织的情况。”
  雷哈尼的眉毛紧皱了一下,“我想,是挺敏感。好啦,中校,你既然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就会有一个不坏的结果。我将要做一些小小的调查。在这段时间,或许西蒙能带你在埃尔隆到处转转,我们还将继续我们的谈话。”
  “你的意思是审问吗?”
  雷哈尼耸耸肩,“随你怎么叫吧。你的将来,你的薪水和工作,都依赖你能给我们说些什么。丝毫没有痛苦,我向你保证。”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邦德转过身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先生?”
  “当然可以。”
  “你长得实在太像一个叫塔米尔·雷哈尼的先生了,他是雷哈尼电子公司的总裁。我想你最近一定去过蒙特卡洛,是吗?”
  雷哈尼哏儿哏儿地笑起来,空气中充满了一条愤怒的眼镜蛇所带有的那种氛围。“你应当很清楚,中校。那个时间,你在蓝海岸的赌桌上大肆寻欢作乐呢,对吗?”
  “一箭中的,先生。”他跟着西蒙走到室外的阳光下。
  他们先来到一座大厅,那里有八十来个人正在吃午饭,是鸡,用辣椒、葱头、杏仁和大蒜等调料烹制的鸡肉。
  所有的人都穿着橄榄绿的制服,一些人随身携带着武器。这里除了男人,还有女人。年纪大多数都很年轻,来自不同的国家。他们两人或四人一组地坐着。西蒙解释说,他们是按训练编队的,两人一组,或四人一队。如果工作需要,两个队有时也合在一起。某些对子,还要训练成独立的专门人员。
  “什么方面?”
  “哦,包括通常的各个方面。做大买卖的商人;经营外卖的艺术家;专搞搬迁的人;垄断专卖小组。你可以随便给他们起什么名字,但他们做的工作是——电气专家、机械专家、司机,还有需要他们做的所有的平凡的工作。”
  邦德翻译出了他这些隐语,它们应是:爆炸专家、绑架者、窃贼、刺客、劫机小组和人质小组。他分辨出这些人说着好几个国家的语言——德语、法语、意大利语、阿拉伯语、以色列语、爱尔兰语,甚至还有英语。他立刻就认出了两个德国恐怖分子,他们的名字和犯罪材料都已记录在案,存放在秘密情报局、安全局(MI5)和苏格兰场。
  “如果你想隐名埋姓的话,就不能在欧洲用这两个人。”他对西蒙平静地说,“他们在我们那儿是上了‘明星’名单的。”
  “好极了,谢谢你。我们当然喜欢默默无闻的人,我对他们也有感觉。他们来这里后,野外作业是最好的,别人都不如他们——要不是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理想,不知又会怎么样呢?——我们不喜欢‘名人’。”他咧嘴一笑,露出了牙齿。“但我们需要他们。某些东西是必须要舍弃的,你知道。而这些在训练时早晚会见分晓。”
  整个下午他们都绕着训练场转悠。训练场的设备非常好。邦德看到这些,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了许多年以前,他参加训练时的情景,只不过一个很遥远,一个近在眼前罢了。
  他们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来仔细纠正他们在训练中的错误。这些男女受训者所用的训练方法, 同英国的SAS,德国的GSG9,法国的GIGN,以及其他专门执行反恐怖任务的特种警察、特种部队及准军事部队所使用的训练方法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埃尔隆的受训者所接受的课程恰恰是专门用来对付反恐怖行动的。
  除了使用各种武器、如何进行爆破等诸如此类的课程之外,还有进行劫机、接管飞行和濒临绝境的专门训练。在一所房子里,他们甚至有两座仿真飞行模拟器。而另一座房子是专门用来训练在绑架或扣留了人质后怎样与当局进行谈判的。
  这里有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辅助训练设备,其中之一是邦德一开始就注意到的那一堆空房子。这里有一个四人的小组,在训练怎样还击企图解救人质的反恐怖人员。陪练的人扮演训练有素的反恐怖人员,他们使用了一切已知的反恐怖技术。邦德不安地注意到,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似乎都被包括了。
  这天晚上他仍睡在那间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没有家具的异常坚固的房子里。第二天,讯问的时间到了。
  讯问是以古典的一对一的方式进行的——塔米尔·雷哈尼对詹姆斯·邦德——雷哈尼非常狡猾地向他问了一些似乎很平常的问题,但是当把问题引申开来或深入下去时,其目的就昭然若揭了:他要攫取有关秘密情报局的高度敏感的情报。
  问题一开始是些鸡毛蒜皮的无关紧要的东西——组织名称和命令下达的渠道,但很快,就刨根问底地追寻起细节。邦德必须调动起全部的机敏与智慧与其周旋,给出每一件事情的表象,隐去实质性的关键所在。
  然而雷哈尼像一只猎犬。当邦德还在想着如何回避某些情报的实质内容时,这位埃尔隆的司令官已改变了策略,他兜个圈子又回到了问题的关键部分。很快,事情的结局就显露出来了:他们一旦榨干了邦德身上的一切,就会眼也不眨地把他扔进狼群。
  事情发生在第六天,雷哈尼反复地问着同样的问题:警卫国家首脑人物——首相、女王和皇室其他成员——的细节。这些事情自然不是邦德的工作范围,也不是秘密情报局的工作范围。但雷哈尼却似乎在这个方面想知道很多。
  他甚至想知道担任保卫工作的人员的姓名和可能的弱点,以及他们工作的时间表。
  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有人送来一张便条。雷哈尼读完以后,把它整整齐齐叠好,然后看着邦德。
  “好了,中校,似乎你在这儿的日子不多了,我们有个工作需要你回英国。某项重要的事情就要有结果了,你将会参加进去。你的工资就从现在开始。”他的桌子上有两部电话,他抓起其中一部,招呼西蒙尽快到这里来。在埃尔隆,他们之间都直呼其名,不用姓。只有在下达命令时除外。
  “邦德中校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他对西蒙说道,“有一个工作要交给他,他明天就出发去英国。”两人之间异样地交换了一下眼光,雷哈尼继续说道,“但是,西蒙,我们想领略一下中校先生的风采,送他到‘藏尸所’去怎么样?”
  “我想,他肯定会喜欢那里的,长官。”西蒙道。“藏尸所”指的就是那座训练对付反恐怖组织的空房子训练场,他们给他起了这么一个戏谑的称呼。
  西蒙说,他得去把事情安排一下。他们一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到那座空房子时,西蒙离开去做一些安排。“我来给你安排一支队伍,詹姆斯。”他会意地看了他一眼,邦德感到他的目光中似乎有某种隐含的意思,他应该能辨识出来。十分钟之后,西蒙返回,领他进了这座房子。
  尽管这座房子已被模拟的战斗搞得破破烂烂、千疮百孔,但仍显得非常结实。坚固的大门后面是一个宽阔的门厅。两条短短的通道分向左右,各通向一座开着门的大房间。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地毯,只有一两件旧家具。一架坚固的楼梯从厅里向上直通一处空旷的梯台。梯台迎面的墙上除了一座门之外什么也没有。进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贯穿着整座楼的后部。正面的墙上有两座门,通向两个房间,它们的下面对的正是一楼的那两个大房间。
  西蒙带他上了楼,“他们有一个四人小组。使用的子弹当然是没有弹头的空弹,‘声光弹’嘛,倒是真的。”——“声光弹”是一种眩晕手榴弹,爆炸的声响和闪光能使人头晕目眩不知所措。“简而言之,他们知道你在楼上,”他掏出了一把手枪,正是邦德的9毫米ASP,“好枪,詹姆斯,棒极了。真想不到它有. 44马格纳姆那么大的威力。”
  “你已经尝试了我的小玩意儿?”
  “彻头彻尾。给你,这是一个空弹的弹匣,和一个备用弹匣。看你的了,詹姆斯,发挥你的主动性。祝你好运。”西蒙看了看表,“你还有3分钟。”
  邦德迅速侦察了一遍整座建筑物,然后给自己在上面的走廊处选了一块地方,这一段没有一个窗户。他把通往梯台的门关上,在走廊的墙后面隐蔽好。这时,眩晕手榴弹的爆炸声在楼下的门厅通道里响起来,邦德紧贴走廊的墙体蹲了下来。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是自动武器开火的哒哒声。子弹呼啸着咬噬着门对面的塑料和砖砌的墙体。又是一声爆炸,几乎把他身边的门从铰链上崩落下来。
  他们根本就不是用的空弹,而是真正的子弹!邦德感到一阵战栗——事情正如他早些时候推断的,他被扔进了狼群。
  第十二节  血腥考验
  下面又传来两声爆炸,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射击。组成第二小组的两个人出现在楼下大厅。邦德听见第一小组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几秒钟之后就要上演一场死亡的舞蹈了——两枚眩晕手榴弹,或烟雾榴霰弹,会从门口扔到他身边,紧接着猛烈的弹雨会倾泻进整条走廊,他将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
  西蒙的声音仿佛回放录音带一样在他耳边回响,“发挥你的主动性……发挥你的主动性……”这莫非是一种暗示?一把钥匙?
  离开这里。他开始离开走廊,向左边的房间移动。他有一个尚未明确的想法,可以从窗户里跳出去——无论如何先要逃出这枪林弹雨的威胁。
  他迅速跨了几步,抓住门把手,轻轻一拧,尽量不弄出声响。他进入房间,在身后把门关上。门锁没有钥匙,上面有个小小的栓钮,他把它划上,开始穿过房间,向另一头的窗户走过去。 他紧紧攥住ASP,仿佛他的生命就寄托在这把现在已毫无用处的武器身上。走到一半,经过一把椅子时,他突然看到——在两个高大的窗户之间的一个东倒西歪的桌子上,有两个无光泽的、一头是圆角的黑色长方形小盒子,是ASP的两个弹匣。 他立即扑上去,抓起第一个,一看——正是自己原来的弹匣,两个都压满了子弹,是“格拉泽”。
  邦德以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迅速退出ASP里的空弹弹匣,换上真弹弹匣。整个过程用了约5秒钟,包括低头去检查推上枪膛的那颗实弹。
  他迅速一个翻滚动作,插到门左边的墙角,调转身子抵住墙壁。他在换弹匣时,就意识到他们已进入了走廊,接着就该是合乎教科书规范的通过房门的乒乒乓乓的袭击了。
  邦德紧贴着墙壁,伸直双臂,两手紧握着那支威力强大的小手枪。
  子弹呼啸着,把他右边的木制门扇打得碎片乱飞。门被端开了,把手和门锁崩裂开来。两枚眩晕手榴弹扔了进来,咚咚地砸在光秃秃的地板上,有一枚在爆炸前还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邦德紧闭双眼,头侧向一边,以避免这小小的金属蛋蛋给人造成的痛苦——闪光会使你暂时失明——然而没办法阻止那震耳欲聋的声响,简直就像从自己的脑袋里迸开的爆炸。他的头像被夹进了老虎钳,耳朵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口轰然作响的大钟。整个脑子被噪音膨胀着,嗡嗡的耳鸣使他根本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 甚至听不见自己ASP射击的声响,也听不见从悬浮的浓烟中冲出来的二人小组手提机关枪发出的临终喉鸣般的咯咯声。
  当第一个运动物体冲进门口时,邦德就瞄准了他——“顽童”瞄准具上的三个黄色小三角形全部抓住了那个移动着的黑色身影。他连续扣动了两次扳机,接着又瞄准,又一次扣动扳机。这四颗子弹全部射出,前后不到三秒钟——但从感觉上,整个场景仿佛被在刹那凝固住了,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展现着全部场面的冗长、甚至是粗鄙的残忍。
  离邦德最近的一个人跳到了他的左边,那支威力强大的小型武器裹在他的上臂和肋骨之间,枪口喷着火光。他发现了邦德,调过了枪口。但邦德的第一枪已经抢在了前头,击中了他的脖颈。他猛地摔在一边,脑袋耷拉着仿佛已从身上断开。第二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迸开一片粉红和黑灰色的云雾。
  第三和第四颗子弹从喉管下两英寸穿入了第二个人的胸膛。他住后一仰,向右边倒去。他看到了目标的位置,但已经太迟了,枪里的子弹都泼洒在窗口上。
  邦德的ASP的冲力把这人提离了地面, 向后倒去,一刹那间悬吊在半空,与地板呈45度角。他手中的手提机关枪仍在射击着,劈开了天花板,从他撕裂的身体中喷发出的鲜血呈蘑菇状散开。
  由于暂时的耳聋,邦德觉得自己好像游离于时间和现实之外,但是经验推着他前进。两个躺倒了,他想,还有两个。这第二个小组可能——几乎可以肯定——控制着进门的大厅,甚至很可能上来援助他们的伙伴。
  邦德跨过第一个袭击者那无头的尸体,他的双脚差点在血汪汪的地上滑一跤。他真奇怪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有那么多血。他在电影里,甚至在案例记录片里,都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血。足有一加仑,甚至还多一些,从那被撕扯成碎片的部位——两枪都击中了要害——喷泉似地冒出来。
  走到门口,他停了一秒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他瞥了一眼第二具尸体,看到有两枚眩晕手榴弹还别在他的腰带上,保险栓扣着。邦德取下一个,拔掉销子。他左手握着这个椭圆形的铁疙瘩,回到走廊,站在通梯台的门口处。他估计了一下投掷到下面楼梯所需要的力量——这只能“孤注一掷”,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停了一会儿,离开梯台的门还有一小截距离,突然被后面什么东西惊动——这是多少年来养成的第六感觉在警告他。他迅速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房间那头一个悄然移动的人影。他正在考虑如何通过地上的淤血和两具打烂的尸体。
  事后邦德推测,他们是计划采用一种钳形战术,当正面从门口猛烈地进攻时,还有一个人从后面爬墙越富而入。邦德瞄准了从后面进来的这个人,连开两枪,同时他左手上的手榴弹也掷出了棉台门,直向下面的楼梯飞去。
  邦德看到门里面的那人像被狂烈的旋风裹住一样,身子猛地一转,同时也感觉到了楼下手榴弹爆炸的闪光。
  他用5秒钟时间退下只剩下两发子弹的旧弹匣, 换上装满子弹的新弹匣。然后两步冲出门口,边走边射击,射出两发子弹后,第三颗子弹击中了目标。
  第四个人在楼梯下面挣扎着,手榴弹使他遭了罪。他发出烧焦的的臭味,两手扑打着仍着着火的裤子。这种手榴弹很少能炸死人,但显然是正好炸着了他的裆部。
  邦德仍什么也听不见,他看见这个人的嘴一张一合的,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邦德从楼梯顶上补了他一枪——几乎把他的头盖骨掀下来,他向后一仰,一只脚一跳,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邦德循着原来的脚印,又跨过那些尸体,向窗口走去。下面,二十码之外,塔米尔·雷哈尼站在那里,观察着。西蒙和六七个埃尔隆的工作人员也站在那里。他们非常镇静,歪着头好像在聆听着什么。除了佩枪好像没带什么武器。邦德也没有看见有另外的受训的枪手在房子里,从房顶到其他要害部位都没有人。
  他从窗口退回来,在没有确定出最好最安全的退路之前,他不想暴露自己。他走了两步,一个想法已经有了些眉目。
  “邦德中校,你还好吗?”雷哈尼的声音夹杂着外面的暖烘烘的空气传了进来。接着是西蒙的呼喊,“詹姆斯,你还没有数清楚吗?”
  他返回到窗户那里,靠着窗角的一边站着,尽可能把头只露出很少的一点。他们都还像刚才那样站着。仍是看不见有什么武器。
  邦德往后退着,大声喊道,“你们想杀死我是吗?你们这些杂种!让我们公平一些,每次一对一地较量。”他趴到地上,从窗户底下悄悄爬过去,到了另一个窗洞。
  邦德站起身来开火时,楼底下的人仍抬头看着第一个窗子。子弹在他们身前十多英尺的地方泼洒开来,暴起一片尘雾。
  “行了,邦德。”是塔米尔·雷哈尼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要伤害你。这只不过是一场测验而已。测试一下你的效率。现在出来吧。测验已进行完毕了。”
  “你们过来一个人——不许带武器,只来一个——西蒙,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马上,就在前面。否则我就送你上西天。快!”邦德瞥了一眼,反应很快,西蒙已经解开了皮带扣,让带着枪套的皮带掉在地上,而后走了过来。
  几秒钟之后,邦德站在楼梯的顶端,西蒙已进入大厅,双手抱在头上,两眼盯着他,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光。
  “究竟是怎么回事?”邦德问道。西蒙仰着头。
  “一切正常。你正如我们所期望的。人人都说你不同寻常,所以我们就派了四个‘牺牲品’——其中两个那天你给我指出过,那两个德国小伙子,你说你们的人认得他们。我们还有其他许多像他们这样的人。这只是一个常规的练习而已。”
  “常规练习?告诉所有的牺牲品,你们使用的是空弹……?”
  “喏,你很快会发现你用的都是实弹,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都以为他们用的是空弹。”
  “可我是自己发现了真弹弹匣之后——这有一半是运气——才有了实弹。”
  “不对。你从一开头就是实弹。而且到处都摆有备用弹匣。詹姆斯,我可以上去吗?”
  西蒙慢慢地往楼上爬去,手仍放在头上,邦德感到有些迷惑。傻瓜,他骂自己,你只相信这个家伙的鬼话。他说是空弹,你就相信是空弹……。
  五分钟以后,西蒙的话就被证实了——首先,找到了邦德换掉的弹匣,证实都是实弹,全是“格拉泽”;第二,西蒙指给他看:走廊的地板上,楼上的第二个房间里,以及梯台上,摆放着的是其他的装满实弹的弹匣。
  即使看到这些证据,这场战斗也仍是力量非常悬殊和极其危险的。一个人对付四个持有MP 5K手提机关枪的人。
  “如果我知道是这样,我会在几秒钟内将他们一扫而光。”
  “但是你没有,对吗,詹姆斯?我们的情报说,如果安排这样的挑战,你会活着出来。这仅仅说明我们的情报是准确的。”
  他们走下楼梯,来到外面,感觉都很好。邦德的确感到他活着真是幸运。但他不知道这种运气是否只是一种死刑的延期。
  “如果我在那里死了呢?”
  对这个问题,雷哈尼没有微笑,“那么,邦德中校,我们只好埋掉一个尸体,而不是四个。你活着,你就向我们证明了你是名副其实的。我们这里只关心活着的人。”
  “这是像西蒙说的,是一场挑战呢,还是一场测验?”
  “更多的成分是测验。”
  他们三个人吃了饭,坐在塔米尔·雷哈尼的办公室里。
  “请,”埃尔隆的司令官张开两手,“请相信我,不是我非要对你进行这场严酷的考验,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们的组织。你们打算提供给我一个工作。”
  雷哈尼没有抬眼看他,“喏,”他说道,声音很低,“我必须要完全相信你。是的,建立一个组织,出租雇佣的恐怖分子曾经是我固有的理想。但不幸的是,像许多经常发生着的事情一样,我需要专家的帮助。换句话说,要有伙伴参与。最终产品会给我非常丰厚的回报,但是……喏,我要从别人那里接受命令。”
  “在这个事情上,给你的命令是……?”
  “确定关于使用你的可能性。看你是值得信任,还是仅仅是个美妙的骗局。先从你那里获得一些情报,然后用我们的力量去证实它,这不难办到。然后,当我们对这几点满意了之后,就把你放到实际的挑战中:看你是否能在一个极其险恶的环境中战而胜之。”
  “那么我已经通过了你们所有的考验了吗?”
  “完全通过。我们非常满意。现在,你可以回到我们的策划者那里去了。我说有个工作在等着你,这是真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点。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控制你,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来,这里有我们的设施。你知道,再说一句,如果你被发现是一个——你们的人怎么称呼?——双重间谍?对吗?”
  邦德点点头。
  “如果你被发现是一个双重间谍,我们就在这里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你们要让我做什么工作呢?”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而且复杂的工作,有许多琐碎的细节。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他的眼睛看着邦德,每个眼珠子都透明得好像是玻璃做的。“我们现在正在策划着的被人称之为恐怖主义的行动,将是十年,甚至百年内都称得上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如果事情进展顺利,它们将点燃最后的革命之火。世界局势将会有一个前所未有的根本的改变,一个新世纪即将诞生。我们这些参与者,将会从那火中飞出的凤凰中获得很高的享有特权的位置。”
  “我看过这类电影。”
  西蒙起身,走到一个装有几个瓶子的文件柜那里。他给自己斟满一大杯酒,转身离去。
  “嘲笑吧,邦德先生。但我相信你就会发现这一行动是史无前例的。”
  “没有我,难道它就不能进行吗?”邦德讥讽地扬起眉毛。
  “我没有这么说。但是它绝不能缺少像你这样的人的参与,邦德中校。”
  “好的。”邦德仰靠在他的椅子上,“那么请告诉我这一切好了。”
  “我想我没权力这么做。”那双冷漠的眼睛直盯着他,有一两秒钟,邦德想,这人又在搞什么催眠术了。
  “那么?”
