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交易 作者:约翰·加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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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海鹰
  这位海军军官和他在皇家海军的许多同僚一样,都被人们热情地称为瓦斯考。潜艇指挥室中,在红色光线照耀下,他俯过身去,碰了碰艇长的手臂。
  “先生,潜艇到了预定地点。”
  海军少校阿来克·斯特瓦尔德点点头。“关闭所有设备。把潜艇中部升到水面。”
  “把潜艇中部升到水面,”两个负责升降潜艇的水手中那个职务高的重复道,他坐在水平舵的操纵杆前,控制着潜艇深度。
  “声纳情况怎样?”艇长轻声问道。
  “现在在距离波恩霍尔姆岛很远的地方活动,罗斯托克港有许多船只进出,远处有两个目标, 很像小巡逻艇,距海岸大约有50英里,方位是020。没有潜艇的标记。”
  海军少校阿来克·斯特瓦尔德扬了扬眉毛。他并不感到高兴。原因之一,就是他不喜欢驾驶着他的特拉法加级的核潜艇来到违禁海域。再有,就是他不喜欢“活宝”。
  他把他们称为“活宝”是因为他曾经在一本小说里看到过这个字眼。他本来可以把他们叫做“鬼鬼祟祟的人”,或者直截了当就叫间谍。不管他们叫什么吧,反正他不喜欢他们来到潜艇上,尽管那个领队的也在海军服役。在军事演习时,斯特瓦尔德曾经参加过逼真的隐蔽活动,但是,在和平时期,真刀真枪地干就使他耿耿于怀了。
  当“活宝”来到潜艇上的时候,他曾经想到,他那个在海军服役的身份纯粹是个幌子,但是过了几个小时,他就看出来:那个海鹰,人们认为他是领队,对大海的事情还是非常内行的——他的两个同伴也是如此。
  不管怎样,他并不喜欢这种躲躲藏藏的阴谋活动。事情的发展也让他感到很不舒畅。这个以“海鹰行动”为代号的命令很简单,但很明确:
  你应向海鹰和他的同伴提供一切援助。你应隐蔽无声地于水下全速驶向附图标出的地点。
  他迅速扫了一眼航海图,上面标出了坐标,这更加证实了斯特瓦尔德最担心的事。到那个点需沿东德海岸一个狭小地带走50英里,它位于东德和波兰两国之间,距离海岸只有5英里。
  在上述地点,你应静止不动,保持潜水状态,听从海鹰直接命令。你绝不能将你的活动向任何其他船只泄露,特别是在附近港口外活动的民主德国或苏联海军舰艇。当你们到达预定地点时,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海鹰和他的两个同伴要离开潜艇。他们将使用他们带去的充气汽艇,他们离开后,你应下潜到潜望镜的深度,等候他们归来。如果三小时后他们没有归来,你应设法返回基地,仍然隐蔽无声地潜于水下。如果海鹰成功地完成使命,他可能带回另外两个人。你应给他们提供一切可能的舒适条件,并按上述指示返回基地。注意:此次行动应遵守官方保密条令。你应告诫所有船员:彼此不得谈论此次行动,也不得向其他人谈论。当你返回时,海军部的一个小组将亲自向你询问情况。
  “他妈的海鹰!”斯特瓦尔德心想。他咒骂这次行动。要到达目的地而又不被发现,绝非易事:在北海的海面下,沿斯卡格拉克海峡向北,然后沿卡特加特海峡折向南,靠近丹麦和瑞典的海岸航行,穿过一道道狭窄的海峡——那相当于一次高难度的航海演习——然后再从那里进人波罗的海。最后的50多英里将会使他们直接闯入东德水域,与东方集团的舰只挤在一起,更不用说从罗斯托克和施特拉尔松的基地中驶出来的苏联潜艇了。
  “潜望镜深度。”斯特瓦尔德喃喃地下达了命令,关注着这艘静静运行的潜艇内悄然无声的气氛。
  负责升降潜艇的几名水兵缓慢地把潜艇从海面下250英尺处浮升起来。
  “潜望镜深度,长官。”
  “架设潜望镜。”
  一根坚固的金属管向上缓缓探出,斯特瓦尔德砰地将把手拉下来,轻轻打开夜视镜开关,向四周看了一遍。他只能看到荒凉平坦的海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灯光,也没有船只。甚至连一只渔船也没有。
  “降下潜望镜。”
  他将把手又推了上去,走了两步来到无线电操作台前,拿起内部广播用的麦克风。他用拇指拨开了开关,用同样低沉的声调说:“请海鹰到指挥室来。”
  海鹰和他的两个伙伴在甲板上面四英尺的地方躺在临时铺位上,那里是潜艇的前部,周围是涂着红色标记的救生设备,紧靠在一排鱼雷发射管后面,那是唯一可以活动的地方。他们已经穿好了黑色橡胶潜水服,皮带上挂着防水的手枪枪套。笨重的充气汽艇已经卸下来,就在身边。
  听到艇长的命令,海鹰甩开大步朝金属舱面走去,到了船尾,他从容不迫地向指挥室走去。
  只有那些跻身于世界情报界内部圈子里的人才会知道,海鹰就是詹姆斯·邦德上校。他的伙伴是海军特种船只分舰队中的精英——以拥有自主活动权而著称,他们经常被邦德所在的情报局借用。当邦德弯腰走进指挥室时,斯特瓦尔德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们准时把你们送到了这里。”他的态度很客气,并没有表示出特别的恭敬。
  邦德点点头。“好,事实上我们早到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样就给我们留出了一点余地。”他朝左手腕上的全钢劳力士手表瞥了一眼。“你能让我们在20分钟之内出发吗?”
  “当然可以。你需要多长时间?”
  “我估计你只能让潜艇的一部分浮出水面,这样我们就需要足够的时间把充气汽艇充好气,而且划出你的下降吃水范围。10分钟,或15分钟吧?”
  “我们只按照命令规定的方法使用无线电信号?”
  “如果遇到危险, 你就发出三个B的信号。如果我们需要你们浮上水面,把我们再带到潜艇上,我们就发出两个D的信号。我们将按照规定从潜艇的前舱口出去,这里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潜艇外部表面很滑,尤其是在回来的时候。我将派两个海军士兵到外面协助你们。”
  “还要一根绳子。首先要一个梯子。据我所知,我们的客人根本没有在夜间登上潜艇的经验。”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请吩咐。”斯特瓦尔德对将要私自安插进来的“客人”感到更加反感。
  “好吧,我们一切都安排就绪了。”
  邦德转过身,回到他的特种船只分舰队的军官那里去,他们是皇家海军上尉大卫·安德鲁斯,还有皇家海军中尉乔·普里迪。他们再次迅速进行了演习,每个人都反复演习了发生意外时在应急计划中自己扮演的角色。他们拖着充气汽船,船桨和一台重量很轻的引擎走向金属梯子,从那儿可以通到前舱口,然后通到潜艇外部,最后来到了寒冷的波罗的海。两名穿着防水服的海军士兵在梯子底下等着他们,其中一个做好了准备,只要接到命令就立即爬上去。
  在指挥室,少校斯特瓦尔德通过潜望镜又迅速地扫视了一周,收回潜望镜后,他下达命令潜艇浮升,露出水面,“熄灭灯火。”执行第二个命令以后,潜艇内一片漆黑,只有指挥室中的仪表还在发光,一个蒙上了厚厚的红布的手电筒也在时明时暗地闪动。站在梯子底下的海军士兵拿着一个手电筒。当扬声器中传来轻细的声音时,他沿着梯子的横挡迅速地走上来:
  “潜艇已经浮出水面。”
  这个海军士兵转动轮子,轻轻发出一声哐啷的响声,前舱口打开了。清新、寒冷的空气从上面的圆孔灌了进来。借着手电筒的微弱红光,乔·普里迪第一个爬上了梯子。他爬到中间的时候,大卫·安德鲁斯从邦德手里接过充气汽船的一头儿,拖过来,递给普里迪,两个人一起把这个橡胶的菱形庞然大物举到潜艇外面。邦德跟着他们出来,那个海军士兵把桨和重量很轻的引擎递给他,这个引擎是特种船只分舰队极其机密的设备。很容易操作,它有几个小型螺旋桨,是国际专利协会产品,能够非常有效地运转,而且几乎没有噪音,燃料是由安装在汽船尾部的一个自动密封油箱提供的。
  最后,邦德把打气筒递给普里迪。当邦德到了滑溜溜的金属外壳上面的时候,充气汽船已经显出了形状,它是个又长又细的低矮的救生艇,上面装有几个凹背座椅。
  邦德检查了一下,无线电对讲机牢牢地固定在他的保温潜水服上,那两个特种船只分舰队的队员已经登上了充气汽船,这时他在潜艇外壳上正努力站稳脚跟。海军士兵拉着从低矮的圆乎乎的船头引出的一条绳子,直到船桨和引擎都运到汽船上。这时邦德从潜艇外壳上滑下来,在汽艇尾部坐好。那个海军士兵把绳子向前一抛,充气汽船晃动了一下离开潜艇而去。
  他们让小船无牵无挂地漂去,邦德迅速地看了一眼挂在脖子上的夜光罗盘。他把罗盘上的数值读给两个特种船只分舰队的军官,然后,把罗盘放到他身前的塑料口袋中,拿起桨来当舵,发出起航的命令。他们把桨划得又长又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速度相当快。两分钟后,邦德又检查了一下路线,就在这时,他听到潜艇下沉时海水发出的嘶嘶声。他们周围的夜色和大海融合了,在他们能够辨认出东德的海岸线之前,大约还要奋力划上半个小时,同时不断地查看罗盘。看来到海岸还要划很长一阵子。如果一切顺利,他们有可能利用引擎全速行驶回到潜艇来。
  一小时后,他们已经进入海岸的攻击距离了,对着安全进港的航道划去,那里细小的沙洲映在周围的黑暗中反射着光亮。他们警惕着,准备着,因为此时最容易受到攻击。安德鲁斯在船尾举起了没有蒙布的手电筒,向那条细小的沙滩发出两个短促的摩尔斯信号的V字。立即传来了回答:四个长的闪光。
  “他们在那儿呢,”邦德喃喃说道。
  “他妈的,但愿是他们本人呀,”普里迪也喃喃地说。
  当充气汽船漂到海滩上的时候,安德鲁斯跳到水中,拉着船头的绳子稳住小船。两个黑影朝水边跑来。
  “我的安宁已经消逝。”邦德感到有点儿荒唐,在深夜,竟然在东德荒凉的海滩上背诵起歌德的诗句来——而他对这个诗人知道得很少。
  “我的心儿沉重。”海滩上一个人影传来答话,把两行诗凑齐了。
  三个人迅速帮助那两人上了船,让他们坐到小船中间。安德鲁斯拉着船头的绳子把汽船转过头来,邦德调整了罗盘。几秒钟之后,他们又划起了桨。在30分钟之后,他们就可以发动引擎了,并向正在等着他们的潜艇发出第一个信号。
  回到指挥室,声纳操作手通过装在充气汽船上的短距离信号仪一直监视着他们的行程。与此同时,他也环视着周围的地域,而他的同伴则对更大的范围进行监视。
  “长官,看起来他们似乎正在返回,”那个职务高些的声纳操作手说道。
  “他们发动引擎时告诉我一下。”斯特瓦尔德的声音有些紧张。他对这件事根本不了解,实际上他也不打算了解。他只希望他的乘客安全归来,还有他们带来的什么人,然后是一个顺利的本垒打。
  “哎呀,长官。我看……哦,上帝啊……”信号强烈地闯入了他的头戴受话器,屏幕上也出现了尖头信号, 这时他愣住了。 “有人跟踪他们。”他又开始报告。“方位074。 有舰艇从他们右舷的地岬后面开过来。速度很快,而且开着灯。我看那是个普科拉。”
  斯特瓦尔德大声咒骂着,在他的水手面前他历来很少骂人。普科拉是一种苏联制造的气垫巡逻船。现在虽然有些陈旧,带着两挺口径13毫米的机枪和老式的波特·德拉姆搜索雷达,但是这些舰只无论在浅水还是在波涛汹涌的海域巡逻,速度都很快,很难对付。
  “长官,这是普科拉发出的信号,它咬住他们了,正在接近,”那个声纳操作手说道。
  在充气汽船里,当他们离开海岸,用桨划开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巡逻艇的引擎沉闷的砰砰响声。
  “我们要不要用引擎?赶快逃跑?”大卫·安德鲁斯回头对邦德大声说道。
  “我们绝对跑不过它。”
  邦德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情况,他不喜欢过多地考虑后果。他不做任何决定,一切都听安德鲁斯的安排。这时,安德鲁斯转过身来大声呼喊:
  “让他们追上来吧,准备放炸弹。不用等我。只要那些水下炸弹碰不到我,我就能从陆地上返回!”他迅速翻过船舷,在大海中消失了。
  邦德知道安德鲁斯带着两个挂了弦的小型水下炸弹,如果放置得当,它们会在气垫巡逻船的油箱上炸出几个大洞。他也知道它们可能会把特种船只分舰队的成员炸得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探照灯把他们照亮了,巡逻艇减速了,从艇身下面飞溅出来的两道长长的滑水橇似的浪花里也落了下来,它摆正船头,一个讲德语的指挥官来到扩音器前,在海面上,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了。
  “停下!停下!我们要把你们带到巡逻艇上,你们要说明是干什么的。这是军事命令。如果不停下来,我们就开枪了。停船!”
  “把你们的武器举过头顶,”邦德告诉普里迪。“让他们看看你们没有武器了,并且按照他们说的做。一会儿就会发生爆炸。爆炸时,把你们的脑袋夹在膝盖当中……”
  “那我就吻你的屁股和你再见了,”普里迪喃喃地说。
  “……还要用胳膊抱住脑袋。”
  现在,巡逻艇在水中降低了高度,当它漂向充气汽船时,引擎也熄灭了,探照灯也不再交叉晃动。距离几乎只有50码了,就在这时,巡逻艇的船头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由白色变成深红色的火焰中消失了。闪光过后的一瞬间,他们听到爆炸的撕裂声,随后是一阵深沉的呼啸。
  邦德抬起头,知道是安德鲁斯绝妙地安放了几颗水雷。邦德心中在想,他会这样干的。特种船只分舰队的优秀队员都知道对东方集团的舰只能产生最大爆炸效果的准确位置,安德鲁斯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任务。那艘起了火的巡逻艇整个船身和船头随着它形状独特的金属外壳一起高高地飞到水面上空去了,片刻之间又落下来。
  爆炸气浪把充气汽船冲到一旁,在海面上失去了控制,打起转来。邦德伸手摸到了那个重量很轻的引擎,把它放到水中,调整好位置,按下了打火开关。那个小小的国际专利协会的产品砰砰砰地有了生命,螺旋桨的桨叶旋转起来。邦德抓住它的把手,这样既能掌握汽船的方向,又能控制速度。
  邦德对他们极容易受到攻击的位置感到担心,因为整个地域都被那艘正在沉没的巡逻艇燃起的火焰照亮了。六七个问题一齐涌向他的大脑——那艘巡逻艇是否通知了附近高度警戒的其他舰艇?汽船现在是否闯入了陆地上的或是快速行驶的舰只上的雷达系统?大卫·安德鲁斯安放了水雷以后是否脱身了?潜艇是否已经下潜得很深了,准备偷偷溜掉以免被发现?这完全有可能,因为在一艘核潜艇的艇长看来,潜艇要比海鹰行动更加重要。当普里迪进行导航,当他用自己的罗盘指挥时,邦德思索着这些事情。
  “右舷2。左舷1。不。左舷。保持左舷前进。中部行驶。保持不变……”
  邦德操纵着引擎,奋力控制汽船的航线,他的一只手拖在水中,拼命控制着航向——因为这个引擎仿佛要挣脱他的控制。他拼着全身的力气使这艘小艇在航道上行驶,一刻不停地接受普里迪发出的指令,左舷,然后又是右舷,他们在水面上剧烈颠簸着。
  他脸上感受着喷溅的水花和迎面吹来的海风,在那艘巡逻艇最后几秒钟发出的死亡之光中,他看到两个船员,穿着皮猴,带着严密的羊绒帽子,弓着身子。从他们肩头的姿势看,显然他们感到了恐惧。然后,这艘气垫船突然之间照亮了深黑色的海水,随后黑暗重新降临。
  “还有半英里。关闭引擎!”普里迪在船头喊道。
  他们马上就会知道,随时都会发现,他们的母舰是否抛弃了他们。
  斯特瓦尔德已经在雷达上看到了气垫船的毁灭,他不知道海鹰和他的同伴是否也在爆炸中失踪了。他将给他们四分钟时间。如果到时候声纳捕捉不到他们,他就必须向深处下潜,保持安静,准备从这个禁区的水域中悄悄溜走。过了三分二十秒钟,声纳操作手说看到他们了。
  “长官,他们回来了。速度很快。他们使用了引擎。”
  “准备浮升到浅水层。接应小组到前舱口。”
  命令已经传达完毕。这时声纳操作手说道:“还有半英里,长官。”
  斯特瓦尔德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愚蠢了。他的全部本能都告诉他,要趁还没有被发现之前撤走。他心想:妈的这个海鹰。海鹰?他妈的蠢货。这是不是老掉牙的艾罗·弗莱恩演的一部电影呀?
  无线电操作员在头戴受话器中清楚地听到两个摩尔斯D的信号, 这是邦德从几乎是静止的汽船上发出来的。“两个得尔塔,长官。”
  “两个得尔塔,”斯特瓦尔德带着几分热情重复道。“浮升到海面,只露出外壳。关闭灯火。接应小组摸索前进,到前舱口。”
  海鹰小组被拉上了潜艇,脚下滑溜溜地下了梯子。普里迪最后一个下来,他把汽船的边沿撕破了,又安放好那些将会在水下炸毁汽船的炸药——不能留任何痕迹。斯特瓦尔德下令立即下潜,向深水下潜,并且改变航线。只是到这时他才向前面走去和海鹰小组的人说话。当他看到他们少了一个人的时候,他对邦德扬了扬了眉毛。
  邦德并不需要别人把问题提出来。“他不回来了。”
  这时斯特瓦尔德少校才发现海鹰小组多了两名新成员。他看出来她们都是女人。女人!女人上船可是倒霉的事。潜艇驾驶员历来都很迷信。
  第二节  海鹰和五个色情间谍
  那是春天,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这时伦敦最富于魅力,公园中的藏红花宛若金黄色的地毯。姑娘们脱掉了沉重的冬装,夏季的允诺隐藏在四周的角落里。詹姆斯·邦德悠然穿着毛巾长袍,心境平和,用二号大杯喝了一杯咖啡,结束了早餐,他喜欢这来自德,布莱的新鲜咖啡豆的特有风味。阳光照亮他公寓中不大的餐厅,他隐隐听到阿梅伴着厨房那片无法避免的碗碟碰撞声独自哼唱着。
  在秘密情报局总部,他上夜班,因此,他一整天都可以自由支配。然而接受了办公室里一项任务,他的首要责任就是对所有在全国发行的日报和主要的外省日报进行搜索。他已经把那天早晨的《邮报》、《快报》和《泰晤士报》刊登的三条小消息作了记号,一条是有关一位英国商人在马德里被捕的消息,在《泰晤士报》上只用了三行文字对这件发生在地中海的事件做了报导,而在《快报》上,一篇整版的文章声称秘密情报局为了有争议的地盘问题和它的姊妹机构MI5①发生激烈争吵。
  ①MI5指安全局。——译者
  “吃完了吗,啊,詹姆斯先生?”阿梅匆忙走进房间,不无责备地问道。
  邦德微笑着。当他有一个可以自由支配的早晨时,她似乎很高兴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地追赶他。
  “你可以收拾了,阿梅。我再喝半杯咖啡,就结束了。其余的东西可以撤走了。”
  “哎哟,你看你这些报纸。”她对着摊在桌上的报纸挥了挥手。“这几天没有一条好消息。”
  “啊,我不知道……”邦德说道。
  “太可怕了,是吧?”阿梅对着一张小报砸了一拳。
  “有什么特别的事啊?”
  “怎么没有,又一个女孩子倒霉了。整个头版都是她的消息,而且他们把警察总负责人都请到早晨的电视上去了。又一个碎尸者杰克,太像了。”
  “哦,是这样!对。”他勉强读了那几张头版的新闻,那几个版面都是报导一件极其龌龊的谋杀案,根据这几份报纸的说法,那个警察和这个星期早些时候发生的杀人案有牵连。他扫了一眼大标题。
  柴草间无舌尸体。
  发现第二具碎尸女郎。
  抓住杀人狂魔,不容再度逞凶。
  他拿起《每日电讯报》,这条新闻被排在第二条位置上。
  昨天下午晚些时候,27岁的电脑编程员布里奇特·哈蒙德小姐的尸体被人发现。尸体在一位园丁的废弃柴草间中,距她在诺威齐的家不远。到发现时为止,哈蒙德小姐已经失踪24小时了。那天早晨,她没有上班,因此,她在莱特莱因电脑公司的一位同事曾经到她在索尔朴路的公寓找她。
  警方称,此案显系谋杀。她的喉咙被割断,此案与上周在坎布里齐发生的25岁的米里森特·赞皮克的谋杀案有“某些相似之处”。赞皮克小姐肢解后的尸体是在国王学院后面的巴克斯被发现的。验尸时发现她的舌头已被割下。
  警方一位发言人称,“可以肯定,这是同一名罪犯所为。可能有一名杀人狂正逍遥法外。”
  邦德心想,这是打了折扣的报导。他把报纸扔到一旁。近来,丧心病狂的谋杀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电话铃响了,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后脖颈仿佛针刺一般,肚子里也觉得难以忍受的抽痛,正如情报局的人所说,这是一种预兆:有某件令人极不愉快的事将落到他的身上。
  打电话的是绝对忠诚的莫尼彭尼小姐,他们使用多年来他们两人都非常熟悉的简单密码。
  “你能来吃午餐吗?”在他报出了自己的代号以后,她只问了这么一句。
  “公事?”
  “完全正确。在他的俱乐部。12:45。很重要。”
  “我这就到。”
  邦德放下听筒。 在布莱德斯吃午餐,M很少发出这样的邀请,这让人有些迫不及待。
  在12:40的时候,邦德在公园路付了出租汽车的车费,他知道他的老上司对遵守时间极为重视,他像往常一样谨慎地走在公园路上,在那条大街上,可以看到那间最漂亮的绅士俱乐部,雅致的亚当式门面在街旁挺立着。
  布莱德斯俱乐部是无与伦比的,它是斯卡法尔·威佛里俱乐部的分支,威佛里俱乐部成立于1774年,从不接待外人,成立后不久就关闭了。它的后继者布莱德斯俱乐部是于1776年在其旧址上成立的,它是少数几个延续至今的绅士俱乐部之一,到现在,它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标准。它的经费几乎完全来自赌桌上的高额赌金,这里的食物依然是出萃拔类的。它的成员包括这个国家某些最有权势的人物,他们具备足够的心智去说服参观商业协会的富人——阿拉伯人,日本人和美国人把那些设施当做客厅。每天晚上,在一张纸牌的翻转之间,或者在一局十五点的赌博中,就会有数以千计的英镑变换主人。
  邦德推着旋转门走进来,到看门人的角落去。布列威特知道邦德是这家俱乐部的稀客,因此热情地接待了他。邦德不由得想起了这个人的父亲,当007在M的鼓动下,在一场巨额赌博中,揭露了邪恶的雨果·德拉克斯爵士是一个骗子时,他就是场上的看门人。布列威特家族在布莱德斯俱乐部当看门人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海军上将已经在餐厅等你了,先生。”
  布列威特嘱咐年轻的侍者带邦德去。侍者领着邦德上了宽大的楼梯,穿过楼梯间, 到富丽堂皇的涂着金色白色的摄政王餐厅去。M独自一人坐在左边远处的角落里,离开了门和窗,背靠着墙,这样他就能看到任何进出餐厅的人。邦德来到餐桌前的时候,他点点头,并且瞥了一眼手表。“准时到达,詹姆斯。好样的。你知道规则。你最喜欢吃什么?——不过要记住,我们可不能一整天都在这儿吃饭。”
  邦德要了在烤架上烤的板鱼和一大盘沙拉,并吩咐把调味品拿来,以便自己动手加调料。 M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部下的嗜好,而且知道:要把调料弄得让自己满意可是件难事。
  饭菜上来了, M静静地等着,詹姆斯·邦德小心翼翼地舀了半茶匙胡椒粉,加到调料碗中,又加了同样多的盐和糖,然后加上两勺半芥末粉,用叉子和匀,再把它们和三满勺的油搅在一起,随后又小心地加了一勺白葡萄酒。他又加了几滴水,最后把它们搅匀,浇到沙拉上。
  “真不知道哪个女人会得到你这样的好丈夫呢, 007。”谈到婚姻的事,那双灰色清澈的眼睛没有露出一点儿歉意,凡是了解邦德的人都会避开这个话题,自从他的新娘在“幽灵”手中猝然死去以后,人们都回避这个话题。
  邦德不在乎上司的粗率,开始以外科医生般的技术向他盘子里的鱼发起进攻。
  “哦,长官?”他把他的声调降下来。
  “时间还够, 尽管时间不太多了,”M冷冷地说。“我们聊聊我们已故的桂冠诗人怎么样,你不是从拉尔金那儿认识了贝特吉曼吗,啊?”
  “长官,我倒是知道几句很下流的诗句——《快乐的丁克尔》,《伟大著名的老僧人》?我甚至还能给你背诵那首奇怪的五行打油诗呢。”
  M嚼着鱼——他也叫了一份板鱼, 但是他加了些新土豆。他把菜咽下去,看着邦德,明澈的灰色眼睛冷冷的。
  “那你就给我背诵一下海鹰吧,詹姆斯。你还记得海鹰吗?”
  邦德点点头,虽然那已经过去五年了,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大卫·安德鲁斯在海鹰行动中牺牲了,而且邦德绝对不会忘记在潜艇中拥挤不堪的角落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当时他打算安慰那两个姑娘,让她们平静下来。
  “如果我要把有关海鹰的真相告诉你,怎么样?”
  “如果我需要知道的话,长官。”
  情报局的行动总是按照需要知道多少就知道多少的原则进行的,因此,关于海鹰行动, 他们一直只告诉邦德他要救出两名间谍。他记得M的参谋长比尔·坦纳曾说过:他要救出的这两个人已经逃出她们的老窝,这就意味着她们的处境已经是千钧一发了。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她们是他妈的那么年轻。”
  “嗯?”M厉声道。
  “我是说她们都很年轻。那两个被我们救出来的姑娘。”
  “她们不是唯一被救出来人。 ”M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我们用了七天进行射击比赛。四个姑娘,一个小伙子,还有他们的父母。我们赢了,你把那两个姑娘带回来了。现在,詹姆斯,这些姑娘中有两个死了。今天早上你可能已经读到了有关的消息吧。她们都起了新的名字,也编写了新的履历材料。她们是很难追踪的。但是最终还是有人把她们两个干掉了。残酷地杀掉了,把她们的舌头割掉了。你读了那条关于杀人狂逍遥法外的消息吗?”
  邦德点点头。“你是说……?”
  “我的意思是这两个姑娘在为我们做了可靠的工作以后,都恢复了荣誉,但是还有三个人却在那儿等着一个要把她们的舌头割下来的杀手。”
  “克格勃暗杀小组给我们留下了一封信?”
  “是啊,每具尸体都有。他们是在切‘奶油蛋糕’呢,我要制止它——尽快。”
  “‘奶油蛋糕’?”
  “把饭菜吃了,然后我们到公园去散散步。我必须告诉你,这里的墙壁都长了耳朵。多年以来‘奶油蛋糕’是我们最有效的行动之一。我想,之所以会出现惩罚,其原因就在于此吧。他们会说,复仇这道菜最好是凉着吃。我在想,五年的时间够凉的了。”
  在他们穿过摄政公园散步的时候, M并没有看着邦德——这是两个不愿回办公室去的生意人。
  “‘奶油蛋糕’是我们进行报复的一个花招。你知道什么是艾密里吗?”“当然知道。那个行话已经过时了,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邦德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艾密里这个字眼了。这是他们的美国姊妹机构用来表示克格勃的一些特殊目标的名称。艾密里一直主要在西德活动。她们往往都是一些没有特色的、过着单调生活的姑娘,她们命中注定要一生独守空房。她们的生活缺少浪漫色彩,她们不得不去照看年迈的父母,这样一来,她们就没有闲暇的时间了——整日地工作,在家中照看生病的母亲或父亲。但是,这些艾密里还有另一个共同点。 她们通常都在一个政府部门工作,大部分是在波恩,而且往往是在BfV当秘书。 BfV就是西德的军事情报局,但是,作为一个部门,它隶属于内政部。这个搜集情报的组织与英国的秘密情报局,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的摩萨德合作得非常密切。
  多年以来克格勃利用了许许多多艾密里一类的女人。一个男人会突然闯入一个艾密里的生活,死气沉沉的生活转眼之间就发生了变化。她会收到礼物,被人带到豪华的饭店、戏院和歌剧院。总之,她会感到自己是有吸引力的,是有人追求的。然后不可思议的事就发生了——她和一个男人上床了。在热恋之中,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算回事儿,甚至她的情人让她帮点儿小忙,比如,从办公室偷几份文件,或者从一份档案中复印一些不起眼的细节,也不在话下。一个艾密里不知不觉就陷得不能自拔了:如果出了事,她只能跟着情人逃到东方。当她在东德,甚至在苏联本土生活下来以后,那个情人就不见踪影了。
  邦德思考了片刻。艾密里肯定并没有过时,因为最近就有过几次这类的叛逃。而且文密里也不仅限于女性。
  “我们决定把文密里这个花招反其道而用之,”M说道,他打断了邦德的思路。“但是我们的目标确实是些大人物,东德情报局的高级军官。正是他们自己开始搞艾密里的,他们还训练了色情间谍。”
  邦德点了点头。 M说的是东德情报总局——在东方集团中,这是仅次于克格勃的最有效率的组织。
  “目标是情报总局和隶属克格勃的高级军官,包括一个女人。我们已经有几个秘密情报人员,但是他们离开得太久了,实际上,他们早已过时了。他们是几对结了婚的夫妇,我们曾经认为他们会有大用处的。到头来,我们要利用的却是他们的孩子。有五个家庭是因为他们的孩子而被挑选出来的。他们都很有吸引力,年龄不到20岁, 已经过了承诺年龄,你懂吗?”M的声音有些尴尬,当他们讨论到“蜜罐行动”时,他总是这样,同行都这样称呼这种行动。“我们试探了他们的意见。我们感到很满意。匆匆进行了一些实地训练。我们甚至把他们当中的两个带到西方过了一段时间。 ”他们身边走过一群保姆,推着婴儿车,谈论着自己的主人,这时M停下了话题。
  “经过一年时间才做好了‘奶油蛋糕’。我们取得了巨大成功,而且很少依靠别人的帮助。我们敲诈了那个女人,她是老牌克格勃,另外还控制了几个情报总局的高级军官。有一条非常大的鱼,一直很危险。然而它几乎不动声色就被搞掉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们把她们带回家了,好好地奖赏了她们,为她们组建了家庭, 提供了培训和职业。我们从中得到很大收获,007。直到上个星期,其中一个姑娘被人暗杀了。”
  “不是我那个……”
  “不是。但是这给我们提出了警告。当然,我们还不能肯定。我们不能向警方透露。我们决不能这样做。现在他们又找到了第二个,在诺威齐的哈蒙德姑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通过这种惨无人道的割舌头的办法明目张胆地放出了信号。这可能是克格勃,也可能是情报总局,甚至是苏联军事情报局。但是,还有两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 必须把他们救出来,007。把他们带到一个安全地方,对他们进行保护,直到我们把那个暗杀小组端掉。”
  “那么我就是那个去把他们救出来的人了?”