  “那么,你必须返回去。必须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
  邦德发现西蒙出现在他身后,但太晚了。
  “回到你来的地方,詹姆斯。”
  邦德突然感到右肩下面的胳膊,透过衬衫,一阵微小但很尖锐的刺痛。
  塔米尔·雷哈尼仍在继续说着。
  “我们说的不是那些庸俗小说家梦想的故事。不是要在西方的大城市中心藏个核装置进行讹诈;不是阴谋绑架总统,勒索巨额赎金;也不是以把所有硬通货化为乌有来威胁世界。我们谈的不是敲诈和恐吓;也不是……是……我们……”他的声音慢慢变得模糊、朦胧,最后——像邦德的意识一样——慢慢消失了。
  第十三节  数字骗局
  天是灰蒙蒙的,几乎是铅一般的沉重。他通过窗户能看见——天空和一株老苹果树的部分枝桠。这就是全部。
  邦德醒来, 好像从正常的睡眠状态下醒来一样。他穿着衣服,ASP完好地装在枪套里,一个备用的弹匣装满子弹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房间很英国式的——木结构部分都涂着白色的上光漆,墙上贴的墙纸,和劳拉·阿什利牌子的窗帘的色彩形成对比。窗子大部分用砖砌了起来;他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这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令人压抑的气氛。此前他一直沿着这条路走着,最近一次是在埃尔隆。雷哈尼说他们接受了他,但他不知道怎样接受,和为什么接受。他们肯定做了大量的调查, M曾经指示他可以泄露他们可以查对的任何东西,甚至是某些高度敏感的东西。有了洞的篱笆,他们事后可以修理。他们来修复篱笆的时候,这盘棋的布局进行到哪一步了呢?埃尔隆在策划一个使全世界都震惊的行动。雷哈尼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世界局势将会有一个前所未有的根本的改变,……”是“革命者”的梦呓?——改变历史进程;摧毁当今现实;建立一个新社会。喏,邦德想,这些以前都有过了,但是仅在几个国家内部。希特勒也是通过一场“革命”在德国崛起的。然而历史告诉我们,由于人为的错误,革命所带来的问题通常都是理想的幻灭。
  此外,雷哈尼还特别告诉他:他——邦德——或别的什么像他一样的人,对即将发生的事是不可或缺的。他们需要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他或她要具有一个秘密情报军官所具备的工作经验。他们所需要的那一部分技术,或要求所具备的那一部分的经验到底是什么呢?
  他正思考着这些问题,忽听有人在外面敲门,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是辛迪·查尔默,她看上去爽朗、愉快。她的衬衣和牛仔裤外面罩了件实验室的外罩,手里端了个大盘子。“请吃早饭,邦德先生。”她粲然一笑。邦德看见她后面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尽管他没有见过此人,但肯定是个歹徒。
  邦德朝他点点头,“有专人监视我吗?”
  “也包括我,我想。”她把盘子放在床头。“不要像你周围的能人们那样太小心翼翼。没人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戴兹尔做了纯粹英国式的早餐——咸肉、鸡蛋、香肠、面包、咖啡。”她掀起盘子上面的银制盖子,现出热气腾腾的早餐,端给邦德,盖子内侧的中间夹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一切都好极了。”他向她会意地点了点头。“我用完早餐可以叫房间服务小姐吗?”
  “不用叫我们,我们将叫你。”她欢快地说着。“我们将叫你,邦德先生。我想教授会在晚些时候找你谈话。见你感觉很好非常高兴。他们说你在公路上遇到一场严重的车祸。教授非常担心,所以他说服医院把你带到这里。”
  “真感谢他的关心。”
  她在门口停了一下,“哦,很高兴知道你将同我们一起工作。”
  “很高兴能在如此困难的时候找到一个工作。”邦德不知道辛迪知道了多少。他们对她说他遇到了交通事故?他们给了他一份工作在隐多珥?好了,就假定这后者是真的。他等着,直到听见钥匙在锁孔里喀拉一声锁上。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没有退离走开的脚步声。可能走廊里同这房间里一样,铺着厚厚的地毯。
  那张纸条能很容易地从盘盖上取下来。辛迪在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虽受了蒸汽的浸淫,但墨迹并没有涸开。字条的开场白没有客套,没有任何称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说你的车被撞了,我不知道是否相信他们的话。事情看上去很简单。他们把你的本特利拖了回来,这里有许多关于你的说道,说你要来这里做程序员。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你有计算机设备。我觉得你是不想让他们发现它。非常困难,但我还是拿到了本特利的钥匙,清理了后厢。你个人所有的东西现在都藏在车库里。没有被发现的迹象,除非我们运气太糟。好东西我马上着手,周末保安太紧。许多人来这里,据我所闻,我所说的那个游戏(记得“气球”吗?)已经进入使用。我有可能得到它。你希望拷贝吗?或者现在这已是多此一举,因为你已是“我们的人”了?
  这就是说,这个地方已经是熙来攘往了,“气球游戏”就要启动了,而邦德,正如他们对他说的,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如果这“气球游戏”是个行动的训练模拟,那么邦德和这个游戏就必定是密不可分的。证毕。
  他把纸条撕碎放到嘴里,就着咸肉和面包吞掉。他对鸡蛋和香肠都没有胃口,但咖啡不错,他一连喝了四杯,又浓又醇。
  卧室里附带一间小小的卫生间,洗手盆上面是紧凑的玻璃搁架,摆着全套洗漱用具,从刮脸刀到他喜欢的科隆香水,应有尽有。他看见他的周末皮箱放在一个小衣橱旁边,他检查了一下,他的衣服都已洗过,熨得整整齐齐。
  不要相信这一切,他警告自己。表面上,他是受信任的——武器,刮脸工具,一切都原封未动。可门是锁着的,从窗户里也不可能出去。
  他冲了个澡,刮了脸,换了衣服,仍穿上日常的便服,以便行动起来方便利索。他把ASP挎在右边。 这时他又一次听见敲门和钥匙转动的声音。进来的是两个肌肉发达的男人,他们的脸已从档案上见过多次——“虎暴魔”巴尔默和“祸得乐”霍普克拉弗特。
  “早上好,邦德先生。”虎暴魔微笑着,他的眼睛没有看着邦德,而是扫视着整个房间,仿佛他在测量它有多大。
  “你好,詹姆斯,很高欣(兴)尖(见)到你。”他伸出一只手,但邦德假装没有看到。
  “巴尔默和霍普克拉弗特,”虎暴魔自我介绍道,“为你效劳。教授想同你谈谈。”在那昂贵的马海毛套装和友好文雅的仪态背后,你不难嗅出一种恶狠狠的威吓。只要看他们一眼,你就会知道,如果他们愿意,或者受某人雇佣,他们会眼都不眨地把你的头拧下来。
  “喏,如果是教授想谈谈,那是必须要答复的。”邦德看了一眼钥匙,它在虎暴魔手里哗啦啦地响着。“真的有必要谈吗?”
  “这是命令。”祸得乐抢说道。
  “那么好吧,就让我们去看看教授。”
  不能说完全是他们在强迫他。三人穿过走廊,下楼,向曾经是地窖的工作区走去。不过,这两个人的存在,总叫人觉得有一种胁迫的感觉。邦德感到似乎有一种幻觉,仿佛他们要把他带到一个飞快运转的、不由自主的行动中去。
  没有发现辛迪和彼得的影子,只有圣约翰—芬尼斯坐在他的写字台前面,大型计算机控制台就安置在写字台上,显示器上的彩色图形发着幽幽的光。
  “詹姆斯,非常高兴你能回来。”他摆摆头,示意虎暴魔和祸得乐出去,接着指了指一张安乐椅。
  “唔,”当二人都坐下之后,他又说道,“给你造成诸多不便,深表遗憾。”
  “我能活着回来,没被杀死,非常高兴。”邦德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
  “是的,是的,我深表遗憾。但是我想,杀人者肯定是你莫属。”
  “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习惯成自然。我想我的反应是合情合理的。”
  教授那高高的大鸟一样的头颅一上一下地点着,表示理解。“是的,他们的报告都是说你棒极了。你应该明白,我们必须要弄确实你的身份。我的意思是说,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失掉大量的金钱和毁坏整个计划。”
  邦德不再说什么,这样圣约翰—芬尼斯又继续说道,“无论如何,你通过了考验,大获全胜。我非常高兴,因为我们需要你。你现在已经知道,这里——隐多珥,是和训练营地——埃尔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我想,你和你的伙伴——塔米尔·雷哈尼先生,经营着一个颇为特殊的企业——向恐怖分子和‘革命组织’出租雇佣军。”
  “哦,不完全是这样。”他像一只驯良的大鸟,微笑着,点着头,“我们能提供一揽子服务。某个组织可以带着他们的想法来找我们,我们来做其他所有的事——从筹措资金到完成行动。比如说,你被招聘来要干的工作,整个计划业已完成,我们将从它身上获得丰厚的报偿。”
  邦德说,他认为他已经通过了甄别和考验;他也知道他已经参加了他们的组织,将承担某种非常特殊的工作,这个工作和一个行动有关联。“但是我不知道……”
  “详情?是的,当然你不知道。正如你的老同事们一样,每个人都工作在他应该知道的范围里面。我们必须特别的谨慎——尤其是当前的这个工作。没有一个人能知道这一工作的全貌,当然,除了雷哈尼上校和我自己。”他微微地摇了摇手指,摇了摇头,他传达出来的意思是表示谦虚。这是一种奇怪的东方式的手势语,仿佛他希望邦德能理解,他的确是不值得承受知道这一计划的荣耀。邦德也注意到了,他称呼雷哈尼为“上校”,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这个头衔。
  “……对于你我们要更加谨慎,我想。”圣约翰—芬尼斯继续讲道,“我们的委托人非常反对给予你信任,但我想,有了埃尔隆的考验,我们能使他们重新考虑。”
  “那么工作?你们招聘我要承担的工作……?”邦德开口道。
  “我们已经酝酿了相当长的时间。我们需要大量的金钱。而我们的委托人,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资金短缺。这倒适合我们。我们是一揽子承包商,邦德。所以我们在这一揽子承包中,包括了为主工程的财政筹措资金的项目。”
  “因此就发生了克鲁泽多尔珍藏,以及其他几件使用高技术抢劫的大案。”
  杰伊·奥滕·霍利仍纹丝不动。邦德仅能从他的眼睛里窥视到一点点微微的不安。“你这倒是个有趣的推论,我亲爱的邦德。对于一个什么都一无所知的人来说……”
  “盲目猜疑,”邦德的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但毕竟随之发生了几起令人惊异的抢劫案——而且作案手段雷同,你把这些案子两个两个排在一起,就不难发现问题的答案。”
  霍利发出含糊的咕噜声。“好好,邦德,我很满意你的清白。但是我的命令是要对你进行隔离。你具有知识和技术。我们要求你现在就把你的知识付诸行动。”
  “什么知识?”
  “喏,作为一名秘密情报局的前外勤军官,你必须具备外交、军事和通讯网络方面的知识。”
  “不错。”
  “那么,告诉我,你知道EPOC频率是什么吗?”
  “知道。”邦德的声音仍很平淡,尽管他心里已经开始惴惴不安了。最近一次听到EPOC频率这个词,是在美国总统访问欧洲期间,他被召去执行保卫任务,防止可能出现的监测信号。 EPOC是“紧急总统命令通信”的缩写。EP OC频率是专用的无线电波段频率,是美国总统出国作国事访问时,用来传送特别信息——即紧急命令的。
  “什么样的信号才能通过EPOC频率来发送呢?”
  邦德停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有最重要的军事命令。通常是对军事行动的请示作出答复,因为这些军事行动的命令只能由总统作出。”
  “这些命令是怎样发送出去的呢?”
  “使用高速传输,通过一个通信卫星,保证该条线路绝对通畅。”
  “不,我问的是传输的特点,他们使用的形式。”
  “哦,一组简单的数字。我的意思是指数据。能够通过EPOC频率传输的命令是非常有限的。你知道,它们很少使用。”
  “完全正确。”霍利现出表示理解的微笑。“很少使用,和非常有限——有限于最迅速的通道,呃?”
  邦德同意。“总统只有在他的军事顾问的强有力的建议下才使用EPOC频率。其主题通常涉及常规军队和武器的配置……”
  “以及提高,或是降低,核攻击力量的准备状态?”
  “是的,这是优先的。”
  “告诉我,指令会被执行吗?我是说,立即执行。假定总统为了某些事的争论来到威尼斯,并要求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武装力量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并准备对突发事件实施核攻击。这种命令会被执行吗?用不着征询意见?”
  “完全有可能。对行动下达命令的密码,实际上,是一个计算机程序。一旦把它输入系统,它就开始工作。在方案里你可以建议,可以向英国首相、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司令官征询意见,但战备状态已经在执行。”
  “如果在传输时,能使英国首相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武装力量司令以为他们是在同美国总统通话呢?”
  突然他们陷入了非常危险的境地。邦德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想起了雷哈尼说的话:……不是讹诈,……不是阴谋绑架总统,不是以……勒索巨额赎金……
  “在这种情况下,”邦德说得很镇静,但脑子里却探寻着他们的远比一场轻率的“革命”更为阴险诡诈的东西,“命令将自动下达到所有地区的指挥官,它们将进入各个主计算机系统,程序开始在全球运行。毫无问题。你们肯定对这些很清楚。”
  “是的,我很清楚。”这里有一个反常之处,不符合杰伊·奥滕·霍利的严谨风格。邦德注意到,他在接过话头时,用单数的“我”回答对复数的“你们”的提问,而且从声调里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他继续说道,“是的,我知道它们的细节。譬如,我知道谁负责每天进入使用EPOC频率的密码;谁负责进入EPOC频率。”
  “能告诉我吗?”邦德装出不知道这些细节的样子。
  “得啦,邦德先生,我知道的你都知道。”
  “我更喜欢从你那里听到,先生。”
  “仅有11个密码能够通过EPOC来发送。他们很少变动,因为正如你所说,它们是为自动运转指令而设计的程序,是专为总统外出时使用的。第11个密码是用来收回程序、中止命令进行的,它使一切回复到原来的状况。但是这个密码只能在一个限定的时间内发出。EPOC频率本身每隔两天在午夜变化一次。对吗?”
  “我想是这样。”
  “密码是由一个无处不在的多少有点让人生畏的、人称‘钱袋保管’的官员负责。是吗?”
  “这个体系是非常可靠的,”邦德评述道,“当年在达拉斯,肯尼迪总统的随员中就有一个‘钱袋保管’。这是从不改变的。不论总统在美国,还是在国外,这个人总是不离左右。这真是对你们总统作为美国武装力量总司令的一种‘惩罚’。”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钱袋保管’只能把密码和EPOC频率交给总统,或副总统。如果总统在国外遇到不测,密码会立即失去效力,除非副总统再接手它。”
  “是的。”
  “所以,如果有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拥有EPOC频率和这11个密码,就能发出特别命令,使战争系统自动运转起来?是吗?”
  邦德现出他们谈话以来的第一次微笑,他慢慢摇摇头。“不,这儿还有自动保险装置。EPOC是成束的卫星信号,它直接由安全通信卫星系统中的一个卫星进行传输。这些卫星都是些非常狡猾的小家伙。当信号发出时,只有当卫星对信号发射地区的正确性认可之后,程序才能启动。而这些能予以认可的‘地区’都是总统出访时所处的位置,是事先通知给卫星的。所以,你必须非常接近美国总统所在的位置,才能骗过卫星系统,引起世界大乱。”
  “非常正确。 ” 让邦德吃惊的是,杰伊·奥滕并没有扫兴,反而非常兴奋。“如果你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这11个密码——这一程序,你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任何东西都不会再让我吃惊了。如果你们想玩‘紧急总统命令’的游戏,你必须要掌握48小时内的EPOC频率;而且你的位置要非常靠近总统;还要有使用这一频率的手段。我认为,后面这两点是最为困难的——要携带发射设备接近总统,和得到所需要的频率。”
  “那么,通常还有什么别的人能知道EPOC频率吗?”杰伊·奥滕扬起他的鹰隼般的眉毛问道,但他并没有等邦德回答,“我来告诉你,邦德先生。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司令部的负责情报的军官;兰利的美国中央情报局总部负责通讯的军官;国家安全局负责通讯的军官;美国武装力量的高级通讯军官;以及,邦德先生,还有位于切尔滕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部的高级监测官员;再加上英国外交部值班安全官员——他同时也是秘密情报局的成员。这是一个完整的名单。你要清楚,总统本人只有在极偶然情况下才会使用这个EPOC频率,在此之前,他对它完全是一无所知的。”
  “它们的确很少能得到使用。哦,你的名单很准确,但我想,还有一个人你没有包括进去。”
  “谁?”
  “在一开始有一个军官负责密码和频率,通常是国家安全局的一个专管通讯安全的军官。”
  “一般来说,他在五分钟后就会忘掉这些东西的细节的,邦德先生。所以我们就需要从你这里知道某个特定日子里的准确的EPOC频率——这就是说,我们需要提前24小时得到它。并要了解其他所有有关的细节。”
  “你怎么希望我能搞到EPOC的频率呢?”
  杰伊·奥滕·霍利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你曾是外交部负责安全的军官。你了解这一系统的情况及其日常的工作。我们知道你可以做到残酷无情,而且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的背景,加上你的经验和你的知识,满足我们的要求应该不是太困难的。运用你的知识好了,如何行动,由你自己决定,我想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现在就开始动动你的脑子,然后给我报一个方案。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把你作为首要候选人的原因,邦德。你不要辜负了我们对你的信任。有一个古老的谚语是这么说的——当你想从狮群那里得到某些东西时,你要派一只狮子去,而不是派一个人去。”
  “这个谚语我可是第一次听到。”
  “是吗?你就是这个将要派往狮群的狮子。我们信任你,但是如果你敢背叛我们……喏,我们是从不宽恕人的。顺便说一句,你不知道这个谚语我并不吃惊。这个谚语是我杜撰的。”这个实际上叫做杰伊·奥滕·霍利的人,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詹姆斯·邦德没有把它当成笑话。
  “你能为我们拿到频率,是吗,邦德?”问题是随着霍利一连串的深呼吸提出来的,霍利在努力控制自己。“想想你心中的怨忽,把它看成是一场复仇。我向你保证,它会被很好地利用,不会造成大混乱和大灾难的。”
  邦德在这个时候已别无选择,他回答道,“是的,是的,我当然是会拿到频率的。你想得到的不过是几个数字而已。”
  “完全正确。现在,你已经参加了我们的‘数字骗局’。是的,仅仅是几个简单的数字而已,詹姆斯·邦德。”他停了一下,那令人胆寒的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邦德的头颅,“你知道,俄国人在他们的中央总书记和部长会议主席出国时,也使用一种几乎与EPOC相同的紧急系统,他们称它为‘恐慌频率’——当然是用俄文。”
  “你也需要进入他们这个‘恐慌频率’吗?”邦德提出问题,很随意,但也很突然。
  “哦,我们已经进去了。‘数字骗局’不是仅有你一个人参与,邦德。我们的委托人在这个行动上很舍得花钱,但他们肯定还有别的情报来源。他们看重钱财,但更看重情报。”
  “那,你的委托人,喏,”邦德撇了一下嘴角,“既然我的角色是如此重要——不可或缺——可又不允许我知道……?”
  “我们委托人的名字?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一定已经猜出来了。它曾经是一个非常强大、非常富有的组织,但在一段时间里却衰落了——主要是因为他们在非常悲惨的情况下失去了两个卓越的领导人。 邦德先生, 我们的委托人是一个自称为‘幽灵’的组织。这个名字是‘恐怖、复仇、抢劫和反情报执行委员会’的缩写。我特别喜欢‘复仇’这两个字。你呢?”
  第十四节  邦克山上
  虎暴魔和祸得乐,这两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仍等在那里。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邦德送回他住的房间,然后走开了。他感觉到了,他回来与去时,有某些东西不太一样。但是在这段时间,由于心事重重,他竟没有分辨清楚是什么方面发生了变化。
  躺在床上,邦德看着天花板,集中精力想着当前的问题。一切都显得好像是不那么真实,特别是在这样舒适的房间里,周围的白色上光漆,印花布一般的墙纸。然而就在这里,在他下面的某个地方,有一个科学家,他已在运行着一个犯罪的模拟程序,并为一个更加危险的使命训练着犯罪分子,而这个客户正是邦德多年的老对手——“幽灵”。
  当邦德从霍利嘴里听到这个行动的委托人是“幽灵”时,他一点儿都没感到吃惊。他们毕竟是多年的死对头了。
  但此时不同于彼时。杰伊·奥滕·霍利向邦德敞开了雇用他的原因,他们需要他。现在,对邦德来说,是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对霍利、雷哈尼和“幽灵”来说,是要给邦德设计一个新的角色。
  M指示的很清楚, “如果他们要把你拉进去——如果任何组织要拉你入伙——你都必须把自己一分为二。 ”M命令,第一,邦德不应该相信任何的招募,不论是多么地郑重其是,不论是长期还是短期;第二,他必须认认真真地对待它,“如果他们想让你承担一项专门的工作,那你必须不惜任何代价认真对待它。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完成它:像个真正的专业人员一样。”
  所以,当邦德躺在床上,一边怀着极大的疑心审视着目前的情势,一边已开始认真考虑如何着手去窃取EPOC频率的问题。
  首先,事情是有希望成功的。为拿到他们所需要的这一套数字,他必须先接触外围。然后,就要同他从前专业圈子的人打交道。这样在某些事情上,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必须要进行实际接触——这就意味着要想办法出去。在这一点上,M的似非而是的命令就变得非常明确。 他必须确实地制定出一套方案去攫取EPOC频率;同时,他还务必使他们秘密情报局完全了解他所设计的这一套东西。
  邦德用了半个小时设计出两套可行性方案。二者都预先假定了一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单独一个人才好自由地施展身手,拿到所需的频率。第一个方案他还需要辛迪·查尔默的帮助,还要用到他的本特利。如果不可能采用第一方案,就须满足第二方案的要求,它虽然包含着许多不可知因素,还会有些小麻烦,但都可以迎刃而解。
  当他正在苦思冥想地考虑着他的预定计划时,突然意识到那种“不一样”的感觉是什么了。当虎暴魔和祸得乐离开时,他没有听到锁门的声音。
  他轻轻地溜下床来,走到房门那里,一拧把手,门就开了,没有任何障碍。是他们失误?还是隐多珥的主人发下话来,说他可以随便走动,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如果是后者,邦德愿意下赌注:这只不过是把缰绳放松了稍许一点而已。那就下赌注试试吧?
  他出了门,穿过走廊走到梯台,再往前是主楼梯,下楼梯是大厅,这里他在上次来访时就熟悉了。实际上的自由也就到这里终止了。靠大厅门口坐着一个穿牛仔裤和套头衫的年轻人,邦德认出了,他在埃尔隆见过这人。另外一个也是那座特殊的母校的毕业生,他在通向地下室,即实验室的楼梯口来回转悠着。
  邦德对两个卫兵友好地点了点头,表示相熟。但他们从远处传过来的却仅是一种含含糊糊的目光。邦德漫步穿过大会客室,他第一次来隐多珥时,曾同弗雷迪、彼得、辛迪以及圣约翰—芬尼斯夫妇坐在这里。
  现在,房间里已是空无一人。他向周围搜索了一圈,想找几张报纸看看——没有,甚至连张电视节目报都没有。房间里有一台电视机,他往前跨了四步,到了电视机跟前。电视机没有通电。他插进电源插头,打开开关,但仍毫无反应。他又打开立体声音响的收音部分,还是没有动静。
  这似乎在说明,任何东西通过常规手段都无法进入隐多珥。邦德想,可能任何其他的电视机或收音机在隐多珥都是不能看不能听的。这些东西发出的信号对他,可能还有别的一些人,是一种需要,切断它们就是把他们与世界发生的各种事情隔离。
  他在楼下呆了约有五分钟,然后踱回自己的房间。
  一个小时以后,虎暴魔独自上来,告诉邦德同他们一起去吃顿便饭。“头儿说,你和我们一起吃。”邦德没有看出他的表情有什么特别之处,既不友好,也无敌意。只是简洁地表示出送信者的郑重。然而当走到半路的什么地方时,虎暴魔刚才所表现的那种不好不坏的温和也就荡然无存了。
  餐室里已没有了华丽的家具和装饰,在摆放长条餐桌的地方,现在代之以一个个实用性的军用折叠桌了。食品集中在另一张铺了桌布的桌子上——汤、面包、奶酪和几盘子沙拉。一切都很简单,饮料也只有矿泉水。
  然而房间已坐得满满的,邦德认出大多数的人都是在埃尔隆见过的。在那些严肃的、军人一般的、皮肤晒得黧黑的年轻人中间,只有阴沉、诡秘、彪悍的虎暴魔和祸得乐显得很突出。“詹姆斯,很高兴见到你。”西蒙胳膊肘支起身子打招呼。
  “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邦德回答着,审视着西蒙的表情。这张在埃尔隆曾经是坦率的脸,现在变得像在掩饰着什么——这种变化对应着形势的变化,其细微程度与你看到的场景的变幻一样可靠。看来,不论“幽灵”设下了什么阴谋、诡计或恶作剧,现在的一切都在表明,它已经开始进入实施了。他算计着,把脑子里的数字减去2,3,4,或5,这时,他看见了坐在圣约翰—芬尼斯旁边的塔米尔·雷哈尼,而——另一边是谁呢?——是老滚轮乔·兹温格里,邦德把脑子里的数字又狠狠地打了个折扣。他们三个人和其他人分开坐着——单独围着一张小桌子,两个更年轻一些的“士兵”在给他们端饭端菜。这三个领导人同其他人一样,也穿着土黄色的卡其布军裤和黄绿色的套头衫。他们三个人的头靠在一起,仿佛正准备拍摄一张题名为“共谋者”的肖像照。
  这时,邦德的思绪有片刻工夫飞到了村子里的监视组那里。他们注意到这么多的人在进进出出吗?他们知道邪恶的势力正在这里大集结吗?
  “喂,詹姆斯,你休息得好吗?”西蒙问他道。
  “休息?哦,休息,是的。”邦德微微一笑,“我无可选择地休息了一场,西蒙,你说呢?”
  “为了安全嘛,”西蒙咧嘴一笑,他知道邦德话里有话,“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詹姆斯。你在炎热多尘的地方睡下,在英格兰的小村庄里醒来。好啦,詹姆斯,来吃点东西。”西蒙往一个盘子里给邦德一个劲儿地舀着沙拉和奶酪,直到邦德摇头制止才住手。
  他们坐在一张长条桌子的顶端,西蒙对着邦德,邦德的背后是三个“首脑人物”。邦德看着西蒙咬了一口夹着奶酪的面包,咀嚼着,再吸一口饮料,咽下喉咙。一举一动都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士兵,邦德想。
  “喂,老秃鹰落到你面前来了,詹姆斯,看来他已经在照顾你了。”
  老秃鹰——圣约翰—芬尼斯——向他们倾过身子。“詹姆斯,”他的声音是那么宁静和安详,仿佛是在安慰一个脾气烦躁的孩子。“你能有一两个小时的闲空吗?”
  邦德审视着自己,觉得没有作出什么愚蠢的举动。他点点头站起身来,朝西蒙眨了眨眼,表示再见,就跟着他的雇主走了出去。他能感觉到,雷哈尼和兹温格里的眼睛肯定一直在盯着他的后背。
  一个年轻人守护着通向实验室和办公室的楼梯,他甚至都没有表示一下看见了他们,两眼几乎是故意地望着其他地方。
  “我想给你个机会输我一场‘美国革命’。”杰伊·奥滕在开始走下楼梯时说道,“在这样一个水平上,玩起来很轻松,所以我们可以一边玩,一边谈谈你的计划,呃?”
  “怎样都行,”邦德没表示什么意见,但他脑子里已把攫取EPOC频率的计划飞速地考虑了一遍。
  进入楼下的大实验室,邦德发现里面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间的一大片空间摆满了一排排的折叠木椅,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进了一座小学校的会场,或是二战时的临时简易营房。当然这里已抹上了现代的色彩:椅子对面那一头,取代了白色屏幕的是一座大型计算机的屏幕。它的前面是杰伊·奥滕·霍利的全套“恐怖12”高级计算机。
  邦德禁不住诱惑去看操作台上两把现代化造型的座椅和那大型的操纵杆式控制器。
  上午这里肯定一直是在上训练课——是“气球游戏”?差不多可以肯定。
  他们经过办公室,进入里面的大房间,那里装着聚光灯,还有美国十八世纪末的东部临海地区的地形图。有波士顿和它附近的邦克山,有其北部的布里德山,城南的多切斯特高地突出来包围着海港,内陆这一端是列克星敦和康科德。不知为什么,邦德突然想起了美国人的发音是把“康科德”的第二个音节缩短了,使之所起来像“康克得”——意为“被征服的”。杰伊·奥滕微笑着注视着地图,地图上方可以移动的宽大的矩形框架。操纵游戏的全套装置安装在两张比邻的桌子上。
  邦德注意到他的微笑,他的眼神,一刹那间突然领悟到,这个人在他所热衷的领域里倾注了他全部出众的才华,对他来说,其甲胄上的薄弱之处不也正在于此吗?
  他热衷于战略战术,而且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痴迷于“赢”。正如他在计算机上的战争模拟,可称他自己的智力产儿。他可以通过这一方式,通过他自己的系统,去和它们打仗,去战而胜之。杰伊·奥滕·霍利博士就像个被娇纵的孩子,只喜欢赢。输是最痛苦的失败。许多年以前,当他失踪隐退时,是否就是因为在五角大楼内部的战斗中吃了败仗呢?邦德沉思着,暗暗鼓了鼓劲,开始把精力集中在这位“游戏大师”迅速发出的指令上。
  游戏的规则确实很简单。 游戏双方轮流操作, 发出分成四个阶段的指令——“命令”、“移动”、“挑战”和“结果”。这些移动可以是“秘密的”——不让对手看到。在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大摞复制的小地图,可以在上面标记军队或武器弹药的位置。“当我们把这些东西都输入到计算机里时,有一个更灵巧的方法来完成这种‘秘密移动’。”贾森告诉邦德,就像一个小孩在无比骄傲地宣扬他收藏的玩具士兵。
  地图上的游戏区被划分为数百个黑色的六角形格于。每一方都有许多“筹码”,他们代表军队的人数和装备——黑色代表一门大炮, 以及马匹和炮手;绿色代表5个人;蓝色代表10个人;红色20个人,等等。有些“筹码”多印着一匹马,代表骑兵部队;还有一些“筹码”代表弹药库和革命一方的领导人。
  在晴朗的好天气下,步兵可以移动5个六角形格子,骑兵可以移动7个,炮兵移动2个。碰到恶劣的天气,或是遇到森林、山脉都要延缓这种移动。
  “命令”一经输入,游戏者就要移动“筹码”,接着就进入了“挑战”——方式是,或通过进入一个敌方“筹码”所占领的两个六角形格子;或通过声明他已经瞄准了对方的5个六角形格子, 这样就可以暴露出对方任何“暗藏的”移动。“挑战”阶段开始以后,要充分考虑双方的实力、士气、疲惫程度和天气等因素的变化——这种“挑战”可以是小规模的交火,也可以是大规模的殊死血战;“挑战”的结果要被录人,记下交战双方在兵员、武器弹药上以及行动本身的损失。
  在开始时,双方每一轮操作代表一天的时间,而整个事件的时间限定在1774年的9月至1775年的6月。邦德估计了一下,这个游戏要玩好几个小时的。
  “我们一旦把它们输入计算机,整个过程当然会很快地运转起来。”霍利解释道。这时,双方都已开始进入“命令”阶段——邦德是“英军”一方。他想起了彼得·阿马迪斯的提醒:他的对手期望“英军”按照历史的真实一一错误的决策——来行动。
  邦德回忆起,英军的驻军司令官因为一味等待英国本土的命令,拖延了时间,才搞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的。所以他在前几个月和前几周中,就果断下达命令。这样在开场阶段,英军的局面就有很大的不同。历史被改变了——由于独立的决策,其结局也就肯定有了变化——生命,以及面子,就都被挽救了。
  他以英军开出波士顿去附近乡间搜查武器开场,同时以秘密方式派出军队去袭击并占领了邦克山和布里德山,并提前一步控制了多切斯特高地。
  他吃惊地发现,游戏一旦启动,其运行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它对我的魅力就在于,”霍利评价道,这时邦德已在列克星敦的公路上清除掉两个民军的武器库和20个革命者。“在于现实与虚构的并存。但这一点,在你从前的工作中,却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邦德用“秘密移动” 的方式把3门大炮调到了布里德山,并把30人的一个小队最终调到了多切斯特高地的山顶。同时,表现出有更多的巡逻队游弋在列克星敦至康科德一线。“是的,”他回答道,保持着一种诚实笃信的样于。“是的,我在现实的包围下过着虚构的生活——这是外勤特工的家常便饭。”
  “我相信你现在是生活在现实之中,我的朋友邦德。我这么说,是因为在这座房子里所策划的东西将会改变历史的进程。”霍利亮出了两支很强的殖民地民兵小队,沿着公路袭击英军巡逻队。其猛烈的进攻使邦德损失了近20个人,被迫撤退整编。然而他仍秘密地将兵员和武器弹药输送到占领区内。邦克山的战斗——如果在某个时间打起来——肯定会与历史完全不同。英军现已处于一个很强的优势地位进行防御,而不是对挖沟固守的民兵发起贸然的进攻。
  “人们希望任何变革都只能是向好的方向变,而不希望生活里充满冒险。”
  “但实际生活却到处都是有风险的。”隐多珥的主人发现自己在列克星敦镇郊的一个农场里已损失了4座武器弹药库。 他认识到,如果再这么下去,邦德的军队就会前进到康科德了。他耸耸肩,“但是,对你自己的生活来说,我笃定没有任何立即危及你生命的迹象,对你个人的任何威胁目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邦德微微一笑,“我们人人都珍视生命。如果连命都不想要了,那就没有任何要解决的问题了。”
  从屏幕的日历上很容易看出,时间已到了12月末,天气对双方都不利。两边现在都在巩固阵地——公开地或是秘密地进行。邦德决定把军队分开,包围列克星敦和康科德之间的地带,同时留下兵力继续构筑山上和高地的工事。霍利显然是使用了更为迂回的策略——邦德怀疑,他一边狙击英军巡逻队,一边在悄悄地向英军占领的高地调动军队。他们施展着谋略和技巧,一轮接一轮地厮杀、较量。天气变得越来越坏,部队的运动越来越困难。隐多珥的主人一边与邦德谈着话,一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进行着这番厮杀。
  “在我们的使命中, 你的角色——”他“杀死”了邦德5个英军。“是非常重要的,你无疑将更多地使用假象和虚构,去达到目的。”
  “是的,我已经进行了缜密的考虑。”
  “你考虑过某些国家的政府已经把他们极易受骗的人民导向了歧途了吗?”
  “什么歧途?”他现在已经加强了驻军的规模,从陆地的三个方向上牢牢地守卫着山下的波士顿。
  “这当然是所谓的‘军备均衡’了。美国没有足够地重视这样的事实:俄国人的卫星已经在数量上超过了美国——这还不包括人们常说的轨道攻击系统,目前还是俄国人垄断着这一技术,数量上是17比0。”
  “这个数字是公开的,人人都知道的。”邦德马上就要从高地向民军发起猛烈的挑战了。这时,殖民地民兵正在拼命往前集结力量,但受到了山地和大雪的阻碍。
  “哦,是的,但是双方谁也不想在数量上走得太远。”贾森神视着地图,皱起了眉毛,“除了在欧洲部署巡航导弹和潘兴导弹那件事让俄国人怒气冲冲——即使他们有更多的足以与之相匹敌的东西。但是,詹姆斯——我可以称呼你詹姆斯吗?在这里什么是真正的‘共谋’呢?英国政府动用那么多的警察去对付反核的抗议示威者。却没有一个人对这些善良的人民说,‘兄弟姐妹们,如果真的发生战争,那也不会——不会是核战争。巡航导弹和潘兴导弹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玩意儿。所能发生的战争要比这个糟上一万倍。’”
  “在美国,也没有人去告诉那些反核示威者。”邦德看了一眼他的对手,杰伊·奥滕正在把更多的人员调向严阵以待的英军的枪炮之下,并在波士顿和康科德之间的固定战线上发起小规模的冲锋。
  “那么,如果它真的发生了,詹姆斯,将会是什么情景呢?”
  “你的猜测和我完全一样。肯定不会出现原子弹和蘑菇云。更可能的是灼目的闪光和令人窒息的化学毒雾。”
  “完全正确——我从这个格子挑战。”他的军队调出来,指向康科德和列克星敦之间的一个地区,那里的英军的力量现在很薄弱。“是的,那将是一场中子弹和化学弹的战争。无数的人将死去,但其他东西很少被摧毁——接着就会出现空间的对峙,俄国人在那里占着很大的优势。”
  “除非美国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采取什么措施使力量达到均衡。可能采取什么措施呢?”为什么说这些呢?邦德问自己。为什么要闲扯这么多力量均衡之类的话题呢?为什么扯这么多核武器在维持均衡上所具有的地位的问题呢?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邦德回忆起在审讯课上教官反复给出的那些忠告——不要听他说什么,要支起耳朵听他的弦外之音是什么。管弦乐配器赋予平庸的词句更多的灵性;一位聪明的、技巧高超的演奏家能使你肤浅脆弱的感情得到升华。
  时间已到一月末,由于挑战,邦德有意暴露出英军正在远远的康科德的那一边集结。霍利挥师切断他们,使之与民军分开,并突然越过冬天冰天雪地的原野进行奔袭。邦德也已沉溺在搏斗中,运用士兵的力量和意志,经过艰苦卓绝的冲杀搏斗,你通过想象,几乎可以感到天气的寒冷和激战的疲劳;甚至可以听到滑膛枪的射击声,看到血染雪原的惨烈景象。
  霍利已不再谈关于实力的的倾斜了,他现在谈的是必须要终止控制平衡的整个体系。
  “如果能把那些‘实力’消除掉,世界真的不能变成一个更好一些、更安全一些的地方吗?要是能把那些‘毒刺’从超级大国的屁股上拔掉,会怎么样呢?”他问道,又向荒凉的马萨诸塞的冬天的山野发动了一次进攻。
  “如果事情是可能的话,”邦德表示同意,“那当然好,但是我怀疑它是否安全。不管是弹弓还是核弹,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危险的。”又走了一轮,现在他必须声明他占领着山头了。
  杰伊·奥滕·霍利往后一靠,暂时停止了游戏。“我们已经卷入了一场制止核弹、中子弹或化学弹的大屠杀的竞赛。你的任务就是保证拿到EPOC频率。怎么样,你想出办法来了吗?”但他又好像并不需要听到回答。轮到他移动了,他正在把人员集中到英军的火力范围之内。
  “我制定了一个计划。我需要提前获得准确的情报……”邦德说道。
  “什么情报?”
  “当你需要某个时间段的频率时,我必须提前一些时间知道当天夜里在外交部负责安全的值班官员是谁……”
  “这应当没有问题。一个人负责一个星期的工作,是吗?”
  “有这个制度。”
  “他是个高级军官吗?”
  邦德伸出右手,摇了摇,“应该说是中级行政军官。”
  “那你似乎应当认识他。”
  “这就是我为什么想确切地知道他是谁。如果你不能提供他的名字,我就必须打电话。”
  “我们能提供。”
  “如果我知道他是谁,我仍要给他打个电话。如果我不认识这个人——多半不会,但也有可能——我必须想别的办法。”
  “如果你认识他呢……?”
  “我就有办法进去。我在他那里只呆一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邦德一边说,一边调动着他的军队。“我在这里向你挑战。”他的手指在布里德山区的上空划了个圈。
  “但是……”他的对手开始反击,但马上意识到邦德已经在那里设置了一个陷阱。
  几分钟后,当杰伊·奥滕在邦克山的山坡上又面临一场大屠杀时,他已经在多切斯特高地和布里德山损失了他的大部分军队和武器。他怒气冲冲地抱怨邦德,说他应当给他发出更多的警告。“你肯定认识这个军官,我保证你肯定认识!”他望着邦德,邦德又调来两门大炮,阻止民军在山那一边的进攻。“这是一条错误的迂回路线。 ”他说着,极力控制着心里的怒火。“邦克山的战斗要到6月份才发生,——现在还不到2月!”
  “这是虚构的。”邦德平静地说道,不觉有几分志得意满。“这是现实生活的历史——尽管有许多历史也曾发生于虚构之中。”
  突然,暴风雨猛烈爆发了。杰伊·奥滕·霍利的胸膛似乎膨大起来,两颊涨得绯红。“你……你……你……”他从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吼叫,“你打败了我!——我!”他把手一挥,把操纵台上的纸张一下子都扫到地上。又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你竟敢?你竟敢……”他气急败坏,跺脚,踢桌子,既可怕又滑稽;像一个坏脾气的孩子,又叫人感到可怜,又叫人感到难受。
  突然,这种愤怒像突然爆发一样,又突然消失了。没有过渡,没有中间状态,他的理智又恢复如初。霍利站在那里,刹时间看上去又像个悲戚戚的孩子。
  “民军还可以重整旗鼓,”他小声喃喃地说,“但那就玩得时间太长了,”他摇摇手,“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更重要的事情。”
  他站起来,仿佛一场游戏的输赢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说话的声音也完全正常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找你来的目的,是想听听你在此次行动中对你所扮演角色的想法。”他显得那么平静与健谈,同刚才相比,弄得整个事情显得有些古怪起来。“你说说,如果你碰巧认识值班的人,你怎样从他那里得到所需要的频率呢?”
  邦德看了看表, 吃了一惊,不知不觉已是晚上8点了。他开始陈述他脑子里早就准备好了的那个“方法”。寂静蔓延开来——用“筹码”代替人,用地图代替战场的那场殊死的战斗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了一片沉寂。对方静静地听着,看不出任何反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想到什么地方可能还有个计算错误。他脑子一点一点地过滤着。哪儿是真正的薄弱环节呢?杰伊·奥滕·霍利可能会抓住任何一点点纸漏,证明整个计划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会存在那一点点可能的纰漏吗?
  沉寂终于打破了,嘎嘎的笑声从那个魁梧的人的喉咙里发出来,他低着头,鹰隼一般地一啄一啄,仿佛在把什么猎物撕成碎片,再用那尖利的长喙去吞食它们。
  “哦,是的,詹姆斯·邦德。我告诉过他们你是唯一可能的选择。如果你能把这个计划付诸成功,我们全体都会感到高兴,不要……”
  他突然停下来,好像在振作自己的力量,眼睛向四周观望着,仿佛他差点儿说漏了嘴似的。声音平息下来了,邦德知道他该离开了。人们开始陆续进入大实验室。
  “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了,”杰伊·奥滕很快地说道,“我会请辛迪给你弄点吃的,送到你的房间去。我过会儿也再吃点儿。”
  超人,邦德想,他在告诉我他是“幸存者”,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在沙漠里,”邦德慢慢地说道,“当你同兹温格里将军——从飞机上跳下来之后——你不得不在没有食物、没有饮料的情况下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吗?”