  “可以这么说吧。”
  邦德太熟悉这种生硬的语气了。
  M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说道:“你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行动啊。”
  “世界上没有容易的事。”邦德知道他在试图提高他自己低沉的情绪。
  “这件事可能很棘手, 007。我们碰巧知道她们两个在哪儿,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两个。 但是那个青年男子却是个难题。我们只知道他在加那利群岛待过。”M力不从心地叹了口气。“顺便说一句,其中一位姑娘现在在都柏林。”
  “这样说来,我能很快去找那个姑娘了?”
  “这要由你来决定, 詹姆斯。”对M来说,用邦德的教名称呼他是很罕见的。可是今天他却这样叫了三次。“我不能批准任何营救活动。我不能给你下达命令。”
  “哦!”
  “如果出了任何差错,我们就不得不舍弃你,甚至在我们自己的警察部队面前也不得不舍弃你。自从‘奶油蛋糕’被曝光,外交部的监察人员就下达了严格的指令。参与者都要清除干净,让她们改头换面,自谋生路。我们以后没有进一步接触。如果我为了保护这些人,向当局提出请求,把她们当中的一个人当作被捆住的羔羊来引诱暗杀小组,那肯定会被认为是冷漠无情的,就像……”
  “那就让他们吃点奶油蛋糕吧。”邦德阴沉沉地说。
  “明确地说,那就让她们去死,就忍受这个吧。不妥协。也不交往。”
  “那么,你想怎么办呢,先生?”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得到她们的姓名和地址。我还可以给你指出一个正确的方向,让你能仔细研究那些档案,甚至那些谋杀者的报告,当然了,我们已经获得了这些档案。今天下午你可能要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了。我可以批准你离开一两个星期。否则就要执行正常的任务。明白吗?”
  “明白。”邦德的声音带着坚韧不拔的精神。“你已经给了我许多指点,并且批准我可以离开岗位,我一定把她们带回来……”
  “这可不是公开的。我甚至不能让你利用秘密活动站……”
  “我会想办法的,先生。相信我,我会找到她们的,还有那个暗杀小组。我会尽力做到:除了暗杀小组的上司们,任何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久久的沉默,仿佛要永远延续下去。M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回去后,我就拿给你那些姓名和户籍处的档案号码。那以后,你就可以放两个星期的假了。祝你好运,007。”
  邦德知道他所需要的远远超过好运这两个字。
  第三节  潇洒一回
  户籍处总部在二楼,由几个通常随随便便穿着牛仔裤和衬衫的姑娘值班看守。几年以前她们的制服还是两件的套装,珍珠项链和由哈罗德或者哈威·尼古拉斯制作的剪裁合体的裙子。 自从规章制度松弛了以来,M很少走近户籍处,但是,他还是遵守诺言把必要的信息告诉了邦德。
  在公园里,他滔滔不绝地说出了那些姓名和档案的前缀,又让邦德重复了一遍,然后告诉他:在走进情报总局那座高大、没有标志的建筑之前,要先到内城转一圈。
  邦德说出了那些档案号码,一位身材修长、令人魂不守舍的美女匆匆把它们记下来,拿着一张纸向值班员走去。值班员什么也没问,甚至连眼睛都没抬,她的名字叫罗文娜·迈克珊尼-琼斯,大家都叫她户籍美人儿。迈克珊尼-琼斯女士点了一下头,那些电脑已经启动了。五分钟后,那位美人拿着厚厚一摞塑料档案回来了,档案上面都加了红色旗形标志,这说明它属于A+级。档案的前面标着时间和说明:这些档案绝对禁止携带外出。16:30归还。邦德知道,如果他忽视了这些指令,没有归还档案,户籍处的一名警卫就会把他找出来,并且把那些档案收走,销毁。同样,如果他打算把它们从档案夹上取下来——更不用说把它们带出大楼了——装在档案夹中的“报警卡”就会启动一系列报警器。
  他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也看到一份类似的打着旗形标记、同等保密级别的档案,只是这份档案必须退还到八楼,也就是说要亲自交给M。
  一小时之中,邦德已经读了这两份档案,把信息都印到大脑中了。他又花了一个小时对照着档案核对自己的记忆。在此之后,他退还了户籍处的档案,带着第二份档案来到M的办公室。
  “我想他会接见我的,”邦德走进外面的办公室时向莫尼彭尼小姐微笑着说。
  “你又要外出了,詹姆斯?他说你可能去接几个人。”
  “只是办点儿意外的家事。”邦德径直看着她的双眼,就像所有惯于撒谎的人一样。
  莫尼彭尼叹了口气。“哦,我可能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我知道你为这次外出策划的是什么事。”
  “彭尼,如果真是这样,那最好不过了。”
  内部电话的铃声响了,通过扬声器清晰地传来M的声音。“莫尼彭尼,如果007到了,请把他带到这儿来,你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你们两个人多嘴多舌的,就像上年纪的洗衣妇。”
  莫尼彭尼对邦德深情地看了一眼,然后抬起两眼向空中望去。邦德对上司的刻板执拗只是报以微笑, 看到M门上的绿灯亮了,向莫尼彭尼谦恭地微微鞠了一躬,走进里面的书斋。
  “我来还那些骇人听闻的档案,先生。”
  他把M的档案放到办公桌上。 档案里面包括警方关于两起谋杀案的报告,还有那些令人非常不安的照片。观看现实中的恶性死亡比起盯住用照相机留下来的永久形象要舒服一些。两个姑娘的头盖骨被人从后面砸碎了。她们死后,舌头也被人割去了,几乎是用外科医生的专业技术割去的。负责的警官对暗杀者的医学知识做出了肯定。这些报告指出,毫无疑问,进行这些暗杀的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伙人。
  M把那些档案拉过去,未做任何评论。“莫尼彭尼说你申请两个星期的丧葬假,007,是真的吗?”
  “是真的,先生。”
  “好。你现在可以走了。我想手续已经办好了。”
  “谢谢,先生。我想在我离开之前先到特殊装备处去一下,但是,在六点钟以前,我必须赶到玫法尔旅馆。”
  M点点头, 在他那双冰一样的灰色眼睛中,满意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这两人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理解,那三个未来的暗杀对象中,距离最近的是海泽尔·戴尔,她就在玫法尔旅馆的一个角落经营一家美容院。这个巧合令人很高兴,因为邦德经常到这个旅馆内风味绝佳的城堡餐厅吃饭,这不仅是因为它的菜肴无与伦比,而且也是因为餐厅中有六七张餐桌特意摆在墙壁的凹处,几乎与世隔绝,完全避开了其他客人的耳目。
  M粗率地挥了挥手, 让邦德离开了。他走进大楼里面,在那里,军械师布思罗伊德少校控制着特殊装备处。正好少校不在,邦德看到他的助手,那个长着两条修长的大腿、带着眼镜、大方面有趣的安·莱莉熟练地管理着这个部门,在情报部,人人都管她叫小机灵。她刚到特殊装备处的时候,邦德和她经常见面,但是几年过去了,由于邦德的生活没有规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成了一般的朋友关系了。
  “詹姆斯,你好,”她打招呼说。“为什么事不高兴呢?又出了什么新的乱子?”
  “我打算请两个星期的假。我来找一些零碎用品。”
  他有意把事情说得轻松一些。 如果是正式出差, 那么他就必须签名领走一台CC500防窃听电话。 事实上,他是想听听她的意见,也许还可以借走一些小型新技术器具。
  “我们对几件器具进行了试验。也许你愿意带走一个样品。”小机灵咧开嘴笑了起来, 调皮地开着玩笑。“到我的接待室去吧,”她说道。邦德在想M是否谨慎地给她下达了指示。
  他们匆匆穿过了那间很长的房间,房间里有些衣着随便的青年人坐在显示器前面,还有一些人正通过电子屏幕上巨大的放大器进行工作。
  “现在这时候,”小机灵说道,“每个人都希望器具小一点儿,范围大一些,存储量多一些。”
  “你自己就是这样吧。”
  这时邦德微笑了,但是他的两只眼睛却没有光彩。他头脑中满是关于两个年轻姑娘被摧残致死的照片,但是他知道小机灵在谈论着可以窃听、可以隐蔽行动、可以潜伏和致人于死地的那些器具。
  半小时后,他离开了,除了受到特别控制的CC500以外,他还带了一些小东西。根据目前的规定, 他现在是不能使用这种电话的,因为在任务完成之前,M和外交部都绝对不会认可他的。在办公室门口,她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邦德的手臂上。
  “不管你需要这里的什么东西,只要打个电话来,我就亲自给你送去。”
  他看着她的脸,从中看出来:他猜对了,M已经给她下达了某些指示。
  参与者都要清除干净, 让她们改头换面,自谋生路,M曾经这样说过。邦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就好像割断了某些重要的关系,如果他把事情弄糟了,他就会遭到“奶油蛋糕”中那些特工同样的命运。
  他把本特立·穆桑尼牌跑车藏在地下停车场, 来到车中,他查看了一下9毫米ASP自动手枪, 备用的子弹夹和钢制可伸缩便携式警棍。在他的轻便旅行箱里装着一个星期的换洗衣服,汽车后备箱里,他还准备了一些东西,教练员称之为街头工作用品。他发动了汽车引擎,汽车平稳地溜出了停放位置,沿着坡道向上驶进了春光明媚的伦敦的街道,在大街上,他感到死亡距离人行道只不过是一箭之遥。
  大约20分钟后,他来到人行道上,走过了斯特拉顿大街上的蓝干啤酒店,它那耀眼的红色霓虹灯在下午就闪闪发光了。
  在玫法尔旅馆,邦德把汽车交给穿着蓝色号衣的看门人,他的衣领上细心地别着一枚空降兵团的徽章,他很快就会给汽车装上一个计时收费器,在邦德离开的时候由他看管。从这里到坐落在斯特拉顿大街尽头的《潇洒一回》美容院只有三分钟的路。
  他想,戴尔为什么起这样一个店名——“你敢潇洒一回吗”?因为她是德国人,她们家原来的姓是瓦根,①这是直译。到底海泽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只有情报局负责安置的官员知道。
  ①Wagen, 在德语中,这个字有两种含义,一是名词,即车辆,汽车等,另一个是动词,其意为斟酌,考虑,打赌等意,“戴尔”(Dare)的意思是“敢于”,因此作者有这种说法。——译者
  美容院的窗子是黑色的,醒目的金色招牌刺激着人们去潇洒一回,招牌上还点缀着艺术性的装饰图案,它画的是一个卷发女郎在玩弄着一支烟嘴。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门厅,铺着厚厚的地毯,挂着一张孤零零的日本木刻画,在邦德看来,它很像在一排金字塔前打开的魔术师的盒子。电梯的门也是金黄色的,它的按钮精巧地刻着“潇洒”的字纹。
  邦德按下按钮,走进了周围装着镜子的电梯间,很快悄然无声地被电梯送到楼上。和门厅一样,电梯里也铺着深红色的地毯。电梯稳稳地停下来,他来到另一间门厅里。穿过两扇门是一个个的房间,顾客在房间里可以享受到热气腾腾的气氛和面部按摩,还有理发师和按摩师地道的服务。房间里也铺着红地毯,这里也有一张日本木刻,在右侧,一扇门标着“请勿入内”。在他面前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穿着简朴的黑色套服和白得耀眼的丝绸衬衫,坐在一张腰果形的桌子旁。看起来她面孔上的每一粒灰尘,每一点油脂都被清洗干净了,她的每一丝头发都被固定在一定位置上。她绽开双唇,令人兴奋地微笑着,两只眼睛却提出了疑问:一个男人来到这个女人的领地干什么?邦德觉得他在自己的姊妹机构MI5受到的欢迎就是这样。
  “先生,需要服务吗?”她用一种售货员的声调说,却又模仿贵族慢慢吞吞的腔调。
  “请你帮个忙,我想见戴尔女士,”邦德说道,对她露出一个显然不够真诚的微笑。
  这位接待员愣住了,她说非常抱歉,戴尔女士今天下午不在。这个回答是让人无法相信的,因为那双眼睛立即就朝标有“请勿入内”的那扇门眨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拿出一张空白纸片,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然后递给那个姑娘。
  “你就对我开个恩吧,请把这个交给她。我替你照顾这里。事情非常重要,我想你不希望我自己硬闯进去找她吧。”
  那个姑娘正犹豫的时候,他又说:可以让戴尔女士从监视器里看看他,他把头朝着门角上方的保安摄像机扬了扬,如果她不愿意见面,他可以离开。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他又告诉她,这是公事,并且冲她晃了一下他的身份证——它很引人注目,全部用塑料压膜,证件上的字也是彩色的,但这不是真的,真的证件装在一个小皮夹子里,是普通的塑料卡片。
  “请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她回来没有。戴尔女士今天下午早些时候确实出去了。”
  她穿过那道“请勿入内”的门,不见了,邦德把面孔对着摄像机。在纸片上,他写道:“我带着礼品,前来看望。还记得那些豪爽的潜艇士兵吗。”时间只有五分钟,可是让人觉得却很长很长。那位金发姑娘领着他穿过门,经过一个狭窄的走廊,上了几个台阶,向另一扇非常坚固的门走去。
  “她请你一直走过去。”
  邦德一直走进去,发现一个蓝幽幽的枪口正瞄着他,从尺寸和形状来看,他认出那是柯尔特式的“乌兹曼”——自动瞄准型的。在美国,人们都说它是一种嘟嘟嘟胡乱射击的手枪,但是胡乱射击的手枪也能打死人啊,面对任何这样的武器,邦德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尤其是像它现在这样拿得稳稳的,正对着他瞄准的时候。
  “艾尔玛,”他用一种稍带告诫的口气说道,“艾尔玛,请把枪拿开。我是来帮忙的。”
  说话时,邦德注意到房间里没有其他出口,“在奶油蛋糕行动中娘家姓艾尔玛·瓦根”的那位海泽尔·戴尔已经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两腿微微分开,后背靠在墙壁上,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是你啊,”她说着,但是并没有把手枪放下。
  “正是本人,”他带着最真诚的微笑回答道,“可是说实话,我已经认不出你了。上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穿着牛仔裤,浑身都在出汗,担惊受怕。”“现在,只剩下担惊受怕了,”她说道,脸上没有一丝微笑。
  海泽尔·戴尔的发音已经没有一点儿德语的痕迹了。她的英语达到了可以乱真的程度。现在她变成了一位泰然自若、颇有魅力的女人,一头黑发,苗条的身材,还有两条修长优美的大腿。在过去的五年里,她想方设法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她那种优雅的风度与这事业是相辅相成的,但是,在其背后,邦德却感觉到一种坚韧,甚至也许是根深蒂固的执拗。
  “是的,我理解这种担惊受怕的心情,”他说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想他们还没有派人到这里来吧。”
  “他们的确没派人来。我只是得到消息,自己赶来了,但是我确实是训练有素,掌握许多技术的。现在请把手枪放下,这样我才能把你带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去。我设法把你们三个现在还活着的人抢救出来。”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噢,先生……”
  “邦德。詹姆斯·邦德。”
  “噢,不,邦德先生。那些杂种已经搞掉了弗朗兹和艾丽。我想确保不让他们再搞到我另外几个朋友。”
  那个在哈蒙德遇难的姑娘真名叫做弗朗兹斯卡·特劳本,米里森特·赞皮克的名字原来叫做艾利翁诺尔·祖克尔曼。
  “这也是我要说的话。”邦德向前走近了一步。“你应当到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你的安全地方去。然后由我自己来对付那些杂种。”
  “那么,你到哪儿,我也到哪儿,直到事情结束,或是这样结束,或是那样结束。”
  邦德对女人具有足够的经验,他知道:这种执拗是既不能屈服,又不能理喻的。他端详了一阵,对她苗条的身材和女人气质很喜欢,这一切都掩盖在剪裁得体的灰色套服和与它相配的粉红色女外套下面,她带着一只细细的金项链和链坠。这套衣服很有法国气派。他想,是来自巴黎的吧,可能就是来自吉文齐。
  “那么,关于怎样对付这件事,你有些什么想法呢,海泽尔?我叫你海泽尔,而不是叫你艾尔玛,可以吗?”
  “海泽尔,”她用很低的声音喃喃说道。停了一下,她又说:“对不起,我叫其他人都是用他们的原名。是啊,自从你们的人把我送到这个真正的世界里,起了一个新名字以来,我就一直认为自己就是海泽尔。但是我很难想象一群使用新起的假名字的老朋友。”
  “在‘奶油行动’里,你们互相之间有来往吗?我的意思是,你们互相认识吗?知道每个人的目标是什么吗?”
  她很快点了一下头。“既知道各人的真名字,也知道化名。我们彼此之间都了解,都知道每个人的目标,知道我们的上司是谁。没有隔阂。当你把我和艾密里从那个小海滩上救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是在一起,原因就在这里。”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皱了一下眉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说的是艾比。艾密里·尼古拉斯现在叫艾比。”
  “对,艾比·海瑞提吉,是吧?”
  “没错。我们是老朋友了。今天早上我还给她打了电话呢。”
  “在都柏林?”
  海泽尔微微一笑。“你的消息很灵通啊。是的,是在都柏林。”
  “使用公共线路?你们是用公共线路打的电话?”
  “别担心,邦德先生……”
  “叫我詹姆斯。”
  “是。别担心,詹姆斯,我只说了三个字。你知道,在这个美容院开业之前,我和艾比一起待过一段时间。我们规定了一种密码,在公共线路上打电话时使用。我当时只说了:‘伊丽莎白病了,’她回答说:‘我今天下午去找你。’”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你母亲怎么样了’,这就是奶油蛋糕的警告,谈话中顺口说出来的。‘母亲’就是扳机:‘你被盯上了。要采取必要的行动。’”
  “这和五年以前的意思一样。”
  “是的,我们现在又要采取必要的行动了。你知道,詹姆斯,我到巴黎去了一趟。今天早上才飞回来。在飞机上,我看到了关于那两件谋杀案的报导。我刚刚知道这件事。有一起这样的谋杀就够让人担惊受怕的了,谁想到竟然是两起,而且……连舌头……”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了。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体明显地缩成了一团。“割掉舌头是个明显的特点。那是一种令人震惊的警告,是吗?”
  “这个警告可并不太妙。”
  “警告和复仇谋杀很少是美妙的。你知道黑手党是怎么对待一个家族内部的奸夫的吗?”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文雅,但是却击中要害。”刹那间,他想到有一次他听到这样一起谋杀案,那个男人的生殖器被砍掉了。
  “割掉舌头也是击中要害。”
  “对。那么,‘伊丽莎白病了’是什么意思呢?”
  “这就是说‘我们都被盯上了。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约定的地点在哪儿?”
  “我现在正要到那里去, 今天晚上乘8:30从希思罗机场起飞的灵古斯航空公司的班机。”
  “到都柏林?”
  她又点点头。“是的,到都柏林。我要在那儿租一辆小汽车,开到约会地点。艾比可能从今天下午就在那儿等我了。”
  “你也这样和弗朗克·白斯里,或者说,弗朗兹·贝尔辛格,联系了?那个叫京格尔的人?”
  她仍然很紧张,但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总爱开玩笑。有点儿冒险家的气质。他曾经化名叫瓦尔德,德语就是森林的意思。现在他自己说他的名字叫京格尔。没有联系,我无法给他传递消息,因为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可是我知道。”
  “在哪儿?”
  “远在天边。现在请你告诉我,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和艾比见面。”
  她迟疑了片刻。
  “快说吧,”邦德催促道,“我是到这儿来帮助你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一起到都柏林去。我必须去。你们打算在什么地方见面?”
  “哦,我们很早以前就得出了结论:最好的隐蔽地方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中。我们准备在马幽县的阿什福德城堡见面。里根总统曾在那个旅馆下榻。”
  邦德微笑了。这是受过训练的人想的好主意。阿什福德城堡旅馆是个豪华而又昂贵的旅馆,一个暗杀小组在天底下最想不到去搜查的地方就是这里。
  然后他又问道:“我们能不能装做开一个商业性的会议?我用一下你的电话可以吗?”
  她坐到长长的办公桌后面,把乌兹曼手枪锁到抽屉里。然后铺开几张纸,把电话推到他的面前。邦德给希思罗机场的灵古斯航空公司售票处打了电话,为自己订了一张EL 177航班的票,二等舱,使用的名字是包德曼。
  “我的汽车就在拐角那边,”他一边放下电话,一边说道。“我们在七点左右离开这里。那时天就黑了,我估计你们的所有员工也都走了。”
  她瞥了一眼她那精巧的卡蒂尔手表,然后扬起了眉毛。“现在他们很快就要下班了……”
  恰恰在这个时候,她的电话铃响了。邦德猜测可能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因为海泽尔说:是的,他们都要走了。她为那个预约了的绅士加班工作得很晚了,她打算问清楚大楼是不是锁上了。她明天早上才来上班。
  春天明媚的阳光暗淡了,从皮卡迪利大街传来的隆隆车声也渐渐消失了,他们坐在那里谈着,邦德悄悄地从她那里调查奶油蛋糕的情况。他了解到的情况要比下午从档案中得到的多多了。海泽尔·戴尔本人负责向这几个人发出警报。“对不起,古斯塔夫已经取消了午餐。”她负责她们的主要目标,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在那个时期,他是情报总局的第二把手。她还不知不觉地告诉了邦德大量关于她自己和奶油蛋糕内部工作的情况,告诫他档案里面一些被删掉了的或者是依然存在的骗局。
  差五分七点的时候,他问她是否有外套,她点点头,走进了那个不大的,建在墙壁里面的藏衣间,穿上一件白色的军用夹层雨衣,这种雨衣极容易辨认,而且非常明显地带有法国风格,因为只有法国人才能把雨衣做得那样别致。他命令她把乌兹曼手枪留在办公室。然后他们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出去的时候关了灯,走进电梯间,电梯悠悠地向着地面降去。当他们到了地面上那个小门厅的时候,灯光自动熄灭了,就在电梯门在这幽暗之中打开的时候,海泽尔尖声喊叫起来,攻击者就像一阵旋风似的扑向她。
  第四节  捉迷藏
  那个冲进电梯间的男子肯定认为海泽尔是单独一个人。一瞬间,邦德做出了判断:他从幽暗的门厅中只能看到白色的军用夹层雨衣,因为当电梯的门打开时,海泽尔抢先一步走在前面。邦德被撞到了电梯间的玻璃壁上,惊呆了,他拿不定主意,是抽出手枪还是抽出警棍。但是他不能犹豫不决。那个攻击者的一只手已经牢牢抓住了海泽尔的肩头,把她甩到一旁,另一只手也高高举起来,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大锤子一样的东西。他靠在玻璃上滑溜溜的,极力站稳脚跟,就在这时,邦德蹬出了右腿,用脚跟朝这家伙的小腿部位狠狠踹去。他觉得自己的鞋已经踹上了那个家伙,同时听到一声沉闷的呻吟,那个男人的锤子只差一点点儿没有砸到海泽尔,它把电梯间后面的镜子砸得粉碎。
  正当那个谋杀者打算站稳的时候,邦德从右侧臀部的皮套里抽出了伸缩警棍。他奋力向下一甩,钢制的套筒咔嚓一声伸开了,于是它变成了一件可怕的武器,击中了那人的脖颈。他一声不响地倒下了。那时只听到砰的一声,钢制的警棍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后谋杀者的头撞到破碎的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蓦地,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是断断续续听见海泽尔在轻声哽咽呻吟,这显得更加寂静。邦德伸出手去摸,看看电梯间里是否有应急灯的开关。他的手碰到了开关盒,电梯门开始关闭了。但是当电梯门碰到那个谋杀者伸出的两腿时,由于安全装置的作用,电梯门又打开了。就这样电梯门反复开关了三次,邦德后来才找到一个手动开关,于是电梯间里又布满了灯光。
  海泽尔弓着身子缩在角落里,远远地躲开那具穿着黑色牛仔裤、黑色翻领大衣,带着黑色手套的僵直躯体。那人的头发也是黑色的,但是一缕缕猩红色的血迹给人留下一种死亡和恐怖的感觉。那面破碎的镜子映出一块块血淋淋的影像,而那巨大的星形裂片又构造出一幅红与黑的万花筒式的画面。
  邦德用右脚把那具躯体翻过来。其实那人并没有死。他的嘴巴垂下来,张开了,由于撞到了玻璃,从发际到嘴巴,满脸都是伤口。有些伤口看起来很深,但是急促的呼吸还是清晰可闻,伤口的流血似乎也是正常的。如果恢复了知觉,他可能会觉得邦德的打击比那些伤口还要疼。
  “只要吃几片阿司匹林,他就会完全恢复过来,”邦德喃喃说道。
  “米沙,”海泽尔激动地喊道。
  “你认识他?”
  “他们留在柏林的最凶恶的杀手之一,在莫斯科受过训练的。”说话的时候,海泽尔似乎在极力躲避他,试图在她和那个她称为米沙的男人之间保持尽可能大的距离。此时,由于米沙两条腿的阻挡,电梯门仍在开合关闭,四周就像有一种有规律的鼓声在回荡。
  “真是没完没了,这两扇电梯门,”邦德俯身查看那个倒霉的米沙时,说道。他在四周搜寻着,最后从他身子底下拽出了那把冲着海泽尔的后脑壳砸去的武器。那是一把崭新的木工用的手锤。他拿在手中掂了掂,这是一把装着特号锤头的沉重的木制锤子。然后他用手帕擦了擦锤柄,又把它放到地上。他又弯下身去,跨过那具躯体,搜寻可能隐蔽起来的其他武器。
  “他连一个硬币,一盒香烟都没丢失,”邦德宣布说,挺直了身子。“海泽尔,我们有没有其他的办法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大楼?太平门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有。在美容院后面有一个金属的之字形楼梯。我们装修这个地方的时候,我把它架在那里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因为,吉星高照的海泽尔,你真是太幸运了,我们的朋友米沙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对另外两个姑娘也不是只派了一个人,他打算让你也走那条倒霉的路。”
  “但是马克西姆不会……”她开始说,然后又停顿下来,问道:“为什么?”
  “米沙自己没有带来别的东西,只有这把用来敲死你的锤子。这里既没有刀子,也没有小巧的医用器械用来迅速地割掉舌头,这是一种标记,对不对?”
  她惊恐地微微点头。邦德把木锤踢到电梯间的后面去,抓住失去知觉的米沙的翻领大衣的颈背,毫不费力地把他拎到门厅里。米沙一离开电梯门,邦德就用手掌跟猛地敲了一下电梯的上行按钮。他们静静地上升到美容院的门口。海泽尔关掉了镶嵌在墙壁里面的精巧的金属柜橱中的报警器。然后她推开那两扇门。
  “别开灯,”邦德命令道。“你领着我。”
  他摸到了她的手,这是一只刚刚从死神那里逃出来的人的冰凉冰凉的手,当她在理发部的脸盆和烘干机之间摸索前进的时候,她紧紧抓住他的手,然后走进一个走廊,那里排列着一道道像诊室一样的白色的门。最后一扇门的上方有个红色的写着太平门字样的标牌,将把手一推,门打开了,来到一个金属平台上面,他们感到袭来阵阵傍晚的寒气。从这里人们几乎能伸手够到相邻的大楼。在右侧,有一道狭窄的摇摇晃晃的梯子弯弯曲曲通到地面。
  “我们怎么出去?我的意思是怎么才能到地面上,”邦德一边向下面观看,一边问道。除了一个四周都是高楼的小小的方形院子,他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几个掌握钥匙的人才能利用这个出口。我们有四把钥匙,每个经理一把:理发经理,美容咨询经理,按摩经理,还有一把在我这儿。那儿有个门通向沿着汽车展览室建造的走廊,在另一边还有个门。这两个门用一把钥匙就可以开。远处那个门可以通到伯克利大街。”
  “走,咱们走!走吧!”
  她转身走向火灾救生出口,一只手扶着护栏,就在这时,邦德听到从门那边传来朝他们跑来的脚步声。
  “快走!”邦德低声说道。“从这里下去,别把门关上。在玫法尔旅馆对面停着一辆深绿色的本特利。到门厅去等我。如果我是伸出两只手匆忙跑过来的,你就直接向汽车跑去。如果我的右手插在口袋里,而且不慌不忙,你就躲开半个小时,然后再回来等我。我每隔半小时就发出一次同样的信号。现在赶快走吧!”
  她似乎犹豫了一秒钟,然后走下了金属梯,当她加快速度时,梯子好像在颤巍巍地摇摆,这时邦德也转身走向出口。他抽出9毫米ASP手枪,把它贴在臀部,枪的位置很低。脚步声越来越响,当他判断出距离合适的时候,邦德猛然退了回去,把门打开。他是按照教科书上的方法做的,留下足够的时间查看他的目标是不是警察——如果他们认为他是个入侵的罪犯,他们很可能就不客气了。
  这些人要是警察那才是活见鬼了呢,除非伦敦的部队都可以不加警告就用柯尔特式0.45英寸口径的自动手枪开火。那些人咚咚地沿着走廊走来,邦德刚一露面,他们就收住脚步停了下来。很奇怪,他们把走廊里的灯都打开了,这样就能很清楚地看见他们了,但是邦德也知道,他同样也完全暴露了,尽管他是用侧位站着,这是小武器使用课程中经常教导的。对方是两个人,都是肌肉发达的职业杀手,其中一个在另一个后面快速向前移动。
  前面那个在邦德的右侧,开枪了,他的大号0.45手枪在走廊里面响起来就像一颗炸弹。门框掉下来一大块,露出一个大洞,碎片四处飞溅。第二发子弹从邦德和门框之间穿过去。当子弹在他脑袋附近呼啸而过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子弹的爆裂声响, 但是在他也开枪还击的时候,他把枪口压低了,用那些经常装在ASP手枪里面的不道德的格拉泽气枪子弹,他只能伤害对方的脚或腿。用这样的子弹很容易就能把这些家伙击中。装在软壳子弹内、悬浮在液体特氟纶中的12号气枪子弹在体内将会爆炸。 但是邦德不想杀害任何人。M的指示已经非常清楚了:“如果出了任何差错,我们就不得不舍弃你,甚至在我们自己的警察部队面前也不得不舍弃你。”他不打算被自己的情报局舍弃,然后让人家当做谋杀犯送到老贝利城堡那儿的伦敦中央刑事法院。他两次扣动扳机,每颗子弹都射向墙壁,他听到一声痛苦的尖叫,和一声喊叫。然后转过身,飞快地冲向太平门。向下瞥了一眼,他看不到海泽尔的影子。
  他认为,当他走到海泽尔为他留下的第一道门时,他听到了另一声喊叫。邦德急忙穿过这道门,随手把它关上,而且把撞锁的开关也拨上了。他猛地冲过走廊,向通往大街的门跑去。几分钟后,他就来到了大街上。他转向左边,再转向左边,把两只手臂露出来。旅馆的守门人立即拿着汽车钥匙跑来了,开了本特利汽车的锁。邦德非常慷慨地给他付了小费,当海泽尔从旅馆大门穿过马路走来时,邦德朝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
  汽车面对伯克利大街停放着。他开车向左溜上大街,然后绕过伯克利广场。在广场尽头,他在车水马龙中又挤向左边,然后又向右转去,驶过豪华的康瑙特旅馆,再向左进入格罗斯文诺尔广场、上格罗斯文诺尔大街,最后汇入了帕克大道如潮的车流之中。
  “注意观察情况,”他告诉默默地坐在身边的海泽尔。“我估计你能看出尾巴来。我正在向公园驶去,然后驶向南边的展览路,然后再向右朝着M4驶去。我认为我用不着再给你讲那些规则了,可是我担心万一你忘记了……”
  “我忘不了,”她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们是在捉迷藏呢,对不对?”