  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恨和冷酷的幽光,从那里反射出来的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神色了。
  “聪明人,邦德先生。你知道这个已经多长时间了?”
  他意识到,他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力量,他弄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邦德说,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产生了怀疑。“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些老的档案。你知道,它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拿出来重新研究一下。我想,我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同弗雷迪一起来的——就认出了你。那天晚上,我愈加肯定了,虽然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毕竟,如果你真是杰伊·奥滕·霍利的话,你也已经‘死’去好多年了。”
  “那么如果你仍在秘密情报局工作,会怎么样呢,邦德先生?你会飞速赶回去向你的上司报告,是吗?顺便说一句,为什么那些档案要定期重新研究呢?”
  “你知道,那些‘殖民地民兵’就像——”邦德想把话说得幽默一点儿,“你的‘殖民地民兵’。他们不时像鬼一样跳出来,幽灵一样。”
  杰伊·奥滕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塔米尔是对的。很遗憾我们没有把你早一点拉进来。他的人想反对我的意见。你知道,我不希望去对付另一个人质;另一个女人——有个女人和你在一起,是吗?无论怎么说,这件事也是搞糟了。你动作神速,又精明得很,所以就是现在这个结果。”紧张的气氛又缓和下来了。霍利没有什么预先的警告,“唔,我要工作了。你准备行动吧,詹姆斯。感谢上帝,使我们有了你的参加。”
  人员已在大实验室里集中,都是古铜色肤色的年轻人——除了虎暴魔和祸得乐之外。邦德看到兹温格里仍在同塔米尔·雷哈尼亲密地交谈着,仿佛他们从午饭后就没有停下来过。
  “送邦德先生上楼去。”霍利对虎暴魔说着,一只手在邦德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仿佛自己给自己证实一下——一切顺利。
  虎暴魔把邦德送至楼上的梯台,看着邦德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回忆起谁对他说过,杰伊·奥滕是个平庸的天才——好像是珀西这么说过,但现在看来是矛盾的。这个人显然是生活在一个奇怪的非现实的世界中。如果他说他已经死了,对这个世界来说也完全可以这么说。霍利已经被一种常人不可理解的信念俘虏了。这里还有一个与珀西有关的问题——他说,“有个女人和你在一起,是吗?”是什么人说过来着,甚至霍利也不会认出他自己的妻子的?
  他打开房门,是辛迪·查尔默第二次出现在门口,她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另一只手紧握着一张计算机磁盘。
  邦德关上门,“又有珀西的问候吗?”他轻声问道。
  第十五节  气球游戏
  “不,这是我的问候。”她看着邦德的眼神,紧随着他的视线,因为他突然变得犹豫、谨慎,静静地环视着整个房间。
  她又一次轻声地说道,“没事儿,詹姆斯。他们虽有电视监视器,以及许许多多的军事探测装置,但它们似乎都比不上全能的窃听器。”
  “你肯定?”他故意问道。
  “我亲自把这地方搜寻了一遍。这是我第一周做的;此后我就一直追踪着所有保安方面的进展。如果它们在什么地方安置了任何装置,我就想办法把它们弄成废物。”
  邦德点点头,这儿已经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了,即使他显得很满意,但他们一起在房间里的这一段时间,却一直都是在悄声悄语地说话。真蠢,他想,即使这么小的声音,对先进的设备来说,听起来也同喊叫是一样的。
  “气球游戏,”她拿出了那张硬磁盘——一个装在塑料套子中的小方片。
  这么说她得到它了,存储在一个薄饼一样的磁盘之中。这个程序将对“幽灵”要求雷哈尼和霍利做的事给出回答。但是他没有马上从她手里拿过来。
  “喏,不要呆呆地站在那儿,至少说声谢谢吧。”
  他仍保持着沉默,引诱她来开口。这是个老掉牙的鬼把戏了,案例教官和特工指导一直就是这么教的。保持沉默,让他们主动说话,谈出他们能谈出的一切。
  “他们做了四个备用盘,”她果然接着说了,“我祈祷上帝不要让老秃鹰使用第四张盘,因为它正是这一张。”
  “我想他们已经忘却了它,把它抛到钢筋水泥的爬满吃人蜘蛛的地窖里去了。”他仍绷着脸没有笑。
  “这是备份,原始盘已经保存到头儿的保险柜里去了——它放在他的办公室里,那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吃人的蜘蛛。”她又把它拿出来,“但是今天整个系统都在运行,他们一直在使用它。像平常情况下一样,我和彼得被他们从实验室赶出来。不过卫兵倒是习惯了我们随处走动。你在他发明的游戏中打败了他,是吗?”
  “是的。”仿佛这事没什么值得高兴似的。
  “我听说了。你相信他是个精神病吗?——他大发雷霆,我也听说了。”
  “你是怎么拿出来的?”
  “看上去我还是他们其中的成员吧。我把写字夹板夹在胳膊底下,和他们以前见到我时一样。我通过了把门的年轻的恶棍。你那时正在老秃鹰那里。就像过分迷信于保安系统的人一样,他也有个盲区——保险柜是开着的。我立即拿出它来,塞到我的衬衣底下。”
  正是他想得到的。“你没有看到它的运行吗?”
  她摇了摇头。他注意到,她表示否定的姿势总是把头向右一歪——很有特色的体语——就像有些人在签名写最后一笔时那么一挥,以示他的名字是何等重要。这个习惯对那些衣冠楚楚的心理学家讲授身体语言的特点倒是一个很好的素材。他仍在等着她说。
  “没有办法,詹姆斯。仅仅是他们圈子里的能看到它,和用它进行操作——如果输入的口令正确的话。”
  最后,邦德接过了磁盘。“让我们来对付他,”但又说道,“我们几乎没有机会来查看。我的机器在哪儿呢?”
  “在车库。藏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轮胎、旧马口铁和工具——的下面,在一个角落里。我必须当机立断,做应急处置。藏在那里总比被他们在车上发现为好。想了好多办法都不安全,我们只希望千万不要有人到处去乱翻。”
  他似乎对这种情况周密地思考了一番。然后说道,“好了,就我来说,我就不幻想这个东西是他们忘了锁好的。”他拿起磁盘,“我想这事是非常危险的。我只希望你是对的——没有人惦记着这张磁盘,没有人到车库来掘地三尺。”
  “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我去车库把它们取出来好吗?”
  他走到窗子跟前,印花的劳拉·阿什利窗帘已经拉上了。答应送来的晚饭,已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注意到这是两个人吃的——装在两个小玻璃杯里的对虾、冷鸡和牛舌、沙拉;一瓶酒;面包卷。是啊,当隐多珥的情势正趋向白热化时,什么人还在吃热食呢?他开始思考他手里攥着的磁盘。最好能把它藏起来,但这里根本没有可藏的地方。最后,他只有指望没有人来搜查这儿了。他走到柜橱那里,把它塞到他的一件衣服里。
  “这里有我们的人,”他向她吐露了这个情况,“就在附近。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就……不,你不要离开这个房间。我自己出去。”邦德转过身,安静地坐在椅子里,他示意她也坐下。他朝柜橱点点头,“不要冒险,不要动它。这是个定时炸弹。”
  辛迪坐在床头上,她的裙子翻上来,露出了一小截光润的大腿。“我就这么坐着,等着骑士归来?”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思考着,计算着所需要的时间。监视小组到底在哪儿呢?他们带着照相机、工作日志、定向传声器和其他所有的“童书”间谍器材,他们向M报告了吗?——某个重大的行动正在这里启动。M吃惊了吗?可能。不过他肯定会施展他那谨慎的、老练的手腕,一直等着,不露声色——直到最后的时刻。
  “我想请你猜测一下,辛迪。你以前在这里,我的意思是当他们为某个大的行动做准备的时候……?”
  是的,当那个怪人来这里,在改装的地窖里度着时光,训练着人员时,辛迪来到了隐多珥。“这是最大的一次集结,是吗?”
  从她到这儿以来,这是最大的一次集结,是的。
  “你估计,辛迪,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在事情发生之前,我们还有多长时间?”邦德脑子里萦绕着的问题是:在他们要我窃取EPOC频率之前,我还有多长时间?
  “这只能是个猜测,我估计最多有48小时。”
  “你的小伙伴,彼得……?”
  她时常呵护着彼得,像个姐姐。“彼得很好,他是聪明能干的好小伙子,被认为……”
  “你认为能信任他吗?如人们常说的:他是个在最危急的时刻可以托付的人吗?”
  她咬着上嘴唇。只有在真正的危急的时刻才能用他。他有勇往直前的精神,他不能容忍这样的老板。“他想辞掉这里的工作,他觉得这里对他来说太封闭、太压抑了。”
  “我预计它会更加的封闭的。你、彼得和我注定不会被他们信任,任何人在他们眼里都是不能完全信任的。”他又陷入沉思,足有一分钟,在脑子里搜索着每一点细小的信息。杰伊·奥滕已经透露了“幽灵”最新拟订的计划就是要改变历史。这如果不是什么无法无天的愚蠢行为,就极可能是这个邪恶组织要做出某种震撼世界的大事件。他们不愿意周围有任何知道他们底细的人和不顺从他们的人,也不愿意有人能马上意识到他们正进行着的计划是什么。
  “我的车怎么样?”
  “你说本特利,是吗?”
  “你把我的机器从后备箱里搬出去了,是吗?详情如何?”
  辛迪说,在这帮人集中过来之前,她在穿过厨房时,注意到那里有两个装满食品的大型冷冻柜,并听到了老秃鹰在打电话。她说,“我知道了他们正把你带回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在路上?他们说你在医院里……”
  邦德唐突地打断她,让她继续他的话题。
  她知道车被开回来了,停在车库里,她担心那些曾在旅馆里使用过的微机和设备。本特利的钥匙放在一个保险柜里。“他们的车钥匙都保存在那里。从我第一次来隐多珥,就知道这一点。”她寻找到了一个机会。
  “这是一个颇为冒险的举动, 但我只要拿到钥匙5分钟即可大功告成。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所以我挺容易就拿到了钥匙。我打开本特利的后备箱,把东西取出来,藏在车库里。虽不敢说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没有再好的办法了。可这事也真够蠢的,要想再把它们取出来,得冒更大的风险。
  “车本身的情况怎么样?他们动它了吗?是否对它进行了检查?”
  她又做了一个歪头的否定姿势。“他们没来得及。没有足够的人手。”
  “钥匙?”
  “在贾森那里。”
  “车还在那里?在车库里?”
  “就我所知,还在那里。怎么着?”
  “我们能……?”
  “别想了,詹姆斯。我们没办法把它囫囵个儿地开出去。”
  “我希望能堂而皇之地走。不过如果他们没有把它搞得一团糟的话,我倒不反对现在花15分钟到车里面去一下。你看有这种可能吗?”
  “钥匙呢?……怎么进去?……上帝,我想是不可能……”
  “不要担心钥匙。告诉我,辛迪,我们能进入车库吗?”
  “唔, 我想能进去。 ”她说,她房间里有一个窗户,下面就是车库的房顶。“你可从窗户下去,车库的房顶上有一个天窗,是向上开启的。没问题。”
  “保安人员呢?”
  “该死!是的,有两个年轻人守在房子的前面。”她讲了房子的布局。车库实际上是从整座房子的北端伸出来的,里面放了四辆车。她自己的房间在一个角落里,正好是在车库的平屋顶上面,这个侧窗俯瞰车库,另两个窗子在房子的正面。
  “这些警卫?他们会不会从房间的正面转过来,特别照顾一下车库呢?”
  “只是常规警卫。他们也照顾一下北边的动静。如果我们能……等等,如果我不把窗帘拉上,他们就能直接看到我的房间。昨晚我碰巧没拉上窗帘,我看到他们远远地跑到车道那边的暗处,从那里能更好地看到我的房间。如果今天我再给他们来个‘西洋景’怎么样?”
  邦德第一次微微一笑。“哦,我真是感激不尽了。”
  辛迪背倚在床上,“你,詹姆斯,你这个大男子主义的公猪,欢迎你随时来感谢我呢,我为你服务。”
  “我真是愿意来感谢你,但我们还得工作。我们先看看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行李的。”他把周末皮箱拉过来,放在床边,蹲下检查了一下锁。不一会儿,他点点头,拿出一支炮铜杆的钢笔,拧开笔尾的一端,露出一套精巧的小螺丝刀的刀杆,刀杆的尾部车有螺纹,可以拧进笔帽的小孔里。“旅行者必备。”他微微一笑,挑了一个合适的螺丝刀头,拧到笔帽上。邦德小心翼翼地用螺丝刀拧松了箱子右边的锁周围的螺丝钉,整个锁被很容易地卸了下来。原来有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空槽,里面放了一把马尔桑·特博的备用钥匙。邦德把钥匙塞进口袋,又把锁原样装好,把小螺丝刀收回到笔杆里。
  辛迪负责转移卫兵的注意力,邦德从窗户里爬出去的计划已考虑周全。“牵制住哨兵毫无问题。”辛迪说道,垂下眼睑,“我的裙子下面是一套非常艳丽的内衣裤。”她噘了噘嘴,“本来这可是为你准备的。”她概括地讲述了她房间的情况,提出她应当摸黑回去,打开靠近车库的那扇窗户——并在开灯之前拉上窗帘。“这样我能更清楚地看到卫兵的位置。你应趴着从这扇窗子翻出去。”
  “你能……喏,向他们挑逗多长时间?”
  辛迪说,如果她能做充分的表演,再装模作样地发出些缠绵悱恻的声音,多多少少能让他们高兴上一个小时。“我估计只要10分钟左右你就可以进入安全地带,快了只要5分钟,慢了15分钟也足够了。”
  他看了她一眼,  这种眼神只有他在摄政公园的办公室里看着那些脸皮更厚的“精英” 人物时才用。他检查了一下他的ASP手枪,说道,他们的行动越早越好。邦德的常识告诉他,如果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动他的车,那在他出去之前也得全面检查一遍——如果他们允许他出去的话——去执行他们规定给他的任务。
  整座房子里没什么人走动,人们还呆在楼下的大厅里。他们看到他们俩踮着脚尖穿过梯台,不过其他地方都很寂静。走廊黑咕隆咚的,一直通向尽头的辛迪的房间。她的柔润的纤手牵着他的手掌,在领着他走向她的门口时,他们的手指紧紧地插握在一起。
  她年轻、柔顺、非常迷人,而且显然是有求必应——至少对他是这样。有一刹那,他纳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怎么那么坦率。但他别无选择,只有信赖她。这里没有别人可以信任。
  辛迪打开她的房门,悄声说道,“一切顺利,趴下。”邦德趴到地上,匍匐着进了房间。辛迪边走边嘟囔着,声调低沉柔和,“侧面没有人……我正拉上窗帘……好了,拉上了,我走向正面的窗子……喏,我看见他们在下面……好,詹姆斯,开始了,我现在打开电灯……”当灯光照亮整个房间时,邦德已匍匐到屋子中间,正迅速朝侧面的窗子爬去,侧窗前面的窗帘,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地抖动着,像是船上的风帆。
  当邦德爬到侧窗跟前时,瞥见辛迪正站在朝前的窗子那边,手扯着衬衫,身子摇摆着,柔声柔气地唱道:
  他捣飞了我的炉灰,弄凉了我的烤盘搅散了我的奶油,烧着了我的枕头,我的男人就是这么个巧手。他为我把线穿针上,帮我拾了麦穗,为我生着了炉子,帮我剁碎了肉,我的男人就是这么个巧手。
  这时邦德已经越过了窗子,静静地落在车库的房顶上,歌的最后一句他已经听不见了。
  他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屋顶上,仿佛要同铅皮的屋顶合为一体,抬眼向黑暗中搜索着。突然,他僵住了——他的左边,房子的前面,传来了踩在砂砾路上的脚步声,接着是人说话的声音。
  正如辛迪所说他们是两个人,说的英语口音很重。
  其中一个发出嘘声,接着——
  “怎么了?”
  “在房顶上,你没听到什么?”
  “有动静?是吗?”
  “听上去好像有人在车库的房顶上……”
  邦德尽可能把身体压低,他的头偏向一侧,心跳的砰砰声强烈地震动着耳膜。
  “房顶上?我什么也听不见。”
  “往后站站,可以看得清楚点。你知道头儿说什么——不放过一点点声响。”
  踩在砾石路上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我什么也看不到……”
  “你说我们是不是过去,再……”
  邦德的手伸向ASP。
  “那里没有人。没有……嗨,看哪!”
  脚步声往后去了,离开了砂砾路。
  邦德转过头,看到下面两个卫兵的清晰的身影已转到了房子的正面。他们紧挨在一起,仰着脖子向上呆看着,仿佛是两个天文学家正在研究着一颗新发现的星体。他们所欣赏的窗子,从邦德这个角度是看不见的。
  邦德小心翼翼地起身向屋顶的中心移去,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天窗。但突然他又趴下了——那两个卫兵又移动过来。他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能把所有的人都吸引过来。那两个卫兵又往后退去了,显然他们不过是想找一个更理想的角度,把那打开的明亮的窗户里的一切看得更清楚一些。
  邦德继续向前爬去,在安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加快速度,他意识到每一分钟都是极为宝贵的。
  他抓住了天窗的窗框,慢慢地、轻轻地向后掀开,然后将身体向黑洞洞的车库垂落下去。
  正下方停着那辆灰色的梅塞德斯,这倒给了他很大的方便,他身子一摆,就落了下来,脚踩在车顶上,头离天窗不足一英尺。
  邦德从枪套里抽出ASP, 等在车顶上动也不动,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审视着周围的动静。但除了他自己的心跳,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也看不到任何移动的影子。只见马尔桑·特博的长长的车身静静地趴在他的右侧。
  他跳到地上,一只手仍攥着ASP,另一只手掏出了钥匙。
  本特利的锁嚓地一声打开了,他的手指揿动门钮,随着一声沉稳的、叫人惬意的响声,沉重的车门向后弹开。
  他顺势坐到驾驶座位上,检查了“超级1000”电话周围的连线,它的通讯控制系统与劳斯莱斯的强大的电子装置连接在一起。他拿起话筒,当看到表示电话工作正常的小红灯闪烁起来时,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杰伊·奥滕或塔米尔·雷哈尼的人会切断这一联系手段。现在,唯一要祈祷的就是不要有人监听这一保密波段。
  他迅速按下几个号码,在遥远的那一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全球出口公司”时,他急忙说道,“捕食者,扰频!”同时击打一个蓝色防窃听扰频按钮,数到20,等着那一端的通话者重新出现。
  “已扰频!”摄政公园总部值班军官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只说一遍。捕食者,紧急报告。”邦德发出一个两分钟的加急信息。内容是说,如果杰伊·奥滕·霍利真的打算在最近几天派他从隐多珥出去窃取美国EPOC频率的话,他希望做好一切准备。
  他把话筒放回到座位之间的机座上, 从抛光的木制仪表盘上收起他的ASP,插回枪套里。
  现在必须尽快回到辛迪的房间去,他想到这个姑娘正在一边脱衣服,一边低声吟唱着,是真够刺激的。可他马上又想起了珀西·普劳德,不觉吃了一惊。在一种下意识的幻觉中,他下了决心。他尽可能不出一点声响地关上了本特利的车门,锁上车。
  他转过身,朝大窗底下那辆梅塞德斯走去。突然,他听到咔哒两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他急忙停住脚步。
  有一个古老的游戏——可以追溯到二次大战时期——现在仍在训练课上使用。这就是,你呆在暗处,让录有声音的录音带转动着。目的是学会辨别每一种声音。经常辨认的声音中有左轮手枪扳机扳动的声音。(训练中,常把这个声音同门把手开启的声音、玩具的声音,甚至其他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叠加到一起,让你辨认。)刚才那两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咔哒声,是从远处停着的一辆梅塞德斯那里传过来的。邦德在任何地方都能把它毫无疑问地辨认出来——这是一把左轮手枪。
  他又一次抽出了他的ASP,但是当他刚把枪举起,瞄准具的指示灯刚刚闪亮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柔和地响起——
  “把那讨厌的东西收起来,亲爱的。根本用不着它,因为我们两人谁也不想受到伤害,是吗?”
  第十六节  紧急频率
  邦德已经看到了对方,颜色相对更浅一些的墙体把他身体的轮廓衬托得很分明。他明白,他的脑子和身体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一般来说,凭他的训练和长期培养的反应,邦德一枪把他撂倒是毫无问题的——但这有些轻举妄动。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对方的声音绝不是在咄咄逼人,而是一种讨价还价的语气。它说出来那么直白、简单——“我们两人谁也不想受到伤害, 是吗?”——而且,最重要的是,ASP没有装上消音器。无论哪一方开枪,都会把不希望的人召进车库。邦德肯定,此人——彼得·阿马迪斯同他一样,并不想使自己陷入狼群的包围。
  “好啊,彼得,我收回武器。你这是怎么回事呢?”邦德小声说着,等彼得·阿马迪斯靠近些。他凭感觉,而不是确实看到,他手里有一把小小的手枪。……现在看见了,他伸着胳膊,转动着身子,像大风中的一棵树。这个刻板的小男人看上去非常紧张。
  “邦德先生,我想出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我从你的一次言谈中听出来你也是想出去的。”
  “我是要走,但我要等你的老板和其他什么人通知我了之后才走。顺便问一句,他们知道你要走吗?”