  “对,按照条例手册的规定。直线飞行绝对不能超过半分钟。没有向后面观察之前,绝对不能向前走。这些东西经常引起误解。”
  “即使他们知道你就在那儿,还要这么做。”
  “没错。”邦德微笑着说,但是,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神情。“顺便说一句,你的行李打算怎么办,海泽尔?”
  “我装好了一个手提箱,放在家里。现在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我们只能到机场去买一把牙刷了。其他所有东西都要等到了爱尔兰再买了。你是用真名字登记的吗?”
  “是。”
  “哦,那你去把它注销了。我们但愿等候登记机票的名单不会太长。我们可以在售票服务处打个电话。那两个肯定是斯莫林派来的人,以为能找到你血肉模糊的尸体,然后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根据我对他们的观察来看,他们似乎在这方面是很内行的。”
  “那你……?”
  “把他们杀了?没有,但是,他们至少有一个人受伤了,也许是两个都受伤了。我没有停下来去查看。现在,你给自己想个好的化名吧。”
  “叫史密斯吧。”
  “不行。局里规定不许使用史密斯、琼斯、格林,或者是布朗做化名。你必须想个更令人信服的化名。”
  “阿灵吞,”她说道。“和阿灵吞大街一样。这个名字非常少见。”
  “这也是美国一座墓地的名字。也许有点儿晦气,但是,这个名字可以用。现在没有人跟踪我们了吧?”
  “后面有一辆佳古阿XL,我不喜欢它的样子,但是它转弯进了马洛斯路。我看现在没有人跟踪了。”
  “好。现在你听着,海泽尔。你去把在灵古斯航空公司预订的机票注销了,并且在我们到那里以后,用最快的速度以阿灵吞的名字预订一张机票。我去办理其他的事。怎么样?”
  “就照你说的办。”她理智地平静下来。但是,从那冷静、镇定的声音里,他只能够体会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紧张。他无法推断实际上她的专业水平到底如何。
  他们在M4公路的第一个售票服务站停下来,那里距离希思罗机场的出口大约有三英里。邦德让她到那个免费电话亭去,而他自己则在后面消磨时间,仿佛是在等一个照着黑色小本子一个个地没完没了地拨号码打电话的女人。最后轮到邦德打电话了。海泽尔朝他点点头,示意她已经注销了机票。邦德思索着自己记忆中的电话号码,给希思罗机场的英国航空公司售票处打了个电话,问是否还有20:15飞往纽卡斯尔的机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请他们为戴尔小姐和邦德先生预订两张机票。
  回到停车场, 邦德利用打开的后备箱做掩护,把警棍和ASP手枪偷偷塞进了他的执行秘密任务时使用的手提箱的夹层。在这里面,这些武器完全可以躲过机场的安全检查扫描仪的侦测,而且几乎是无法搜查出来的。最后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将利用自己的情报局的特许证,但是那样一来,爱尔兰共和国国家警察部队的每个特警军官就都知道他来到爱尔兰了。
  15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机场,邦德驾驶着本特利驶向长长的停车场。在乘坐机场公共汽车从停车场到登机楼的路上,邦德向海泽尔解释了他登上都柏林班机的计划。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计划。
  “在国内短途班机上,他们的旅客登记表往往不准确。我们应该像那些乘坐爱尔兰航班的旅客一样,从同一个大门进去,然后再上我们的班机。”
  他继续向她周密地说明:如果她不能在灵古斯航空公司的177航班上找到座位,她应该怎样做。
  首先,他们应该分开来走,只有当扮做包德曼先生的邦德在都柏林检票处通过检查以后,他们才能会合。他还建议她去买一个小的飞机用旅行袋和一些必需品。
  “在希思罗机场根本无法买到真正的必需品,”他又补充道,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种太平盛世:各个机场和火车站,一天到晚不分昼夜几乎可以买到任何东西。
  他们在一号登机楼下了公共汽车。还差20分钟就到8点了,他们行动都很迅速。海泽尔到灵古斯航空公司检票处去,邦德则来到国内航班区,他用自己的信用卡付款取了用他们的真名登记的机票。他提着小手提箱匆匆回到灵古斯航空公司的检票处,拿到他用包德曼的名字登记的机票,等着海泽尔提着她刚在机场商店买的样式新颖的夜间使用的小旅行袋走过来。
  “我买了牙膏、牙刷、替换的内衣和一些香水,”她说道。
  “那好。现在我们到纽卡斯尔的国内班机去吧,”邦德说。
  当他们走下坡道,穿过大门,向人行道走去时,他们把自己的机票拿给安全警卫人员看,邦德在EL 177航班的登机监视器前查看了一下,EL 177航班在第14门已经开始登机。国内班机检票时,往往会出现拥挤,他拿到了他们两人的登机卡。他们毫不费力地悄悄退回到队列的后面,然后又穿过通往人行道的门。邦德让海泽尔远远地在他前面向14门走去。如果有什么人找他们,就会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们已经通过检查到纽卡斯尔去了。
  如果M再进一步违背条例, 派人从某个安全的距离监视他们,也要到很晚的时候才能发现他们订了到都柏林去的机票。可是邦德考虑更多的是斯莫林的人,他们很可能已经搜寻过机场,并且查询过了。这种本能感觉是经过多年与死神和魔鬼打交道得来的,现在这种感觉状态很好,邦德没有发现任何情况。他既没感觉到,也没看到任何人在为斯莫林进行监视。
  他们分别登上了EL 177航班,彼此的座位相隔三排,直到一小时后,他们通过了都柏林机场的绿色海关通道后,才又聚到一起。外面下起雨来,天色也黑了,但是邦德认为有必要长途驱车前往马幽县。海泽尔要去看看机场的大商店是否还在营业,她准备到那儿买些衣服,这时邦德在出租处租了一辆小汽车。他们现在只能开一辆绅宝牌汽车了——他喜爱的本特利跑车是没有指望了——他填写了必要的表格,使用的是包德曼的驾驶执照和信用卡。一位身穿红色制服的姑娘,微笑起来真像一个爱尔兰的金发碧眼的少女,她正告诉他她要带他去看那辆汽车,这时他回过头来,看到海泽尔在几英尺外,靠着一根柱子站着。她看上去惊恐不安,脸色惨白。邦德来到她身旁时,看到她手中拿着一份都柏林的《晚报》。
  “看什么呢,亲爱的海泽尔?”他温情地说。
  “艾比,”她悄悄耳语。“你瞧。”她举起报纸,让他看那些标题。“这肯定是艾比。这些畜生。”
  邦德觉得脖颈子上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两英寸高的黑体字大标题,似乎在高声疾呼:一位姑娘被人敲死,在旅馆庭院遭到谋杀。他匆匆扫了一眼这篇报道。是啊,那是马幽县的阿什福德旅馆,那个尚未查明身份的姑娘被敲击致死。她身体的某些部位已被支解。是啊,邦德心中在想,这肯定是第三个了——艾比·海瑞提吉,或者是艾密里·尼库拉斯。指挥这次谋杀的是斯莫林,说得准确些,就是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他肯定派了两个小组进行暗杀。邦德瞥了一眼正在颤抖的海泽尔,他知道她们在任何地方都无法找到藏身之处了。
  “我们必须迅速行动,”他轻声告诉她。“现在,我们跟上那个穿红色制服的姑娘。”
  第五节  佳克
  此时的天气决不是爱尔兰人说的“风和日丽”。风雨抽打着风挡玻璃,前面车辆的尾灯几乎看不到了。邦德格外小心地开着汽车,海泽尔靠着他蟋伏着,正在哭泣。
  “这是我的过错……他们三个都走了……这次是艾比。哦,上帝啊,詹姆斯……”
  “这不是你的过错。现在别想这个了,”他说道,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她是什么心情,几个小时之前,他在她的办公室刚刚听她讲述了整个故事。看过《晚报》头版上用整个版面报道的又一次凶残的谋杀新闻后,邦德知道,再开车直奔阿什福德城堡旅馆是愚蠢的。他转向了机场通往出口的道路,差一点撞到一辆破烂不堪的黄色考提纳汽车上,那辆汽车有一个用铁丝晾衣架做的天线,后来,邦德在到达那条从北面通往都柏林的大道之前就转弯了。那里有个指向国际机场旅馆的标牌,他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他把车停到旅馆大门附近,看着海泽尔。
  “不要哭了。”这是一道轻声的命令,既不冷酷也不缺乏关怀,但它仍然不失为一道命令。“不要哭了,我要告诉你,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在这个时刻,如果真有人问他,他对任何人都无法说出他到底计划去做什么,但是,他最需要的是海泽尔的信心与合作。她抽了抽鼻子,两只哭红了的眼睛看着他。
  “我们怎么办哪,詹姆斯?”
  “首先,我们到这家旅馆去登记,在这里只住一夜。海泽尔,我可不是乘人之危呀,但是我们必须登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我睡沙发上,横在门口。我们是包德曼夫妇。我登记这个双人间只是为了保护你。好吗?”
  “就按你说的办吧。”
  “那么你就打扮一下吧,我们走进去就像一对普通的英国夫妇,或者像一对爱尔兰夫妇,这就看我模仿的口音如何了。”
  走进旅馆,邦德设法模仿轻柔的都柏林口音。他登记了房间,又和接待处的一个表情拘谨的姑娘谈了一会儿天气。
  房间很舒适,但是没有不必要的装饰,只是个临时过夜的地方。海泽尔扑到了床上。她不再哭了,但是看起来很疲倦,感到很恐惧。
  在这个时候, 邦德很快做出了几个决定。M硬把他推到这件工作中来,而且强调指出他不具备官方的身份,但是他有自己的关系,即使是在爱尔兰共和国这里,他也有自己的关系。只要他不和大使馆发生联系,他认为自己就没有理由不去利用这些关系。
  “我们先得简单吃点东西,”他说。“在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可以到浴室梳洗打扮一下,我打几个电话。”
  即使斯莫林在追踪他们,而且还有东德情报总局,苏联军事情报局和克格勃在背后支持他,但是,国际机场旅馆的电话也是不大可能被监听的。邦德绞尽脑汁回忆电话号码,拨通了当地的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三次,一个女人接了电话,但是她没有报出自己的号码。
  “穆雷视察员在家吗?”邦德问道,他还是用都柏林的口音说话。
  “你是哪一位?”
  “他的老朋友,请转告他。他一听我说话就知道了。”
  她什么话也没说,几秒钟后,他听到了国家警察部队特别行动队视察员诺曼·穆雷深沉的声音。
  “诺曼,我是佳克。”
  “啊,是佳克吗?你现在在哪儿,佳克?”
  “我可没在大洋彼岸,诺曼。”
  “上帝保佑你,那么,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别遇到什么麻烦呀,我希望——我怎么不知道你来爱尔兰了呢?”
  “因为我没做广告呀。不,没遇到麻烦,诺曼。你那位漂亮的太太好吗?”
  “她过得挺好。整天到处跑,每天打回力球都打到半夜。她要是知道我在和你说话,她准会向你问候。”
  “别让她知道我来了。”
  “那么你是遇到麻烦了。是公事上的麻烦?”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是公事,你听我慢慢说。”
  “我听着呢。”
  “你还欠我一份人情,对不对,诺曼。”
  “我知道, 佳克。 我一直记着呢。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当然,这是私人之间的事。”
  “首先,就是阿什福德城堡的事。”
  “哦,我的上帝呀,这可不是咱们管的事啊,对不对?”
  “可能吧。即使如此,这也是件私人的事。他们辨认出那个姑娘是谁了吗?”
  “我可以打听出来。我给你打电话?”
  “我给你打吧,诺曼。过一个小时左右,你在那儿吗?”
  “你往这儿打吧。过了半夜我就回家了。这个星期我值夜班,我老婆和她那些回力球朋友打球去。”
  “你正希望这样呢。”
  “别胡说,佳克。10到15分钟以后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谢谢。”邦德很快挂了电话,祈祷上帝保佑:穆雷可别到大使馆去查对。人们永远无法确信特别行动队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来,大海两岸的这些人都是这样。他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号码。这一次接电话的是个欢快而又特别谨慎的声音。
  “迈克吗?”邦德问道。
  “你找哪个迈克?”
  “大个子迈克。请告诉他我是佳克。”
  “佳克,你小子呀,”电话那头传来了大声喊叫,“你在哪儿呢?我敢打赌,你正坐在一家高级旅馆里,带着一位让任何健壮的男人都得惦记的漂亮极了的姑娘,她现在就坐在你的大腿上。”
  “没坐在我大腿上,迈克。但是,她可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他看见海泽尔从浴室走出来,容光焕发。“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他为了讨好海泽尔又加上一句。她没有笑,只是摩挲着她的手袋,又退回到浴室去了。
  “嗨,我怎么跟你说的?”大个子迈克发出一阵狂笑。“佳克,这里边一搀和女人,就准会遇到麻烦,否则,就算我压根儿不了解你。”
  “可能是吧,迈克。完全可能。”
  “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佳克?”
  “你现在还在上班,迈克?”
  他又开心地笑了一阵。“进进出出的事。无所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邦德明白他的意思。他认识大个子迈克·希安快15年了,只要涉及到法律,这个爱尔兰人就会躲躲闪闪地走钢丝绳,但是邦德有充分理由相信他,相信他的任何伙伴,敢于以性命相交。邦德曾经训练过他,教过他一些向后偷看、现场监视和甩尾巴等技巧。
  “你有没有手续齐全的汽车,迈克?”他知道大个子迈克即便没有汽车,也能很快搞一辆来。
  “我能搞来。”
  “你要搞三辆汽车来,每辆车坐两个人。”
  稍微停顿了片刻,几乎只有一两秒钟。
  “六个人,要三辆车。干什么呀?”
  “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按正常价格付钱。”
  “是现金吗?”
  “现金。”
  “有没有风险金。”
  “如果有风险,就付风险金。”
  “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是有风险,佳克。你让我们干什么?”
  “就像一只狗的后腿那样弯弯曲曲吧。我可能需要你照顾我和那个姑娘——拉开一点距离。”
  “什么时候?”
  “可能是在早晨吧。两天,也许是三天,我说不准。”
  “半夜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佳克。因为这是你用,这些汽车必须体面大方……”
  “而且可靠。我正要说这句话呢,没错。”
  “我们准备到乡村好好兜个圈子,就这样吧。”
  大个子迈克似乎又有些犹豫。他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变低了,声调也变得严肃起来。“不是向北面去吧,佳克?”
  “方向正好相反,迈克。你别担心这类事情。”
  “上帝保佑,佳克。我们可不参与政治,你明白吧。”
  “我在半夜给你打电话。”
  “我等着你。”
  邦德放下听筒时,海泽尔又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的面容已经做了修饰,头发漂亮极了。他热情地朝她微笑着。
  “多么遗憾呀,你这么漂亮,海泽尔。”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想带你出去吃晚餐。都柏林有几家令人叫绝的饭店。但是可惜的是……”
  “我们不敢抛头露面。”
  “不敢。恐怕我们只能在这个房间里吃点儿三明治喝点儿咖啡了。你打算吃点儿什么?”
  “我们能不能要瓶葡萄酒,不要咖啡?”
  “听你的吩咐。”
  他用电话通知客房服务员,得知他们备有熏大麻哈鱼三明治,于是他又叫了一瓶酒单上最好的查伯里斯酒。他又从手提箱中抽出警棍和手枪。他不打算上那种书里写过的老掉牙的诡计的当,一个伪装的侍者端着他们点的饭菜进来了,在一些糟糕的电影中,他们看过这种细节。在侍者还没来到之前,他抓起了电话,按照约定他又给视察员穆雷打了电话。通电话的时间很短。他完全清楚:穆雷要追踪到他的电话号码,因而确定他就住在国际机场旅馆里面,需要多少时间。在实际行动中,你绝不能相信任何人。
  “是诺曼吗?我是佳克。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明天早上的报纸要登这些消息,佳克。但是还有些别的事情我要跟你仔细谈谈。”
  “你就跟我说说报纸上要登的消息吧。”
  “佳克,那是个当地姑娘。已经血肉模糊了。是个业余的招待员,名字叫贝蒂-安·穆丽甘。”
  “噢。他们在那边儿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什么也没发现。她是个很好的姑娘。21岁。现在没有男朋友。家里人伤心得要死。”
  “尸体是否受到残害?”
  “我想你已经知道情况了, 佳克。你在这边已经安插了一对夫妇。贝蒂-安·穆丽甘的头已经被砸烂了,舌头也没了。是死后被割下的。他们说这事干得非常专业。”
  “还有别的吗?”
  “再有就是她穿的衣服。她穿的是雨衣,戴着一条围巾。”
  “啊?”
  “这些都不是她的,佳克,我的伙计,这不是她的。这些东西是旅馆里一个客人的。 当贝蒂-安出门上班的时候,天气非常好。到了下午,下雨了,她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到家。要走两英里,她没有雨衣,也没有头巾。一个客人出于同情……”
  “客人叫什么名字?”
  “伊丽莎白·拉克小姐, 名字拼写时带一个E,佳克。你可能知道一些情况了吧?”
  “不知道,”邦德诚恳地回答说,“但是,明天我可能就知道了。如果我知道了,就给你打电话。”
  “先生,那么现在……”
  邦德一直不停地看手表。还有30秒钟他的电话号码就要被查到了。
  “不用了,诺曼。现在没时间。等一等我再回答你的问题。客人的名字会登在报纸上吗?”
  “不会。这些报道也不会提到割舌头的事。”
  “好吧。哦,诺曼,我们的谈话可完全是私人的事。我和你保持联系。”
  当他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听到诺曼还在喊叫,“佳克……”。他坐在那儿,看着电话,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这时,侍者敲门了,打断了他的思路。
  “海泽尔,你常常和艾比见面吗?我知道我刚才问过你,但是我需要知道一些细节。”
  他们吃着三明治,喝着一瓶78年的查伯里斯。这酒的年头很好,但价钱可是太贵了。海泽尔伸过杯子来,还要一杯。
  “我们一年见两三次面。”
  “遵守外出行动规则吗?”
  “遵守。我们非常小心。我们用化名登记旅馆……”
  “是什么名字?”
  “她常用名字是伊丽莎白。我的化名是海蒂。我们的姓都是一些鸟和鱼的名字。她是鸟,我是鱼。”
  “啊。你们列过一张表吗?”
  “没有。每一次我们见面时,都安排好下一次的名字。”她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快乐的,几乎是女学生的笑声。“艾比和我非常要好。她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我的化名曾经用过鳎目鱼小姐,大麻哈鱼小姐,螃蟹小姐。我们只是在拼写上加些小的变化,比如,派克小姐,就是在拼写时加了一个Y。”
  “这一次你化名是什么?”
  “你已经给我起了,阿灵顿小姐,但是,我原来准备用的是海蒂·莎克,加了一个E。”
  “那只鸟是什么呢?”
  她的两眼充满了泪水,他知道她又要支持不住了,于是他温情地劝她不要着急。她点点头,抽搐着,努力说下去。后来她恢复了精神,小声说起来。
  “哦,我们笑了好长时间。她是伊丽莎白·麻雀小姐,鹪鹩小姐,铿鸟小姐,鹰隼小姐,拼写时都加上一个E。”
  “那么,这一次呢?”
  “云雀小姐。”
  “自然也加上了一个E。”
  “是的。”因此现在还安全地待在阿什福德城堡旅馆里的云雀小姐就是艾比·海瑞提吉。如果她真的心地善良,把雨衣和围巾借给了可怜的女招待员,或者,她发现了什么人,如果她发现了什么人,现在她能很快摆脱吗?
  “如果出现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情,你们有没有退路?”
  海泽尔点点头。“每一次都有退路。但是这一次是个紧急情况。我们做了一些计划,以便应付我们获得自由以后第一次遇到的情况。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我没有露面,她就必须到罗斯莱尔去,到那个俯瞰着港口的高大旅馆去,南方大旅馆。这是为了我们能够迅速冲向码头。但是,现在……”她便咽着说不下去了,两眼又充满了泪水。
  邦德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11点钟。刹那间,他打算把海泽尔从悲痛中解救出来,打算告诉她艾比还活着,还很好。但是经验告诉他要把这个信息紧紧地留在肚子里面。
  “海泽尔,你看,明天可能是很艰难的一天。我要到楼下去几分钟。除了我,任何人来了你都不要开门。 我会给你发出一个摩尔斯信号V,我轻敲三下,重敲一下,重复两次。如果有别的人来,你不要出声。也不要接电话。你准备好睡觉。你开门的时候,我会把眼光躲开的……”
  “噢,上帝啊,詹姆斯,我是个大孩子了。我曾经参加过外出行动,请记住。”
  她吃吃地笑起来,这在邦德的头脑中引起了一点点怀疑。她是个受过训练的外勤特工,曾经接受过在“奶油蛋糕”行动中可能是最重要的任务,然而,刚刚喝了半瓶查伯里斯,她似乎就微有醉意了。这看起来不像是真的。她仿佛是个热情的业余爱好者,极力要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他匆匆穿上了夹克衫。
  “你说得对,海泽尔·戴尔小姐。除了我敲门,不要开门,也不要去接电话。我会很快回来的。”
  下了楼梯,邦德走进酒吧,买了一瓶伏特加和兴奋饮料,他掏出一张10英镑的票子。找回来的零钱全是爱尔兰货币,汇率似乎没有差别,于是他让吧台服务员给他换了三英镑的10便士零钱,他要把硬币投到门厅的一部电话投币盒中。
  他利用这时间巡视了一下酒吧,咖啡厅和门厅,甚至走到那个怪里怪气的,用黑色仿皮座椅装饰的休息区,这个地方占据了门厅的很大部分,就像漆黑的煤箱。那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引起他的怀疑。正如他的老朋友视察员穆雷可能会说的那样,既没有气味,也没有什么别扭的地方。当他有了绝对把握时,便走到在门口的电话前,从电话簿上查找出阿什福德城堡旅馆,拨了电话号码。
  “请找一下你们的一位客人, 拉克小姐, ”他对远处交换台的接线员说道。“伊丽莎白·拉克小姐。”
  “请稍等。”电话中传来咔哒一声,然后她说,“对不起,先生,拉克小姐已经退房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实际上我是想找一位到你们旅馆去看她的朋友,一位莎克小姐,S-H-A-K-E。那里会不会有给她的留言?”
  “我给您转到接待处吧。”
  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另一个声音:“这里是接待处。”
  邦德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有,拉克小姐的留言说她先走了。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邦德问道。
  “那是个都柏林的地点。”那个姑娘顿了一下,似乎犹豫是否应该告诉他。她发了善心,急匆匆地把艾比在都柏林靠近费茨威廉姆广场的地址告诉了他。
  邦德向她道了谢,挂断了电话,然后拨通了国家警察部队特别行动队在都柏林城堡的电话号码。
  “还是佳克,诺曼,”穆雷来接电话的时候,他说道。
  “你的电话打得正是时候。刚才我刚出去。请把电话先挂上一会儿。”一分钟似乎很漫长。穆雷在电话上加了一个追踪器。
  “喂,伙计。我正有话要和你聊聊呢。”
  “行啊,不过恐怕要等到明天了,诺曼。我提一个问题:你认为马幽县的那几个家伙是否已经和拉克小姐没有关系了——那位非常好心地把雨衣借给别人的客人?”
  又停顿了一阵,一,二,三。穆雷拖延着,以便让工程师们得到时间。
  “喂?”邦德催促着。
  “我想可能吧,如果他们得到了她的新地址。我对负责这个案子的上司说过了,他说她不是嫌疑犯,温顺得像羔羊。羔羊和云雀,嗯?”他哈哈大笑起来。
  “谢谢你,诺曼。”
  邦德迅速放下了电话。穆雷在办公事时才把他当成佳克的。这个名字是邦德到爱尔兰共和国打电话时,长期使用的秘密化名——一些老手认为这是他的“电话用名”。他认为,它现在肯定已经失效了,但是没有人想到要去更换它。他们曾经共事过几次,当佳克和他接触的时候,他对和他打交道的情报局不抱什么幻想。他们的关系是紧张不安的,是可疑的,尽管这种关系也是相当明确的。通过三次电话以后,由于弄不清楚他在什么地方,穆雷完全可能和梅里昂路的大使馆官邸去联系了。
  现在接近半夜了,可是大个子迈克一步也没有离开电话。邦德把一些零钱放进公共电话顶上的盒子里,拨通电话号码。迈克立即接过了电话。
  一旦看出对方诚意,他说道:“我已经找到汽车,还有几个人。把细节告诉我吧,佳克。”
  邦德把租来的汽车号码告诉了他,然后说道:“明天大约10点钟,或者10:30,你到靠近格林的地方去接我们。我们停车以后,从格拉夫顿大街走过来。迈克,你找了几辆什么汽车?”
  “一辆栗色的沃尔沃,一辆深蓝色的奥迪,还有一辆老式的考提纳,暗褐色的,马力依然很足。你打算到哪儿去,要我们干什么?”
  “我们打算直接到罗斯莱尔。我希望你们有一辆车在前面开道,沃尔沃和奥迪紧靠着我。迈克,如果有可能,就把我夹在当中。但是也不要太紧,别显得不正常。如果发现有人盯我们的梢,就打闪光灯。如果你看到一个方脸庞、脸色发黑的男人——走路时大摇大摆的——你就打两下闪光灯……”
  “他在汽车里可不会大摇大摆地走路啊,”大个子迈克挖苦地说。
  “他是个军人,德国人。我能对你描述的只有这些,”邦德有些不耐烦地说,他知道在电话里用言语给马克西姆·斯莫林画一幅肖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只见过这个人一次,大约三年前在巴黎,不过研究他的档案却有十来次了。在档案里,有七张偷拍的照片,但是它们没有多大帮助。邦德把他的思绪又拉回到大个子迈克·闪的身上,他说:“明天见,谢谢,迈克。按正常价格付款,行不行?”
  “君子一言,佳克。明天见。”
  他放下了听筒,准备回到客房去,这时他想起了另一件麻烦事。也许他过分谨慎了,不过,他确实感到不自在。在走向电梯的路上,他在内线供客人使用的电话机旁停了下来,拨通了他们自己房间的号码。听到占线的嘟嘟声,他皱起了眉头。海泽尔没有听从他的嘱咐。知道了这个情况,他更加焦虑。走到客房前,邦德用摩尔斯密码V很快地在门上敲了两次。 门开了,只见一个粉红色和白色的身影蹦跳着回到了床上。他关上房门,挂上锁链,转过身来看着她,她面孔上浮着一层微笑。在床边的小桌上,电话听筒被摘下来放在一旁。他朝那儿点了点头。
  “哦。”她微笑得更开朗了,在被子下面扭动着身躯,于是被子滑落下去,裸露出光洁的手臂,肩头和半个乳房。“我害怕电话,詹姆斯。不接电话,我受不了,因此我把它摘下来了。”她把电话放回去,躺在床上看着他,被子和毯子都滑落下去,两个乳房都裸露出来。“如果你想睡在这儿,詹姆斯,我不会怨你。”
  看起来她是那样娇嫩,邦德不得不动用极大的毅力拒绝这个邀请。
  “海泽尔,你是个很甜蜜的姑娘,我有些受宠若惊了。我疲惫不堪,但还是受宠若惊,不过明天有事情。明天是不会平静的。”
  “我只是感到这样……这样孤独,感到极为悲痛。”这样说着,海泽尔转过了身子,把头埋在枕头里面,盖好了被子。
  邦德从床上悄悄拿走了那个多余的枕头,脱掉夹克衫和裤子。他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件丝绸短睡袍,披在身上,然后从衣橱中找来毯子盖上。接着他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躺下来,一只手轻轻扶在自动手枪的枪柄上。
  他沉入了梦乡。
  突然,他惊醒了。那是5点钟,有人在轻轻地转动门的把手。
  第六节  蛇怪
  静悄悄地,詹姆斯·邦德从毯子中爬了出来,同时把手枪也抽了出来。门把手缓慢地转动着,然后停了下来,这时,邦德已经来到了海泽尔的床边,用握着手枪的手碰了碰她裸露的肩头。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嘴。他俯下身子对她悄悄耳语:他们被人盯梢了,她应当一声不出地下床到地上,藏起来。这时她轻轻地发出一阵咕哝声。她点点头,他放开手,回到门边,在门的一旁等着。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子弹穿过房门把人打死。他小心翼翼地把锁链松下来,然后悄悄站回来,猛地把门拉开。
  “佳克?嗨,我在这儿呢。”
  仅仅凭着走廊的光线,他也能辨认出视察员穆雷的高大身影和那张带着微笑的狡猾面孔。
  “你到底想干什么?”
  邦德转到他背后。猛然把门关上了,啪地一声开了灯,用力一推,使那个国家警察部队特别行动队队员失去了平衡。穆雷踉跄着扑向前面,想抓住床,但邦德锁住了他的脖颈,他的ASP手枪枪口正好顶住这个警察的右耳后面。
  “你耍什么花招,诺曼?我要让你趴着死在这儿。你是不是带了一队荷枪实弹的人包围了这家旅馆?”
  “住手,佳克!住手!我来这里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是单独来的,是私下来的。”
  海泽尔从床的另一侧慢慢站起来,恐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视察员微醉的面孔。
  “喔,”他说,这时邦德稍稍松开了锁住他脖颈的手,他的嘴上露出了友好的微笑,“啊,这位可能就是阿灵顿小姐吧,包德曼先生?我还是叫你佳克?”
  邦德一直用手枪顶着穆雷的头,这时松开了那只锁住他脖颈的手,腾出这只手,在他臀部的枪套里摸到了国家警察部队特别行动队发的瓦尔特P.P.K.手枪。他抽出这只枪,往地板上一扔,枪滑出去很远。
  “你没有害人的意思,可是来这里却是全副武装,诺曼。”
  “哦,得了吧,佳克,我必须带着手枪。你懂这个,在朋友之间这只小枪有什么用?”
  “它照样能打死人。”邦德冷嘲热讽地说。“你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也知道阿灵顿小姐了?”
  “啊,伙计,当然了。可是我对谁都没说。那个时候,我们正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你就在机场出现了。电传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巧在城堡值班。我给英国的暗探头目,在梅里昂路的老格林沙威打了电话,问他在那边是否还有别的人,或者,他是否还想派其他人去。格林沙威和我讲了实话。我们这样干更好。这样可以节省许多时间。他说没有暗探,也没有超出范围的行动,我相信他的话。这个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来,我听了很感兴趣。”他转过头来看着海泽尔,眨了眨眼。“你不会是拉克(云雀)小姐的朋友吧,莎克(鲨鱼)小姐,亲爱的?”
  “什么?”海泽尔张开了嘴巴。
  “因为如果你是她的朋友,那么,安全就根本无法保障,无法达到我们规定的标准。像拉克和莎克这样的名字很引人注目。这些名字很愚蠢,我们不用这样的名字。”
  邦德退到后面。“好好盯住他,亲爱的,他可不是傻瓜,”他说,模仿着穆雷的口音, 与其说这口音是都柏林口音还不如说是低地苏格兰的口音。 他经常说:“我出生在北方,可是是在南方受的教育,在苏格兰或者西班牙去度假,在爱尔兰共和国工作。我在哪儿都不是自己人。”
  “诺曼,在这样深更半夜的时候,来到这儿想打开我的门,那就更愚蠢了。”
  “除了这时候,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时间呢?反正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个时候我必须向上级报告我的每个活动。”
  “那你应该先敲门呀。”
  “我是打算敲门来的,佳克。半分钟之前,我敲过门。轻轻敲,轻轻的,然后重敲。”
  这两个男人互相看着,谁也不相信谁。
  “我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开玩笑的。 ” 视察员穆雷强做出一个欢快的微笑。“我到这儿来,是因为我欠你很大一份人情,佳克,我这个人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
  这是实话。四年以前,就在爱尔兰共和国的边界上,离克罗斯马格伦不远,邦德曾经救过穆雷的命,这个事件将会深深地藏在邦德的情报局的档案里。
  海泽尔从床上扯了几件衣服,围在身上,同时收拾了一下头发,让它们保持整齐的形状。她沉默的时候,看着两个男人互相对视是有趣的。她穿戴整齐了,穆雷坐到了床上,转过身子,打算同时既能盯着邦德又能盯着海泽尔,但是,这是徒劳的。
  “哎,小姐,”他说道,“佳克会告诉你,你可以信任我。”
  “联想都不要想信任这两个字,阿灵顿小姐。”邦德的面孔依然无动于衷。
  穆雷叹了口气。“好吧,我只好把实话告诉你了。然后我就回家,喝一杯可可茶,上床睡觉。”
  他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要把对方的秘密看出来似的。最后,穆雷又开口了。
  “你们的拉克小姐,现在——就是那个把她的雨衣和围巾借给那个可怜姑娘的……”
  “什么……”海泽尔开始说道,邦德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出反应。
  “喂,你的拉克小姐好像钻到地底下去了,他们谈论狐狸的时候就这么说。”
  “你是说她没有……?”海泽尔又开始说。
  “闭嘴!”邦德厉声喝道。
  “我的上帝啊,佳克,如果你打算说什么话,你能不能别这样专横跋扈啊?”穆雷咧嘴笑起来,喘了口气,然后又继续说下去。“这里有个都柏林的地址。”他向四周看了一下,先看看海泽尔,又看看邦德,他的脸就像一幅天真无邪的肖像画。“在费茨威廉姆广场,一个漂亮的小地方。”他等待着,但是没有听到任何反应,于是只好耸耸肩,又继续说下去:“哎,就像伦敦人常说的那样,人一走,家里就弄得乱七八糟了。”
  “我怀疑这个人的名字不叫拉克,而叫海瑞提吉。艾比·海瑞提吉。”
  “这个女人,拉克或者海瑞提吉……”邦德说。
  “啊,继续说,佳克,别跟我耍滑头。你他妈的知道得挺多,这位?……嗯,莎克小姐请原谅。”
  “阿灵顿,”海泽尔果断地说。最后她似乎完全恢复了理智。
  “是的。”显然穆雷对这个名字根本就不相信。“我已经告诉你了,拉克小姐提供的地址实际上是属于一个叫海瑞提吉的小姐的。她们两人都失踪了。在费茨威廉姆广场的公寓被人搜查过了。”
  “是盗窃?还是抢劫?”邦德问。
  “噢,好像两者都有。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我认为那是专业人员干的活儿,可是进行了伪装,看起来好像是热情的外行干的。有趣的是,那里的信件一封都没留下。他们甚至连地板都撬开了。你猜现在怎么样了?”
  “你半夜跑到这儿来,就是踉我说这些?”
  “对了,你对阿什福德城堡的事儿感兴趣。我想你会知道的。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你参与了某些活动,我认为这儿还有另一件事,我应当告诉你。”
  邦德点头示意穆雷继续说下去。
  “你听说过一个叫斯莫林的家伙吗?”穆雷极其厌烦地问道。“马克西姆·斯莫林。我们在伦敦的分队,还有我认为你在为他们卖力气工作的那些人,都为他起了一个愚蠢的代号:蛇怪。”
  “嗯,”邦德喃喃道。
  “你希望了解这个暗中对手的生平吗,或者,你已经知道了,佳克?”
  邦德微笑着。“好吧,诺姆……”
  “你以后不许叫我诺姆,否则,我就会捏造一个罪名把你送进布莱德威尔,那样就会把你驱逐出爱尔兰共和国,终生不得入境。”
  “好吧,诺曼。我说说吧,马克西姆·安东·斯莫林,1946年出生于柏林,母亲是德国人,克里斯提娜·冯·格什曼,是和一个苏联将军结合的产物,他叫斯莫林,那时她给他当女仆。阿列克谢·阿列克谢维齐·斯莫林。青年斯莫林继承了他父亲的姓,却继承了他母亲的国籍。他是在柏林和莫斯科受教育的。他只有几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这是你们的人,诺曼?”
  “继续说。”
  “他从一所很好的苏联学校参军了,我忘记了是哪一所学校。他可能进入了13军。不管怎样,他很年轻就被提拔了,然后被送到斯波齐纳兹训练中心,那是培养尖子的地方,如果你认为杀人尖子也是尖子的话。青年马克西姆受到邀请加入了苏联军事情报部最秘密的部队,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道路。这是进入军事情报部的唯一道路,它不像克格勃,如果你向克格勃提出请求,它们就会把你干掉。从那里开始,斯莫林通过一系列的升迁,又回到了东柏林。他回来的时候,是以东德情报局的高级外勤军官的身份回来的。
  “我们的马克西姆可是个万能人物,他是为东德情报局工作的一群间谍中的一名隐蔽间谍,东德情报局必须和克格勃合作,他实际上是苏联军事情报部的一名成员,他一直还要顺便干点儿别的小活儿。”
  “你完全掌握了这个人的情况。”穆雷冲他们微笑着。“你知道他们怎么评论苏联军事情报部吗?他们说,要加人军事情报部,你得交一个卢布,要退出来,你就得交两个卢布了。在爱尔兰,这几乎成了口头禅。要想当上军事情报部的军官,是相当难的。一旦进了他们的圈子,要想跳槽,那就更加困难了,因为实际上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钻进一个长匣子里。他们非常喜欢训练外国人,而斯莫林只是半个苏联人。他们说他在东德掌握了大权。甚至克格勃的人都怕他。”
  “好了,诺曼?关于这个人,你还有什么新东西告诉我们吗?”邦德问道。
  “你知道,佳克,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这个分裂的岛屿上,只有一个麻烦,南方和北方。他们都错了,我敢保证,你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你的客人蛇怪在两天前就到达爱尔兰共和国了。现在,佳克,当我听到阿什福德城堡的惨案时,我想起来,在你们那边,已经出了两件这类的惨案,于是心里产生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咦,是吗?”
  “关于你的‘苏联参谋总部情报委员会’,也就是苏联军事情报部,有些东西写得很中肯。这个家伙是军事情报部的叛逃者,名字叫苏维洛夫。他提到那些不想保持沉默的人,那些泄露机密的人。他写道:‘苏联军事情报部知道怎样把这些舌头割下来!’有意思吧,佳克?”
  邦德点点头,表情严肃。研究情报史的学者往往不考虑苏联军事情报部,似乎它被克格勃吞没了。“苏联军事情报部完全被克格勃控制了。”一位作者坚持这种观点。另一位作者写道:“认为军事情报部是另一个独立的实体,那是纸上谈兵。”这两种观点都是错误的。军事情报部一直在奋力争取自己的独立身份。
  “你呆呆地想什么呢?佳克?”穆雷自己在床上舒舒服服地坐好了。
  “我只是在想军事情报部的精英人物要比克格勃的精英人物更多,也更凶狠。像斯莫林这样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做起事来毫无顾忌。”
  “斯莫林就在这儿,佳克……”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换上了一幅严峻的表情,“可是我们漏掉了这个杂种,哦,请你再次原谅我的脏话,戴尔小姐。”
  “阿灵顿,”海泽尔缺乏自信地咕哝着。邦德看出她的表情既紧张,又有些悲伤。
  诺曼·穆雷举起手来,抖动着。“戴尔,瓦根,莎克,谁在乎这个呢?”他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胳臂。“已经是深夜了,我必须走了,我得回去睡觉。”
  “把他放跑了?”邦德急切地问。
  “他来了个金蝉脱壳,佳克。但是,斯莫林很善于脱逃,他简直就是胡迪尼。谈起胡迪尼,斯莫林可能并不是唯一在爱尔兰共和国脱逃的人呢。”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还让中央委员会的主席脱逃了呢?”
  “现在没有时间开玩笑,佳克。我们得到了一个小情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消息,可是这是一根可以看出风向的稻草。”
  “你能抓住这根稻草?”
  “如果那个消息是真的,你就不会抓这根稻草了,佳克。”
  “啊?”邦德等着听他继续讲。
  “消息说,有个比斯莫林职位高得多的人现在就在爱尔兰共和国。我不敢肯定,但是这个消息非常确切。那边从最高阶层派人来了。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然后我要向你们两位道晚安了。祝你们做个好梦。”他站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里,拣起他的瓦尔特来。
  “谢谢,诺曼。多谢了,”邦德说,送他走到门口。“我能问点事吗?”
  “请便吧。我不收费。”
  “你让斯莫林上校同志从眼皮底下溜了……”
  “是的。而且我们再也没有闻到他的气味,如果说他还在这儿的话。”
  “你一直在找他们吗?”
  “当然,从一方面来说,我们还在找。佳克,你的人手不够吧。”
  “如果你把他们中的一个堵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把他装上飞机送回柏林。但是,这些家伙将会在奥威尔路那个罪恶巢穴里躲避起来。 你知道,那个地方在屋顶上就有大约600个天线和电子抛物面反射镜。这有些讽刺意味是不是?苏联人在奥威尔路设立他们的大使馆,在屋顶上安装了许许多多通讯设备。你们的人就可能藏在那儿。”
  “现在他不在那儿吧?”
  “我怎么知道呢,啊?我可不是我弟弟的保姆。”
  他们从格拉夫顿大街走进了圣斯提芬的格林大街,海泽尔提着她从斯维茨尔和布朗·托马斯商店买来的臃肿的旅行袋。邦德跟在她后面走,在稍微靠左侧的地方,和她相差两步。他提着一个小包裹,拿枪的那只手悬在那件没有扣上纽扣的夹克衫前面。自从诺曼·穆雷离开旅馆后,他就越来越感到事情的发展让人很不放心。海泽尔对他没有告诉她艾比还活着,感到很恼怒。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对她是什么感情。你知道她还活着……”
  “我知道她可能还活着。”
  “你居然不告诉我?”
  “因为我没有把握,而且,因为你们以前的‘奶油蛋糕’行动,从一开始给我的印象就是个临时凑合的行动。现在它依然是个临时凑合的行动。”
  他停了下来,不想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的幽默感很快就被磨得残破不全了。从理论上讲,“奶油蛋糕”行动是个好行动,但是,如果海泽尔是五个被选出来执行这行动的年轻人中的佼佼者,那么,这个行动的策划者可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那时绝对没有时间充分训练他们。然而对他们父母的情况,却做了充分考虑。
  邦德的大脑中反复地出现他们的名字,就像一架留声机总是在绕着一条纹路旋转:弗朗兹·特劳本和艾丽·祖克尔曼,两人都死了,脑壳被打碎了,舌头也被齐根割去了;弗朗茨·贝尔辛格,他喜欢人家叫他瓦尔德;艾尔玛·瓦根,她本人;艾密里·尼古拉斯,她可能在罗斯莱尔旅馆。他反问自己,为什么弗朗茨喜欢他的外号:瓦尔德。他自言自语地说,不行,他必须用他们的英语名字来思考他们,尽管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掩饰。他必须想想死去的布里奇特和米里森特,还有活着的海泽尔和艾比,还有可能活着的京格尔·白斯里。
  就在他思考着这五个人物的时候,邦德也想到一些黑色人物,特别是马克西姆·斯莫林,他曾经多次在布满斑点、模糊不清的侦查照片上,在急速跳动的影片中看到过他,通过光纤镜头,他已经变形了。邦德亲眼看他只有一次,那是他从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富凯大厦出来时看到的。邦德和另一位军官正在人行道旁的一家咖啡店里坐着,尽管隔着一条宽阔的大街,还有车水马龙的纷扰,斯莫林矮小的身材,健壮的体格,带有军人气质的身形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是他自己要表现得像个职业军人似的那副样子给邦德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但是,他表现得太过分了;也可能是他的相貌,那双眼睛从来没有平静,他那两只手,一只握紧拳头,另一只手的手掌就像一把刚硬的刀刃。看起来斯莫林仿佛在放射着能量,而且是一种邪恶的能量。
  这第七个人物,“比斯莫林职位高得多的人物”,诺曼·穆雷没有说出他的名字,给整个事情投下了更加浓重的阴影。
  邦德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看到雨已经停了,空中还有一股凉气,在屋顶上,一朵朵蓝青色的烟云在互相追逐。他们停下来等红绿灯,邦德看到长着黑胡子,头发乱蓬蓬的大个子迈克·闪把握着酱紫色的沃尔沃的方向盘。这个爱尔兰人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但是邦德知道他已经认出停在那儿的那辆汽车了,也看到了他和海泽尔正在等红绿灯。他们看见绿灯亮了,便穿过马路,放慢了脚步。他已经告诉海泽尔不要慌张。
  “这和你点燃爆炸物的导火索时采用的程序一样。慢慢走。绝对不要跑。”
  她点点头。她显然知道有关爆炸的一些事,受过野外训练,他估计是这样。在他们到罗斯莱尔的途中,他要一件一件弄清楚。
  他们没有穿过格林大街,而是沿着北侧悠闲地漫步,向东面停着汽车的地方走去。就在他们走到和舍尔邦尼旅馆处在同一水平线的时候,邦德几乎僵住了。邦德朝那赫赫有名的旅馆瞥了一眼,他第二次亲自看到了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清晰、坚实的身影,旁边还有两个身材矮小、块头很足的男人。三个人正从台阶上走下来,朝左右两面张望,仿佛在等车。
  “不要朝舍尔邦尼那边看,”邦德压低了声音喃喃说道。“别看,海泽尔,不要看,”他反复说着,在她做出反应的时候,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走。你原来的情人从窝里爬出来了。”
  第七节  车祸
  逃跑根本不可能。无论她穿着衣服,还是不穿衣服,斯莫林都能认出海泽尔,邦德知道,斯莫林也能认出自己。他的照片毕竟被人收进了世界各地几乎每个情报机关的档案。他的全部希望就在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就在斯莫林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他们自己的车子上,因此,他可能没看到他们。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很渺茫。斯莫林是训练有素的,他能从上千人中找出最不熟悉的面孔来。
  邦德轻轻扶着海泽尔的手臂,引着她转过了拐角,在他们向那辆汽车走去时,几乎让人觉察不出地加快了脚步。
  他感觉到脖颈后面有一种熟悉的、令人难受的刺痛——仿佛有十几只可以致人死命的小蜘蛛在脖子后面的头发里肆无忌惮地爬行。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但是,邦德相当现实地意识到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的眼睛盯住他们向后退却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他可能正在微笑:在都柏林的市中心,恰巧捕捉到了他从前的情人的身影。邦德弄不明白,难道这是一种巧合?在这种行业里,巧合往往是个讨厌的词。M坚持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 正如弗洛伊德曾经说过的,在紧张和混乱的情况下,是不会出现巧合这类事情的。钻进了汽车,邦德把钥匙在点火器里拧了一下,扣好安全带,与此同时,他扫视了一下后视镜。街上车辆川流不息,但是,他刚好看到一辆暗褐色的考提纳从他们后面驶过,紧靠它的保险杠前面是一辆深蓝色奥迪。他已经看到了大个子迈克驾驶着酱紫色的沃尔沃,这些汽车都在围着格林大街兜圈子。这个花招可能会取得成功,逃出去后,再向通往顿·劳海瑞郊区的道路驶去,然后沿着海岸行驶。这条路将引导他们穿过布雷,阿克洛,高雷和韦克斯福德,然后再向南驶向罗斯莱尔。这肯定是个花招,因为他们可能要不只一次沿着格林大街转圈子,然后才能进入自己的位置,这就意味着他们还要经过舍尔邦尼。
  慢慢地,邦德开始从他停车的地方向后倒车,稍微有些不耐烦地等待着空挡插到车流之中。看到机会时,他迅速地向后倒,砰地一声推上一挡,猛踩油门。几秒钟后,他就干净利索地躲到奥迪后面。
  他们围着格林大街又转了一圈,在舍尔邦尼旅馆外面,那儿已经没有斯莫林和两个伙伴的影子了。在交叉路口,考提纳离开了他们,径直朝着米尔顿大街和巴果特大街驶去。当他们第二次来到同一地点的时候,大个子迈克来到他们后面,于是,这辆绅宝被包围起来,而考提纳驶到了前面很远的地方,从视线中消失了。向反光镜瞥了一眼,邦德看到大个子迈克那张崎岖不平的脸笑开了,为了这个成功的安排,露出牙齿笑了。就在邦德猛然把汽车从一条行车道转到另一条车道的时候,海泽尔放在后排座位上新买的东西滚了下来。他打算尽可能快地脱离都柏林。
  “他为什么喜欢人家叫他瓦尔德?”邦德突然问道。
  现在他们走得很顺利,随着一道平静的车流接近了布雷,布雷的大教堂看起来仿佛带有法国的风格,俯瞰着这座小城。
  就在他们穿过那些把他们引向城外的,令人愉快的,甚至是拥挤的道路时,海泽尔一直沉默不语,以便邦德能够集中精力,他们驶过了坐落在包尔斯桥的朱里旅馆和那座不入时的都柏林皇家学会。她对他提出来的问题感到惊奇。
  “瓦尔德?你是说弗朗兹?森林?”
  “我不会和你谈论德国黑森地区的,亲爱的。”
  邦德的两眼扫视着前面的道路,后视镜和仪表,每隔30秒钟定时检查一下。然而,他的头脑却在驾驶汽车和他打算调查的事情之间平衡着。海泽尔沉默着,仿佛正在准备答案。
  “这很奇怪。你已经看到他的照片了?是的,很好,他长得很漂亮,金黄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身材非常健美,苗条,看上去就像希特勒理想中的日尔曼人——纯种雅利安人——的照片。”
  “这就是他喜欢人家叫他瓦尔德的原因?”他有些不耐烦地说。
  “他很空虚。”
  “这有什么关系啊?”
  他们停下来等红绿灯。邦德的汽车紧跟在奥迪后面,大个子迈克的沃尔沃与他们隔着两辆卡车。
  “是为了工作,他很空虚。他说他能经常不和任何人接触。他说他有个想法:如果他不打算让人发现,就没有一个人能找到他——仿佛消失在密林深处一般。我记得是艾丽说过,我们就叫他瓦尔德吧,这使他很高兴。他有点儿只为自己打算。”
  邦德点点头。“因此他现在就叫京格尔·白斯里。①寻找他就像寻找一棵特殊的树木?”
  ①jungle——京格尔在英语中是丛林的意思,Wald——瓦尔德在德语中也是这个意思。——译者
  “就是这个意思吧。或者说,就像在干草堆中找一根针。”
  这时,邦德表示更加关注了。“你是说艾丽给他起的外号。你们五个人定期会面?”他心中在想,这可能很不安全,几乎等于自杀。但是,“奶油蛋糕”的许多事情都是很不安全的。
  “不经常见面。但是见过几次。”
  “是由你们的控制人召集的吗?”
  “不是。斯威夫特每次只见我们中的一个人。我们定期在难民营会面,在商店或公园里碰头。但是你必须理解:我们所有人从少年时代就都互相认识了。”
  邦德心想:当有人策划这个荒谬的计划时,他们几乎还是孩子呢。两个肯定已经死了,其他人的头颅和舌头也已有人出高价收买。斯莫林绝不会住手的,直到把她们都装入棺材为止。 那么,她们的控制者斯威夫特会怎么样呢?在M拿给他的档案中,有大量关于斯威夫特的材料。斯威夫特是个化名,他真实的身份被精心隐藏起来了,甚至在官方的文件中也见不到。但是,邦德认识藏在这个名字后面的那个人。他是个传奇人物,是这行业中最有经验,最细心的人之一。他是因为办事效率高而得此名的:迅速而稳妥①。他是那种不会犯错误的人。然而,如果海泽尔真把“奶油蛋糕”行动结束的真实情况告诉了邦德,那么,斯威夫特的判断最后是会让他倒台的。
  ①swift,英语意思是“迅速的”。——译者
  他们穿过了绿草丰茂的乡村。几间乡村农舍升起袅袅炊烟,他们烧的是泥炭炉火。这是一片宁静的土地,但是有些杂乱——就像“奶油蛋糕”一样杂乱无章。邦德很快又想到了它。
  五个人的父母都是暗藏的间谍,只给他们遗传了一些有用的才智。但是,他们所有的人都有很好的社会地位。布里奇特的父亲是律师,在他的诉讼委托人中,有些是重要的官员,米里森特的父母都是医生,找他们就医的人有许多是情报界的人士。另外三个人出身于军人或准军人家庭:艾比的父亲是东德警察部队的军官,京格尔和海泽尔的父亲是驻扎在卡尔舒斯特军营的德国军官,那里建有情报机构,又有苏军在东德的司令部。于是不难看出,几年前当那些策划者想到策及东德的关键人物时,这五个年轻人是多么引人注目。
  布里奇特要去勾引东德的一个政治局委员,在卡尔舒斯特,有七个克格勃军官都以“顾问”身份为掩护进行工作,而米里森特则要让他们中的一个军官玩弄。艾比则盯住一个东德部队的少校。京格尔和海泽尔的目标是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娘子军连长迪特里希,这位女军官负责东德情报总局中的非军人干部,年轻的男人都很熟悉她的口味,另一位就是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
  斯莫林完全陷入了海泽尔的情网,总之,档案是这样说的。邦德仔细回想着那份档案的细节: “蛇怪把那个姑娘安排到距离卡尔舒斯特司令部5分钟汽车路程的一座小公寓里,在那里和她度过了大部分业余时间。每次到国外‘公务’旅行,他都买一些奢侈品带回来。”后面附着一个商品名单,从昂贵的高保真音响设备,到从巴黎买回来的法国人所谓的“奇幻”的礼物,应有尽有。由于斯威夫特的功劳,这份单子罗列得非常详尽。日期和物品项目列为一栏,蛇怪在那里花费的时间为另一栏,还有他全部活动的详细描写。这是唯一一份如此逐条开列的单子。
  娘子军连长迪特里希也给京格尔送礼物,但是,斯威夫特对这些似乎就没有如此丰富的情报了。关于其他三个侦探和她们的侦查目标之间的关系,这里的情报更少了。从一开始,邦德就怀疑,这是一个完整的行动呢,还是真正需要的只是两个人,即迪特里希和斯莫林,其余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人,或者,甚至就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而利用的陪衬。在头脑中盘算着斯威夫特是否错误估计了这个行动的方式,他就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过滤那些细节。当他们穿过一座约有500多个居民的村庄时,那里仿佛有一座天主教堂,有12个汽车库,有20个酒吧,他说道:“请再告诉我一遍,海泽尔。”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 她用细小、疲惫的声音说,似乎她再也不愿意谈论“奶油蛋糕”行动了。
  “只再说一遍。当他们告诉你的时候,你的感觉怎样?”
  “那时我才19岁。我成熟得很早,我想是这样。我只是把这件事当个玩笑。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整个事情实际上是性命攸关的。”
  “但是,你感到兴奋吗?”
  “那是一次冒险,苍天在上。如果你只有19岁,他们让你去勾引一个比你年龄大,而且很丑的女人,难道你会感到兴奋吗?”
  “这要看在政治上我的感情是如何发展的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流露出受到严重伤害的情感。
  “当他们为了这个令人激动的冒险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个有政治觉悟的女青年?”
  她长长叹了口气。“你真想知道?我对这一套一点兴趣都没有。人人都对我谈论一些废话:东方,西方,北方,南方,还有一大堆——共产党,美国,英国。马克西姆曾经说:‘一涉及到政治和宗教,就仿佛进了集贸市场。’”
  “真的吗? ” 邦德对斯莫林关于政治事务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启示感到惊奇。“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你付了钱,就可以进行选择。但是,他经常说:一旦你进行了选择,它就束缚了你的手脚。他说在政治上,共产主义是与罗马教天主教教会最为接近的事物。它们二者都在你不可能逃避的地方进行统治。”
  “但是你曾经试图让他逃避。你曾经尽你最大的努力让他成为一个信仰上的叛逆者。”
  “从某一方面来说,是这样。”
  邦德咕哝说:“你以前遇到过他吗?”
  她又叹了口气。“我刚才告诉过你了。他是我们房间的常客。”
  “他对你感兴趣吗?”
  “没有特别的表示。”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在周围的人中,斯莫林上校可能算不上最漂亮的男人,但是,他很有吸引力。第一次见到他,并没有真正的肉体上的吸引力,但是,有某种吸引人的东西。后来,当事情完全说明白了的时候,斯莫林对她更有吸引力了。首先,她父亲就曾说过,他是为反对那个把她的祖国分裂开来的强权而战斗的。后来她知道叫做斯威夫特的那个人,即她的控制者,说得更直截了当了。
  “他是个杂种,”斯威夫特在她的第一次情况介绍会上说,“天字第一号的杂种,他用钢琴弦把他母亲吊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是个抓捕间谍、暗杀间谍的专家,即使一次又一次搞错了,他也根本不在乎。我们现在要求你和他上床睡觉,让他离不开你,让你和他交流思想,分担他的忧虑,最后去分享他的秘密。”
  “马克西姆并不像斯威夫特描绘的那样坏。”
  邦德已经觉察出:她对她和斯莫林的往事依然恋恋不舍,还有某些怀旧情调。“我看,奥斯维茨和贝尔森集中营的刽子手的情妇们在她们吃着樱桃蛋糕的时候,也会这样说。”只要一提到斯莫林这类的人,他就没有好感。
  “不!”海泽尔几乎是在喊叫。“你看看我的报告。事实全在那儿呢。马克西姆这个人是个奇怪的混合,但是许多关于他的故事恰恰是假的。”
  “现在他带领一队人正在搜捕你和你的朋友,原因就在这里吧?他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舌头割掉,原因也就在这儿吧?”
  她默默无言,凝视着前方。邦德匆匆朝她瞥了一眼。他敢发誓,她的双眼又充满了泪水。
  “你只是去寻找他,捕捉他,和他上床睡觉,然后把枕边的谈话报告给斯威夫特?”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几乎冲着他喊起来。“我说过多少次了,詹姆斯?是的,是的,我干过。我勾引过他。我甚至爱上他了。和他相处很好:他善良,有头脑,温柔,而且很懂爱情。非常懂得爱情。”
  “因为你错误地判断了考验的时机?”
  “是的!我是不是必须没完没了地说啊?我和斯威夫特说过我认为他已经准备好了。天哪……”她现在真要流下眼泪了。“斯威夫特告诉我,要把他带到家里去,把一些新闻告诉他。”
  邦德集中精力看着道路。“你把新闻告诉马克西姆·斯莫林以后,怎么样了?”
  海泽尔深深喘了口气,张着嘴。就在这时他们驶入一个拐弯,上了一段很长的大道,大道两旁长满了灌木丛。大个子迈克,跟在一二百米后面,打亮了车灯,邦德从后视镜里看到两辆汽车紧紧挤住了沃尔沃,路面完全让这三辆车占满了。虽然他有几年没有在这条路上开车了,邦德仍有一种奇怪的记忆幻觉。在他的头脑中,这儿发生过一场车祸,蓝色警灯在一闪一闪地闪光,警察挥着旗子,让他们停车。还没有看清前面躺着的是什么,他就觉得腹部一阵可怕的抽动。后面那两辆包抄过来的汽车仿佛执意要把沃尔沃碾碎似的。
  他们转过这个拐弯,一直沿公路驶去,正如他所料,公路布满了碎片,警戒标志和闪亮的灯光。他喊着让海泽尔扶好。前面是一辆国家警察部队的汽车,一辆救护车,另外一辆是暗褐色大轿车,它可能是一辆考提纳,还有一辆奥迪停在它旁边,已经冲过了篱笆。那里还有一辆重型卡车,横在路上。邦德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卡车。他用左脚踩住脚闸,打算调转车头,尽管他知道,到了这时候,他身后的道路肯定被撞毁了的沃尔沃堵住了,除非大个子迈克有超自然的神力。
  海泽尔尖叫起来,汽车打着旋冲向路边,停不下来,尽管邦德试图把车稳住,它仍然越冲越快。为时太晚了,他知道路面已经撒上了一层厚厚的油膜。
  随着令人吃惊的车速,撞车的场面马上就要出现在眼前。邦德拼命抓住方向盘,觉得车尾飞速地旋转起来,他知道一场车祸已经无法避免。车祸发生了,但是那场面却有些虎头蛇尾。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他们就停了下来。
  邦德本能地伸手去掏手枪,但是,时间太晚了。车门被扭开了,两个身穿国家警察部队制服的男子把海泽尔和邦德拉出汽车,给他们来了一个专业化的锁臂动作,非常疼痛。邦德感到眼花缭乱,不知道自己的手枪到哪儿去了。他试图反抗,但失败了,他意识到他们被人推挤着塞进了救护车,那儿有另外四个汉子等着,把他们接了过去。
  对一支救护伤员的救护队来说,这些人的数目显得太庞大了。这时候,海泽尔的尖叫声足以把一个死人吵醒。一个男人在她脖子的侧面狠狠削了一掌,她就没有声音了。她摔倒了,这时车门马上关闭了,救护车开始启动。削她一掌的那个男人抓住她跌倒的身体,把她放到一副担架上。
  从前门上来了第五个男人,然而这里似乎并不拥挤。过了一会儿,邦德知道他们是在一辆非常大的救护车里,可能是用军车改装的。它加快速度,鸣起警笛。在一片警笛的悲鸣中,第五个汉子开口说话了。
  “你是邦德先生,我没猜错吧?我看这里发生了一场小小的车祸,我们不得不把你从现场尽快带出去。很抱歉打搅了,但是,这对任何人的安全都是必要的。我相信你能够理解。如果你坐在那儿,保持安静,我们大家都会高高兴兴的,我可以保证。”
  毫无疑问。马克西姆·斯莫林上校确实很有魅力,尽管这魅力混杂着威胁。
  第八节  是小公鸡,还是黄鼠狼
  救护车摇摆,颠簸,减速,又摇摆起来,然后,开始加速。邦德感觉到他们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干道,可能正在掉头往回走,可能正慢慢向山里驶去,甚至向着荒凉崎岖的威克洛峡谷驶去。他瞥了海泽尔一眼,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他希望那个打击没有给她造成什么严重的伤害。
  “她没事儿,邦德先生。我的人都接到命令不许杀人,只能使对手失去知觉。”
  就近观察,斯莫林给人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他对邦德焦虑的表情做出的反应,就显示了敏锐的观察力。
  “你的人都受过很好的训练,知道怎样杀人,而不仅仅是把人杀掉,我敢肯定。”他差点儿没叫出斯莫林的名字,但是,他控制住了自己。
  “训练得非常完美,我亲爱的先生。”
  斯莫林说的英语几乎无懈可击,尽管挑剔的耳朵可能会发现它有一点点细微差别,因为他说得过于纯正了。他风度翩翩,让邦德感到吃惊,然而在这背后,存在着无可否认的力量和自信。斯莫林是一个希望别人顺从的人,他知道他要永远掌握控制权。他比邦德前两次看到他时估计的略高些,身材健美,肌肉发达,穿着一件昂贵的皮猴,马裤呢裤子和翻领大衣。
  斯莫林严厉地看着邦德,他黑色,微呈椭圆的眼睛带着一丝幽默。嘴角上挂着的微笑,与其说是嘲讽,还不如说是开心。
  “关于这件事的全过程我能提些问题吗?”