  “如果上帝保佑我,他们就发现不了我。如果他们发现了,来追捕,我只好祈祷他们别搜查到这里来。”
  “彼得,除非我先从我的来路回去,否则你是出不了这儿的。你多在这里呆一会儿有什么问题吗?”
  彼得拿枪的手垂下来,他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地叫喊,“不,我不能,邦德先生!我不能再呆下去了。这个地方,这些人——特别是老秃鹰……我不能再在这里多呆一分钟了!”
  “好啦,”邦德劝慰道,希望这年轻人的声音不要太高。“如果我们能想出一个办法的话,如有必要你愿意作证吗?做一个清楚的表述?”
  “我能作出世界上最好的证词。”他好像已经镇静了下来,“我看到了他们在运行——‘气球游戏’;我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不只是我,它能使所有正常的人感到震惊。”
  “是吗?请讲讲。”
  “现在你没有足够的时间。而且,这是我唯一的王牌。你把我送出去,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能成交吗?”
  “我不能保证。”邦德清楚地知道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辛迪不能吸引那两个哨兵太长的时间。邦德告诉彼得先把枪收起来,然后走到他的跟前。“如果他们让我出去,干一件他们指派的肮脏的工作,他们很可能来把这辆本特利仔细搜查一遍。你要知道,你的出逃会使很多人处于危险之中。”
  “我知道,但是……”
  “好啦,都过去了。现在听着,听仔细……”他尽可能迅速地命令彼得·阿马迪斯以最隐蔽的方式藏在车库的一辆车子的底下。他把本特利的钥匙交到年轻人的手里。“你必须在他们检查完了之后才能使用这把钥匙。这是个冒险。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我不能保证他们是否会让我开我自己的的车。再有,如果他们发现你在这里,我无法救你——我会否定我同你的一切关系。明白吗?”
  邦德告诉彼得·阿马迪斯,等本特利全部检查完了之后,就马上藏身到车的后备箱里。如果所有其他的办法都失败了,或是在他本人被阻止,不让出去的情况下,就听最后的指令。
  时间在流逝。他拍了拍这个小程序员的肩膀,祝他好运。然后跳上梅塞德斯的车顶,攀上天窗,上了房顶。
  夜气清凉沁骨,他趴在屋顶的冰硬的铅板上,想到辛迪可能已经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了。两个卫兵离得很近,正踱到车库下面。他听到他们咕咕哝哝的说话声——正对他们的“所见所闻”进行评论。
  他趴着不动,紧张地倾听着。五分钟之后,他们离开了车库这边,按照常规的梭巡路线转遍房子正面的各个角落。
  邦德匍匐到辛迪的窗子跟前整整用了十分钟。每前进一步他都停下来,一动不动地听着哨兵的动静。这段时间,卫兵踱到车库这边两次。最后,他终于爬过窗台,回到辛迪的房间。
  “你倒是挺从容的呐。”
  辛迪伸直身体,躺在床上,深色的皮肤闪着光泽。漂亮的双腿摆动着,一条腿蹭着另一条腿。她几乎全裸着。邦德松了一口气,向她走过去。
  “谢谢你,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一切。”
  他本来想说说彼得的事,但接着又改变了主意,白天再说吧。辛迪急迫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邦德没有力量拒绝,顺势伏下身来。当他进入她的身体时,他脑子里浮现出珀西的容颜和身体,那么生动、鲜活,甚至还能闻到她的体香——很快,这些都消失在让人头晕目眩的旋涡里了。
  当他悄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里时,天已经快亮了。整座房子仍是静悄悄的,好像都在熟睡。他吃了一些食物,把多余的扔进了卫生间,放了三遍水,冲洗干净。然后躺在床上,没有脱衣服就沉入了梦乡。
  第一声响动,他就惊醒了。右手本能地伸向ASP。
  进来的是辛迪。她端着早餐的大盘子,后面跟着虎暴魔。他呲牙一笑,说圣约翰—芬尼斯教授希望中午能见他。“正午,准时。”他又加上一句,“我会上来接你。”
  “请便。”邦德从床上坐起来,这时辛迪已转身走到门口。
  “辛迪!”他叫道。
  她甚至没有往后看一眼,“祝你愉快!”她扭头挥了挥手,样子没有不高兴,但似乎很克制的样子。
  邦德耸耸肩,有些担心。他喝了杯咖啡,吃了点面包。看了看表,已是10点30分。11点45分时,他冲了个澡,刮了脸,换了衣服。他想着,就仿佛他在正常上班时的那样,就像在他来隐多珥之前,甚至M也像近在咫尺。
  12点差3分, 虎暴魔出现在门前,他们下楼来到房子后面,杰伊·奥滕·霍利在一间他从未见过的小房间里等着他。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部电话。没有挂图,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消遣和娱乐的东西。两条长长的霓虹灯发出白晃晃的光。邦德注意到,桌子和椅子都是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的。邦德对这样的设置很熟悉:这是一间审讯室。
  “请进,我的朋友邦德。”霍利的头猛地抬起来,从绿色的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像激光枪的光束。他叫虎暴魔离开,示意邦德坐下。接着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向我描述的计划——即你拿到EPOC频率的办法……”
  “是的。”
  “我们急需搞到在今日午夜进入使用的、在今后两天内有效的这一频率。”
  “我能,但是……”
  “你要做的比任何‘但是’都要多,詹姆斯。我们的委托人——‘幽灵’——仍然非常不高兴我们使用你。他们让我带个口信给你,亲自单独地说给你。”
  邦德等着他说下去。二人沉默了片刻。
  “‘幽灵’的代言人说,你一定会明白他们不会对你苛求。他们还说,如果你不想不折不扣地执行我们的命令,即使用死或任何别的什么威胁你,也都是白费工夫。”他露出一丝微笑。“但我恰巧是信任你的,自始至终。如果你是个双重间谍,那我只好承认你愚弄了我。不管怎样,现在我们都清楚我们的处境,我将把可能发生的最坏的情况告诉你。”
  邦德仍没有说话,也不使自己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现在我们大家受托将要采取的行动,完全是为了和平的目的——这是我必须强调的。的确,它将改变历史,而且肯定会引起某些骚乱,并无疑会受到反动势力的支持。但是它带来的将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迎来的是——和平。所以我们把这一行动冠以‘和平’一词的首写字母‘P’。”
  “那么?”
  “那么,EPOC频率对于这个列入‘幽灵’行动的和平结局来说就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这个如此吸引我的非常单纯的理想,就不会造成任何的流血和伤害。如果有什么人遭到了伤害,那也只是经过努力之后的不可避免的过失。
  “我受命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有负于我们,或是想搞点什么诡计欺骗我们,我们的行动不会因此而停止,但是这个和平的特点就将被改变。没有EPOC频率,那结果只有一个——恐怖、残忍以及空前的大屠杀。”
  “我……”邦德刚要开口,霍利打断了他。
  “他们希望我给你讲清楚,如果你企图逃走,或者拿不到频率,或者——最坏的情况——你企图欺骗我们,那么这场无数人的流血、惨死和毁灭,就都是你的责任,由你一个人承担这一罪责。他们不是开玩笑,詹姆斯。我们现在已经在为他们工作。我们已经开始了解他们。告诉你实话,他们是威胁了我的。”
  “他们也威吓了滚轮乔吗?”
  “他是一个难对付的老家伙。”霍利放松了一些,“一个固执的、叫人失望的老家伙。是的,他们也威胁了他。”他在桌子上摊开手,旁边是电话机。“乔·兹温格里对他的国家完全失去了信任。差不多与此同时,我也已经对一群腐败的政客领导下的美国丧失了信心,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腐败的、只为自己谋私利的国家。我认为美国——英国也一样——是不会从内部发生改变的,必须依靠外部的力量。我们两人策划了失踪的计划。我们为一个真正的民主的社会而工作,为真正的世界和平而工作,从一个阴暗的……怎么形容来着?……阴暗的坟墓里?”
  “称其为‘阴暗的被粉饰的坟墓’怎么样?”
  那绿莹莹的眼睛阴冷阴冷地,像钻石一样反射着寒光。“那不相宜,詹姆斯。如果你同我们是一起的,就不会认为相宜。”
  “我是在想,这世界可能会这样称呼。”太迟了,邦德觉察到自己的冲动是否对这位科学家不太友好。
  “这世界,48小时后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没有人会关心我过去干了些什么。许多人将会满怀希望地看着我现在可能做了些什么。”
  “那么我今晚就行动?如果你认为我的计划已无可挑剔的话?”
  “你今晚就走,而且在你走之前,就开始行动。值班的负责安全的军官的名字是登顿——安东尼·登顿。”
  “好的。”
  “你认识他?”
  事实上,邦德与托尼①·登顿很熟。过去他们一起执行过几次任务,几年前,还有一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一个叛逃者闯入了赫尔辛基的大使馆。是的,他很了解老托尼·登顿,尽管这根本无关紧要,如果他的指令已经被摄政公园总部认真考虑过,那事情就简单了。
  ①托尼——托尼是安东尼的昵称。
  “我得知,他在今晚6点当班。”霍利补充道。
  邦德说,肯定使用的是旧的值班制度;霍利建议,还是在6点30分打一个电话。“同时,我想你最好先休息一下。你要很精确地去工作,你必须这么做的。我们都在盼望着有个光明的未来一像一位政治家说的,一个广阔的、阳光普照的世界。”
  “我用我自己的车出去。”他没有用请示的口吻,而是直截了当地提出。
  “如果你坚持的活,我就得下令切断你车上的电话——你不要反对这一点。”
  “只要给我留下发动机和四个轮子就可以了。”
  霍利露出了一点点微笑,但马上又拉下了脸。“詹姆斯……”邦德立即觉察到他又要说出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了。
  “詹姆斯,我现在给你在罪证不足的情况下被假定为无罪的权力。我知道正值芳龄的查尔默小姐昨晚在你的房间里,而且你后来也呆在她的房间里直到凌晨。我必须要问你,辛迪·查尔默给没给你什么东西?或是想交给你什么东西?”
  “我保证没有。”他答道,并意识到这不是说幽默话的时间,“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拿了什么东西吗?”
  霍利的眼睛盯着桌了,“她说没有。蠢丫头。昨天的某个时间,她从实验室拿走了一张磁盘,她还以为是颇为重要的计算机程序呢。在此之前,她有些故意做出的迹象,所以我给她设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她偷走的程序是垃圾,毫无用处。她说你对她的行为一无所知,我权且相信她的话。但事实上,她把磁盘藏在了你的衣服中间——詹姆斯,我们在那里找到了它。辛迪彻底坦白了这件事。她认为我们——她推算——前途不妙。所以她拿走那张磁盘,充当什么证据,藏到你的房间里。她想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作为反对我的证据。”他变得犹豫起来,“我把这件事局限于家庭范围内,詹姆斯——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只是我和戴兹尔知道。我的伙伴——雷哈尼和兹温格里知道了会小题大做,把事情闹到‘幽灵’的代表那里。我不想弄成这样,你说呢?这是家内的事。和他们无关。”
  邦德想,盗窃气球游戏的备用磁盘,如此严重的大事——他推测,如是真盘,那“幽灵”的整个行动都在上面——杰伊·奥滕竟然如此宽容,把它看成“家内的事”。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一个原因可能是,杰伊·奥滕·霍利惧怕“幽灵”。这也许是一个颇为重要的将来可以利用的缺口。
  “辛迪?”邦德沉思着,“她怎么……?”
  “对她怎么处理,是吗?她被看作我的家庭的一员。她将受到处罚——就像对孩子——被关起来,在卫兵、锁和钥匙的控制下。戴兹尔看着她。”
  “我最近一直没有看见你的夫人。”
  “戴兹尔?是的。她愿意留在后台。但她肯定有她的任务要去执行,取得成功,那是不可或缺的任务。我想求你一件事,詹姆斯,请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查尔默小姐的事。我的意思是,就像对待私事一样保密,不对任何人提起。这是个人的,我们之间的事。明白?”
  “个人的事。”邦德重复道,他的话有他自己的意思。但霍利的话里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6点钟刚过,虎暴魔来找他。他们没有再把他锁起来,晚饭仍是用大盘子端来,送饭的是个年轻的阿拉伯人。
  他们仍来到那间桌子椅子被螺栓固定在地板上的房间。唯一不同的是桌子上多了一台录音机,带着一副耳机,连在电话机上。
  “现在我们就开始。”这次霍利不是一个人,他旁边站着塔米尔·雷哈尼。他们二人身后是长着一张凸凹不平的大脸的滚轮乔·兹温格里。
  “我不敢保证一切都绝对顺利。”邦德说着。他的声音平和而镇静。这种镇静似乎感染了兹温格里将军,他分开他的伙伴,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
  “我们还没有认识一下,邦德中校。”他稍带一些得克萨斯口音,“我的名字叫乔·兹温格里,我希望你好运。进入那里,马到成功,中校。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让你的国家和我的国家回到他们应该呆的位子。”
  邦德并不想使这个人感到失望。天知道,这一天“幽灵”干出的任何事情都绝不会是什么好事。然而,无论如何,他目前必须尽全力干下去。
  “我将尽我的全力,先生。”他说道。然后坐下来,等霍利准备好磁带监听器,戴上耳机,检查无误。
  他拿起话筒,按下几个数字,让他们相信,他已经与切尔膝纳姆那个特别小巧的装置连接上了。在那个装置旁边,秘密情报局的负责安全的军官正在为外交部24小时值班。他旁边还有专用的电传打字机、密码、收音机和计算机。然而事实上,他按下的号码是一个甄别电话的号码,这个号码只有他们秘密情报局的几个外勤军官知道。白天黑夜24小时都有人值班。它能根据不同的操作运行方式,避开多种侦听手段。
  今晚的运行方式,一个是索霍①的中国人开的洗衣店;一个是装有无线电设备的出租汽车公司;一个是一家法国人开的餐馆。如果真有事情发生,则可直达外交部负责安全的军官。从前一天晚上邦德使用车库里的本特利的无线电话发出紧急信号以来,他们已严阵以待。如果有电话进来,他们将马上把它接到一个人那里。
  ①索霍——英国伦敦市的一个地区,是夜总会和外国风味餐馆集中的地方。
  电话铃响了四次后,有人拿起话筒。“喂?”声音很平静。
  “请接托尼·登顿——‘托·登’。”
  “谁要他讲话?”
  “捕食者。”他看到霍利怪异地一笑。当邦德讲述他的计划时,他拒绝说出这个最后的秘密,即他作为秘密情报局的一员所用的秘密代号。表面上看,杰伊·奥滕·霍利认为这是可以接受的。
  “请别挂断。”他们通过设备把电话接到了在附近什么地方等待的比尔·坦纳那里。接着,邦德就从电话里听到了老朋友比尔·坦纳的声音。
  “我是登顿。我想你是在外面,捕食者?这个电话是不合规定的,我想我应当把它挂断。”“托尼!等等!”邦德弓着身子,伏在桌子上。“这是加急电话。是的,我是在外面——比任何人都远的外面——但是我有与情报局有关的重要的事情,极为重要。”
  “你说。”很勉强。
  “不能在电话里说,不安全。我想你现在只是一个人。我必须要见你。必须。极为紧急,托尼。‘领事’。”他使用了代表最紧急事件的标准密语。
  那一边有个片刻的停顿。“什么时间?”
  “今晚。肯定于午夜之前。我想,我能赶到你那里。托尼,请给我无障碍信号。”
  又是一阵长长的,屏住呼吸的停顿。“如果不能在‘西点中心’见你,就依照军官保密规定,过了零点在‘大院’见。你尽可能地快点来。我为你扫清障碍。好吗?”
  “午夜前一定到。”邦德松了口气似地说。当他把耳机从头上摘下来时,线路已经被掐断了。
  “第一关。”霍利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下一步,你必须令人信服地到达那里。”
  “到目前,我们还是在挤满人的房子里操作。”塔米尔·雷哈尼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我们派出去的骑手要在11点45分左右从切尔膝纳姆把频率带回来,是吗?”
  “美国总统也要从他自己的国家出来才行。”邦德盯住这个男人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他脑子里的东西。
  雷哈尼大笑。“哦,他已经出行了。不要怀疑这点,邦德中校。毫无问题。”
  “如果你于9点45分离开这里,你有充分的时间去完成你的任务。”霍利说着,除下了头上的耳机。“我们将自始至终同你在一起,詹姆斯。自始至终。”
  第十七节  自动扶梯
  密密麻麻的天线的金属森林耸立在臃肿的政府办公大楼的屋顶上,从唐宁街、白厅一直到议会大街。这些天线变魔术似地把想要交流的信息在夜空中传递着。它使黑洞洞的房间里响起玲玲的电话铃声;唤醒各位政府部长;召集他们处理紧急公务;无声无形的“电报”从遥远的驻外使馆跨越时空飞速而来。
  然而,事实上,只有明确、公开的信息才从这些天线进入政府部门办公室。那些敏感的信息和紧急的情报,通常是通过位于切尔滕纳姆郊外的政府通讯总部的设施,经由一个专用通讯卫星收发的。信号从切尔滕纳姆经由一个被称为“世纪屋”的神秘建筑,送到摄政公园的办公室。仅供外交部用的特别密码,不是送往白厅和议会大街,而是送到离诺森伯兰大道不远的一座毫不起眼的狭窄的四层小楼里。
  送交密码的方式不尽相同,从传统的摩托通信员,到使用陆上通讯线路的电传打字机,有时也使用保密电话线路,与计算机的调制解调器相连,靠近诺森伯兰大道的这座小楼里装有许多台专用计算机,专门用于快速解码。
  如果你颇为浪漫地认为,这位有着“值班安全官员”头衔的人,一定会同衣冠楚楚的同僚们,游荡在权力中心,那你就错了。实际上,他并不在那里徘徊,而是坐在诺森伯兰大道附近的那座房子里。他的保安工作就是保证只为外交部用的所有的密码的安全,并保证把它提交给应该提交的人。他也负责许多来自国外的只限于通讯的信息。既有来自于英国的,也有来自于其他大国的。特别是友好的国家,如果他们要向外交部寻求帮助的话,通常就是通过这个负责安全的官员实现的。
  邦德现在正坐在马尔桑·特博的驾驶座位上,在一个毫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转了个弯,离开了诺森伯兰大道。
  他们是在9点30分刚过一点儿时,把他送出车库的,他检查了他的钱、信用卡、ASP和油箱里的油。霍利、雷哈尼和兹温格里依次和他握手,9点45分准时出发。本特利灵活地在沙砾地上转了一个圈,大灯闪着刺目的亮光,扫视着前面的车道,驶上了通往班伯里的大路。
  邦德从班伯里按照他们规定的路线直接驶上M4高速公路,从这条公路进入伦敦。
  他并没有太在意暗影中的那些隐蔽处所,无疑他们会派人监视他的,他只是稍稍留意了一下。他最后停下车来的这条街非常清静,只有一些特许进入的车辆。除非“幽灵”有着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否则它是没有办法监视他进入这个停车场的。
  在高速公路上,他冒着激怒警察巡逻队的风险,以最高速度行驶着。从仪表上发出的多次警告信号和碰撞的感觉来看,他肯定彼得·阿马迪斯已经按时钻进了本特利的后备箱。这个小程序员倒不用担心被闷死,只是要受不少颠簸之苦了。半路上,他在希思罗机场附近的服务区停下来加油。趁机把后备箱盖开了条缝,透了透气。看到阿马迪斯还好好地活着,他松了口气。他向他小声解释,现在还不能马上让他出来,安慰他,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要到目的地了。
  又行驶了不到40分钟,阿马迪斯终于获得了自由,他已经被后备箱的狭窄的空间憋得浑身僵直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心情却非常愉快,一副感激个尽的样子。
  “好了,这正是你表达谢意的地方。”邦德一边说着,一边抓起程序员的胳膊,带他跨进了一排房子中的一栋房子的门廊。
  门开了,他们走进了一座大理石地面的大厅走廊,在这里乘上电梯,上了二楼,一个极小的梯台上有一个值班的政府警卫,他从写字台上欠起身子,问他们有什么事需要帮助。
  “捕食者,”邦德高声说道,“告诉他们,捕食者和他的朋友到了。”
  不到一分钟,他们很快被领着通过一个走廊走进一个大房间。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女王的肖像悬挂在亚当式①壁炉的上方——另一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幅肖像,是温斯顿·丘吉尔——一个长长的会议桌,像航空母舰上的飞行甲板,微微地闪着亮光,占据了屋子里的一大块空间。
  ①亚当式——由18世纪英国建筑师和家具设计师罗伯特·亚当(1728~1792)和詹姆斯·亚当(1730~1794)兄弟二人创始的一种新古典主义的纤巧华丽的设计风格。
  六张脸一起转过来:M;M右边是比尔·坦纳;比尔左边的军官,邦德认识但叫不出名字;比尔右边是布思罗依德少校,军械官——特殊装备处主任;他的旁边是弗雷迪·福琼女士。
  邦德还没顾得上对弗雷迪的出现表示惊奇,只见“接见委员会”的第六个人已离开椅子,几乎是跑着走过来。
  “詹姆斯,亲爱的!啊,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是珀西·普劳德!她忘记了周围还有这么多的官员,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邦德,仿佛她再也不会松开他了。
  “邦德中校! 普劳德小姐!”M劝阻道,“我,呃,我想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邦德松开拍西,与其他人打了招呼,并把彼得介绍给他们,“我想彼得·阿马迪斯博士能给我们很大帮助。 ”他瞥了好几眼弗雷迪·福琼,M看到了他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说道,“弗雷迪女士在我们这里好些年了。工作出色。一个了不起的女人,007。她全面参与了这件案子。你忘了你曾在这里见过她吗?”