  邦德不得不提高嗓门,以便压过引擎的噪声和摇摇晃晃的救护车发出的颤动声响。司机既不习惯驾驶这样的汽车,也难以对付这样崎岖的山路。那微笑变成了一阵短短的,几乎是愉快的吃吃笑声。
  “哦,现在说吧,詹姆斯·邦德,你知道得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我正打算用汽车带我的女友走一段路,突然我们被劫持了。”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假装困惑地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
  斯莫林兴奋得大笑起来。“邦德,我亲爱的好朋友,你可别把我当傻瓜。”他朝海泽尔点了点头。“你知道你的女朋友是谁,知道她干了些什么事儿吧。我相信你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干了些什么事儿,也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是谁。许多外国情报局都有我的档案。英国秘密情报局肯定有关于我的档案材料,正如我们的情报局也有你的档案材料一样,明白吗?你对那个‘奶油蛋糕’的行动了如指掌,如果你不知道我们对这个行动的主角进行惩罚的所有细节,我就感到奇怪了。”
  “‘奶油蛋糕’?”邦德对这种混合着疑问和惊奇的谈话感到很开心。
  “‘奶油蛋糕行动’。”
  “我不知道什么奶油蛋糕——或者巧克力夹奶油的长方形小面包!”邦德调整自己的节奏,慢慢拖延时间,以便让对方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只知道海泽尔求我带她走一段路……”
  斯莫林发出一阵苦笑。“这是不是发生在昨天夜晚她的美容院遇到一点小麻烦之后?”
  “什么麻烦呀?”
  “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当那几个白痴企图在伦敦把她杀死的时候,你没有和她待在一起?你是不是打算说你没有开车把她送到机场……”他的微笑中浮现出一种捉摸不定的暗示。
  “我是在希思罗机场的候机大厅偶然遇到她的。”邦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以前我只见过她一面。哎,怎么搞的?你们为什么要设置那个路障?你是和北爱尔兰有瓜葛的恐怖分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打量着对手。海泽尔依然毫无知觉地躺着,斯莫林和他坐得很近,其他四个汉子坐在四周。两个在前面,另外两个把着车门。他们都牢牢抓住扶手,因为车子晃动得很厉害,就像游乐场中的过山车。这个哑谜不能玩得时间太长了,因为他们已经把他的武器缴了,他也不可能考虑逃跑。
  “如果我不知道你是谁,如果我没有监视你小心翼翼的举动,我甚至会怀疑我抓错了人。”斯莫林又一次微笑了。“但是,你的安排,还有你携带的武器……”他有意让这结论悬在空中。
  “那么你的安排怎么样呢?”邦德天真地问道。
  “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会做出同样的布置。当我们出发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后援小组对你们进行监视,我们保持着无线电联络。我们只是把那条路前面一英里的地方封锁了。然后,当你们进入我们的包围圈后,再把后面的路封锁了。这就是漏斗战术。”
  邦德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在旧的霍丁卡机场,你们的训练中心里,有人教给你这些杀人技巧,是吗,斯莫林上校?在那个地方,你们大多数人都完蛋了,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或者是在火葬场的骨灰盒里安安静静地躺着,或者是苟延残喘,因为你们背叛了自己的情报局——你们开玩笑地把这个组织叫做‘水族馆’,对吧?也许,你是在克纳明斯基大街的办公室里学到这些杀人技巧的?”
  “这样说来,邦德,你确实很了解我们的情报局。你知道苏联军事情报局。你也知道我是谁。我感到荣幸之至,也感到高兴——终于和你见面了。”
  “当然,我知道,任何人只要不怕麻烦读几本书就能了解这些情况。在我们情报局有一种说法:我们这行的手段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你可以到查令十字路的几家书店去找些书看看,你就能了解全部内容了:行业手段,地址和机构。只要浏览一下就行。”
  “可能还要下点别的工夫吧,我想。”
  “也许是吧,因为苏联军事情报局喜欢让克格勃去邀功请赏,假装自己是坐冷板凳的孩子,要向德采尔金斯基广场上那些穿灰衣服的人卑躬屈膝。其实,你们更狂热,更机密,也更危险。”
  斯莫林的微笑明显地带着几分得意。“危险得多。很好,我很高兴,我们都知道了我们所处的位置。我一直有个愿望:希望能和你见面,邦德先生。策划出这个糟糕透顶的‘奶油蛋糕’计划的人,恐怕就是你吧?”
  “这回你可错了,斯莫林上校。我跟这个计划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司机在救护车驾驶室里喊着什么,斯莫林几乎是抱歉地说他们很快就要采取一些措施,让邦德和海泽尔都沉默下来。救护车减速了,左右摇晃着,最后向左倾斜过去,他们必须抓紧扶手,好像在越过坎坷不平的地面。汽车轰隆隆地渐渐停下来。砰的一声,从前面传来关车门的声音。然后,后面的车门被打开了,一个身材短小,面孔发红,穿着深色救护车驾驶员制服的汉子向里面窥视。
  “他们还没到达,上校先生,”他用德语对斯莫林说。
  上校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让他们继续监视。邦德伸长脖子,试图从救护车后面向外边观看。布满岩石的山坡衬托着孤零零的几棵树,这证实了他的感觉:他们沿着一条路进入了荒凉的威克洛山。
  “把那个姑娘处理好。”
  斯莫林把头转过去一些,对他前面的一个人发出命令。那个汉子在手提箱里摸索了一阵,邦德看见他正在准备皮下注射器。他朝那个拿注射器的人移动了一下,他的伙伴立即抽出一只自动手枪,枪口一动不动地指着邦德。斯莫林抬起一只手臂,似乎既是在保护,又是在限制邦德。
  “好了。那姑娘不会受到伤害,但是我想她应该暂时进入一种轻微的镇静状态。我们还要开车走很远的路,我不希望她处于清醒状态。至于你,邦德朋友,你要躺在一辆小汽车后面的地板上,过几分钟它就开过来。你的脸也要蒙上,只要规规矩矩的,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他停了一下,微笑着,然后又说:“暂时不会!”
  海泽尔轻轻蠕动着,咕哝着,仿佛重新恢复了意识。那个拿着注射器的汉子静悄悄地准备为她注射,他的动作很熟练,按照精确计算的角度把针头刺进了她裸露的前臂的皮肤。
  “喂,詹姆斯·邦德,你说你对‘奶油蛋糕’行动一无所知?”
  邦德摇了摇头。
  “我估计,”斯莫林继续说,“你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艾尔玛·瓦根这个名字吧?”
  “这个名字我真没听过。”
  “可是你知道海泽尔·戴尔?”
  “是的,我在机场候机大厅里遇见她之前,我们只见过一次面。”
  “以前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
  “在一次聚会上。通过朋友们介绍。”
  “是一些同行?我相信,用你们情报局的行话来说,‘朋友’就是那个情报局的其他成员。或者,你们的外交部把他们称做‘朋友。’”
  “是一些普通的朋友。一对叫做哈兹里特的夫妇——汤姆和玛利亚·哈兹里特。”
  他说出一个在汉普斯泰特的地址,他知道这个地址可以坦然地接受检查,因为汤姆和玛利亚是一对热心的夫妇,他们乐意为邦德他们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据。如果有人查问他们,即使是用巧妙委婉的方式:是否认识邦德或者海泽尔?他们准会回答:“认识,海泽尔特别漂亮是不是?”或者:“当然了,詹姆斯是老朋友了。”他们甚至还会用急行军的速度对询问者派出一个监视小组。这是情报局训练出来的人。
  “这么说,你肯定你不知道艾尔玛·瓦根和在‘潇洒一回’美容院的那个海泽尔·戴尔是同一个人?”
  “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艾尔玛·瓦根。”
  “没有,没有,当然没听说过,詹姆斯。顺便说一句,你一定要叫我马克西姆。对爱称马克,我不接受。你从来没有听到过艾尔玛,也没听到过那个注定要失败的‘奶油蛋糕’行动。”他依旧微笑着,但是,他的言辞中流露出不信任。然后他走出去,大声喊着。“詹姆斯·邦德,我就是不相信你。我没法相信你。”
  “随你便吧。”邦德满不在乎地说。
  “你刚才要开车把瓦根小姐带到哪儿去,你认为是海泽尔·戴尔的那个姑娘?”
  “到恩尼斯克斯去。”
  “为什么要到恩尼斯克斯去?”斯莫林摇晃着脑袋,仿佛要强调他的不信任。“那么你打算先到哪儿去,然后才能帮助她到恩尼斯克斯去?”
  “我们只是在机场认出对方来的,而且在飞机上坐在一起。我告诉她我打算到沃特福德去,她就问我能不能搭个车。”
  “那你到沃特福德干什么去?”
  “去买玻璃器皿,还能干什么别的?我非常喜欢沃特福德的水晶玻璃。”
  “你当然喜欢了。而且在伦敦几乎买不到,是不是?”尖刻的嘲讽显示了斯莫林苏联人的血统。
  “我正在休假,斯莫林上校先生。我再重复一次,我不认识艾尔玛·瓦根,而且也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个叫做‘奶油蛋糕’的行动。”
  “我们等着瞧吧,”斯莫林平静地回答说。“但是,为了消除怀疑,我要告诉你我们所知道的关于那个名称荒谬的行动的一些情况。人们常常把这样的行动叫做甜蜜陷阱。你们的人用四个非常年轻、非常有魅力的姑娘做诱饵。”他伸出四个手指,说出一个名字,握住一个手指,仿佛在给她们打对勾。“弗朗兹·特劳本,艾丽·祖克尔曼。艾尔玛·瓦根和艾密里·尼克拉斯。”他又开心地笑起来。“我们经常把我们的甜蜜陷阱的目标也叫做文密里,这个名字多好听呀。你对这些都很了解。”他用一只手梳理着头发。“每个姑娘都有一个精心安排的目标,她们本来可以侥幸取得成功的,但是,他们把我牵扯进来了,因此,她们失败了。”蓦地,他的情绪高涨起来。“她们把我当做她们行动的一个目标。我,马克西姆·斯莫林,似乎我也会被一个姑娘的裙子罩住、俘虏似的,仿佛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新手,一勾引就上钩了。”他的声音提高了。“我永远不能原谅你们的人,就因为他们的这种做法。一个半吊子也来勾引我?她真是外行,刚见到我只有几分钟,她就要对我耍花招,最后,那个肮脏的小圈套失败了。邦德,你们的情报局简直把我当成了大傻瓜!一个专业人员绝不会这样,但是,像她这样的半吊子,”他用一个手指指着俯身趴着的海泽尔,“我绝不饶恕一个半吊子。”
  可以看出,这就是真正的斯莫林——骄傲,妄自尊大,而且无情。
  “苏联军事情报局肯定也经常雇用一些临时工,是吧,马克西姆?”邦德带着一丝笑容问道。
  “临时工?”当斯莫林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嘴唇前面喷出了一层薄雾状的唾沫。“当然,我们也训练一些临时工,但是我们绝对不会利用他们去对付我的重要目标。”
  这次他说对了。“我的重要目标。”马克西姆·斯莫林把自己看作是不容侵犯、至关重要的人物,在苏联,最机密的秘密机关的顺利运行离不开他。另一个秘密机关, 是邦德的老对手,曾经叫做“龙卷风”,现在整个机构都被改组为S理事会的第八处,他们也像在维克多的五处一样失去了可靠性。斯莫林喘着粗气,邦德觉察出那只古老的,冰凉的手用一个看不见的手指沿着他的脊梁在滑动,这是恐惧的象征。他认出了一个杀手的铁石般的面孔,肌肉发达的身体,黑色眼睛中的闪光。
  远处传来小汽车的喇叭声,三短一长。
  “他们来了,”斯莫林说,这次他还是用德语。
  救护车的门打开了,展现出一片绿色的山坡,点缀着灰色岩石,还有一片半圆形的树林。他们的车停在离开道路很远的地方。那两辆小汽车,一辆宝马,一辆奔驰,朝着他们缓缓驶来。邦德看着斯莫林,冲着海泽尔点点头。
  “我保证,我不知道这个‘奶油蛋糕’的事。”他平静地说,希望大发雷霆的斯莫林会相信他。“看起来,这可能是内政部干的,不是我们的人……”
  斯莫林反驳道:“詹姆斯·邦德,那是你们情报局干的。我有证据,请相信我,正如你肯定相信:直到你们的每根骨头都化成了水,我们才能让你出汗呢。这里还有两个谜需要解开,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解开这两个谜的。”
  “两个谜?”
  这时那些小汽车开过来了,从救护车里下来两个汉子,准备把他们的俘虏交过去。
  “我们曾经和两窝蜘蛛打过交道——特劳本和祖克尔曼。如果把他们称做布里奇特·哈蒙德和米利森特·赞佩克,你就更清楚了。他们是一些小鱼苗,但是必须把他们压扁。这个姑娘,我的姑娘,在头脑里可能会保存着某些答案。这儿还缺少一位。尼古拉斯——艾比·海瑞提吉。这两个人,还有你,在我们打发你们到地狱里受惩罚之前,要交出答案。”
  如果他打算让海泽尔和艾比活着,那么,为什么要派那个恶棍拿着锤子去杀人,还有那两个追踪她的人?刚才斯莫林说到那个事件时,他说“几个愚蠢的傻瓜打算杀她”。当邦德看着海泽尔被抬进奔驰的时候,他头脑中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他吃惊地看到司机把他们在都柏林买的几包东西都装到后备箱里。邦德心想,他们的动作非常快,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能把每件东西都从他租来的汽车里取出来。但是,苏联军事情报局是按军事原则组织的,这次劫持理当按照军队的准确性进行。这是他第一次和苏联军事情报局打交道,他对他们的一丝不苟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莫斯科,他们在克纳明斯基大街建造了一座装潢漂亮的大厦,在沙皇时代那里是一位百万富翁的宅邸——他们一直和克格勃争斗不休,克格勃经常要占上风,尽管由于苏联军事情报局的军事渊源,它已经有效地与那个更庞大、更著名的情报和安全机构脱钩了。
  他感觉到斯莫林的手臂搭在他的肩头上。
  “该你了,邦德先生。”
  他们抬着他的四肢,让他面朝下,向宝马走去,在那儿,他们拉出一条厚厚的麻袋套在他的头上,把他的两臂牢牢铐在背后,把他推向车门。麻袋散发着谷物的气味,他的喉咙立即就感到发干。他听到了救护车发动的声音,斯莫林走到座位上去的时候,一只脚踩在邦德的背上,邦德感到沉甸甸的。过了一会儿,小汽车开动了,他们开始出发了。
  斯莫林刚才说过:“那个甜蜜陷阱……用四个非常年轻,非常有魅力的姑娘做诱饵。”他只提到四个姑娘。他没有提到京格尔·白斯里,也没提到娘子军连长迪特里希,可是海泽尔把她们说成是两个主要目标之中的一个。为什么?在他集中精力试图分辨他们的速度和方向时,一个更为险恶的计划开始浮上心头。难道京格尔作为这个网络的成员, 还没有暴露?难道M对他介绍情况时,巧妙地要了把戏,把他引入歧途?或者,这里还有更加危险的工作?这是否和诺曼·穆雷的谣传有什么联系,他说有一个比斯莫林职位高得多的军官到现场来了。是不是斯莫林受到了压力?
  他回想起穆雷说话时笑嘻嘻的面孔:“马克西姆·斯莫林……有个愚蠢的代号——蛇怪。”邦德开始苦思冥索他那少得可怜的神话学知识。蛇怪是形象地描述一种怪物的说法,它是由蟒蛇从小公鸡的蛋里孵化出来的。即使是最纯洁、最无辜的人,只要看到了蛇怪的眼睛,也要遭到毁灭。这个怪物要把整个世界变为废墟,只有它的两个天敌是例外,那就是小公鸡和黄鼠狼。黄鼠狼可以避免受害,而听到公鸡的叫声,蛇怪就要死去。
  邦德不知道自己是个公鸡,还是个黄鼠狼,或者,什么都不是。
  第九节  可怕的施克罗斯
  邦德苦苦思考的时候,他们已经行驶了大约三个小时。时间过了一半,邦德就完全失去了对方向的感觉,尽管他的知觉告诉他,他们一次又一次穿过了他们原来的道路。在黑暗中,在令人透不过气来的麻袋里,被人捆绑着,很不舒服地躺在小汽车的地面上,他力求准确估计出他们打算到什么地方去。当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又开始核对他刚进救护车时想到的种种推测。
  斯莫林威胁说,要从他们这里入手把“奶油蛋糕”行动彻底调查清楚,邦德并不怀疑他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个家伙的名声足以证明,他干得出来。如果诺曼·穆雷含糊其词的消息还有一点真实性的话,那么,斯莫林就完全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如果他在救护车里表现得狂妄傲慢,受到了压抑,那么,这个苏联军事情报局军官的行动就有可能丧失理智,而这可能就是邦德的杠杆。他知道现在是他可以对这个事件多少施加一些影响的时候了。
  他们又停了一次车。斯莫林没下车,但是,他对邦德说:“你的女朋友好像要醒过来,因此他们带着她去走一会儿。她很安全。无论如何,还要让她顺从地待会儿。”
  邦德动了动身子,打算换换姿势,但是,斯莫林狠狠用脚跟端了一下他的肩头,疼得他几乎叫出声来。他意识到对他的审讯——如果来临的话——将会在一种残酷的气氛中进行。
  最后,他们似乎离开了平坦的道路,沿着一条崎岖的路向上驶去。他们行驶的速度大约是每小时30英里,颠簸得很厉害。这之后他们驶上了一条平滑的路,拐了一个弯,停了下来。他听到引擎熄灭了,车门开了。他感觉到一股清新的空气。斯莫林用手把麻袋扯去,打开他的手铐。
  “现在你可以下车了,邦德先生。”
  邦德眨了眨眼,以便适应明亮的光线,同时,他摩挲着双臂,让它们恢复活力。他僵硬地从地上向座位爬过去,然后穿过车门。他觉得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后背和胳臂疼极了,几乎动弹不得。他不得不扶着汽车,才能站稳脚跟。
  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他才站住脚,他充分利用这几分钟,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他们似乎是停在一座坚固的灰色楼房前面的环形车道上,楼房后面的两侧各有一座方形高塔。房顶上,像城堡似的建了一排排牙齿形的城垛,还有一些用厚厚的橡木建造的大门,嵌在一个诺曼底式的拱券中。那些窗子都带有同样的装饰。邦德想,整个建筑合起来就是一座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早期的新哥特式城堡。他看到,这个城堡装有大量的20世纪精巧的设备,比如,从一个高塔上伸出许许多多天线,另一个高塔上装着一个巨大的碟形卫星天线。这座大楼坐落在一个至少三英里宽的绿色盆地中。那儿见不到一棵树,也没有其他东西遮盖。
  “欢迎你。”
  斯莫林现在的情绪很平静,充分表现出他的魅力。他说话的时候,邦德看见海泽尔被人搀扶着从停在他们前面的奔驰里走出来。他还听到从后面的大门那里传来犬吠声,其间伴随着拉门闩的声响。片刻工夫,大门开了,三条德国牧羊犬在砾石铺砌的车道上奔跑而来。
  “嗨,沃坦,西吉,法费。嗨——嗨!”斯莫林喊道。
  那三条高大、皮毛光滑的狗欢天喜地地朝着斯莫林奔跑过去。然后它们闻了闻邦德,其中一条转过头,龇着牙,咆哮起来。
  “听话,法费,听话!别动!看住他!”斯莫林用德语说,然后对邦德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突然做什么动作。我一旦告诉法费盯住什么人,它就会非常凶狠。它们都经过良好的训练,这些狗,天生具有善于捕杀的本能——因此,要小心。”他抚摩另外两条牧羊犬的手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走向邦德,“西吉,沃坦。盯住他!对,就是他。盯住!”
  门口出现两个男人,后面跟着一个长着一头蓬松的金黄头发的年轻姑娘。她身穿一件紫红色紧身丝绸衬衫和百褶裙,当她朝海泽尔跑来时,百褶裙在她两腿周围飞舞,她用德语呼喊着,两眼闪着泪花,面孔呈现出一幅幸福的画面。她扭动着,带着一种天真的性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躯的美丽线条。邦德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心脏紧张起来。
  “海泽尔——艾尔玛——他们也把你平安地带来了。我以为我们已经被人遗忘了呢。可是他们没让我们失望。”她走向海泽尔,拥抱她。
  “我担心这是个小骗局。”斯莫林看着邦德,这时海泽尔气喘吁吁地说:“艾比?怎么……”
  “进去!”斯莫林大声喝道,打断了在场者的谈话——他们自己的人在闲聊,这两个困惑不解的姑娘也在聊。“所有人都进去!快!”
  那几个汉子走近了,几条狗包围过来,似乎在警戒着。它们好像特别关注邦德和两个姑娘,赶羊群似的把他们赶进了那个门,进到一个宽敞的地上砌有方形图案的门厅里。用光滑的松木铺成地板的走廊占据了这个门厅的大部分,走廊沿着三面墙壁和一个宽大的楼梯走道伸展开去。
  海泽尔看上去很平静,邦德估计她还没摆脱药物的影响,而艾比显然在发抖。她朝邦德望去,蓝色的大眼睛有一种恐惧。她回想起那个夜晚,五年前,那时邦德和特殊舰船小分队的队员把海泽尔和她从德国海岸带走了,她慢慢地认出来了。
  “是他吗?”艾比大声地说,转向了海泽尔,一只手抬起来,责备地指着邦德。
  海泽尔摇摇头,静静地说了些什么,先瞥了斯莫林一眼,然后又瞥了邦德一眼,邦德四下打量着门厅,把一切都记在心中:深蓝色的天鹅绒窗帘,三扇门,还有一条通向城堡其他地方的通道和那些18世纪的巨幅肖像,它们与现在住在这里的人们格格不入。
  斯莫林对那两个带着艾比过来的男人厉声下了命令。那四个从救护车里出来的汉子和两个开小汽车来的人都靠门站着。从他们的举止和衣服下面明显突出的部位来看,他们显然都是军人。邦德心里在想,他们真是武装到牙齿了。尽管他的确猜中了,然而,他看到一个司机背后露出了一挺折叠的手提式机枪,还是感到惊奇。可能还有这样的机枪,也可能还有其他人——在长满青草的盆地边缘进行监视的人。几个汉子,枪,几条牧羊犬,铁锁,铁栏和门闩,还有横穿开阔地的一个长长的拖网,如果他们能走到那儿,他们就能看见。
  “艾尔玛,我亲爱的,把艾密里带到那边去,不过,我想她认识邦德先生。”
  邦德看到艾比装出满脸困惑的样子,看到她获得了足够的机敏应付眼前的局面,很高兴。
  “我不认识……”她开始说。
  斯莫林冷冷地说:“我多粗心啊,邦德先生。你还不认识尼古拉斯小姐吧?——或者,按照她喜欢的那样,叫她艾比·海瑞提吉小姐。”
  “不认识。我还没有这份荣幸。”邦德伸出一只手,向她走去,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那真是一份荣幸。”
  他强调了最后一句话,因为,现在他离艾比·海瑞提吉很近,邦德感觉到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姑娘时少有的一种愿望。通过他的表情,他试着传递一个信息: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这是个困难的任务。几条德国牧羊犬紧跟着他,虽然没有发动攻击,但是,它们让他意识到它们就在身旁。
  “真是怪事,”斯莫林开始发表议论,“我敢发誓,她认出你是谁了,邦德。”
  “他……”艾比说道。后来,她恢复了自信,又说道:“他使我想起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现在我看出来了,他是个英国人,我以前没见过。但是,能认识他我感到非常荣幸。”
  邦德心想,真是个好姑娘。这时他朝海泽尔望去,试图也给她鼓一鼓劲。海泽尔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但她还是努力露出了刚强、自信的微笑。在这一瞬间,邦德可以发誓,她正在试着给他传递一个更有价值的信息——仿佛他们已经建立了一种共同的信念。
  “那么,”斯莫林站在旁边说,“我建议咱们去吃顿美餐。吃饱了肚子再工作,哦?”
  “什么工作,斯莫林上校?”
  “噢,请叫我马克西姆。”
  “什么工作?”邦德重复道。
  “我们要好好谈谈。但是,你们必须首先去看看住处。这里的客房还是很不错的……” 他停了一下, 仿佛是想告诉他们房间的位置。然后他又满意地微笑说:“在这儿,在施克罗斯·法尔威克。你想起施克罗斯·法尔威克了吗,詹姆斯?”
  “好像很熟悉,”他点点头说。
  “你还是孩子的时候,可能就在唐恩夫德·亚特斯的书里读过吧。我忘记是在哪本书里了。”
  “这么说,你是想找个合适的名字,马克西姆?”
  斯莫林点点头。“想找个合适的名字。”
  “那么,这就是你们在爱尔兰共和国的基地喽?施克罗斯苏联军事情报局。或者叫可怕的施克罗斯?”邦德面无表情地说。
  斯莫林哈哈大笑。“好。非常好。那么,我们的房屋管理员在哪儿呢?英格丽德!英格丽德!那个姑娘到哪儿去了?去找找她。”
  一个人穿过侍者专用的旁门出去了,几秒钟后带着一个黑皮肤、脸上棱角鲜明、骨瘦嶙嶙的女人回来了。斯莫林命令她带“客人”看看自己的房间,他又补充说:海瑞提吉小姐已经安排好了。
  “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他两手支在腰上,歪了一下头。“这是个公共起居室,但是,你们每个人都有一间单独的房间。”
  两个汉子紧跟着他们,斯莫林还命令法费盯住他们。英格丽德轻飘飘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走上楼梯,仿佛走在一条气垫上。然而她的动作看起来并不优美。
  “这儿很舒服,”艾比的声音很响亮,也很愉快。“昨天晚上我在这里住,非常舒服,我认为这里是个避难所。”她说英语不如海泽尔流畅,但是,从一开始她就显得更开朗。他觉得,海泽尔那修长的双腿、苗条的身材和漂亮的容貌仅仅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了。而艾比则充满了趣味,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她忸怩作态,仿佛要显示自己美丽的身段。
  这一队人马在法费的看押下向长廊走去,沿着打磨得光滑油亮的松木地板向右面转去。一个不长的走廊尽头也有一扇结实的松木门。从这里可以通向一间大起居室,房间是用带有浓厚的中欧风格的棉绒壁纸装饰的,里面摆着一个钉了许多扣子的沙发,配了几把椅子和几张结实的橡木小桌子。一张装饰着球形和兽爪桌腿的牌桌,一个哥特式书柜几乎通到天花板,里面只装着一排排杂志,还有一个厚重结实的写字台占据了剩下的空间。墙壁上悬挂着三幅发黑的德国印刷的风景画,画面是山间景色,峡谷之间飘着云朵,这些画都装在木制的画框里。地面也是用同样打磨得光滑油亮的松木地板铺砌的,地面当中铺着一张椭圆形地毯,周围是许多随意铺下的厚厚的小块地毯。邦德对这些地毯很不放心。还有一件事也令他担忧:这个房间没有窗子。除了入口处,房间还有三个门,一面墙有一扇门,邦德认为这是卧室的门。
  “我就要这边的房间了,”艾比走进那扇正对入口的门,“没有人反对吧?”
  她直对着邦德的两只眼睛凝视,然后诱人地透过微微低垂的睫毛望着他。她站在那儿,一条腿伸在前面,膝盖弯曲着,薄薄的裙子下显露出大腿的曲线。
  “我的老保姆常说:先来的,先招待,”他一边说,一边向她点点头。然后转向海泽尔,示意轮到她挑房间了。她耸耸肩,向左面的门走去。倒霉,邦德心想,他想起了古时剧院的传统,扮演魔鬼的哑剧演员都是从左边上场的:左边可不吉利。
  各种思绪绞成一团。京格尔·白斯里待在什么地方呢?难道M使他误入歧途了?是不是斯威夫特让海泽尔去勾引斯莫林,真的犯了严重的错误?斯莫林对他的活动怎么会这样清楚,为什么他觉得必须与那场几乎让海泽尔丧命的伦敦事件脱离关系?难道那个有趣的文比把雨衣和围巾借给阿什福德城堡旅馆的女招待是别有用心的?