  邦德迎着弗雷迪的稳重镇定的目光, 解嘲似地微微一笑,扬了扬眉毛。M宣布会议开始。
  “我肯定你已经去过了隐多珥,先生……”邦德开口道。
  “是的, 007。是的,我们在你出发后一小时进了隐多珥,但是鸟已经飞了。我想,大多数人不是在你走的时候才离开那里的。他们在薄暮时分就消失了。能带走的全带走了。我想你能告诉我们……”
  “我接到的指令是回到那里,而且要按原路线返回。”他回忆起早上的那种荒凉寂静的感觉,他只见到了辛迪和那个阿拉伯孩子,还有虎暴魔、霍利,后来还见到了雷哈尼和兹温格里。“他们的车还停在那里。”这听起来是个站不住脚的判断,尽管他又加上了一句,“有三辆车,还停在车库里。”
  “当我们的人赶到那里时,只剩下两辆。”那个邦德很面熟的军官说着。邦德叫不出他的名字。
  “那我的人怎么了?辛迪怎么样?”珀西碰了碰邦德的袖子,邦德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不能确定。昨天晚上,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她偷出了一张记录有他们的重要程序的磁盘——里面有他们行动的模拟。 ”他转向M,“这是奉‘幽灵’的指令行事,你知道吗,长官?”
  “确实吗? ”当M有了成熟的思考时,他只露出冰山的一角,“这些坏蛋渣滓又浮出水面了,呃?”
  “你还没有告诉我辛迪的事?”珀西的手现在使劲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确不知道,珀西。我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向她讲述了前一天晚上,除了他从车库回来后的那一段风流韵事之外的所有的事情,还重复了霍利在上午说的那些话。
  “这么说我们就对模拟的内容不得而知了?”M咂着他的烟斗问。
  “我不知道是否有发言权?”大家都把头转向那个被遗忘了的人——彼得·阿马迪斯,“我见到了这个模拟。两个星期前的一个晚上,我直到半夜都睡不着觉,就下楼到实验室,看见贾森正呆在我们称之为‘作战室’的房间里——邦德先生知道那个房间,它在最顶头。贾森正聚精会神地干着什么,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他用手抹了一把额头,“那时,那帮伟大的傻瓜——那些热衷于玩战争游戏的家伙们——还没有来,是在我觉得呆在那里令我压抑不快之前。”
  M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咂得烟斗吱吱地响——
  “唔,我想,你上去偷偷地看了看,皮特①。看到了那帮坏蛋下一步要干什么。他们称它为‘气球——’”
  ①皮特——彼得的昵称。
  “是的,‘气球游戏’。”邦德插嘴道。
  “是我看到了它,而你没有,我才有发言权,邦德先生。”彼得·阿马迪斯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显得有些虚荣心和神经质。“正如我所说,他们都称它为‘气球游戏’,但他们运行这个程序时,却称呼它的另一个名字——‘自动扶梯行动’。”
  M皱起眉头,低声重复着最后这个字眼。
  “这个模拟,”阿马迪斯提高声音说道,“设置的地点是一个商业化的、不太大的机场。我看不出是哪个机场,没有任何东西可作判断的根据。模拟一开始,是在一个靠近候机楼左侧的办公设施里。那里有许多的设备、车和人。就我所看到的而言,是在计划偷走一个人。”“偷走?”M问。
  “他的意思是‘绑架’,长官。”邦德解释道。
  阿马迪斯皱起眉头,仿佛是在说,他不喜欢被人打断,“他们偷走了这个人物,并多次变换车辆——你知道,他们到一个地点,就换一部车子。接着地点变了,是一个小型机场,很小型的,一个迷你型的指挥塔、一个办公楼、一个飞机库,还有——你们猜是什么?一艘飞艇。”
  “飞艇?”邦德问道。
  “所以叫‘气球游戏’。他们使用这个偷来的人进人这个小型机场,他们显露出他们那极为可怕的智能——三辆车,12个人,以及人质——如果他是个人质的话。结果呢?他们接管了那里的一切。最后一幕,他们驾驶飞艇上天,向一个预定目标飞去。一切都干得非常专业和——”
  “参谋长, ”M插嘴道,“去把它查出来。我们知道事情会发生在那里,因为它正是在旅行的路线上。我已经去过那里。他们给总统身边的人、首相以及俄国人都交待得很清楚。明天上午要做什么‘定点飞越’。”
  比尔·坦纳没等M说完就出去了。
  邦德看了看他的上司, M的脸上显得很明朗。“先生,自从我到了隐多珥,我一直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新闻……他们甚至弄坏了我车里的收音机……你知道吧?”
  “知道, ”M往后一仰,“我们现在至少对这件事有个大体的概念。我们要知道在什么地方,怎样做。至于要干出什么结果?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先生,那……”邦德急不可耐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事情一直保守着秘密——实际上, 已经好几个月了。”M继续说道,“这些事情,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组织,参与准备的人不想在这个阶段把它搞得太张扬。今晚,参加最高级会议的成员将聚集到日内瓦。实际上,第一个重要的会议就在今晚召开。他们要在里士满旅馆呆3天……”
  “谁来参加会议,长官?”
  “俄国,美国,英国,法国和西德。美国总统。法国总统、苏联的主席、德国总理和我们的首相——以及顾问、参谋班子、军事人员和圈子里所有的人。目的呢?要搞一个控制武器的共同协议,寻求一个更有希望的更光明的未来。这通常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不可能得到的空中馅饼而已。”
  “那飞艇呢?”邦德听得越多,感兴趣的东西越少。
  “属于古德伊尔公司。他们拥有这艘名叫‘欧罗巴’的飞艇。飞艇在瑞士。当他们听到最高级会议召开的消息时,古德伊尔就请求允许他们来一个‘美好祝愿使命’的飞行——乘飞艇掠过里士满饭店。他们把这种软式小飞艇系留在日内瓦湖边上,那里有一个小型的简易机场——一种袖珍的辅助机场,你可以从湖里到达那里。这种软式小飞艇很受山地救援者和一些私人飞行员的喜爱。”
  “古德伊尔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一飞行?”邦德丝毫不知道有关最高级会议的任何消息。
  M咕哝着,“你应当知道呐,007。他们提前一年就安排了他们的飞行。总之,‘欧罗巴’是在那里了,已经飞来飞去了。但他们要做明天这次飞行必须要得到许可,要由大会宣布。”珀西似乎已经抓住了关键,“阿马迪斯博士,你第一次听到‘气球游戏’是什么时候?”
  “大约四个月以前,”他告诉她,“四、五个月前。”
  “最高级会议……”
  “从计划草拟也是一年,”邦德点点头,“信息可以通过外交途径得到。新闻界更是无孔不入的。不用什么秘密渠道,他们也会知道的。”
  比尔·坦纳回来,带来了同日内瓦联系的结果,“我已经告诉古德伊尔的保安人员都到机场值勤,并很顺利地通报了瑞士的警察局。他们将封锁这一地区,除了经过甄别的古德伊尔的工作人员,谁也不许进去。这就是说,那里大约有30到35个人:管理人员、公关人员、降落伞装配人员、机械师和两个飞行员。除了古德伊尔的代表认可的人之外,谁也别想进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先生。”
  “很好。那么,邦德,现在我们要做的全部工作,就是收拾这帮剩下的令人不愉快的家伙了。你有什么想法呢?”
  邦德有一个想法,只有一个,“你给我EPOC频率,长官——真的频率,只怕他们已经从别的渠道拿到了它。因为我还没有把任何东西交给‘幽灵’,他们是为它做那些肮脏的工作。”“哦,是的,EPOC频率。你的报告中提到了它。让我们考虑一下。谈谈这方面的事,007。”
  他简明扼要、从头至尾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任何保留,“他们声称已经掌握了俄国的相应的频率,先生。而且他们还掌握了苏联和美国双方的密码。我倾向于相信他们的说法。”
  M点点头, “是的,‘幽灵’从未放松过收集情报的工作。我们现在已经妥善地把古德伊尔置于严密的控制之下,是吧,参谋长?你让瑞士人发窘了。我们要与古德伊尔的人保持着联系。”他开始讲述他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们掌握了美国和苏联的紧急密码,以及传送密码的频率,如果“幽灵”的代理人能够非常接近这两个超级大国的元首,他们从逻辑上讲就会孤注一掷地激活任何一个紧急指令的密码。
  “这就意味着,”邦德紧跟他的思路,“他们可能绑架这艘飞艇,装上功率足够大的微波发射器,加上一台计算机,依照古德伊尔‘良好祝愿’的飞行路线,使他们正好处于与这些聚在一起的国家元首同一点的位置上……”
  “就是这样,邦德!直接飞越头顶,足以使美国的通讯卫星作出错误的判断,认为密码是从总统那里发出来的,我想,俄国人的东西也一样会被欺骗的。”
  这样,事情的结果就有几种可能:这个或是那个国家的全面的核攻击;或是双方同时发起核攻击,两个超级大国都笼罩在恐怖的死亡的阴影下,未来多少年内两个大陆都将变为空无一物的荒漠。 不可想象,M大声说道。轮到邦德发言时,他指出,杰伊·奥滕·霍利谈论的只是和平。“危险是存在的,但仅仅是在我没有带着EPOC频率返回的情况下才会有。”
  “还有一个可能, ”M环视着桌子周围的人,他们脸上都展现出茫然的表情,“‘犁铧行动’。”他说道,仿佛他已经说出了每个人梦寐以求的答案。“‘犁铧行动’,俄国人相应的东西是——随他叫什么吧。”
  珀西问“犁铧行动” 究竟是什么,M以少有的微笑解释道,这是一种方法,一种使所有的核武器——总之是一大批——变成一堆废铜烂铁的方法。“这是最后的了不起的安全保险装置。 这是最后的希望。 ”他平静地向他们讲述了这一组能随EPOC频率发出的密码。这组密码能使所有正在运行的打开发射保险的密码失效,使所有的核武器变成不能发射的哑弹——“包括所有的战略和战术核武器。这一过程的完成要持续24小时,我想,在苏联可能会更长一些。正因为总是存在‘末日机器’①的可能性,所以我们为本世纪最后的30年发明了这种‘化剑为犁’的机器。
  ①末日机器——幻想中的一种机器,能触发核武器毁灭全人类,而无人能加以制止。
  “那是在发生某种大灾难的情况下——例如当百分之六七十的武装力量陷于瘫痪时;某种神经毒气造成重大伤害时;或者陷入真正的生死危机时,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人人都放下他们手中的武器。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当然,人们总是希望,如果采取‘犁铧行动’,可以达到相互的谅解。但是,事情就是这样。正是因为这种潜在的危机能够把两个超级大国瞬间化为齑粉,那么就有人极力去寻找打破这两个超级大国平衡的最容易的途径——这就是一举摧毁他们的核均势。真的这样做了,那这个世界舞台上就的确会发生一场真正的‘革命’——经济的大灾难,那时当然就只有‘适者生存’了。”
  是的, M继续说道,邦德是对的。应该让他把频率送去,我们再给他带上自动导引装置, 再加上军械官的一两件更神奇的新东西, 和一支最精干的监视小组。“你从你来时的路线回去, 007。你行驶到公路的某个地方,监视小组会捕捉到你的行踪,我们将一直跟踪着你——如果小组盯得住你,你的安全没有问题。”
  他们把他带到旁边的房间里。在那里,布思罗依德少校把三个自动导引装置植入他的衣服里,还有一个为以防万一,放到他的右脚的鞋跟里。军械官又递过来两件新的小型武器——“说不定用得着, ”——最后,他们给他5分钟时间同珀西单独在一起。
  珀西扑向他,亲吻他,嘱咐他小心。对他说,事情过去之后,他们会有充足的时间在一起。他说他一点儿都不怀疑,整个夏天都是晒干草的季节。珀西会意地莞尔一笑,世界上所有聪明的女人在得到她们想得到的东西之后,都会有这种微笑。
  回到会议室,他们给了他在今晚午夜生效的EPOC频率。时间已快到凌晨了,比尔·坦纳简明扼要地最后向他交代了一遍。
  “我们已经针对你的导引器设置了两台追踪扫描仪,”他说道,“不用担心,詹姆斯,他们的有效范围可达10英里。我们的车将跟在你一英里之外。第一设置点已经在路上了。我们知道你的行车路线。即使你走错了路,我们也能正常行动。特别空勤团的一支小队处于待命状态,他们能在几分钟之内到达任何地方,乘直升飞机,走直线。好,祝你好运。”
  即使是伦敦的市中心,也已经开始静下来,邦德驾驶着本特利驶上哈默史密斯立交桥,再行驶不到12分钟就上了M4高速公路。他开始加速,并陷入思索——难道霍利和雷哈尼非等他沿着这条路回去,才采取行动吗?
  从希思罗机场转弯后,事情陡然起了变化。
  首先,是两辆高速行驶的小车挤迫本特利离开快车道。邦德大骂着“两个笨蛋”之类的话被迫进入了中间的车道。
  在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时,那两辆车已减速,相持在他的左右两边,把他夹在了中间。与此同时,在慢行道上行驶着的两辆重载卡车也跟了上来。
  邦德加快速度,想从之间冲出去,但是两辆小车和两辆卡车也都加大马力,紧跟上来,而且——也太迟了——他看见前面的路已经被一辆慢慢蠕动着的高大的冷藏车堵得严严实实的。他只好踩了刹车,跟在冷藏车的后面。突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冷藏车的后门打开了,一条坡道式的桥板从车里伸展出来。桥板装有缓冲轮胎,像鱼尾一样地拖行在路面上。整个操作进行得精确完美。
  两辆小车到了他的右边,卡车到了他的左边。他们像一群通力合作的牧羊狗,把他驱赶、夹拢,直到不能动弹为止。随着猛地一颠,本特利的前轮已经搭上了桥板的坡道。邦德紧握着方向盘,感觉到桥板在向上拱起。随之,他的本特利已滑进了这个移动着的高大的白颜色的车库。
  两扇门当啷一声在后面关上了。灯亮了。他旁边的车门打了开来。西蒙站在车旁边,一支乌齐自动枪夹在他的胳膊底下。“你好啊,詹姆斯。我们来不及给你任何警告。现在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脱掉你的衣服——所有的衣服。我们把你的东西都带来了。所有的东西都换掉,鞋子也换掉,以防他们嗅出你的味道盯上你。”
  西蒙说着,已有人上来,七手八脚地剥下他的衣服,扒掉他所有的东西——运动上衣、灰裤子、袜子、白衬衣、领带和软皮鞋。
  当他穿戴完毕,转过身来时,看见西蒙站在他身后,他换上了一套汽车司机的制服。 这时,车似乎慢下来了,正驶离一个出口。西蒙把ASP递还给他——这是信任他的信号吗?他不知道是否装上了子弹。西蒙的小队干得如此神速利索,使他几乎没有时间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卡车突然停了下来,西蒙打开本特利的后门,半推搡着让邦德坐到后面的座位上。冷藏车的后门随即打开,他们倒车出来。身穿司机制服的西蒙开车。这时邦德发现,那个今天早上——不,应是昨天早上——送饭的阿拉伯孩子,坐在他旁边,再往里——
  “干得好啊,詹姆斯。我想,你拿到了频率?”杰伊·奥滕·霍利说道。
  “是的。”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僵硬。
  “我知道,很好。现在把它给我。”
  邦德复述了几个数字,还有小数点。“我们现在去哪里?”
  霍利重复了这个频率,要求确认一遍。现在他们正平稳地行驶在反方向的高速公路上。
  “你问我们去哪里,詹姆斯?不要担心,我们正行驶在历史上的一个重要时刻。第一步,是希思罗机场。所有的‘繁文缛节’我们都不能马虎。我们稍稍有点迟到了,必须赶到机场直接去乘一架私人飞机。我们将飞往瑞士,这段航程只要两个小时。接着,还有一个短途旅行,乘坐另一种类型的飞机。你知道——我以后再给你详细解释——昨天晚上,你醒来吃早饭很早之前,天还黑着,从埃尔隆来的行动小队就进行了一次顺畅的、非常成功的突袭。他们占领了一个小型简易机场和一艘飞艇。今天上午,詹姆斯,我们大家要登上飞艇,去改变历史。”
  后面约一英里的公路下面,跟踪车子的监视员注意到他们的目标似乎有几分钟脱离了公路。“我们离他们很近,怎么辨认不出来呢?你说我们是否请求帮助?”
  “再等一分钟。”开车的侦察员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
  “啊,不用了。”监视员注视着显示屏上移动的亮点——那是詹姆斯·邦德身上的导引器。“不用了,很好。看上去一切正常。他正往牛津方向开去。我笃定我们在牛津和班伯里之间赶上他。”
  然而,实际上,本特利正从他们眼前掠过,飞驰电掣地奔向一个相反的方向——希思罗机场,那里有一架待命的喷气式飞机在等着他们。
  第十八节  飞吧魔毯
  待命的飞机浑身上下都是“古德伊尔”的标志:乘员穿着漂亮的制服,连便鞋的侧面都印有“古德伊尔”的字样。这家公司在英国也注了册。
  邦德认识到,他们在人数和武器上都远远地超过自己,想逃走是完全不可能的。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一行动的基本计划呢——霍利,雷哈尼,还是“幽灵”自己的核心成员——干得如此周密、精细。
  从目前他所见到的所有迹象看来,机上的全部匪徒证明都是真正加入了古德伊尔公司的。 他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ASP是否装了子弹,这件事至少可以说明他和这些“大人物”之间还残留了多少信任。他告戒自己,应充分利用这点信任。这样想着,他很坚定地跟着他们登上了飞机。
  飞机起飞以后,一个漂亮的小姐送来了咖啡。邦德说了声“请原谅”,起身到飞机后部的很小的厕所去。
  西蒙坐在靠门口的地方,他眼睛带着一种可笑的忧郁注视着他。然而,看不出要限制他自由的意思。
  邦德没有什么要方便的, 而是抽出ASP,从下面退出弹夹。果然不出他所料,弹夹是空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弹药和武器,是最能说明问题的。
  回到座位上, 邦德开始在脑子里梳理事情逻辑发展的条理。M和他的同事,在伦敦,显然不知道日内瓦附近的事态的变化。占领古德伊尔的基地和“欧罗巴号”飞艇,在比尔·坦纳打电话之前的好几个小时就发生了。是的,瑞士警方加强了警戒,但只会使“幽灵”的行动免受不速之客的干扰,变得更加隐秘。
  与比尔·坦纳通话的古德伊尔的人员肯定是霍利或雷哈尼的人。唯一的希望是追踪邦德的监视小组的车子能及早发现他们跟丢了人。可天知道他们要过多长时间才知道他已泥牛入海了呢?