  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发现那里的家具也同样令人压抑。一张很大很大的床,用坚实的橡木雕刻出花样繁复的床头,还有一个高大厚重的衣橱孤零零立在那儿,脸盆架上面安放着一块老式大理石,就算是梳妆台了。浴室则是现代风格,颜色是罕见的淡绿色,松木墙围,还有一个小柜橱,一个为身材矮小的人制造的浴盆,浴盆和马桶之间还另外安装了一个坐式浴盆。邦德回到卧室,找那个站在门口、拎着他的手提箱的人。
  “我看这锁是被人撬过了,”他用英语说,“上校先生命令要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
  邦德心想,上校先生可以休息去了。他大声地谢了那个人。他们要找到任何使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可能性非常小。他那两件公开的武器:ASP手枪和警棍都被缴获了,但是,他们把打火机、钱包和钢笔留下了,这三件东西是从特殊装备处领来的,而且还带着小机灵的祝福。邦德感到十分奇怪:到目前为止,斯莫林还没有对他进行搜身检查,这样很容易就能查出他藏在衣服里的东西。这样的疏忽大意与他的名声可不相符。
  正当邦德要打开手提箱的时候,听到两个姑娘在起居室里大声说话。他快步走出去,打手势让她们住口——他指了指电话和电灯,提醒她们房间里肯定装了窃听器。
  他要想个法子和姑娘们说话,又不能被他们听见,他要弄清楚海泽尔受命向斯莫林提出的三个关键问题,还有更多关于斯威夫特的细节。假如他们能够挤到一间浴室里,把所有的水龙头都打开,就可以谈话了。但是,自从现代的过滤装置可以把无关的声音消除,这个老掉牙的花招就过时了。即使是把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仅用耳语说话,也不安全。
  他大步走到写字台前,试了试折叠挡板。挡板没有上锁。鸽笼式文件架里留有信纸和信封。他拿了几张纸,用手势叫两个姑娘靠近一张又大又重的桌子坐下,开始交谈,这时他到门口去张望了一下。那些人肯定非常自信,因为门没上锁,而且走廊里也没有人监视。
  回到桌子旁边,坐在两个姑娘当中,他趴在信纸上面,拿出钢笔。很快地写起来,试图把他混乱的疑问理出个头绪,按照问题的重要性排好顺序。两个姑娘打着手势,她们的谈话显得很不自然。他问艾比,她是怎样被捕的。
  “是通过电话。那个女孩被杀以后。”
  艾比向他靠近了一些,她用手轻轻摸着他的胳臂。邦德开始用笔写出他的问题,每张纸上写两个问题,每份写了两张,一份给艾比,另一份给海泽尔。
  “是他们打电话给你的?”
  “对。他们说我要尽快离开,警察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我就开车到加尔威去了,到克尔比·索恩大旅馆去,他们说在那儿等我。”
  她的手臂用力压在他的肩头上,随之而来产生了一种令人激动的感觉:他发现了那微妙的快感。
  邦德把写着问题的两张纸递给海泽尔,也给艾比两张,打手势让她们写出答案。海泽尔有一支笔,文比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于是邦德把自己的钢笔递给她。这时他还在继续这种谈话,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他们说他们是从英国来的?”
  艾比写答案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是的,他们说他们从我们曾经为之工作过的那些人那儿来的。”
  她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非常漂亮的小牙和让人钟情不已的粉红色舌尖。
  “你没产生怀疑?”
  “没有。他们好像都是纯粹的英国绅士。他们保证让我在一个安全地方过夜,并答应来一架飞机,把我带到别的地方去。”
  她皱起眉头,继续写下去,她的手臂仍旧压在邦德的肩上。
  “他们说过海泽尔的什么事吗?”
  这时出现了一阵极度痛苦的沉默,她又写了一些字。
  “平安。他们说她平安无事,很快就会来的。我绝对没……”
  他转向海泽尔,她正在毫不犹豫地写着。“刚才你在救护车里失去知觉了。”他说,使劲冲她眨了一下眼睛,这样她就不会对他要说的事感到困惑不解了。“斯莫林和我谈了那件叫‘奶油蛋糕’的事。你知道那件事吗?”
  她张开嘴,想要说“但是”,这时她想起他们还有一些听众呢,于是说她不打算谈这件事。这个事情是个卑鄙的骗局,她和艾比都没有责任。
  “那是个错误,”她重复道,“是个可怕的错误。”
  邦德俯下身子,开始读她们写的东西,他的目光很快扫视完一页,然后看第二页。读着读着,他原来出现过的怀疑又出现了。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斯莫林带着两个人出现了。要想藏起那几张纸已经不可能了,但是邦德把它们拉到桌子下面,他站起来,希望能转移斯莫林的目光。
  “詹姆斯,让你受惊了。”斯莫林的声音很温柔,似乎是在安慰他,因此,也更有威胁。“你以为我们只能听我们客人的三重奏吗?我们有照明配音设备,我的朋友——声音和画面。”他又像往常那样笑起来。“你绝对猜不到,在这些房间里,我们多少次让人们泄露了机密。现在,学乖点,把那几张纸拿过来。”
  他手下一个人朝他们走来,这时,海泽尔从邦德那儿抢过纸,向她卧室的门奔去,脚步很轻,但极快。那个汉子用一个橄榄球的扑球动作向她扑去,扑了个空,撞到墙上,这时她砰地关上门,用钥匙把门反锁上了。
  斯莫林和另一个人抽出自动手枪,那个摔倒了的人站起来,用力捶打房门,用德语向海泽尔喊着,让她出来。但是,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最后,门开了,海泽尔傲慢地大踏步走进来。她背后,一个金属垃圾桶冒出一股烟。
  “它们消失了,”她泰然自若地说,“烧了。它们对你来说也没有多大意义,马克西姆。”
  斯莫林向前走了一步,朝她脸上狠狠打了几下,用手背和手掌交替抽她的脸颊。这几下击打使她摇摇晃晃险些跌倒,她竭力站住,直起身来,但是,脸已经红肿了。
  “这就是代价。够了!”斯莫林从紧闭着的牙缝间吸了口气。“我们不用等饭吃了。我看现在就开始谈话吧——我要让你们说个够。每个人都得说。”
  他转过身,冲着门大声喊叫着,让他手下的人再来几个,他们声音杂杳地跑上楼,手里都拿着枪。
  “我想,詹姆斯,你第一个来吧。”斯莫林的手指像一把匕首指着他。
  这时有两个大汉抓住邦德的胳臂,挣扎是没用的,他们把他推到走廊里,从宽大的楼梯间下去了。
  英格丽德像个瘦瘦的黑色甲虫站在那里看着整个过程,周围是几条咆哮着的牧羊犬。那两个人推着邦德穿过一道门,从另一个松木建造的楼梯间下去了,走进一个通道。他们把他关进一个小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金属椅子,用螺钉固定在地面上。他们用手铐紧紧卡住他的手腕和脚踝,并把他铐在椅子上。他感觉到这两个大汉就在身后,而斯莫林,满脸怒容,与他面对面站着。
  邦德激励自己要挺住肉体的痛苦,甚至要对付苏联人经常谈论的那种酷刑,即所谓的化学审讯——使用各种手段,把他的思想挖空,把一堆无聊的东西灌进去,迫使他真正的想法深深地进入无意识状态。这时,邦德休克了,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斯莫林,这个“奶油蛋糕”的主要目标,开始心平气和地说:
  “詹姆斯, M带你去吃午饭,后来又到公园去散步,向你解释‘奶油蛋糕’,他说,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就要把你抛弃——对这些话,你最初是怎么想的?”
  斯莫林一开始就说出了邦德深深埋在心底的机密,他可能会对他的审讯者说出只有在最沉重的压力下才会吐露的秘密。
  第十节  审讯
  邦德觉得他的头脑仿佛遭受了一场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的旋风的袭击:难道有人在布莱德斯安装了窃听器? 定向的麦克风?在公园里被人偷听了?有人渗透到M的办公室里?难道是M本人?不可能。然而斯莫林知道了。M第一次私下介绍情况是在公园里进行的,这是只有邦德才可能泄露的情报。但是,斯莫林得到了,如果他知道这个情报,那么,他还知道别的什么情报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装傻是不能持久的,但是,他必须拖延。以便争取时间。
  “什么介绍情况?什么公园?”
  “行了,詹姆斯,你心里明白,别来这一套。我是个意志坚定的苏联军事情报局的军官。我们都知道我们的组织能够互相渗透。让我告诉你吧,早在我们让那四个姑娘发现她们已经暴露之前,我们就侦查到‘奶油蛋糕’行动了。”
  “因为我对这个‘奶油蛋糕’一无所知,我什么忙都帮不了你。”他心里想,他还只是说那四个姑娘,他没提到那个男人。
  斯莫林耸耸肩。“你是不是想让我动硬的,詹姆斯?我们都会经常犯错误。你们的人在‘奶油蛋糕’上就犯了一个错误。我们的人让这个网络一根汗毛没伤就侥幸溜走了,也犯了大错,你们是不是有这个成语。”他发出了最不开心的笑。“就‘奶油蛋糕’而言,我想她们是高高兴兴地侥幸溜走的,对吗?”他严肃地看着邦德,仿佛打算透露某些秘密。“她们所有人都是年轻的女人,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邦德静静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奶油蛋糕’。我只是用汽车带了我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一个姑娘,结果苏联军事情报局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我不否认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我是英国情报部门的工作人员。但是,我们从来不暗中参与任何轻率的计划。我们是在调查事实的基础上工作的……”
  “而且你们情报局局长, M,决定不让你知道。昨天在摄政公园,你和他一起在俱乐部吃过午饭以后,他把这个曲折复杂的故事告诉了你,但是,这个故事远远不是完整的。然后,他说如果你打算把这些事处理好,把那些‘奶油蛋糕’小分队的成员找来,他会答应你。他给你提供了信息,可是,他又说他不能批准你的行动,如果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无论他还是外交部都不会把你保释出来。他们将不得不放弃你。这要由你决定,你像个任性的外勤人员,结果你答应了他。现在,我的问题是,当他把这个小小的计谋告诉你的时候,你有何感想?”
  “我没有什么感想,因为没有这回事儿。”
  这时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斯莫林从牙缝里直吸凉气。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打算跟你要任何花招。不要让我动用武力。我不能跟你在这儿耽误时间。我们要用小小的注射来解决问题。我要在今天夜里把报告写好,那时还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
  他转过身子,用德语和俄语对几个警卫说了些什么。从邦德能够听懂的来看,他是在告诉他们,把医疗器械拿过来,然后,就不再理睬他。那两个汉子中的高个子问他要不要帮忙。
  “我自己能录音。这个犯人跑不了。现在你去取东西吧。”
  光是斯莫林的态度就让他们飞快地服从命令了。一个汉子几秒钟内跑回来,推着一辆医用小推车。
  斯莫林把他打发走了,走向一面墙壁。邦德第一次看到一排小开关,斯莫林小心地把它们合上了。然后,他转过身来,走到小推车前,开始准备皮下注射器。在这同时,他温和地说起来,甚至没向邦德那边看一眼。
  “我已经把监听设备关闭了,这样就没有人能够偷听我们了。那些家伙里有一个是克格勃——这消息可太糟糕了。在我的小组里也安插了几个。他们当中只有两个人可以确信是苏联军事情报局的人,就连他们,有时也会不听我的命令。你应该知道,这种注射液和蒸馏水一样,没有什么损害。只有通过这种方法,我才能把事情安排好,我们才能不受干扰。”
  “你到底说的是什么呀?”邦德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低得像耳语。他必须小心翼翼。对斯莫林这样的人可不能相信。
  “我和你说的是真话,詹姆斯·邦德。”斯莫林举起了注射器,拿过一个小瓶。他把注射器扎到小瓶的皮塞中, 汲满药液, 喷出一股水雾,把所有气泡都排掉。“我现在说说我和艾尔玛是怎样逃跑的。对不起,我说的是海泽尔。我一直隐瞒着这个事实:瓦尔德·贝尔辛格——就是你们的京格尔·白斯里——是‘奶油蛋糕’的核心人物。我这样做是为了掩护我自己和苏珊娜。”
  “苏珊娜?”邦德问道,这时斯莫林拉过他的胳臂,准备进行注射。
  “我的同事,苏珊娜·迪特里希。我隐藏了和她的暧昧关系,还有那阴谋。我还警告了那四个姑娘,因此,她们能够在克格勃抓到她们之前跑出来。这不是海泽尔干的,当然,她可能认为这是她的过错,她太急于把我搞到手了。”他把注射器刺进皮肤,但邦德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如果有人进来的话,你就假装昏迷不醒。事实上,如果你只是让你的大脑休息一下,闭上两眼,那倒是件好事。”
  “就我所知,”邦德说道,他的声音仍然像是悄悄耳语,“是你这个苏联军事情报局打入东德情报局的间谍向那几个姑娘透风提供消息的。”哎呀,上了圈套了,他心里在想。我已经承认了。
  斯莫林弯下腰,靠近邦德的耳朵,装着让他舒服一些。“是的,我不得不给她们透风,就像你说的。詹姆斯,请相信我,我是在克格勃拉起警笛几秒钟之前向她们透风的。可是,现在呢?好了,我再也不能阻挡他们的追捕了。首先,那是一个克格勃小组——严格地说,是两个小组——把‘奶油蛋糕’的特工暗杀了。第二,我猜测,今天夜晚的贵客会带来这个消息:瓦尔德·贝尔辛格尔已经悄悄地溜之大吉了,正如伦敦的犯罪团伙说的一样,一起跑的还有我的好同事和朋友,苏珊娜·迪特里希。”
  “真的吗?”邦德打算继续听,没有进行评论。他现在走得已经太远了。
  “他两个星期以前就请假离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负责这个案子的克格勃军官现在可能已经根据情况推断出来了,而且会有一个A.P.B.盯上贝尔辛格,或者,叫白斯里。这就把我也完全暴露出来了,这就意味着如果事情出了差错,我也必须马上逃跑,正如我事先说过的那样。”
  “你向谁说过?”
  “我最亲爱的海泽尔是一个,她的顶头上司,斯威夫特,是另一个。还有你的上司,M,在很大程度上,我向他说过。”
  “你是不是说,马克西姆,五年前你在某个地方就做了叛逃者?”
  “对。”
  “你打算让我买你的账,相信你?你,你这个一半苏联血统,一半德国血统的人,你这个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情报局的打手?你这个让许多人仇恨的家伙?你这个只听命于莫斯科的忠实军官?我不相信。这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这恰恰就是你不肯买账的原因,詹姆斯。你只能这样做,因为如果你不这样,你就死了。我也是一样,事实就是如此。你,海泽尔,文比,我,最后还有苏珊娜和白斯里。如果你不买这个账,不按照它去行动,我们都会完蛋的。”
  “那么,你给我证明一下,马克西姆。”
  “难道我没有给你证明过吗? 我刚才问你M对介绍情况时的反应,难道还没证明这一点吗?如果不是亲自听他说,我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邦德等待着,心中还在警惕。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知道自己没有受到药物的影响。这是确实的。他越听越觉得斯莫林的故事可信。
  “詹姆斯,我们卷入这件事——就像进入中国魔术的套箱里,你永远也不能准确地知道哪个箱子里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人。我知道你在昨天早晨接到电话,知道你在布莱德斯吃午餐,知道你在公园里散步。我还知道你用了一个下午查看档案,也知道在海泽尔的美容院发生的事件。”他停顿了一下,现在表情非常严肃。“我花了很大力气去阻止那个惨无人道的克格勃小分队,但是,太晚了。我知道那个逃跑的出口,也知道你在希思罗机场检票时进去又出来,又进去的花招,还知道你在这里打电话时的内容——包括你和视察员穆雷的谈话。”他在椅子上探身,把脸凑向邦德。“你知道,我在任何情报机关都已经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当海泽尔第一次向我暗送秋波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什么人,我也查出了其他的人。在任何时候我都能把她们一网打尽,但是,我没有那样做。”
  “为什么?”
  “因为有人亲近我的时候,我希望有人亲近。我打算摆脱出来。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又不得不以它为生。海泽尔给我提供了一条逃跑的道路,我像个傻瓜似的接受了。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呢?他们让我原地不动,让我变成一个比从前更坏的恶魔。有什么更好的借口呢,詹姆斯?”
  “谁让你这样做的?”
  “海泽尔——我深深地爱着她——然后是斯威夫特,最后是M。”
  “在什么地方?”
  “在西柏林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是在一次为期一天的旅行里。M同意对海泽尔保密。我答应替他干事情。我们规定了密码,联络办法,传递消息的方式,就这样一直进行着,直到克格勃开始嗅到五年前发生的事情真相。他们把我和‘奶油蛋糕’联系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因此,除非我能够立即逃跑,否则就要被带回莫斯科,痛痛快快挨一颗子弹,那就算我走运喽;如果不走运,我就要被送到一间癌症病房里,或者被送到古拉格去。等待你的,詹姆斯,也是同样的命运。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命运。”
  邦德依然不能相信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他再一次意识到,即使在和斯莫林讨论这些事件的时候,他也是在回答问题,在为一个巧妙的审讯者提供他所需要的全部东西。
  “应该知道多少就知道多少。 你们的M精明过人。你是干活的伙计,你没必要知道我。 我们见面的机会只有百万分之一。M给我的指示是在远处进行观察,让你把那些姑娘带走,然后再想办法寻找京格尔。”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额头上出现了许多焦虑的皱纹。“我想他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被克格勃严密包围了,也不知道我拦不住他们的暗杀小组。还有,直到昨天晚上,他还一点儿都不知道最新的发展情况。我们今天早晨还通过话,首先是通过穆雷,和他进行了联系,后来是通过一条保密线路谈的。 M认为我可能还有机会待在原地不暴露。但是,他错了。我肯定已经暴露了,詹姆斯,我必须摆脱。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们已经被克格勃彻底渗透了。我刚才和你说过,在我的小组里至少有一个人是克格勃,甚至可能不止一个。这儿的真正威胁就是那个女管家,那个荡妇,英格丽德。她肯定是克格勃。布莱克·英格丽德,在小圈子里,他们都这样叫她,她就是你们的‘奶油蛋糕’小分队后面那个男人的代理人,或者是女主人。我的朋友,要当心她。看起来那些该死的狗把我当成了它们的主人,但是,我向你保证,那些狗也是两面派。英格丽德才是它们的真正主子。她可以随时撤销我对它们下达的命令,它们都会服从她的指挥。”他苦笑一下。“你先不要问,是的,它们是在旧的霍丁卡机场的高墙和铁丝网后面在那个没有窗子的房子里训练的。”
  斯莫林谈了这件事,那件事,他失去的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
  “如果我跟你走,马克西姆,你需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有计划吗?你是不是让我带你和那几个姑娘到京格尔·白斯里的藏身之处去,这样你就能把我们一起装到口袋里?”
  “别冒傻气了,詹姆斯。你以为克格勃不知道他现在藏在哪儿吗?你以为他们没有仔细检查过苏珊娜的活动吗?到这个时候,那两个人可能和我们一样都快被装进口袋里了。”
  “你刚才说的那位贵客是谁?今天晚上要来的那位?”
  “你终于提出问题了。”他的表情明朗而平静;但这是海上飓风到来之前的平静。
  “嗯?”
  “你知道我就是蛇怪,是吧?代号蛇怪,是吧?”
  “是的。”
  “那么,詹姆斯,你也许知道那个代号,黑色修道士?”
  邦德觉得心脏好像让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肠胃也被猛烈地搅翻了。“天哪!”
  “一点儿都不错。我们的客人就是黑色修道士。”
  邦德愣了几秒钟,以便消化这个信息。
  “康斯坦丁·尼古拉耶维齐·齐尔诺夫。齐尔诺夫将军。”
  “天哪,”邦德叹息着,“是库拉·齐尔诺夫?”
  “你说得不错,詹姆斯,库拉·齐尔诺夫——他的一些朋友这样叫他。他是第八处的侦探长,S处长,那个处原来是五处,而且,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叫龙卷风。”
  “你曾和它打过几次交道。”斯莫林缓慢地说,似乎每个字眼都隐含着深意。“和尼古拉耶维齐的名声比起来,我的名声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邦德皱起眉头。这不仅是因为他知道齐尔诺夫将军的名声,而且,他还仔细研究过他的档案。库拉·齐尔诺夫曾经负责过十多次黑色行动,那些行动曾使一些英国和美国的情报界人士受到残害失去了肢体。他是个粗暴、残忍、狡猾的家伙。邦德猜想他在苏联情报界可能也遭到很多人的仇恨。黑色修道士对邦德的情报局来说就是个活生生的恶魔。
  他根据此人档案里的照片回忆:一个苗条的高个子男人,由于坚持锻炼,身体非常强健。大家都知道黑色修道士是个狂热的健康论信徒,他既不抽烟,又不喝酒。他的智商超过了测验标准,他是大量独出心裁的肮脏诡计的设计者,这几乎是人所共知的。他还是个坚韧不拔的狡诈的审讯员。他的档案记录着,他至少把30个违犯纪律的克格勃和苏联军事情报局的成员处死,或者送到了古拉格集中营。有个叛逃者在记录中曾说:“他就是这样的人,黑色修道士有一种绝招,他能在十步之外就看出最细微的偏差,而且能像地狱里的恶鬼似的盯住不放。”邦德闭上眼睛,头垂下来。突然之间,他感到筋疲力尽,也感到焦急,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两个姑娘。
  “他到现场来,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他喃喃说道。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要么斯莫林是个出色的演员,要么在谈到这位将军的时候,他真的充满了恐惧。“让我告诉你,詹姆斯,当我第一次发现‘奶油蛋糕’的时候,那是给德国人干的事情,是东德情报局的事,当然,也是苏联军事情报局的事。而克格勃花了很长时间才闻到京格尔的气味,然后是苏珊娜·迪特里希和马克西姆·斯莫林的转变。”他攥着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这让他们花费了五年的时间。”邦德的声音很平淡,仿佛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别的地方。
  “准确地说,是四年。去年,克格勃就重新查看了档案,决定调查这个案子,越过我们的头头。他们不愿意让苏联军事情报局觉得自己是个精英组织。他们也讨厌我们的方法,讨厌我们的秘密状态,讨厌我们从军队内部招募人员的办法。我曾经亲耳听齐尔诺夫说过,我们有点儿伟大的卫国战争中可恨的党卫军的气味。
  “在一开始,复查工作是在相当低的级别上进行的。他们到这儿,到那儿进行多方面查证。后来,齐尔诺夫来到柏林。我立即向你们的人发出了警告,但是我不敢采取行动。仅仅过了一个星期,现场就发生了许多变化,用不着多想就能知道克格勃已经把我圈进去了。在过去的半年里,我受到了监视、跟踪。齐尔诺夫自己的小组可以逍遥法外,他下达了命令:要把那几个姑娘铲除,杀死,而且还要把她们的舌头割下来。”
  “这样你就全力帮助黑色修道士了,哦?蛇怪?你想尽办法搜寻艾比,又不遗余力地在路上设圈套抓住海泽尔和我。”
  “我只是遵照齐尔诺夫的命令行事罢了。我刚才说过,克格勃就在我们身边。我本打算把这个活儿弄砸了,可是,那有什么用呢?詹姆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现在需要从这里跑出去,带着你和那两个姑娘。当然,这要当着他们的面,我必须装做是遵照齐尔诺夫的命令办事的。但是,时间不能太长。”
  “如果你打算向我证明你的心意,马克西姆,请告诉我,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这个城堡在什么位置?”
  “这里距离我们劫持你们的地方不远。这条小道距公路大约两英里。在大门那里,我们向左转,一直向山下开,就能到达都柏林至威克洛的公路。一小时,顶多两小时,我们就能到机场,就能远走高飞了。”
  邦德依然闭着两眼,靠在那里。“如果我接受你的方案,我也需要帮助。”
  “我这就给你帮助。现在我给你打开手铐,你别乱动。我拿着你的手枪呢——这真是好家伙,9毫米ASP。来……”
  邦德感觉到大腿上落下沉甸甸的金属。“那么我们现在就杀出一条血路跑出去?”
  “我担心会寡不敌众。我们有可能把我自己的人骗过去,但是,肯定骗不了布莱克·英格丽德,还有齐尔诺夫安插的那些人。”
  “同样,假设我接受了你的建议,我们可以得到多长的时间?”邦德的双手已经自由了。
  “一个小时吧。如果走运可能是一个半小时。他必须趁着还有足够的光线时在这里降落。”
  “还有那两个姑娘呢,她们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
  “我想,她们一直被关在套间客房里。那些人是我命令去看守她们的。问题是如何和她们联系。在一场我假装的审讯之后,你就应该处于半昏迷状态了。那些人将会等着用一辆担架推车把你从走廊推走。然后他们把你抬到楼上。她们就在那儿。”
  邦德感觉到脚钦也被去掉了。“你有什么建议?”
  他举起ASP, 仔细掂量了一下,以便确定里面是否有子弹夹。他练习这一手已经有多少次了,甚至是在黑暗中,他用空的子弹夹,用没子弹夹的,装满子弹的,进行练习。现在这个是装满了子弹的。
  “这儿有一个办法……”斯莫林开始说,这时天翻地覆地闹了起来,门被砸开了,英格丽德用力牵着三条狗出现在面前。
  “英格丽德!”斯莫林用最有权威的口气喊道。
  “这一切太有趣了。”英格丽德的声音尖细刺耳。“自从你上次来到这儿以后,我已经对审讯室进行了一些改装,上校——自然这是按照齐尔诺夫将军的命令干的。比如说,录音的开关被颠倒过来了。将军通过录音带可以得到传真。但是,我们听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很快就会到这儿来,我要在他到来之前把你们都铐起来带走。”
  仿佛互相都猜到了对方的心思,斯莫林向左边跳出去,邦德滚下椅子,向右边躲去。
  英格丽德用德语对那几只狗尖声喊道:“沃坦,向右边,攻击!法费,向左边,攻击!”
  那几条狗跳起来,咆哮着,就在法费的牙齿紧紧咬住邦德拿枪的手臂时,他一眼看到几个汉子站在英格丽德身后,第三条狗,塞吉扑了上来,准备厮杀。
  第十一节  狗咬狗
  当法费的上下颚紧紧咬住邦德的前臂时,他感到一股灼热的疼痛,右手的手指不得不松开,于是,手枪重重地落到地面上。在三条狗的狂吠声中,他隐约听到了英格丽德尖厉刺耳的喊叫,斯莫林夹杂着俄语和德语的粗野咒骂,他也感觉到法费冲着他的面孔喷出的恶臭。那条狗咬住不放,依然咆哮着,它的头向两边摇晃着,仿佛要把邦德的手臂扯下来。
  邦德拼尽全力用空下来的那只手砸到那狗的生殖器上——他受过这样的训练。狗的咆哮声变成了痛苦的短促尖锐的吠声,只一瞬间,上下颚松开了。邦德利用这片刻时间滚动了一下,用右手卡住了那畜生的喉咙。他的大拇指和手指摸到了它的气管,用力挤压,仿佛要把那狗的食管掐断似的。他抡起左臂抓住那畜生的脖颈,但是,就在这时,一阵巨痛和求生的本能使得法费重又获得了力量。那短促尖锐的吠声又变成了一阵阵令人胆寒的嗥叫,这让邦德拼出所有剩余的气力和它僵持着。他能感觉到法费在手臂上撕咬的地方传来越来越强烈的疼痛,他感到越来越虚弱。但是,就像那狗一样,他知道自己是在为了生存而进行搏斗。他越来越紧地扼住了狗的气管。
  他仿佛清晰地听到在训练学校的第一堂生死搏斗课程上,那位身材不高,性格坚毅的教官的教导。“你们绝对不能像电影中那样,用两只手掐住任何人,或任何别的东西的脖子。用一只手憋住他们效果才好。”
  邦德的手在狗的气管上一扣一扣地勒紧,同时,他用另一只手臂全力压住它的脖颈。就在法费左右摇摆,试图挣脱出来的时候,他就坚持着按这个办法做下去。只有一会儿的时间,邦德对动物出自本能的爱心潜入了他的意识。但是,这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钟。这是生与死的搏斗。法费想要的是他的血液。
  “法费!抓住他!抓住他!”英格丽德尖声喊道。
  但是,邦德聚集了最后的一股力量。他的手指穿透了法费厚厚的皮毛,他的左臂更紧地压住了它。他能够感觉到那畜生开始昏迷了。突然之间,法费的上下颚松开了,它的身子僵硬了。
  邦德装做似乎他仍然继续和那狗在滚打, 向旁边瞥了一眼,查看ASP落在什么地方。他滚动着,呻吟着,移动着,试图造成法费依然在和他搏斗的印象。他出奇地冷静,心中盘算着,他感觉到了疼痛,但是,他决定伸出两手去抓自动手枪,那枪躺在他的右侧,正好在他的手臂范围之内。
  他朝斯莫林看了一眼,惊恐地看见斯莫林正仰面躺在地上,沃坦趴在他的身上,露出牙齿,如果斯莫林敢动一动,它就要用牙齿叼住他的喉咙。这种景象告诉邦德:上校甚至连眨一下眼睛的危险都不冒,因为塞吉也做好了准备,拴在皮套里,而且,他看见塞吉后面的那些汉子都聚集在英格丽德身后。
  邦德承受着血肉模糊的手臂引起的疼痛,尖声喊叫着。利用法费作为掩护,他滚向右边,伸手抓住手枪,又滚了回来,朝塞吉开了两枪。当沃坦从斯莫林身上扑过来的时候,他又射出另一发子弹,那狗受到格拉泽子弹全部力量的冲击,它的后背一下子撞到墙上。第四颗子弹,瞄得很低,朝门口射去,撞到侧壁上,在木柱和石膏柱上穿了一个大洞。那些汉子散开了,而英格丽德惊恐万状,待在那儿跑不动了。
  “不许动!”斯莫林高声喝道。他又站起来,向英格丽德猛冲过去,抓住她的一只手腕,用力向下拽,然后朝自己身上猛一拉,再抽身躲开,于是那个倒霉的女管家就穿过房间飞过去,撞到对面的墙上,发出一声令人不舒服的破碎声,一时间,传来了混杂着愤怒、委屈和极度痛苦的尖声嚎叫。接着,她无声无息地倒在墙下,摊开四肢,黑乎乎一堆摊在地板上。
  斯莫林手中握着自动手枪,朝着破损了的门口喊道:“阿列克谢!尤里!我是你们的上级。克格勃对我们搞了一个卑鄙的阴谋。现在你们身边就有克格勃的人。干掉他们。他们都是叛徒,他们只能把耻辱和死亡加到你们头上。现在就干掉他们!”
  只有几秒钟,过道里就鸦雀无声了,然后,传来一阵哭声,随后是一声枪响和一阵搏斗的声音。斯莫林冲邦德点点头,向他示意在门的右侧站好位置,同时,他把身子贴在对面的墙上。那儿又是一声枪响,一阵喊声和扭打的响动。
  这时,传来俄语的喊声:“上校同志,我们抓住他们了。快来,我们抓住他们了!”
  斯莫林朝邦德点点头,他们一起飞身窜到过道里。就在他们飞跑的时候,斯莫林用英语尖声喊道:
  “把他们全都干掉,詹姆斯!一个不留!”
  邦德不需要再听什么命令。在他右侧,两个汉子打算两个人对付另一个人,而那第四个人则躺在那儿失去了知觉。 要想把他们分开就要用ASP打三个速射。致命的格拉泽子弹完成了它们的使命,第一颗子弹在那个正在搏斗的汉子的右边爆炸了,它的弹药有一半射进了和他扭打的那人的肚子。第二颗子弹把地板上那个人解决了。第四个人甚至连什么东西打到他身上都没弄清楚,就被最后一颗子弹要了命。
  在狭窄的过道里,射击的噪音震耳欲聋,当斯莫林又用他的自动手枪开了两枪时,那噪音更是撼人心魄。邦德转过身一看,他也命中了目标。两具尸体,一具四脚朝天躺下了,另一具则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这证明斯莫林的枪法很准。
  “很遗憾,”斯莫林喃喃说道,“他们都是好人,阿列克谢和尤里。”
  “这种时候没法选择。现在你已经证明你是好人了,马克西姆。楼上还有几个?”
  “两个。我想他们可能和那两个姑娘在一起呢。”
  “那么,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下来。”
  “我不信。到楼上你几乎听不到这个地下室里的动静。”他喘着粗气。“我们多次利用过地下室。几个强壮的汉子在底下拼命喊叫,而在楼上房间里的人照样玩女人,什么都听不到。”
  邦德正听斯莫林说话,但是,周围的世界开始浮动,恍惚起来。他感觉到手臂热乎乎、黏糊糊的,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发热的地方传来,散布到全身。他干呕了两次,听到斯莫林从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失去了知觉。
  他梦中看到了蛇和蜘蛛。它们围着他蜿蜒爬行,蠕动,他要走出这个爬满令人作呕的动物,黑暗、曲折的迷宫。他必须抓紧时间。在隧道的尽头可能有昏暗的光线。后来那光线消失了,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深深地陷到泥土中,被一片红光包围着。那儿。还是那儿,尽头就是光明,可是一条大蛇正在他的两条腿上爬。他没有恐惧的感觉,只知道他必须逃出去。这时又爬过来一条蛇,还有一群小的爬行动物缠绕着他的两腿,正在把他拉倒。一个爬行动物攫住了他的手臂,咬住他,牙齿刺进去,引起一阵疼痛,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一群蜘蛛爬进了被蛇咬破的伤口。还有许多蜘蛛,大的,肥胖的,毛茸茸的,爬到脸上,钻进他的鼻孔,向着他的嘴拥过去,呛得他咳嗽,喷吐,啐了起来。他的嘴被蜘蛛堵住了,但是,无论如何,他必须设法靠近隧道的尽头,因为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有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詹姆斯!詹姆斯·邦德!邦德!”
  那些蛇和蜘蛛都不见了,只在手臂上留下了撕扯般的疼痛。他的眼前浮动着一张面孔,这是一个姑娘的面孔。嘴唇张着。
  “詹姆斯。醒了。好啦。”那面孔模糊了,他听到那声音说:“海泽尔,他醒了。”
  “感谢上帝。”
  邦德眨动双眼,睁开了,又闭上了,然后完全睁开了,他看到了艾比·海瑞提吉。
  “怎么……?”他说。
  “你现在好了,詹姆斯。现在没事儿了。”
  他活动着,但知道右臂出了毛病,有什么东西妨碍了它的活动。
  “现在时间不多了。”马克西姆·斯莫林把艾比小心地推到一旁。“你就会好起来,詹姆斯,但是……”他看着手表。
  一切都潮水般清晰地涌现在面前。斯莫林挺直身子站在那里。他低头看着邦德,一只手臂搂着海泽尔·戴尔的肩。
  邦德深深喘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是不是失去了知觉,拖累了你们?”
  “不用担心,”斯莫林说。“他妈的那只狗咬得太狠了。你感觉怎么样?”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发麻。没有知觉,但是,我能活动。”
  “艾比当了护士,”海泽尔说。“我们非常感谢你,詹姆斯。马克西姆告诉了我们在地下室里发生的事儿。”
  “我只是把伤口清洗干净了,”艾比说。“那些狗的情况还算正常。我认为没有中毒的危险。我们使用了对人类而言是最强的抗菌剂。”
  “而且也是最昂贵的。”斯莫林咧嘴笑起来。“这是最后一瓶1914年的海纳酒。醇和。非常醇和。”
  听到这句话,邦德大叫起来:“温和,尊贵,可是完全浪费了。我真心疼。”
  “但是,它办了大事儿了,”斯莫林说道。“你能坐起来吗?或是站起来?”
  摇摇晃晃地,邦德慢慢伸开手脚。他们原来把他放在客厅套房中的沙发上。他试着站起来,但是,两条大腿不听使唤。他不得不抓住沙发扶手,才站稳了。艾比急忙跑过来,扶着他,她的两只手很有力,也很有经验。
  “谢谢你,艾比。为你做的一切,谢谢你。”他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试试肌肉。渐渐地又恢复了力气。“谢谢你,艾比,”他重复说道。
  “我们都欠着你的恩情呢。我这算什么。”
  “另外那几个怎么样了?”邦德问斯莫林。“你那几个在楼上的人?”
  “他们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这位苏联军事情报局的人脸上一片茫然,这使邦德想起了:每当干完一件令人不愉快的活儿,他自己也有这样的反应。最后的方法往往就是从记忆中抹掉这样的事儿。人们回想得太多了,不是沉浸在里面去欣赏它,就要被罪恶感压垮。
  “那么英格丽德呢?”他问道。
  “她还活着,正在休息。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但是,走不了。她的几根骨头折了。”他的语调变得急促起来。“詹姆斯,我们必须跑出去。你还记得黑色修道士吗?他随时都会到这儿来。我们必须在他降落之前离开。”
  “谁是黑色修道士?”艾比问道,惊慌不已。
  斯莫林说话的时候,口气显得很严厉,“克格勃的齐尔诺夫将军。”
  邦德点点头。“黑色修道士是个魔鬼,精明,在他的工作上非常内行——好像很喜欢他的工作。我没事儿了,马克西姆。”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微笑着瞥了两个姑娘一眼。海泽尔仿佛已经失去了高贵的气质,现在用两只睁得大大的仰慕的眼睛凝视着斯莫林。
  “是的。我敢肯定你没事儿了,詹姆斯,”斯莫林尖刻地说。“你是那种受了伤,可是还活着的人。我在想我们其他那几个人。”
  “那几辆汽车呢……?”
  “在这儿,没问题。”上校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们有汽车,詹姆斯。你似乎还不知道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天然盆地中,四周都有岗哨。就我所知,那里至少有十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也都是克格勃。光大门口就有四个。如果我们驾车出去,他们就要盘问干什么,但是,我认为他们不会让我们停下来进行盘问的。山上和门口那些家伙也不会盘问的,他们都是狙击手。”
  “狗还能咬狗,哦?”
  “先开枪,然后再考虑问题。”
  “他们会不会对一个大人物开枪?”
  “会。你,我或者这两个姑娘。这是毫无疑问的。黑色修道士与这个地方一直保持着联系——顺便说一句,它的真实名字叫做三姐妹城堡,过去的十年里,克格勃和苏联军事情报局都使用这个地方。但是,他已经和这里进行过无线电联络。我在通讯室,看了一下记录本。你和我的名字已经记录在案了。黑色修道士最后的一道命令就是:在他到达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任何人打算离开,格杀勿论。”
  “我说的是大人物,”邦德重复说道。他开始感觉好些了,他的思维活动也变得活跃了。“比如说康斯坦丁·尼古拉耶维齐·齐尔诺夫将军。难道他们敢向他开枪吗?”
  “你的意思是绑架他?把他抓来?”
  “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好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利用他做掩护?他打算怎么进来?”
  “乘直升机。他在这里有许多非官方的交通工具,当然,都是合法的。爱尔兰共和国可不是非法运输的游乐园。但是,他不会冒着天黑的危险降落的。一旦太阳落山了,这里没有给飞机照明的设备。”
  “他要在城堡附近降落吗?”
  “我们通常都是直接对准大门飞过来,从它上面飞过来。我们在前面降落,距离停汽车的地方很近。”
  “和他一起来的有什么人?”
  “至少有两个保镖,他的助手和一位熟练的审判员。他们都带着武器。他们都是精明强干的人。”
  邦德的手臂突然发出一阵刺痛,使他抽动了一下。
  “詹姆斯,你怎么样?”
  艾比站在他身旁,一只手搭在他受伤的手臂上,她的面孔露出了忧愁。她深蓝色的双眼让他无法逃避,那嘴唇也让他忍不住要去亲吻。
  邦德点点头。“只是一阵剧痛,并不严重。”他不情愿地把眼睛从艾比身上移开,又看着斯莫林。“我们必须跑出去,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忽然想到:如果我们在将军到达的时候走,他们的力量就会减弱。哪一辆小汽车最好,斯莫林?”
  “那辆宝马。这种型号的车很容易启动,而且,这一辆又加大了马力。”
  邦德开始拍打他的衣服。他请斯莫林把他的手枪拿来,看看他的其他秘密武器是否还在。斯莫林从桌子上把ASP手枪拿过来,同时还拿来了多余的子弹夹和警棍。邦德把那武器拆卸了,又装上。然后他问道:“大家都同意吗,哦?一旦出现了直升机,我们就尽快朝那儿跑?”
  其他人都点点头,但是,看起来斯莫林并不十分高兴。
  “马克西姆?”
  “好吧。现在还有另一条唯一的路可以走,而且要冒着全部火力封锁的危险。如果我们有时间把他们都干掉,我会更高兴。”
  “你打算让姑娘们也拿起枪来?”
  “他已经把我们武装起来了。”海泽尔肯定变得更有信心,更专业化了。邦德在心中自问,在机场旅馆她为什么对他表现得那样过分呢——但是,他无法当着斯莫林的面提出这样的问题。
  现在他问道:“你有宝马的钥匙吗?”
  斯莫林点点头。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我们下楼到门口去。马克西姆,你能不能出去走进汽车里?这应该是很正常的。仔细点,一旦出现了直升机,就冲我们喊一声。”
  在他们下楼的时候,城堡似乎冷冷清清,毫无生机。外面依然充满阳光,但西边的天空开始染上了红霞,然而用地砖铺砌的大厅还是阴森森的。
  “过一会儿晚霞一定很美丽,”邦德愉快地微笑着,主要是为了让姑娘们有个好心情。他从斯莫林的脸上看出:从这个地方逃跑决非易事。到了大门口,他问马克西姆,当他们上了宝马以后,他们应当怎样安排座位。
  “海泽尔和我坐在前面怎么样?你,詹姆斯,和艾比坐到后面。我们都应该尽量保持低姿势。”
  “我同意,”艾比说道,她高高兴兴地对邦德咧嘴笑起来。
  “我们要把所有窗子都打开,”他说道,“以便我们开火还击。”
  “好,”斯莫林急促地点点头。“我认为这是最聪明的办法。”
  “我和你单独说两句话,好吗,马克西姆,”邦德问道,拉着斯莫林的手臂,走到一边。“如果我们逃出去,打算到哪儿去?”
  “首先,要离开这个国家。但是,在齐尔诺夫那里,我们找不到藏身之处——从长远看。”
  “你对京格尔和你的同事苏珊娜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印象?”
  “你知道他们最近是在什么地方露面的吗?”
  “我知道,你呢?”
  “在加那利群岛。”
  “我也这样听说过,但是,我想,到现在这可能是旧闻了。”
  “这是一个星期之前,M告诉你的。我认为他们可能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但是,一旦我们跑出去,我就要破釜沉舟了。这就是说,我不会从我们的人那里得到帮助……”
  “从我们的人那里也不会得到多大的帮助,如果我们还坚持M的规定。”
  “齐尔诺夫可能会认为我们要到都柏林,香农河,或者一个港口去,比如罗斯莱尔,或者,顿·劳赫艾里。”
  “如果我们打算逃跑,我们必须这样做。”
  斯莫林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没有必要。我还有几个可以利用的关系。事实上,你也有几个关系。但是,我能让大家悄悄地跑出去。”
  这回邦德又露出了忧虑的神色。“我不能到北爱尔兰去,你知道吧?那超出了我们情报局的界限, 那里严格地属于MI5的范围。如果我在那里出现,我就真会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五局’对这种事非常敏感。”
  “我可对北爱尔兰不关心,”斯莫林说道。“如果我们真能跑出去,必须搞一点儿欺骗。要让他们认为我们是到都柏林去的,然后再返回来。我要把大家带到西科克去。从那里,我就知道我们怎样才能走出去,而引起的乱子最小。怎么样?”
  邦德点点头。“你来开车,你领头吧。”
  斯莫林露出长时间以来第一个开心的微笑。“至少我知道我们在哪儿可以换车子,”他带着喜悦说道,仿佛他想到的就是这件事。“我还知道一家非常安静的旅馆,他们不会想到去那儿找我们。”
  “哦……”邦德开始说,然后又改变了想法。“他们在这里有多少电话机?”他问道,仿佛突然想到另一个主意。
  “那儿有一部,在大厅里,”斯莫林指着楼梯下面的一个小桌子说。“在通讯室有一部——楼上靠左边的那个门——大卧室里还有一部,旁边那个门。”
  “它们都是使用同一个号码的分机吗?”
  “是的。”斯莫林把号码告诉了他,邦德立即把它保留在记忆里。“线路在通讯室里,他们在那儿装备着无线电设备。在大厅里和大卧室里的都是分机。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有个小主意。让这两个姑娘开心点。你带她们到外面去。我只去10分钟。”
  斯莫林扬了扬眉毛。“我们还有10分钟吗。这有必要吗?”
  “我想有必要,是的。”
  邦德开心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尽可能快地上了楼梯。他的手臂伤得并不十分厉害,但他仍感到虚弱。
  通讯室不大,大部分被一排排的无线电设备占据了,打印机和电脑靠着最长的墙壁排列着。它们都安装在现代的办公桌上,桌子上散乱放着便签,临时记录册和计算器。电话摆在中央的办公桌上,它后面是主要的无线电设备。几乎在走进房间之前,邦德就解开了皮带,开始拿出他独出心裁地藏起来的袖珍工具设备,这是小机灵不久前配备的。包括各种各样的小型工具、雷管、撬锁器、电线和保险丝,都折叠放在一个几乎是扁平的皮口袋里。
  邦德打开一个塑料小圆筒的盖子,挑了一个螺丝刀的刀头,它能很容易把几颗螺丝拧到一部标准电话的底部。他把螺丝刀的刀头插进小圆筒的另一端,圆筒就变成了螺丝刀的把手。然后,他把电话底部的四颗螺丝卸下来,打开电话。他取出钱包,抽出一个小口袋,这是小机灵在他离开总部大楼前不久给他的。这里面包着六个黑色的小颗粒,每个都带着两条电线。他把螺丝刀的刀头换下来,换上珠宝匠使用的螺丝刀刀头。
  这些颗粒是最先进的窃听器,曾经被人们誉为“口琴窃听器”。邦德只用了四分钟就把一个窃听器装在适当的线路端子上,然后再把电话装好。为了这些技巧,他默默说了一声谢谢,这是他在多年以前从特殊装备处的电话专业教官那儿学来的。他的名字叫菲力普,是个喜气洋洋的伦敦佬,摄政公园总部的所有人都管他叫电话菲力。
  邦德接着走进了大卧室,迅速把另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安在那里的电话上。下了楼,他对第三部电话也照此办理。
  斯莫林和那两个姑娘在外面等着,太阳很快落下去了。邦德刚刚在最后一部电话上干完工作,斯莫林就打开门,喊道:“我要到小汽车那里去了,詹姆斯。他现在就要到这儿来了。好吗?”
  他转过肩膀,推开了沉重的前门,慢慢地向宝马走去。他悠闲地转悠了一会儿,然后坐到方向盘后面,打开了中央控制开关,把窗子都打开。他们听到远处传来直升机的第一声轰响。斯莫林发动了引擎,俯下身子,打开车门,喊着让他们跑过来。
  他们刚刚走到汽车那儿,泛着红色霞光的天空上清晰地出现了直升机,这时从四面监视的山上射来了第一阵于弹。这些子弹是警告,啪啪地打到了汽车道上,与汽车还有一段距离。马克西姆·斯莫林在汽车里面蜷身趴在方向盘上,其他人尽量匍匐在地面上。艾比,紧靠着邦德,当第二阵子弹射到附近的地面时,她紧张起来。
  斯莫林像一位赛车驾驶员,开车蹿了出去。他猛一打轮冲出去,加大速度,蹿过凸凹不平的道路上的路障,大门口距离那里还有两英里。
  直升机盘旋了第一个圈,仿佛是从枪声中得到了警觉,它离开了盘旋的路线,打着旋降低高度,出现在他们和那些狙击手之间,这正中邦德的下怀。他可以看清楚这是一种大型的双尾翼, 双水平旋翼的KA-25,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人给它起了个外号叫荷尔蒙。
  “如果逃出去,”海泽尔喊道,“我们打算到哪儿去?”
  “如果我们真能逃出去!”斯莫林尖声喊道,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就在车顶上方传来直升机的轰鸣,突然一阵自动枪的射击在他们右侧掀起片片尘土和石子。邦德抬起头,注视着,看到那笨重的家伙转动它的导向轴,开始朝他们飞过来,它的两个水平旋翼打着转。他感到荷尔蒙的下旋风就像一阵飓风抽打着汽车。一个男人从后面的滑动门探出半个身子,用手提机枪扫来一阵子弹,子弹射得很低,沿着他们的侧面劈来。
  邦德右手紧握ASP手枪, 打了两梭子,当那个射手被直挺挺地从门上削下来的时候,手中还握着一块直升机的机身碎片,他感觉到了反冲的气浪。邦德稳住了双手,微微抬起手枪,朝着下面那个水平机翼的叶片又射了两梭子。荷尔蒙摇晃起来,开始跌落。前面那个水平机翼的一个叶片被撕去了一块,发出哀鸣。
  斯莫林哈哈一阵大笑。“你打中那杂种了!”他喊叫着,“这些肮脏、腐臭的杂种!他们去……”
  邦德透过后窗瞥了一眼,看到直升机带着一阵抖动降落了,几乎撞毁起落架上的一个轮子,轮子被挤到飞机肚子里面去了。
  “在当地的飞机库里他们不可能很快把它修好,”他喃喃说道。
  这时又一阵阵子弹朝他们射来,他不得不趴下,和艾比贴得非常近,他能够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
  “我们他妈的快逃出去吧,”斯莫林喊着。“抓紧了!我要抄小道。”
  第十二节  奇怪的相会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落到地上的那架直升机的前面几束灯光强烈地照亮了主干道,阻挡任何人出去,除非冒着自杀般的危险冲过去。斯莫林猛地把宝马掉转车头,冲向一片崎岖不平,布满车辙的草地,向高地驶去。车子左右颠簸着。突然哐当一声,车子撞到了什么东西,颤巍巍地歪到一旁。海泽尔和艾比尖叫起来,一瞬间连邦德也认为要翻车了。他意识到这是中了一颗大口径重型子弹,他知道这颗子弹会带来什么后果。然而宝马奇迹般地又直立起来。现在城堡已经在他们的左面了,直升机远远落在后面。
  他们又中了三颗子弹,一颗击中前面的车门,没有造成损害。远距离狙击手肯定使用了夜视镜。
  “我们是不是可以徒步走?”邦德压过噪音高声喊道。
  “徒步走,他们就会把我们捉住。沿着这边过去有一条沟——长满了野草,但是还没完全被封死。”他极为平静地说,这时从他们上面某个地方又射来一颗子弹。“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他关闭了车灯向前驶去,探着头向黑暗中张望着,引擎紧张得发出阵阵哀鸣。
  “就在那儿!”他发出胜利的欢呼。“现在祈祷吧。”
  他换了低速挡,踩着脚闸,车子慢下来、他们向右拐去,车轮却提出了抗议,车身后面剧烈摇摆起来。
  “你参加过汽车拉力赛吗?”邦德随便问了一句,以便分散姑娘们对这种惊恐场面的注意力。
  “没有!”斯莫林大声笑着说。“但是,我参加过苏联军事情报局的车赛——见鬼!”他们好像撞到了一堵无法穿透的树墙上。
  “挂低挡,然后加速!”邦德喊道。
  汽车底盘穿过灌木和小树裸的根部,发出一声猛烈的响声和一阵摩擦声,然后是树枝和树叶沙沙抽打车子的声音。茂密的树木减低了他们的速度,但车子没有停下来。它嘎吱嘎吱,乒乒乓乓地响着,突然撞到了一道栅栏上,他们闯了过去,前面又出现了一道足有七英尺高的铁丝网。
  斯莫林换了挡,加速朝铁丝网撞过去。这一次的效果更有戏剧性。斯莫林和海泽尔撞到了仪表盘上,邦德像是被弹弓狠狠弹到了斯莫林的座位的靠背上。艾比的结局最好,她躺到地面上。当邦德受伤的手臂撞到驾驶座位上,引得他轻轻喊叫起来的时候,她焦急地喊着:
  “詹姆斯?你怎么……喔!”由于车子的颠簸,她又爬了起来。
  汽车向着前面的路蹿起来,搅到铁丝上面,劈劈啪啪停了下来。斯莫林用力打开车门,喊道:“能出来就都出来吧!”
  邦德试着打开他那一侧的车门,但是车门被铁丝绞住了,于是,他也学着斯莫林的样子用力打开了门。出去以后,这两个男子围着汽车爬,赤手去搞铁丝_一会儿,他们就被铁丝划破了,流出鲜血,两个人都用他们自己的国语骂了起来。他们渐渐把缠在汽车上的铁丝清掉了。
  “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邦德问道,喘着粗气。
  “我们必须把这辆汽车扔掉,另换一辆,”斯莫林说。他俯下身去,躲开一段像蛇似的弹起来的铁丝,那铁丝只差几英寸就刮到他的脸。
  “在哪儿呢?”
  “我有一辆很好的罗沃尔·维提斯,藏起来了——这么说对不对?藏起来了?”
  “对的,”邦德从后保险杠上拉开最后一根铁丝,说道,“在这个国家你肯定是称王称霸的人物,马克西姆,你能把汽车藏起来,把进出的道路也伪装起来。”
  他们又回到汽车里。“不只是我一个人。我敢肯定齐尔诺夫在附近也有更多的交通工具。我们还要再受一段这种罪。”
  斯莫林转动点火器的钥匙,引擎喘息着,又熄灭了,反复了几次。最后点着了火。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斯莫林挂上挡,仍然没有开灯,他把汽车拐到路上。向左朝着都柏林至威克洛的公路驶去。
  “他们首先会派出奔驰来追我们, 可能还有其他两队人马, ”斯莫林说道,“但是,我们转换了车道,可能有好处。我一直藏而不露。任何人都不知道我有这一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远吗?”邦德问道。他要打个电话。
  “直着走有15英里。”
  他们迅速穿过了几条过道, 看起来这些过道是由许多遗留下来的S形弯道构成的,两面长满灌木和树篱。谁都不说话,但是,艾比偷偷把手轻轻放在邦德的手掌上,然后又撤了回去,在昏暗中她凝视着从许多伤口和划痕里淌出的鲜血。
  她什么话也没说,伸手把裙子提起来,露出了一段丰满白皙的大腿。她撕开她的长袖女衬衣,把很大一块浅颜色丝绸扯下来,又用牙把它撕成两片,然后,充满柔情地把邦德两只受伤的手包了起来。
  “真可怜,”她悄悄耳语道,“我要用我的吻把它们治好。”
  说着,她低下头,用嘴唇亲吻着他的手指。先是这只手,然后是另一只,她用舌头舔着他的皮肉,又用嘴唇吸吮一只手的中指。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爱我的双手,”邦德悄悄说道,“感谢你,艾比。”
  从这阵狂热中清醒过来,她抬头用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他。“什么危险我都不怕。”她喃喃地说。
  开出几英里后,他们急转弯驶入一条通往一片大森林的狭窄小路。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在前车灯的映照下,树木灰蒙蒙的。每隔几百米就有一堆用木板圈起来的木柴。又行驶了半英里,他们驶到一条直接通向树林的小路上。一块招牌明明白白写着:任何车辆不得入内。仅限行人通过。
  “看到了吗,马克西姆?”邦德问道。
  “我们是在爱尔兰,詹姆斯。这样的招牌都是有名无实的。但不管怎样,我想一个禁止汽车入内的地方,可能就是藏一辆汽车的最好的地点。”
  “你们苏联军事情报局是不是也这样教你们啊?”
  “我想是这样吧。但是,我敢肯定,即使齐尔诺夫的伙计们都很聪明,会去搜寻这辆宝马,但是,他们不会去搜寻那边那位漂亮的女士的。”
  他猛一打轮,把汽车甩到小道上,几乎擦到冷杉树厚厚的树干上,这时前车灯在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照到了一个用树枝堆起的圆丘。
  “嗨,全都下车。把那辆汽车请出来,然后用那些树枝把这辆车藏起来。我必须查查地图了。”
  不到十分钟,一辆布满灰尘,但却是崭新的黑色海盗维提斯出现在空地上,那堆树枝把宝马掩盖起来。斯莫林从海盗的左前轮走开几步,在长满苔藓的地面上挖了几下,找到一个装着两串钥匙的小口袋。邦德站在旁边,小声说道:
  “让那两个姑娘到车里面去,马克西姆。我有话跟你说。”
  斯莫林点点头。他小心翼翼地带着海泽尔进了车子的前面,艾比则进了车子的后面。然后,他又朝邦德走来,离那辆海盗有段距离,在那儿,姑娘们听不到他们说话。
  “首先,”邦德凑到离斯莫林很近的地方,“你在柏林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叫米沙的老伙计?因为,如果你没有这个伙计,马克西姆,你就应当照顾好你的女朋友。”
  斯莫林点点头。“有,米沙是在我身边,但是,他是克格勃安插的人。你应该知道,詹姆斯,在克格勃和苏联军事情报局之间永远也扯不清楚。我们都全力以赴地提防着对方。你问到他是因为他是齐尔诺夫暗杀小组的成员。他现在在伦敦,是吧?”
  “对。现在,他正在执行其他计划。我可以相信你,马克西姆,但是,我想知道我们这是到哪儿去。你说过甩掉他们的追踪,我们到西科克去。”
  斯莫林在朦胧中微笑着。“你有一些特殊的关系,詹姆斯。我也有一些。我在斯基贝尔林保留了两个人。他们有一架轻型飞机。到夜间我们可以飞得很低。我们可以躲避侦查,可以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在著名的德文郡着陆。我已经做过几次了。”
  邦德知道这是可能的。难道特工局和“五局”几年来不是一直在怀疑有轻型飞机非法入境吗?虽然还没有找到入境的地点,但是,他们知道从北爱尔兰来的那几个家伙,而且认为其他的无照营业者也在这么干。
  “好吧。齐尔诺夫要捉住我们和这两个姑娘,可能还有京格尔和迪特里希。如果我们驱车前往斯克贝尔林,那么我们现在就不能行动,我们要等到明天凌晨。这就意味着我们一直待在离出发点不远的地方,这可不是好事儿。我们都需要休息。我必须往城堡打几个电话……。你明白吗?”
  斯莫林点点头。
  “我们今晚为什么不先开车走一段路?”邦德盯着手表说,“我们在10点的时候可以到达吉肯尼。可以在那儿过夜,然后明天下午晚些时候继续走。我估计你可以用电话和你的人联系。他们能站住脚吗?”
  “怎么站住脚?”
  “作为克格勃的双重间谍。”
  “克格勃不会发现他们。他们是我的人。这是我第一次带人去找他们。”
  “好吧。他们不会搜寻一辆黑色的海盗车,但是,他们会追踪四个人。一旦我们到了公路上,我们就可以打电话在两个不同的旅馆订下房间。你可以开车把艾比和我送到附近的地方,然后开车到你们的旅馆去。我们约好明天早晨见面。”
  “这样很好。我在后备箱里有两个手提箱。里面没有一件你能用的东西,但是,提着它会给人一种旅行的印象,是不是?两个姑娘明天可以在吉肯尼买些东西,不过她们可要小心。艾比在那个大挎包里有几件衣服,这样她可以过得去了。”
  “你都带了些什么证件,马克西姆?”
  “一张英国护照,一张国际通用驾驶执照和几张信用卡。”
  “都是真吗?”
  “最后的伪造证件都是出自克纳明斯基大街的。我的名字叫帕墨斯顿。亨利·J·坦普尔·帕墨斯顿①你喜欢吗?”
  ①英国政治家,1784-1865。——译者
  “喔,喜欢。”邦德的语气里带着强烈的嘲讽。“你必须祈祷上帝保佑:那些护照检查员可别是研究19世纪政治学的专家。”
  “你说得对。”在黑暗中都可以感觉到斯莫林开心的微笑。“他们那些人主要注意的就是:汽车模型,铁路上的火车,还有狄克·弗郎西斯和威尔布尔·史密斯的小说。他们很少有人上过玛格利特·德拉勃或者金斯立·阿密斯的研究生课程。我们通过邮递的问卷进行过彻底调查。只是提了一些简单问题,但是很有效果。85%都包括在我们小小的表格里。我们说这是一种市场调查,而且提供了5000英镑的奖金。一个在希思罗工作的男人中了奖,其他人也得了很小的安慰奖——随身听,笔,日记本。你知道这种事。”
  邦德叹了口气。至少苏联人有时候是很仔细的。“喂,帕墨斯顿先生,你不认为我们该走了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包德曼先生。”
  他们做好了安排:斯莫林和海泽尔应该住在克隆梅尔·阿姆斯旅馆,而不是住在吉肯尼,到那儿开车还要30分钟。邦德和艾比在吉肯尼的纽帕克旅馆登记,那里距那著名的城堡不远。在斯莫林看来,这是最佳方案:他们彻底分开了。令人吃惊的是,离开那片茂密的树林只有15分钟,他们竟然遇见了一个完好无缺的涂着白色和绿色油漆的电话亭,在那儿就可以预订旅馆的房间。
  “你可以睡到床上,”邦德在汽车的后座对艾比说。“我坐在那儿守夜。”
  “我们等着瞧吧。”艾比把手放到他的手中。“我一向知道你是个绅士,詹姆斯。但是,我需要的可能并不是一个绅士。”
  “我还要履行一些职业上的责任,”邦德平静地回答。
  艾比咧嘴笑了。“我可能也喜欢职责。我敢肯定,你干任何事情都会带有职业的风格。”
  斯莫林和邦德确定了电话联系的简单密码,将近10点钟,他们到了吉肯尼。斯莫林把车开过纽帕克, 在离它有100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他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提出一个黑色旅行袋,把它交给了邦德。
  “这里面有我的几件衣服,还有刮脸刀和牙刷,”他笑着说。
  艾比有一个大挎包,她曾经带着它从阿什福德城堡旅馆到了她以为是避难所的那个城堡。作为包德曼夫妇,他们在旅馆受到了友好的接待。接待员告诉他们餐厅已经下班了,但是厨师可以“很快做出你们喜欢的饭菜。”邦德突然意识到自己饿极了。
  艾比开始还表现得文雅和克制,“喂,来点清淡的快餐吧。一份牛排,可以加点土豆,一份青菜沙拉,还可以加些奶油冻,或者一些法式糕点——噢,还有咖啡,面包,再来点儿葡萄酒?”