  在他的冒险生涯中,这并不是第一次孤军作战了。从表面上看,他已绝少有机会取消那艘飞艇飞越日内瓦的计划并制止使用俄国与美国的EROC密码。而且这些具有高度保密性能的密码本身就能抗拒这些干扰。 如果M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么计划将转变为立即启动美国的“犁铧行动”密码和俄国的相应的密码,这就能消再一场世界性的灾难。但是如果美国和俄国的领导人正在进行封闭式的会谈,断绝与外界的任何接触,那当他们知道此事时,危险也就从天而至了。
  坐在杰伊·奥滕·霍利旁边,邦德思考着“犁铧行动”这一计划的得失。两个超级大国将被剥夺他们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他们借以保持平衡的一种真正的武器。当然, 这是世界上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这个问题已经抗议和辩论了许多年了。M在诺森伯兰大道那座房子的会议上已经强调过这点。他还特别讲到了,签定一个减少核武器和稳步地逐渐终止使用核武器的协议是一回事,但突然之间,在一个晚上让两个超级大国都没有了核武器,则是另一回事。这等于是,突然之间摧毁了一个维持镇静和清醒的体系,无论它多么不牢靠,但它毕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稳定全球的最重要的因素。
  M还讲到, 任何一个历史学家或经济学家,都能描绘出这种釜底抽薪的变动所造成的恶果。首先是金融市场的恐慌和股市的崩溃,有谁能对他们突然失去巨大实力的国家还抱有信心呢?美国和俄国将受到任何一个原来力量较弱的国家的摆布,中国、法国,可能还有伊拉克、伊朗、利比亚、阿根廷、以色列,他们都拥有自己的核能力。 M描绘的这一幅幅“未来新世界”的生动画面在他的脑海里翻腾着。他决心尽自己一切力量终止“自动扶梯行动”的进行,历史的确是必须改写。
  “无政府状态将成为主宰。 ”M以一种少有的冲动说道,几乎像是丘吉尔的演说,“这个世界,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将分成不稳定的联盟,街上的人们——不论他的与生俱来的权力、民族,还是政治信仰如何——都将被迫接受一种突然降临到他们身上的生活方式,就像是一把沙子,被抛进一口黑暗、苦涩、悲惨的深井。自由,即使现在我们所享有的有妥协的自由——将从我们生活的字典中消失。”
  “系上安全带,詹姆斯。”邦德睁开眼,他其实并没有睡觉,只是沉于遐想之中。杰伊·奥滕·霍利正摇着他的肩膀,“我们要着陆了。”
  邦德看了一眼手表, 还不到早晨6点。从舷窗往外望去,飞机正做最后一次侧转滑行,天际正露出微曦,深灰色的天空已涂抹上一道微微的亮色。
  “我们在哪里降落?”在日内瓦,他猜测。他很熟悉日内瓦的机场。也许——仅仅是也许——他能在那儿找到一个机会逃掉,发出警报。
  “伯尔尼,瑞士伯尔尼。你记得吗?我们已经飞到了瑞士。”
  伯尔尼。这意味着他们进行了一场横越大陆的旅行。这还意味着他还必须等待时机。
  “美丽的地方,伯尔尼。”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霍利点了点头。
  “我们乘车去。行程一个小时——或一个半小时。我们还有不少时间。要干的事,到11点才开始。”
  飞机下降,引擎减速,最后猛轰了一下,进入跑道的起始点,接着突然一震,轮子触到了地面。他们把飞机停在离候机大楼很远的地方,两辆奥迪汽车和一辆警车正停在一边等候着。
  从舷窗里望出去,邦德看到一场“交易”正在进行:一小摞护照递上去,翻检了一下,退回来,随之一个漂亮的敬礼——瑞士的高效率和“幽灵”的狡猾的完美结合。肯定没有进行海关的严格查验,他猜测。这架古德伊尔的飞机在这里进出瑞士至少也有一个多月了,他们已经建立了双方的信任,一切手续从简了。
  他们成一列纵队离开飞机,邦德夹在那个阿拉伯孩子和西蒙中间。那辆警车已经在半露的曙光中消失在候机大楼的那一头了。
  两辆奥迪车的挡风玻璃和后窗上都贴有“古德伊尔要员”的标志。邦德认出两个穿灰色制服的司机都是从埃尔隆来的人。
  几分钟之内,他们都上了车。邦德坐在第二辆车,紧挨着霍利。他们离开机场,身后,另一架飞机发动着引擎。伯尔尼郊区的大多数人家还在睡梦中,有一些显然已经醒来了——灯亮着,绿色的百叶窗打开着。在瑞士,邦德想,你处处都会感到你是处在一个很小,但很富裕的国家,他们有那么大的房子,办公室,教堂和铁路,以及洁净的环境,到处都有绿树和鲜花。
  他们选择了最短的路线——直接到洛桑,然后沿湖边的公路,顺着玩具似的铁路线向前。
  霍利一路上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但坐在司机座旁边的西蒙却不时回过头来,问一些愚蠢而琐碎的问题——“你了解世界的这个地方吗,詹姆斯?”“童话般的国家,是吗?”
  邦德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他16岁时第一次游览日内瓦湖的情景,他和朋友们在蒙特勒玩了一星期。他还和湖边咖啡馆的一个女招待有过一段小小的风流韵事,品尝了堪培利苏打水的滋味。
  行驶到洛桑和莫尔日之间,他们在一个灯火通明的湖畔餐厅旁边停下来,西蒙和那个阿拉伯孩子下车带回了咖啡和面包卷。他们行动的周密刺激着邦德的神经,就像有一根探针刺到发炎的疼牙一样。他的一半的头脑和身体,在本能地催促他当机立断,马上采取果断措施。但另一半——更为职业的部分却告诉他要镇静、等待,衡量行动的准则是时机。
  “我们实际上究竟去哪里呢?”吃了早饭后,他问霍利。
  “离日内瓦几公里的地方。”暴君霍利依旧很放松的样子,他有很强的自制能力。“我们将驶离湖边的公路,到一个小小的谷地,那里有一个简易机场。从埃尔隆来的小队在那里等着我们。你从来没有驾驶过飞艇吗,詹姆斯?”
  “没有。”
  “那这对我们两人来说都是一次新的经历。别人对我说那是很有意思的。”他往窗外瞥了一眼,“看来我们有一个好运气,从那上面观赏风光是再好不过的。”
  他们的车穿过了尼翁,那里的房子紧紧地挤在一起,仿佛怕掉到湖里去似的。接着,很快,日内瓦在西边的远处跳了出来,薄雾笼罩的房屋,一艘玩具般的汽船发出扑扑的响声,在平静的湖面上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浪谷。
  他们遇到了第一个警察设卡的检查点,车子慢下来,到穿着醒目的制服的警察跟前,几乎要停下来了,这时警察挥了挥手,让他们通过。
  当他们将要拐弯离开湖边公路时,碰到了第二个检查点,一辆警车和两个骑摩托的警察停在那里。他们刚要把旗子举起示意他们停车,但一看到挡风玻璃上的古德伊尔的标志时,就挥手让他们通过了。邦德扭头往回看时,只见一个警察正在用无线电手机通话。他知道这些警察是来加强警卫的,然而这已经无济于事了。精心设计的阴谋在几个小时之后就要越过湖面发生了。
  山上的巨大的裂隙,看上去像一条宽阔的上天的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山坡上小巧的农舍、高地上吃草的牛羊清晰可见。突然,一条幽谷和一个小小的简易机场出现在他们的脚下——绿草覆盖的场地,指挥塔,机库和一栋办公楼,那么简洁、小巧,像是电影里虚设的道具。
  草地上停着两架山地救援飞机,仿佛休息着的大鸟。在远远的那一头,古德伊尔的巨大的香肠形状的“欧罗巴号”飞艇,被绳子系在可移动的低矮的系留桩上,懒洋洋地摇摆着。
  他们开始下坡,机场看不见了,转过一个S型的大弯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在这两辆奥迪到达机场之前,又通过了两个警察的检查点。邦德想,瑞士警方的闻风而动,伦敦方面一定是非常满意的。
  在机场的入口处停着不下三辆警车, 除了金属的大门,外面又加拦上了一层8英尺高的铁链相连的铁栅栏,围住整个机场。远处,还有一辆警车沿着机场四周巡逻着。它开得很慢,一丝不苟,保持着瑞士公职人员特有的谨慎。
  两辆奥迪车开到门口,邦德又看到两张在埃尔隆见过的脸,虽然他们这时穿着漂亮的古德伊尔的制服,满脸堆笑地注视着这两辆车组成的车队的到来。只见他们同门口的一个高级警官交谈了几句,然后就钻进了车子,一人一辆。
  钻进邦德的车子的是个德国人,金色的头发,多疑的眼神,表情冷漠得像块石头。他看上去20出头的年纪,漂亮的制服紧紧地裹在身上,胸部的口袋都凸了出来。他的相貌令邦德感到讨厌,等他一开口讲话,就更令邦德厌恶了。
  两辆车没有驶向那个小小的办公楼,而是直接向机库开去。可以看到机库前面停着两架平板翼的“皮拉特斯”小型飞机。霍利以一个美国人的腔调,仅限于向那个德国人问一些关键性的问题,并得到了精确的、军人式的回答。
  鲁迪——那个德国人的名字——回答了所有的问题,然后说了些情况。他装成是古德伊尔管理部门的头目,接了比尔·坦纳的电话。他讲了通话的详细经过,说那人肯定是英国人,而且无疑是代表英国一个主要的保安机构。这些瑞士警察——他说——就是在他打了电话后的半小时之内来到的。
  杰伊·奥滕问清了是什么时间。他不难判定打那个电话的时间,正是邦德到了诺森伯兰大道附近的外交部那座房子之后不久。
  “詹姆斯,”他转过头来对邦德说道,那一双大鸟的绿色眼睛眯缝起来,“你同你的朋友谈了多少东西……呃,他的名字?”
  “什么朋友?”邦德问道。
  “登顿。昨天晚上。安东尼·登顿。”
  “和我?”邦德一副吃惊的样子,仿佛他刚才根本没注意他们的谈话。“我能同他谈什么呢?”
  霍利直视他的双眼,“不要那么大真,詹姆斯。塔米尔的人昨天一早就占领了机场,人不知鬼不觉,没发生任何麻烦。然而到昨天晚上,你去给我们取EPOC频率时,情况就变了,这是为什么?我问自己,为什么瑞士警察从昨天晚上就对我们发生了兴趣?”
  邦德身不关己似地耸了耸肩。他说,他不知道。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都和他毫无关系。汽车停下来,霍利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身体。
  “我希望你给我们的是正确的频率,詹姆斯。如果你没有……喏,我已经警告过你这事的后果。对整个世界的后果,我的朋友……”
  “你尽管放心,”邦德马上答道,“你得到的绝对是正确的EPOC频率。不用怀疑这一点,霍利博士。”
  霍利听到邦德称呼他的真实的姓名,身子微微一震,接着他向前一欠身,打开了车门。
  邦德看到一个机会。当时所有的人都钻出了车子,只有他和那个阿拉伯孩子留在后面。那孩子的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右手紧握一支小型的瓦尔特自动手枪。邦德想,安全不敢说有完全的把握,但击倒这个年轻人开车逃走还是可以的。
  然而机会转瞬即逝。不仅是西蒙、霍利和那个德国人鲁迪,加上雷哈尼、乔·兹温格里——他们正一起向机库走去——而且,邦德现在已看到雷哈尼的人在整个机场随处可见,从机库的阴影里,飞机上面,你都可以发现他们半隐半现的携带武器的身影。
  在机库的可滑动的大门上,开有一个小门。小门敞开着,这伙人走了进去。两分钟后,西蒙出来,快步向汽车走过来。
  “雷哈尼上校要你进去。”他说道。他的表情又突然变得冷漠起来——看样子他极不愿意让任何外来的人进入他们那种伙伴式的紧密的关系。邦德看出了这种心理。
  他们向车库走去,区区可数的几步路,邦德想,最后的时刻可能就要到了。他们肯定是认为他说了什么。他们不再需要用他了。戏演完了,到闭幕的时候了。
  一小撮人站在机库小门的内侧,塔米尔·雷哈尼向他致意。
  “啊,邦德中校。我想你应当看看这里。”他举起手,往机库的中央指了指,“你的训练还是没有我们有条理呐。”
  大约有40个人集中在那里,僵坐着挤靠在地板上。他们的对面是支在三角架上的3挺机关枪。每挺机关枪后面是4个埃尔隆来的士兵。
  “这些都是古德伊尔的有德之人也。”雷哈尼咬文嚼字地想开个玩笑,“他们将在这里呆到我们的使命完成。你应当明白这一点。如果有一个人企图反抗,或我们的使命发生什么差错,那么他们——全体——将立刻被处死。
  “我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很不舒服的,”雷哈尼继续说道,“但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将被释放,完好无损。当然你注意到了,这里面有一个女士。我想你认识她,中校。”
  在人群中间,辛迪·查尔默向邦德送过来一个苍白的微笑。塔米尔·雷哈尼压低声音说道,“就我们私下来说,邦德中校,可怜的查尔默小姐已经没有活的机会了。但我们不想流血,也不想让你流血。你要明白,我们本来是打算,一旦你完成了你的任务,也把你列入这一批囚徒里去。‘幽灵’的代表无论如何不喜欢让你参与这一切——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他的嘴咧开了,但没有形成微笑,张在那里,像横贯在脸上的一道直直的刀痕。“无论怎样吧,我想你在飞艇上还会有些用处。你能驾驶飞机,对吧?你有飞行员执照吗?”
  邦德点点头,加上一句,他没有驾驶飞艇的经历。
  “你只是副驾驶。但你必须保证驾驶员要按照我们告诉他的话去做。如果你碰巧是在对我们玩两面派,那可真是个绝妙的讽刺,邦德中校。来吧!”
  回到奥迪车里,他们调头往几百码外的办公楼开去。
  楼里有40来个从埃尔隆来的雷哈尼训练的人, 他们坐在一起吸烟, 喝咖啡,“这是我们的操作小队,邦德中校。他们在埃尔隆进行过模拟训练,这是我没有让你看到的东西。在我们起飞之前给飞艇减重时,以及我们完成这次短途飞行之后返回时,他们会是非常有用的。”
  屋里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坐在门边的一张桌子上,穿着深蓝色的飞行员制服,有遮沿的帽子放在桌子上。一支乌齐自动枪对着他的前胸,如果他敢乱动,势必打个透心凉。“我想,你是我们的飞行员?”雷哈尼向那人礼貌地微笑着。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是的,他是个飞行员,但是他不愿意在别人的胁迫下飞行。
  “我想你会愿意的。”雷哈尼的口气充满了自信和霸道,“我们怎么称呼你呢?”
  “你可以称呼我机长。”飞行员答道。
  “不,我们在这里都是朋友。我们之间不用那么正式。”接着,他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喊道,“你的名字!”
  飞行员似乎并不在乎这种恫吓,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歪了歪头,“好吧,那就叫我尼克好了。”
  “好的,尼克。”塔米尔·雷哈尼开始向他详细讲述下一步要干什么:尼克将驾驶飞艇,就同他平时的正常飞行一样,沿着湖边一直到日内瓦,然后改变路线,直接飞到里士满饭店上空。 “你要在那座旅馆上空悬停4分钟。”雷哈尼摆出一副不可抗拒的司令官的架势。 “在上面停4分钟,不需要更多的时间。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只要你按照我告诉你的去做,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然后,你驾飞艇回到这儿着陆。你就会得到自由。”
  “我绝不会这么做的。”
  “我想你会做的。首先,你有40名同事被关在机库里,马上要遭到杀身之祸。其次,如果你不干,也会有别人干。譬如,站在这里的这位先生就是一个。”他拍拍邦德的肩膀,  “这是位飞行员——只是没有开过飞艇——如果我们给他足够的‘鼓励’,他会干的。现在我们对你的‘鼓励’就是:你不干,就杀了你。”
  “他们会这样干的,尼克。”邦德插嘴道。
  “谢谢你,中校。”雷哈尼说。
  这位飞行员想了想,在雷哈尼咄咄逼人的注视下,似乎妥协了下来。
  “好吧,我来驾驶这个飞艇。”
  “好。现在我来告诉你,我们对邦德中校的安排。感谢上帝,他现在是你的副驾驶员。你马上就告诉他驾驶一架飞艇与驾驶一架飞机有什么不同之处。而我们呢,给他一发子弹, 仅此一发。他只能对付一个人,而我们在飞艇上是5个人,不包括邦德中校和你本人。邦德现在会完全按照我告诉他的去做。如果你想要小聪明的话,我们就命令他杀死你——这样他手里就没有子弹了。如果他不杀你,那西蒙——或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会替他行事,并强迫他接替你。如果他不干,我们也同样把他杀死,由我们自己的一个人驾驶飞艇。你听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
  “就这样,由邦德中校来照顾你。我们即将开始一个愉快的旅行——要多长时间?半个小时?”
  “差不多,可能45分钟。”
  “邦德中校,请教你的飞行员吧,向他学习。我们先把东西装到吊舱里去。”
  邦德低下头,让他的嘴唇靠近坐着的飞行员的耳朵,“我也是在劫持下工作。照我告诉你的去做,我们必须制止他们。”接着,他用正常的声音说道,“好吧,尼克,你最好先给我讲讲这艘飞艇。”
  飞行员向上望着,疑惑了一下,邦德点头鼓励他,他开始讲述起来。
  他们周围,雷哈尼的人员开始把设备搬出办公室,邦德留心到,他们所抬的设备中有一台微波发射装置——看样子功率很大——以及一台微电脑。
  邦德用心领会着飞行员的讲解。 驾驶飞艇, 尼克说道,与驾驶飞机差不多。“飞行操纵杆,方向舵脚踏板,同样的飞行仪表,两个小型发动机的风门杆。唯一不同的是要调整这种软式飞艇的平衡。他解释在飞艇的充氦的外壳里面,一前一后有两个气室,通过对气室的充、放气,控制飞艇的平衡和升降。这有些像气球的原理,只不过是使用可充气的气室,不必把艇身里那昂贵的气体逸出去。你可以泵入和排出空气,气室随之改变气压,使飞艇升高,降低,或调整倾斜与平衡。唯一需要技巧的工作是,当飞艇着陆时,向地面人员抛出拉索。其余的事就极为简单了。”
  他们直截了当地交谈着技术上的细节。当西蒙进来时,尼克还没有说完,他看看表,办公室现在已经人走室空了。
  “你二人必须要上艇了。 ”西蒙举着一发9毫米的子弹,邦德看到是一发他原来的格拉泽穿甲弹。“等我们登艇时,就把它给你。”他说道,眼睛里闪着冷酷的光,“现在出发。”飞艇那里,雷哈尼的人已经在准备抬起前面的拉索。有人已登上了那个流线型的吊舱,它悬挂在闪着微光的香肠形状的飞艇上。
  通过开在吊舱右边的门,尼克第一个爬上去。邦德紧随其后。西蒙最后上去,在身后关上了门。
  塔米尔·雷哈尼紧挨着霍利坐在吊舱的后部。在他们前面安放着与计算机连接着的微波发射机。那个阿拉伯孩子坐在霍利的前面,兹温格里将军在狭窄通道的对面。邦德向前舱走去,坐到尼克右边。西蒙在他们之间来回踱着。
  尼克一坐到驾驶座位上,就变成了一个完全专业化的人。他向邦德发出指令,向他指明气室的阀门的位置。
  “做好准备!”雷哈尼喊道,尼克做了飞行员的例行检查,然后打开窗子,对地面待命的人打了声招呼。“一切正常。”他回答道,“告诉你的人往边上站站,我要发动了。如果需要他们拉紧绳索,我就向你竖起大拇指。”他又对邦德说,他首先发动左引擎,紧跟着再点着右引擎,“我们现在向气室充气。当气室充气完毕,我们就脱离系留桩。如果外面那些人受过正规训练的话,应当用力把附在吊舱上的压舱的袋子拉下来。”他转过头来,咧嘴一笑,“此后,我们调整艇身,抬起艇首,我们看他们是否知道松开绳子。”
  尼克接连发动起了两台引擎,加大马力,开阀充气。
  邦德注视着尼克, 西蒙往前倾过身子,伸手到他上衣里抽出ASP。随着咔哒两声响,一发子弹压进枪膛。然后,他把枪还给邦德。“如果上校发出命令,你就杀死他。如果你不服从命令,我就给你脑袋一颗子弹,先开枪打死你。”
  邦德甚至都没听到他说什么。他现在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尼克的操作。尼克打开风门,拉起脱离系留桩的杠杆,眼睛观察气压的变化。
  飞艇的头部向上仰起,尼克开足引擎的风门,向地上的人挥了挥手。艇首仰得更高了,已经能感受到向上的浮力。接着,飞艇开始向前,向上,非常平稳,没有震颤、没有摆动地徐徐地离开了地面,就像一块缓缓飞起的魔毯。
  第十九节  犁铧行动
  邦德飞过和乘坐过许多类型的飞机, 从老式的“灯蛾” 双翼飞机到最新式的“幻影”战斗机,但还从来没飞过像“欧罗巴”这种飞艇。
  上午,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好像有人专门清洁过似的,就像有些人常怀疑瑞士人总爱这样做一样。
  两台小型发动机发出均匀的嗡嗡声,像一群黄蜂在你的耳边飞着——木制的单桨叶的推进器螺旋桨幻化成两个旋转着的圆盘——浑圆的银色艇身从大山的宽大的裂隙中慢慢升了起来。它越过蜿蜒的公路、铁路,飞临湖面,在1000英尺高空俯瞰着壮丽的大地。邦德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危险的使命。
  飞艇的平稳程度让他吃惊——而一架常规的飞机在这种地形上空爬到1000英尺肯定要受到强大的冲击和颠簸的。那些在20和30年代非常着迷于乘这种飞艇旅行的人还享受不到这种平稳。
  飞艇的前端开始向下俯冲后又抬起,艇身几乎直立,转了一个大圈——现在已处于1500英尺的高空——他们能看到整个日内瓦湖的湖区。湖边群山耸立,山顶皑皑的白雪映着蓝天,远处的蒙特勒城星星点点,变成袖珍型的希永城堡①伸入到湖水中。湖的南岸与法国接壤。法国的托农城祥和静谧,历历在目。
  ①希永城堡——瑞士最著名的建筑之一。位于日内瓦湖东岸的蒙特勒附近,建于13世纪,因拜伦的诗《希永的囚徒》而出名。
  尼克把飞艇调了个头,前面出现了日内瓦城。他们以平稳的每小时50英里的速度向前飞去。邦德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他回头看了看后舱。雷哈尼和杰伊·奥滕·霍利看得很清楚,他们正伏身在发射机上忙活着。他们拆掉了一些椅子的靠背,这样反而使邦德能更清楚地看到发射机、与之相连的微机和装在微机里的驱动器。
  霍利一边调着频率,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雷哈尼紧紧地盯着他——像个监狱里的看守,邦德想。兹温格里在座位上半侧着身子,提着什么建议。西蒙和那个阿拉伯孩子站在边上警卫着。那个阿拉伯人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飞行员和邦德。西蒙斜倚在门上,仿佛要掩盖住他的老板们所做的一切。
  下面,日内瓦的湖滨地区已经跃入眼帘。飞艇减速,艇首停住,艇尾缓缓地摆了过来。
  “不要绕行,尼克!”雷哈尼发出警告,“就像你平时那样飞过去,然后一直到里士满饭店上空。”
  “我是在按平时的路线飞行。”飞行员平静地答道,“是按章程规定的路线飞的。”
  “我们究竟要在这里干什么呢?”邦德向后面问道,“我们怎么去做改变历史的大事呢?”霍利抬起眼睛看看前舱。
  “我们将考验考验世界上两个最强大的国家的稳定性。你肯定不信,我们将在通过美国总统和苏联主席各自的紧急网络发出的密码中输入一个程序,这将使他们双方主要的核力量完全失去战斗力。”
  “我相信一切。 ” 邦德不想听下去了。 M是对的,他们的目的就是发出美国“犁铧行动”程序和俄国人的相应的程序,通过他们各自的卫星,从而进入不可逆转的行动。
  “喏,我们要精确地完成我们应做的一切,詹姆斯。”霍利继续说道,发出一种救世主般的腔调,“核恐怖的时代即将结束,和平的时代就要来临,全球的和平就要实现了。”
  在枪口下的和平,邦德想,但没有说出口。他瞥了一眼那个拿枪的阿拉伯年轻人。刹那间决定了什么是他最好的——而且也是唯一的——选择。
  从他投入他的工作开始,他就已经决心把全部的生命贡献给自己的祖国。现在他清醒地知道, 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他的ASP手枪里只有一发格拉泽穿甲弹。如果运气好,在这个狭窄的吊舱里,他能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打成两截——但仅仅是一个人,所以要选择最有价值的目标。杀死一个人,然后被他们杀死。但如果能选择恰当的时机,并使这个阿拉伯孩子分散注意力,这颗格拉泽子弹的精确射击,就能摧毁发射机,可能还有计算机。
  他会死去,在摧毁了那些设备之后,会立即被杀死。但对邦德来说,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粉碎了“幽灵”的罪恶计划更令人感到满足的呢?他们可能不甘心失败,卷土重来,但他也有后来人,也有像他一样的人,继续阻止他们的阴谋,情报局会始终处于戒备状态的。
  当尼克把飞艇调过头来时,那清洁、规整、美丽如画的欧洲小城邦已经转到了他们的右边。他们下降到1000英尺,沿着湖边飞去。
  “还要多长时间?”兹温格里将军第一次开口说话。
  尼克往后瞥了一眼,“到里士满饭店?45分钟左右。”
  “你锁定了那个频率?”老将军问霍利道。
  “我们现在正在这个频率上,乔。我已经插入了磁盘,剩下的工作只是按一下回车键了。我们马上就会知道邦德是否说的是真话。”
  “你是先激活美国的系统吗?”
  “是的,乔。”这次是雷哈尼回答道,“是的,几分钟后,是美国首先接到给他们的指令。”他倾过身子往窗外看了看,“到了,这就是里士满饭店,准备行动。”
  邦德悄悄打开了ASP的保险。
  “准备好,杰伊。马上开始。”雷哈尼并没有高声喊叫,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回荡在狭长的吊舱里。
  在他们脚下,现出一座华美秀丽的旅馆——日内瓦休闲区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尼克控制着飞艇飞临了这些宫殿式的建筑和它的精美绝伦的花园的上空。
  “我喊预备了,杰伊!”
  “一切就绪!”霍利回答。
  千钧一发, 邦德猛地掏出ASP,朝着那个阿拉伯孩子喊道,“窗子!看你的窗子!”
  就在那个阿拉伯孩子转头的一刹那,邦德的手枪举起,他的脑子告诉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扣动了扳机。越过飞机发动机的嗡嗡的噪声,他清楚地听见了手枪击针的沉闷的撞击声。一瞬间,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瞎火?一发哑弹?随之,只听西蒙爆发出一阵哈哈的狞笑,伴随着那个阿拉伯年轻人的咕噜噜的喉鸣。
  “不要孤注一掷,詹姆斯。我现在可以一枪把你撂倒。你就不好好想想,我们能让你荷枪实弹地上飞艇吗?”
  “真该死,邦德。”雷哈尼从座位上抬起身子,“这里是不会发生枪战的。你是否给了我们真的频率呢?它是否也和你的背叛一样是假的呢?”
  后舱发出了嘟嘟声和机器呼呼的旋转声。霍利在激活密码程序。他兴奋地呵呵地叫起来,“成功了,塔米尔!不管邦德想要干什么,他确实给了我们真的频率。它已经被认证。卫星接受了它!”
  邦德扔掉了手枪,它现在只是一块废铁。他失掉了机会,他们已经激活了整个系统。这时,安在五角大楼——或别的什么地方——的巨大的机器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处理着这些数据,计算机正完成着庞杂的数字运算。指令将立即传输到四面八方的类似的机器里,它们分布在美国整个国家,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甚至到欧洲和北约的军队里。
  现在木已成舟。他只感到满腔的愤怒,整个心肺像要爆裂开来。
  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发生的事,使事情急转直下。霍利还在呵呵地兴奋着,半抬着身子,向雷哈尼伸着手,搓着手指,“塔米尔,快,苏联的程序,你掌握的苏联的程序, 我已经把发射机锁定在他们的频率上了……” 他的声音因催促而提高了“塔米尔!”现在他喊叫起来,“塔米尔!苏联的程序,快!”
  雷哈尼哈哈地狂笑起来,“杰伊,你自己去快吧。你真的就不想想,我们会叫俄国人也去遭受财富被褫夺的痛苦吗?”
  杰伊·奥滕·霍利的嘴一张一合,像一条要死的鱼。“你……?你……?你说什么,塔米尔?你……?”
  “看住他们!”雷哈尼打了一个响指,听到他的命令,西蒙和那个阿拉伯孩子似乎同时挺直了身子。“你可以返航了,尼克。”雷哈尼的声音又恢复为极为平静的腔调,邦德透过发动机平稳的嗡嗡声听他说道,“现实就是如此,杰伊,识时务者为俊杰。很早以前,我就担任了‘幽灵’的执行领导人。现在我已经顺利完成了我的原定计划。我甚至冒了一个险,邦德,你们实际上在用EPOC频率引诱我们上当。‘自动扶梯计划’原本就是针对美帝国主义的。现在我们正好把它作为一份厚礼,奉送给我们的苏联朋友。杰伊,你只不过是被带进来供训练模拟用的。我们是不需要兹温格里和你这种感情用事的笨蛋的。现在你听明白了吗?”杰伊·奥滕·霍利发出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号,与之形成回响的是兹温格里将军的愤怒的咆哮。
  “你这狗杂种!”兹温格里倏地站起来,“我要使美国和俄国处于同等的位置上,我要使我的国家再强大起来。你毁了我们的理想——你……!”他奋力向雷哈尼扑上来。
  那个阿拉伯孩子向他开了枪,只一枪,迅速而准确。一颗子弹炸开了老将军的头颅。他无声地往上一蹿,随着那孩子的一声枪响倒了下来。杰伊·奥滕·霍利一声长啸,扑向雷哈尼。他双臂展开,双手扼住了雷哈尼的喉管。他的尖利的啸声转变成报丧妖妇似的咬牙切齿的悲号。
  雷哈尼已经没有空间可退。他从一把很小的手枪中——甚至邦德都没有看到——射出了两发子弹,击中了扑在半空中的霍利。被狂怒驱动着霍利的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重重地砸在了“幽灵”的领导人——布洛菲尔德家族的王位继承人——的身上。
  “下降!”邦德向飞行员尼克喊道。“紧急下降!”在混乱中,邦德扑向最近的目标——西蒙。西蒙背对着驾驶舱,他正跨上一步去拉开压在雷哈尼身上的杰伊·奥滕·霍利的尸体。邦德扑到西蒙的背上,左臂锁住他的脖子,右手挥拳猛地击向他右耳下的部位。
  接下来,同时发生了三件事。在邦德拳头挥过来的瞬间,西蒙突然失去平衡,猛然向左倒去。他的手本能地想抓住点什么,一下子拉到舱门的锁扣上,舱门哗地一声打开了,空气忽地灌进舱里。当西蒙被突如其来的气流冲得直打趔趄时,那个阿拉伯孩子向邦德开了枪。只差几分之一秒的时间,这颗子弹没有击中邦德,却打进了西蒙的胸膛——这个问题后来还引起了争论,西蒙到底是死于邦德在他下颚上致命的一击呢,还是死于那个阿拉伯人的子弹?无论他是死于何种方式,长期的军事训练使他最后又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动作。在他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了他的肌肉:他挣脱了邦德,转过身,死命地抓住他的乌齐自动枪,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几乎把那个阿拉伯孩子撕裂成两半。
  西蒙没有松开他的枪,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他向后倒去,喉咙里没有哼出一声,直接从打开的舱门掉了下去,越过1000英尺高空直落到湖水里,葬身湖底。
  邦德急跨一步,去抓那个阿拉伯人扔在地上的瓦尔特手枪。他霍地感到一阵刺痛,一颗子弹擦过他的右臀,划出一道浅沟。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一颗子弹擦耳而过。
  他的手已经触到了瓦尔特,脚却在地板上滑了一下。当他本能地转过身来,把枪指向塔米尔·雷哈尼跌倒的地方时,手指却不得不离开了板机,他发现这场惊险剧目的导演已经不见了。
  “降落伞,”尼克说道,“这个杂种背了降落伞。他跳下去了。”
  邦德走到吊舱门口,手拉着把手,探身舱外。
  下面,衬着蓝灰色的湖水,张开着一顶白色的降落伞。在微风的吹拂下,雷哈尼正缓缓地向法国一侧的湖岸飘去。
  “一定要抓住这个坏蛋!”邦德大声喊道。
  “请关上舱门。”尼克平静地说道,只有久经风险的飞行员才有这样的镇静。“我们找一个可以降下飞艇的地方。”他打开了通讯装置,用拇指和食指转动着标度盘,调整了一下耳机。他并没有因这一场空中搏斗而显得筋疲力尽。
  几秒钟后,当邦德在他旁边坐下来,他慢慢转过头来说,“我们能够回机场了。显而易见,当我们一离开那里,瑞士军队就消灭了那帮家伙。看起来我们好像有守护天使关照着呐。”
  他们围坐在这个湖畔旅馆M房间里的阳台上。有比尔·坦纳,M本人,辛迪·查尔默,珀西和邦德。邦德被子弹灼伤的伤口仍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你的意思是,”邦德带着温怒说道,“你事先知道他们已经占领了机场?你送我离开伦敦时,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M点点头。 他开始讲述,因为围绕最高级会议的极端保密性,与所涉及单位的许多有关的东西是用密码暗语来传递的,这样,通过经由无线电和电话的联系就能得知它们的真实性。在邦德回到诺森伯兰大道附近的通讯中心的那个晚上,比尔·坦纳打电话给古德伊尔的雇员,并没有收到应该使用的暗语的正确的答复。
  “这样, 我们就知道那里已经出事了。 ” M的话里并没有显出一点儿内疚。“我们通知了所有应该通知的人;与美国和苏联都进行了协商:对于使用他们紧急频率发出的任何信息,他们的卫星都应反应出接受,然后再立即关掉。”
  “然后就把我扔进狼群。”邦德反唇相讥道,“但事情并不需要我非得去深入虎穴,而你却如此精巧地安排了这一切。派我进去,了解所有的……”
  “好啦, 好啦,詹姆斯。”M插嘴说,他探过身子,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邦德的手臂上,“事情予我们、予你自己,所获得的好处是一样多的,詹姆斯。毕竟,是你把霍利——或是雷哈尼引进了圈套。但这并不是我们所考虑的最主要的目的。我们必须要找到一种方式来恢复你的名誉。我们把此事视为为你恢复名誉的最好方式。”
  “恢复名誉?”
  “你知道, ”M平静地继续说道,“在这件事上,你所扮演的角色正好能挽回你在公众中的形象。在最高级会议召开期间,新闻界绝不会放过一艘飞越会议召开地点的飞艇被绑架的事件。几天以来新闻记者蜂拥至日内瓦。我们已同瑞士有关当局协商,他们允许对某些东西做出报道。这在某种程度上就把我们从一个微妙的不能张扬的工作中解脱了出来。我想你对明天要见报的东西不会不高兴吧。”
  邦德沉默了。他凝视着M。M的手在他的手臂上很有力地拍了两下。
  “我想, 你希望为了治愈你的伤口能请些日子的病假。”M摆出一副很冷淡的样子说着。
  邦德和珀西交换了一下目光。“如果情报局的工作能允许的话,先生。”
  “一个月,怎么样?让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恕我不能召开全局的大会公开为你恢复名誉了,007。”
  辛迪第一次张口说道,“那个戴兹尔——杰伊·奥滕·霍利夫人,怎么样了?”
  坦纳告诉大家,那个自称戴兹尔的女人下落不明,就像雷哈尼一样不知隐匿到何处了。“汽艇打捞到雷哈尼的降落伞,他已经漂流到湖边,在法国那边上岸了。”
  “该死的!我希望给我一些时间,我单独去追捕这个狗杂种。”招人喜欢的辛迪·查尔默被激怒时是可怕的。
  珀西对她调皮地一笑,“辛迪,你将直接回兰利去。命令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辛迪面露不悦。邦德极力忍着没有直视她的眼睛。“阿马迪斯博士怎么样呢?”他问道。
  “哦,我们会好好关照他的。”比尔·坦纳答道,“在秘密情报局我们总是给计算机专家留着好位子的。无论怎么说,阿马迪斯博士也算是个勇敢的年轻人。”
  “还有件事,”M咕哝道,“参谋长不知道,当你提醒我们注意雷哈尼时,007,我们翻阅了档案,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你记得我们曾对他监视过一段时间吗?”
  邦德点点头,M从他放在大腿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纹纸的黑白照片。
  “有意思吗?”
  照片上,塔米尔·雷哈尼和戴兹尔·圣约翰—芬尼斯拥抱着在一起。“看样子仿佛他们对未来已有安排。”
  邦德问埃尔隆的情况,M说以色列人已经精确地测定了它的位置。
  “已经没有人在那里了。废弃了。但是他们仍在悄悄地监视着它。我怀疑雷哈尼还会到那里去。但他也可能出现在别的什么地方。”
  “是的。”邦德的声音很平静,“是的,我想我们不会是最后一次提到他的,先生。毕竟,他很自豪他是布洛菲尔德的继承人。”
  “我们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M沉思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放弃这个假期,007。这可能对下一步是极其重要的……”
  “他需要去休假, 先生。”珀西几乎在命令M。“至少要有个短期的假期。”秘密情报局的首脑看着她那柔顺的银灰色的头发,现出惊讶的表情。
  “是的,是的。唔,如果你们喜欢这么安排的话……我完全支持……是的。”
  第二十节  战斗未止
  他们第一站飞到罗马,在梅迪契别墅①呆了一周。珀西从未来过罗马,詹姆斯带着她游览了在7天中所能参观的所有的地方。
  ①梅迪契别墅——位于罗马。原为意大利梅迪契家族购买的别墅,建于16世纪,是风格主义建筑的重要范例。
  从罗马他们又到了雅典。他们在雅典偶然碰到并参加了一次越岛旅游。先是爱琴海,再回程,到伊奥尼亚海。他们在那里找到一处与世隔绝的海滩和一家小旅馆,就脱离了旅游团的游览路线。
  这是一段远离过去生活的日子。他们谈着他们的青年时代,陈述着各自的过去,全身心地沉浸在对方的身体的温馨里。似乎世界都变得年轻起来了,时间都静止了下来,只有在这个幽暗、神秘的的希腊小岛上还有着时光的流逝。
  他们品尝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大虾,以及希腊沙拉,畅饮带松脂味的希腊葡萄酒。晚上入寝前,常常在路边小酒馆的葡萄架底下,和酒馆的侍者们跳舞娱乐。他们伸展着胳膊,拍打着小腿,边走边优雅地摇摆着腰肢。像以前来这里的游客们一样,他们发现这些小岛上的小酒店的主人们都懂得什么是爱,以及怎样使爱着的人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对于珀西这样的同行的女人来说,或许出于习惯,但也是出于某些第六感觉一类的东西。他们自始至终都对陌生人保持着警惕。虽然他们没有认出一张熟悉的脸。同一辆汽车,甚至摩托也没有见过第二次。他们现在还是自由的,或者表面上是自由的。
  然而,“幽灵”的行动小组是很多的,而且非常狡猾。无论是邦德,还是珀西,都没有觉察出来,危险的阴影正在向他们靠拢。
  “幽灵” 小组通常由5个人组成,天天都有变化,同一辆车从不使用两次,每进入一个岛屿都要换一个人,或是男人,或是女人。今天是个年轻的姑娘,明天就是个快活的希腊小伙子;这儿是个学生,那里就是一对儿英国的中年夫妇;旧的大众,新牌子的本田,或是半新半旧的标致。领导人的命令是明确的。到时候,他也会出现在现场。
  邦德和珀西对将来谈了很多,但是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周他们仍没有任何明确的结论。他们去了科孚①——他们决定从这个充满蟋蟀和姜啤酒的小岛直接飞往伦敦。他们找到了一家平房小旅馆,远离眼花缭乱的蜂窝一般的玻璃和水泥的宫殿。旅馆靠近一处封闭的海滩,要翻过山岩才能到达海边,那里还有一座小酒馆。他们的房间的对面是一座山坡,上面长满了灰仆仆的橄榄树和叫不出名来的矮树丛。
  ①科孚——伊奥尼亚海中的一个希腊岛屿,是风景秀丽的旅游胜地。
  每天的午后他们都回到他们的房间,当暮霭降临,树上的蝉开始它们无休止的歌声的时候,这对恋人开始作爱——长时间的温情脉脉的,那是一种以前从未体验过的酣畅淋漓的心满意足。
  在最后一天的晚上,他们收拾好了简单的行装,在小酒馆里吃了顿很有特色的晚餐。他们像平常那样,手拉手翻过山坡,穿过低矮的橄榄树丛,回到他们的房间。他们开着窗户,拉下百叶窗。
  他们很快就沉浸在对方给予的欢娱之中,呢呢喃喃的亲昵的话语交融着,尽情享受着身体的愉悦。
  他们几乎没有感觉到夜幕的降临,以及蝉鸣的停止。两个人谁也没听到塔米尔·雷哈尼的车悄悄地停在了旅馆下面的路边上。这个“幽灵”的继承人为他们制定了死期。他们在欢娱中谁也没有听到雷哈尼的使者已离开公路爬上了山坡,他那结绳为底的便鞋,穿过橄榄林时悄然无声,已经来到了他们的窗子跟前。
  塔米尔·雷哈尼,这个布洛菲尔德的真正的法定继承人,已经判决了他们二人的死刑。他只是遗憾应进行得更快一些。
  这个矮小的、土黄色面孔的男人,是“幽灵”最优秀的无声杀手。他从窗帘的缝隙中瞥了一眼, 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6英寸长的象牙吹管。他以更大的细心装进去一支细小而尖利的蜡封的飞镖——它的空腔里注满了可致人于死命的纯尼古丁。插有飞镖的吹管缓缓地穿过窗格,伸进了房间。
  靠近窗子一侧,珀西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长期的训练造就了她的反应——她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就像只野兽。
  她猛地一滚,从吃了一惊的邦德的身下滑到床下,一只手顺势抓起地板上的小左轮手枪,这是她每天都放在床边地板上的。
  她连发两枪,射击的同时裸着身子在地板上侧向一滚——教科书的标准规范。透过百叶窗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向后慢慢倒去,垂死中呼出的一口气把飞镖射到了空中。
  邦德迟到一秒滚落到她身边, ASP握在手中。当他们冲到屋外的夜色中时,旅馆下面的路上传来雷哈尼的汽车的轰鸣。他们不需要上面通知就知道是谁来到了这里。
  后来,那人的尸体被运走之后,他们向伦敦和华盛顿做了汇报。当地的警察和其他部门都很满意。邦德和珀西驱车到科孚城里,在一个大些的旅馆里过了一夜。
  “好啦,至少都处理妥了。我们两人现在都明白——”珀西开口说道。
  “明白?”他们在房间里吃早饭,邦德仍感到放松不下来。
  “将来,詹姆斯。我是说我们应当对这个插曲之后的将来有个清醒的认识。”
  “你的意思是,在布洛菲尔德的继承人死掉之前,我们是得不到安生了?”
  “这是一部分,不是全部。”她停下来,啜了一口酒,“我杀人都是无意识的反应,自然而且……”
  “十分顺畅,有效。亲爱的。”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与其他人不同,是吗?我们受过训练,我们时刻准备着,我们服从别人的命令——随时随地飞往危险之中。”
  邦德想了片刻。“当然,你是正确的,亲爱的。你的意思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能停下来,去过正常人的生活的。”
  “是这样,我的亲爱的詹姆斯。我们享有了最好的时光,最幸福的日子。但是……”
  “但是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点点头,他越过桌子伏下身来,亲吻着她。“谁知道呢?”邦德自言自语地问着。
  第二天早上,他们重新订了机票,邦德送珀西上了飞机,目送飞机爬过了跑道尽头的小山。然后,他回身选定一个往西的航班。
  一个小时之后,他将登上回伦敦的航程。他生活的另一部分等待着他,他即将投入另一项任务,为他的国家承担另一个角色。
  邦德走进机场的酒吧,要了一大杯白兰地,等着招呼登机。他慢慢地啜着杯里的酒,陷入对过去和未来的沉思。珀西是对的。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但是工作在召唤他了,詹姆斯·邦德明白,对他具有永恒的吸引力的召唤,就是新的冒险——和新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