  “还要别的吗,夫人,”招待员笑着说。“您还要什么,焙烤霍尔斯坦牛肉,法式油炸,青菜沙拉和水果沙拉,我们都有。”
  “这就够了,”艾比很快地说。邦德知道她也饿坏了。他点点头同意了,挑了一瓶勃艮第白葡萄酒,这酒的酿制年代和牌子令人难以相信。艾比又要了一些绷带和消毒剂。
  “我们的汽车出了点儿毛病,我丈夫把手烧坏了。”
  邦德认为,总的说来,艾比·海瑞提吉女士还是个挺可爱的人。但是,不管可爱不可爱,他们刚刚被领进他们的房间里,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电话,那房间的布置尽管缺少一点独创性,还是舒适的。他对这个并不感到惊奇,因为旅馆大厅的装饰就采用了带有浓郁的西班牙格调的土坯式风格。
  “我必须把你的手处理一下,”艾比急切地说,“而且,詹姆斯,他们随时都会送饭来。”
  邦德用手势示意让她不要说话,伸手摸到了他那件奥斯卡·佳可伯逊牌夹克最上面那颗扣子,用大拇指指甲盖撬下一条大约一英寸长,四分之一英寸厚的灰色塑料带。他打了一个外线电话,然后又拨打了三姐妹城堡的号码,这是他用心记住的。他听到自动交换机接通了,在铃响之前的一秒钟,他把一块塑料贴到送话器上,用力压了压。过了两秒钟,传出一个细小尖锐的嘟嘟声,有点像一个声音发哑的口琴。通过耳机,他听到一个微弱回应的嘟嘟声,这意味着他在城堡的电话里植下的那几颗黑色塑料颗粒已经对信号做出反应了。由于小巧的“口琴窃听器”被激活了,现在他不仅能够听到电话中的谈话,而且还能听到每个窃听器周围30英尺内的任何声音。甚至远在澳大利亚或南非,他都能接受到同样的信号。这些小巧,功率强大的仪器可以在数千英里之外被激活,从而使电话机成为一个有活力的,随时可以使用的麦克风。在这时,邦德只能听到一些奇怪的,杂乱的噪音,可能是从一间没有电话的房间里传来的。他轻轻放下听筒,看了一眼手表。他知道必须继续激活这些窃听器,直至得到结果。艾比一直在徘徊,茫然不知所措。她手中拿着绷带和消毒剂。
  “詹姆斯,请让我给你的手包扎一下,好吗?”
  邦德点点头,仍然在出神地盘算着是否要给斯莫林打电话。肯定有人到城堡里去了,即使只是为了照顾一下受伤的英格丽德。但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听到,这就意味着:齐尔诺夫已经派出了每个能够派出的人,其中也包括他本人,到乡村去搜寻他们了。
  他叹了口气。“行啊,好吧,艾比。你放心大胆干,没关系。”
  事实上,她干得漂亮极了。她会安慰人,温柔,但是,非常不安。正在她照料他的时候,饭菜送来了,她刚一结束,他们就开始吃饭。
  “吃完饭,我要洗个澡。”她含着半口饭说,“对不起,我等不了了。我饿极了。”
  “没问题,艾比。你非常善良。”
  她隔着刚才拿到房间里的小桌子看着他。她低着头,但是她抬起眼睛,半睁着,然后睁得大大的。“我要把所有的善良都展现在你面前,詹姆斯。你是那座可怕城堡中的强大的顶梁柱。”
  “我可不要什么回报,我亲爱的。”
  “哦,但是,自从在那艘潜水艇见到你以后,多年来我一直都喜欢着你。你在城堡的电话上都安了窃听器了,是吗?”
  “你可真够机敏的,艾比。”
  “机敏?什么是机敏?是性感吗?我发现你非常……”
  “机敏的意思就是说你非常伶俐,……对捕捉事物很聪明。”
  “但是,那是很明显的事,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在我们准备‘奶油蛋糕’的时候,我们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奶油蛋糕’这个名字太愚蠢了。你在城堡里安了窃听装置,是吗?”
  “当然了。”
  “那么,你就是一个聪明的窃听小专家了,詹姆斯,你能从这个电话上偷听城堡里的事情了。”
  “我认为你用的词汇不对,艾比,但是,没关系。”他微笑着,这时她扬起了面孔。
  “詹姆斯,亲爱的,我希望你别听它们了,好吗?”
  “这要看情况。现在那儿没有人。”
  “我希望你别听了。喔,我真希望你别。”
  “我们看看吧。我必须随时试试。”
  他们吃完了饭,艾比走进了浴室,邦德把饭桌推到了走廊里。正当他要拨通城堡的电话时,艾比从浴室出来了,只穿着她所说的“女人短内衣”,看起来非常妩媚,她很自在地咧开嘴笑着,拿着她的袋子又不见了。
  他又试了一次城堡的电话,这一次他听到一阵简短的谈话。一个男人正用俄语和英格丽德说话,显然她非常虚弱。谈话没有什么意义,他又等了15分钟,可是没有任何声音。他放下电话,躺在床上,感到疲惫,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胳膊和双手上的疼痛。
  闭着两眼,他在思索下一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他必须定时激活那些窃听器,而且,经验告诉他,如果从城堡中再也听不到声音,几小时之内他们所有人都必须转移。如果他们一起回到英国,他可以带这两个姑娘到他自己的一处秘密联络点去, 这个联络点他一直是对情报局保密的。那时他就要向M汇报斯莫林的事了。这次任务至少可以说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正在他构思着他怎样对M辩解时, 艾比又回到卧室,她的头发闪闪发光,身上只是半遮半掩地套着一件银灰色缎子长睡衣。
  “浴室现在空下来了,詹姆斯。”她让睡衣从肩头滑了下去。“如果你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你可以去洗洗。”
  邦德看着那年轻的勃发着生机的身体,他又感到了他刚才感觉到的那种强烈的纯真的吸引力。慢慢地,他从床上爬起来,走进了她的两只臂膀中。他们的第一个吻仿佛持续了一生的时间。他的双手摩挲着她锦缎般光滑的纤巧的臀部,就在他的思绪退缩回来,想到一件大事的时候,艾比回报了他刚才的那个吻,她的舌头在他口中伸展着,变得坚实起来。他退了回来,凝视着她睁得大大的蓝色眼睛。
  “带着这些绷带,我要洗澡可能很不方便。”他的喉咙有些发干。“不知你能不能……”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洗个澡?”
  艾比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他毫无反抗地跟着,走进浴室。她打开水龙头,邦德任凭她把他的衣服脱掉。他躺在暖融融的水中,她就站在他面前,赤裸裸地,用肥皂擦着他的身体,用双手每一根手指仔仔细细地摸着他的全身。当他洗净了身子的时候,她也钻进那个狭小的浴盆,侧身躺下,抬起一只腿搭在他的腿上,在热乎乎的水中他将她拥抱起来。
  结束以后,艾比用粗毛巾擦干他的身体,重新又包扎好他的双手。这一次是他领着她回到了卧室。尽管她的外貌天真无邪,但是,很显然,她绝不是初出茅庐,因为她不仅显示了巨大的持续力,而且显示了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那一夜,他们又相互主动做了三次爱。一次是带着急风暴雨式的狂热;然后是充满了激情——艾比爬到他身上,随着她身体的节奏背诵着一首能够激发美感的诗;而最后一次,则带着万种柔情,这使邦德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妻子特莱茵。
  在那一夜,邦德试着给城堡打了几次电话,一直没有结果。最后,他放弃了,拥抱着艾比双双坠入了梦乡。
  突然一惊,他醒来了,意识到天快亮了。他温情脉脉地从艾比光滑的身子中撤出来, 看了看手表。时间是5:30。从床上溜到地上,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他的双手感到微微有些疼痛,那只被法费撕咬过的手臂依然在抽动。洗漱起来比他想象得要容易些,邦德穿好衣服,带上ASP手枪、警棍和几件暗藏的武器。
  艾比仍在熟睡,秀发散布在枕头上,面容恬静。她可能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才能精力充沛,于是邦德把房间的钥匙装起来,悄悄走到走廊里。客房服务的桌子已经不见了,整个旅馆笼罩在寂静之中。正当他向楼下大厅走去时,那寂静被下面传来的厨师准备早餐的阵阵声响打破了。询问处没人值班,因此他向投币式电话机走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爱尔兰硬币。
  从克隆梅尔·阿姆斯旅馆传来的回答显然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不满,他不得不再次请求给他接通帕墨斯顿夫妇的电话。在接线员回话之前,他等的时候太长了。
  “对不起,先生,他们已经退房走了。”
  “什么时候?”他的头脑中响起了警钟。
  “我刚刚接班,先生。他们的几个朋友突然来了,他们这样告诉我的。帕墨斯顿夫妇大约半小时前退房走的。”
  他谢过了接线员,很快挂断了电话,这时他的神经发出了尖锐的响声。什么样的“朋友”?他已经知道了答案。黑色修道士——齐尔诺夫将军——他抓到了斯莫林,而且很快就会到邦德和艾比这儿来。无论还有半个小时,或十分钟,对邦德来说,至关重要的就是控制局面。他立即拨通了都柏林的一个电话。电话铃响了几次,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我是穆雷。”
  “我是佳克,我遇到麻烦了。我必须通过官方解决。”
  “你在哪儿呢?”诺曼·穆雷紧张不安地问。
  “在吉肯尼。纽帕克旅馆。我听说你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蛇怪被人劫走了,还有你在机场上看到过的那个姑娘。你说的关于黑色修道士的传闻也是真的。那儿有个地方叫三姐妹城堡……”
  “我们对三姐妹城堡非常了解。我们没有司法权。那是大使馆的财产。那儿发生了一阵争吵,佳克。那是你干的吗,啊?”
  “多少有一点儿,但是现在我和那个从阿什福德城堡旅馆出来的姑娘在一起。明白吗?”
  “明白。”
  “我们也要被人劫走了。如果你能……”
  但是,穆雷抢过话题,说道:“我对蛇怪的情况非常了解,可是那是个临时拼凑的东西。我将尽力而为,佳克。留神你的背后。现在要把事情公开了,你这样说的?”
  “非常正规,也非常危险。”
  “我表示怀疑,但是,你逃出来,到都柏林去。我们没有接到劫持你的命令。”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劫持了蛇怪,可是,结果很糟糕。现在,你准备走吗?”
  “我没有车子。”
  “喂,你可以偷一辆,佳克。我听说你干这种事儿挺内行。”穆雷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把电话挂上了,留下邦德看着手中无声无息的电话。
  艾比,他心中在想:我必须把她救出去,即使我们不得不藏在灌木丛里。正当他要离开电话的时候,头脑中又冒出一个想法。他应该再试试城堡中的“口琴窃听器”。他拨通了电话,把小塑料带压在送话器上。突然传来一阵混乱嘈杂的声音。几个人正在城堡的几个地方说话。听到那些话,他不由紧紧抓住了电话。
  “他们把叛徒斯莫林和他的姑娘丢了。真屎!”这是用俄语说的。
  这时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然后是英格丽德的声音。“将军感到非常高兴。”
  一阵更清晰的对话可能是从通讯室传来的。
  “是的,消息已经收到,知道了。汉斯。”这个声音大声喊着,从远处传来回答,然后声音近了。“汉斯,在罗马的小组终于追踪到他们了。迪特里希和那个叫贝尔辛格的男人昨天晚上跑了。你能见到头儿吗?”
  “他正在追踪另外一对儿呢——无线电无信号。”
  “关掉它。迪特里希和贝尔辛格要到香港去。”
  “天哪,我不相信。”
  “将军也不相信,但是,要找到他。尽快找到他。”
  香港,邦德在想。京格尔和迪特里希真的打算远离欧洲了。他带着艾比逃走得越快,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就越好。他跑上楼梯,到了他们的房间,打开房间的门锁,径直奔向床铺。
  “艾比!艾比,快醒醒……”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因为被褥已经掀掉了,艾比不见了。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做出反应,一个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悄悄说道:“别想着掏枪了,邦德先生。你对我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我可以把你崩了,现在,就在这个房间,如果我不得不这么干的话。把两只手放到脑袋后面,慢慢转过身去。”
  他过去曾经在录音带上听到过这个声音,因此,当他转身的时候,他知道会看到一张在西方很少见的面孔——线条清晰,几乎带有法国人的特征,那是康斯坦丁·尼古拉耶维奇·齐尔诺夫将军的面孔, 他就是克格勃八部S处总侦察长黑色修道士本人。
  “一次奇怪的会晤,喔?邦德先生?这么长时间,我们一直都在档案卷宗上互相追踪着。”
  齐尔诺夫脸上露出了微笑,手中拿着一支大号自动手枪,身后站着三个彪形大汉,仿佛是三条准备扑杀的猎犬。
  第十三节  黑色修道士
  “喂,”邦德面对面地看着齐尔诺夫那双蓝色带有斑点的眼睛。“你是从你通常活动的领域远道而来,将军同志。离开你在广场上舒适的办公室,肯定很不寻常,据说他们把八部搬出去了,搬到了环线外面那个现代化的庞然大物里面了,就是所谓的科学研究中心。”
  齐尔诺夫的嘴上露出一丝笑意。邦德在想,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很有影响的富有的商人:苗条,强健的身体,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服,晒得黝黑,无可否认是漂亮的体形, 男人个性的吸引力,再加上他高高的个头——他大约超过了6英尺——这一切都赋予他一种威严的气质。不难看出,这个人是怎样当上昔日的龙卷风的总侦察长的。
  “你看过几本有关的书,邦德同志,我认为那是些有用的小说。”他放下了手枪,那是一把重型斯特齐金手枪,他转过头,态度稍稍有些变化,对身后的一个大汉下了个简短的命令。 “对不起。 ”他又微笑起来,仿佛他真的喜欢邦德似的。“对不起,但是,你可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我让我的人把你可能携带的任何玩具都拿走。”
  他没有拿枪的那只手梳理了一下渐渐发灰的浓密的鬓角,总部的档案中非常详细地对此做了描述:“头发浓密,两鬓已开始发灰,对苏联的现役军人来说,他的头发太长了,但是,它们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而且,那两个几乎把耳朵盖住的鬓角也很有特色。它们没有分缝,一直向后掠去。”邦德心中熟知克格勃和苏联军事情报局大多数军官的形象。
  齐尔诺夫的一个人按照他的命令,抓住邦德的两个肩头,粗暴地把他转了过去。他用蹩脚的英语命令他把两个手掌放到卧室的墙壁上。
  齐尔诺夫又迸出了一道命令,然后说道:“对不起,邦德先生。我刚才命令他对你要手脚轻一些。”他的语音很可能是在某一所古老的英国大学里学的,他的整个风度更接近一种谦恭的风范。那种语调,往往是安静平和的,使得他更为阴险。
  那个大汉搜身搜得相当彻底。 他很快找到了ASP手枪和警棍,然后找到了那些暗藏的武器:笔,钱包和那条藏着许许多多秘密的宝贵皮带。他还摸了摸邦德的衣服的衬里,脱掉他的鞋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还给他。几分钟之内,邦德就只剩下了那个小巧的“口琴窃听器”了,它仍然藏在他的夹克最上面的扣子里。
  “很有意思,是吧?”齐尔诺夫用几乎是充满柔情的声调说,“有意思的是我们的上司总是为我们幻想出一些新的小巧的技术,是吧?”
  “你说得很对,不过,你也是这样的一位上司。”邦德镇静了一下,也显示出同样的平静,因为齐尔诺夫像一头野兽,在50步之外就能闻到恐惧的气味。
  “我是一个,”他发出一种声音很低的笑声。
  “一位值得佩服的上司,我听人家这么说过。”
  “真的。”他并没有显出受到恭维的样子。
  “自从莱雅林叛变以后,你几乎是1971年大清洗中唯一幸存的高级官员,这是真的吗?”
  齐尔诺夫耸耸肩。“谁知道莱雅林呢?有人说这是一件密谋,是为了把我们都瞒过去。”
  “但是,你毕竟幸存下来,而且从你们部的劫后余灰中又长出一只凤凰来。你真值得佩服。”这可不仅仅是奉承。邦德知道具有齐尔诺夫这样阅历的人绝对不会堕入如此明显的圈套里。
  “谢谢你,邦德先生。我也有同感。你也面对大量的抨击而坦然自若啊,我想是这样吧。”他叹了口气。“我们的差事太难干了。你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吧?”
  “我的脑袋值多少钱?”
  “这一次先不买它。但是,你也是上了名单的人物。因此,如果我没有把你处决,我就没有完成我的任务,也许到卢布延卡审讯结束以后再执行吧。”他又耸了耸肩。“但是,这可能会很困难。处理你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我的使命要求必须在世人面前伸张正义。你必须死在大庭广众之中,而不是死在卢布延卡的秘密地下室里。”
  邦德点点头。他知道他多和这家伙聊一会儿,穆雷来救他的机会就多一分。邦德必须给他打电话。公开的或不公开的,穆雷都会竭尽全力——难道他不是欠邦德一份救命之恩吗?
  “我很高兴你能以哲学家的态度对待这件事,邦德先生。你说你很佩服我,如果我不承认我对你独出心裁、迅雷不及掩耳和足智多谋的特点也抱着几分敬意,那我就不诚实了。你必须理解,关于你的生死,这里没有个人的因素。完全是公事公办。”
  “当然。”邦德沉吟了片刻。“我是否可以问一下,那位女士怎样了?”
  “不用担心那位女士。”齐尔诺夫微微一笑,把头歪向一边,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神气。“她最终也将受到惩罚,和叛徒斯莫林和这个可耻行径中的另一个叛徒一起,还有迪特里希和那个靠她倒贴活着的男人,贝尔辛格,或者,按照他现在喜欢人家称呼他的那样,叫白斯里。我的职责就是让正义得到伸张。你是最值得高兴的一份奖金。”他回头看了看他的中尉。“我们应该起程了。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我准备好了,只等您的吩咐了。”
  邦德知道他表现得有些过分自信了,他在库拉·齐尔诺夫两只眼睛的几丝怀疑中看出了自己的错误。将军看着他只有一秒钟,然后原地向后转,对他的人手一挥,示意他们把邦德带走。他们带着他沿走廊向大楼后面走去,下了两道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台阶。
  旅馆后面停着一辆大型雷诺汽车,还有一辆乌黑油亮的佳古阿,它的窗子都被弄黑了。齐尔诺夫径直朝佳古阿走去,邦德也被推着向那个方向走去。很明显,佳古阿不是断后的汽车,就是探路的。邦德要乘坐齐尔诺夫豪华的佳古阿去旅行了。一个大汉大步走过去打开后车门。他穿着黑色翻领大衣,头上绑着绷带。从远处邦德就认出他是米沙,那个在伦敦暗杀海泽尔没有成功的杀手。头上的绷带使他比以前更像个海盗了,他怒不可遏地瞪着邦德。
  齐尔诺夫将军低着头钻进了佳古阿的后门,几个人推着邦德到了另一边。那里没有艾比的影子。另一个大汉从右边的车门钻出来,当邦德被夹在齐尔诺夫身旁的时候,他站在一旁。
  齐尔诺夫叹了口气。“这次旅行可不舒服。三个人挤在后面恐怕相当挤。”
  保镖跟着邦德钻进来,这样邦德就被夹在中间了。米沙回到司机的座位上,另一个大汉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邦德是个现实主义者,如果穆雷听错了他的信息,会出现什么结局,他就不用考虑了。米沙发动引擎,此时雷诺在他们前面上路了。邦德心想,它是前面探路的。如果让他安排,他也会这样做的,一点儿都不会差。
  不久就可以看出,他们上了通往都柏林的公路。几小时之内,他们就会回到三姐妹城堡。米沙格外小心地在雷诺后面30米的地方稳稳跟着,他并没有回头看邦德,可是他的恶意却弥漫在空气中。那个挨着邦德坐的大汉,一只手一直插在上衣里面,偶尔把手中紧握的手枪柄露出来。将军打起了瞌睡,但是前面的那个大汉时刻警惕着,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看,或者是从遮蔽了阳光的后视镜里监视着邦德。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邦德对单调的景色,对青葱的绿色和杂乱无章的城镇村庄已经厌倦。尽管他的头脑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但他知道要活着从汽车里逃跑是没门儿的。即使在爱尔兰共和国的主干道上,他也必死无疑。他一直在想,如果穆雷真的能够出现,可能还有一线希望。因为现在他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
  他们平安行驶了几英里,穿过阿尔克罗狭窄的街道,又走了大约三英里,雷诺转向左面,驶上一条非常狭窄的路,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和篱笆,两辆汽车很难通过了。显然,这就是通往城堡大门的路。
  齐尔诺夫伸了伸胳臂,醒来了,用俄语告诉米沙他干得很好,还和他开了个玩笑。雷诺在前面来了个急转弯,他们也跟着来了个急转弯,米沙粗野地骂了一句。在转弯的地方,雷诺不得不急刹车停下来。两辆国家警察部队的汽车横在路当中,就在米沙踩车间的时候,邦德向后瞥了一眼,看到一辆没有标记的大轿车堵住他们的后路。
  “保持安静。不要动枪!”齐尔诺夫命令道,他的声音像鞭子一样在空中作响。“不要开枪,明白吗?”
  六七个国家警察部队队员包围了雷诺,另外四个队员现在正朝着佳古阿走来。慢条斯理,带着一股目空一切的神气,米沙降下了车窗,一个身穿制服的军官探身和他说话。
  “先生们,对不起,这条路禁止一切车辆通行,只有外交车辆例外。你们必须掉转车头开回去。”
  “请问这位军官,这是怎么回事?”齐尔诺夫向前探过身去,邦德注意到他和后面那个大汉都打算用他们的身子把邦德的脸遮住,但是,这是徒劳的。
  “这是一起外交事件,先生。并不严重。昨天晚上有人提出一些指控,于是我们必须把交通停一段时间。”
  “什么样的外交事件,我带有外交护照,我的随行人员也有外交护照。我们要返回城堡中的苏联大使馆。”
  “噢,好啊,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个人向后退了一步。邦德看到他们前面的几辆汽车慢慢开动了,以便让雷诺开过去。他也认出了那几个靠近这辆汽车身穿便服的人。其中一人朝后面车窗探身,这是米沙被迫打开的。邦德没有认出他是谁,但是,他的眼睛到处乱转,漫不经心的样子,可以看出他是特别行动队的人。
  “有人报告昨天夜间这里发生了枪战。你们应当理解人们对这类事情很敏感。因此,我必须看看您的证件,先生,如果您不介意……”
  “当然喽。”齐尔诺夫在上衣里摸了一阵,掏出一叠证件,其中有他的护照。那位爱尔兰特别行动队队员接过去,仔细查看着。
  “噢!”他严肃地看着齐尔诺夫。“我们知道您已经到了,塔拉诺夫先生。您是从贵国外交部来的,是吗?”
  “我是驻外使馆视察员,是的。我每年都到这里来。”
  “那么,去年不是您来的,对不对,塔拉诺夫先生?如果我的记忆没错,那好像是个矮个子的男人。现在他是不是长了胡子或者什么东西?对了,有胡子,还带着眼镜。叫什么名字来的……,天哪,下回我就该把我自己的名字给忘了,看来快忘了。”
  “祖因克,”齐尔诺夫说。“尤里·费得欧维齐·祖因克。”
  “就是那个家伙,嗨。祖因克。那么他今年不来了,塔拉诺夫先生?”
  “他哪儿都不去了。”邦德看出了一个空档。齐尔诺夫根据经验知道这个多嘴多舌的特别行动队队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显然已经气坏了。“尤里·费得欧维齐死了。突然死了。去年夏天死的。”
  “可怜的人,上帝让他灵魂安息吧。突然死了,去年夏天,啊?你看见那片云雾了吗,先生?可爱的卡萨林娜·赫普伯恩就在里面,还有泰勒小姐……你知道她在附近有一幢乡间别墅,你知道吗?”
  “我想我们实在该走了,尤其是在通向三姐妹城堡的路上。”
  “我倒认为无所谓,塔拉诺夫先生。但是,在您离开之前……”
  “怎么样?”他语气很严厉,两只眼睛闪烁着一种不仅仅是气愤的光芒。
  “喂,先生。我们必须检查所有人的外交证件。”
  “胡说八道。我可以为车里的所有人担保。他们都受我的保护。”
  正在齐尔诺夫说话的时候,邦德感到保镖的手枪硬邦邦地顶在他身上。尽管他知道齐尔诺夫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发生杀人事件,他也不敢大意。
  一张新面孔换下了刚才那张面孔。“非常抱歉,塔拉诺夫先生,我就按照您自己的称呼这样叫您吧,但是,我们要这位先生来一下。”诺曼·穆雷指着邦德说。“您带了一个不好的伙伴,先生。这个人要接受询问,我想您也会承认他不是苏联公民,而且肯定不是外交人员。我说得对吗,啊?”
  “哦……”齐尔诺夫吃惊地说。
  “我想您最好让他乖乖地出来。下车,你。”穆雷越过保镖挤进身来,抓住邦德的上衣。“你乖乖下来,我说你这小子!这样别的先生才能走啊。”
  “现在撤退吗,诺曼?”邦德并没有对这位特别行动队的队员露出笑容。他看出来某些事情已经大错特错了。诺曼·穆雷领他到他的私人汽车那儿,示意让他进去,而把国家警察部队和特别行动队的其他人留下来,看着齐尔诺夫的汽车驶向城堡,在这个时候他就看出这是个错误。
  “不仅是撤退,佳克。明天我还要远远地逃之夭夭,绝不含糊。我在这儿帮不了你什么忙了。对你的事我恐怕已经鞭长莫及了,而这是个事实。这儿还发生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邦德对穆雷非常熟悉,他看出这家伙已经被愤怒、挫折和关切混合而成的旋涡吞没了。
  “什么事儿也没发生。首先,天还没亮,我就被你关于蛇怪的消息惊醒了。你在海那边的朋友让他撤回去,而且要悄悄把他移交过去,对吧?为了对双方都有利,我们派了两辆汽车到克隆梅尔·阿姆斯,我们得到可靠的情报,蛇怪和你那位年轻的女人现在正那儿——就是我在机场见到的那位。”
  “在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可什么也没告诉我。”
  “因为你说他们已经被劫持了。我想如果你知道了他们是被我们劫持的,你会大吃一惊。”
  “你把那个姑娘也带走了?”
  “我们谁也没留。他们不在那儿了。在你给我打电话以后的五分钟,我接到一个电话。旅馆的人说‘几个朋友’把他们带走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变了调子。显然,蛇怪在夜里打了很多电话。然后他们在凌晨三点左右下楼,结账走了。”
  “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怎样了?”
  “这里一点儿她的踪影也没有。这儿确实有人指控在城堡发生了枪战和爆炸,我们的人还看见你被人带出了旅馆。我出面干涉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家伙是冒着很大危险的。”
  “这可没有什么好处。”邦德马上觉得自己这种贬低朋友的话很愚蠢。
  穆雷笑了起来。“你还没听到真正的坏消息呢,佳克。你们情报局拒绝承认你在执行公务。”
  “他妈的!”
  “你是在休假。没有人批准你到爱尔兰共和国进行活动。我听到的就是这个。绝对不要帮助这个军官。绝对不要,佳克。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如果出了任何差错,我们就不得不舍弃你,甚至在我们自己的警察部队面前也不得不舍弃你。 ”当他们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他听到M这样说过。“我们自己的警察部队” 也暗示着任何别的人。但是,为什么?M提出来让蛇怪叛变,现在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得到了解释。 M和斯莫林一直保持联系,可能是通过穆雷,他是情报局选择的最顺从的爱尔兰特别行动队队员。邦德已经把斯莫林和两个姑娘查明了。那么,这个老头子到底为什么还要舍弃他呢?
  “诺曼,你知道在汽车里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非常清楚他是谁,佳克。”
  “那么你为什么不……”
  “不得干涉。这是来自我们这边的指示,而且我估计他们也和你们自己的情报局保持着联系。把蛇怪带走,并转交给我们,但是不能碰黑色修道士。这就是对我们的要求。喂,蛇怪失踪了,而且……”
  “那两个姑娘也失踪了。那两个姑娘才是我真正的职责所在,诺曼。”
  “我不打算知道。”
  “你也不会知道。我必须找到这两个姑娘,还有另一个人。”
  “哎,你不会在这儿找到她们了,在爱尔兰共和国也找不到她们了。我这就把你送到我们设在机场的一个安全地点,然后把你送走——装在后面一个巨大的后备箱里。”
  “什么?”
  “你听着,佳克。我们不打算让你待在这儿。因此要把你送走。甚至你们的大使馆也不想让你待在这儿。”
  邦德的头脑中浮现出一连串的问题。“如果我们遇到一个电话亭,你能停一下吗,诺曼?”
  “我为什么要停下来?”
  “为了过去的交情。”
  “那我们可就扯平了。”
  “请便吧。”他严肃地说。斯莫林和海泽尔彻底失踪了,艾比几分钟内就在他们的房间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齐尔诺夫。使人感到极不愉快的怀疑在心头升起。
  穆雷缓缓地点点头。沿着公路行驶了一两百英尺,他们来到一个电话亭前,他停住车。“你尽量快点,佳克,别干蠢事。没有你的这档子事儿,我们就够麻烦的了。”
  邦德在走到电话亭之前就从纽扣上把塑料“口琴”无线电寻呼机抠了下来。到现在,黑色修道士可能已经回到城堡,他算计将军可能会立即检查那些电话。确实,他感到吃惊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齐尔诺夫显然是过分小心谨慎了。无论如何,那些窃听器仍然待在那里,他听到平常的混杂声音。他很难分辨出来,当他正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听到了齐尔诺夫的声音,非常清晰。他必须在这些被激活了的电话中选好一部电话。
  “我要求我们所有的人都到都柏林的大街上去。”他的声音冷静,带有权威。“必须迅速找到邦德和斯莫林上校。我要抓到他们两个人。懂吗?他们把邦德从我鼻子底下带走了。后来又有那两个德国女人添麻烦,他妈的‘奶油蛋糕’行动。我为什么就该碰上这些白痴?”
  “将军同志,您无法选择了。这是不可避免的。”谈话用的是俄语。“您的命令已经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一旦我们把每个人都查出来,事情就简单了。但是昨天晚上的枪战几乎引起了一场外交事件。”
  “外交狗屁!”齐尔诺夫喝道。
  这时又传来另一个声音,离齐尔诺夫很近。“我们刚刚收到从香港来的电报,将军同志。”
  “是吗?”
  “他们发现了贝尔辛格和迪特里希。她打开了苏联军事情报局在长洲岛的房子。”
  “迪特里希是个过分自信的婊子。我们必须迅速行动。向香港发一个电报。告诉他们进行远距离监视。在我到达之前,不准任何人插手。”
  电话线切断了,邦德清楚,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对他来说采取主动是至关重要的。他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爱尔兰硬币,这是齐尔诺夫和他手下的人给他留下的。他放下电话听筒,然后又拨通城堡的电话。传来回答的时候,他很快就用俄语说话,指明道姓要找齐尔诺夫将军。
  “此事万分紧急,性命攸关!”
  齐尔诺夫几秒钟后接了电话,轻声骂着保密线路。
  “我们不需要保密线路,将军同志,”邦德用英语说。“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停了片刻。然后齐尔诺夫冷若冰霜地回答:“我听得出来。”
  “我只想告诉你,我希望咱们后会有期,黑色修道士。如果可能,你就抓住我。东南西北,随你便。”
  他把重音放在东字上面,这样来刺激齐尔诺夫。放下电话,他离开电话亭,朝汽车快步走去。齐尔诺夫会明白邦德这是以假乱真,由于知道了齐尔诺夫可能采取的行动,邦德得到了一点小小的优势。M可能会说打这个电话是神经错乱,但是,M也在诡计多端地玩花招。
  “你说就待一分钟,你这是跟我耍花招,佳克。他们从都柏林一直在催我。你想到哪个国家去?”
  “你是什么意思,到哪个国家?”
  “你正在被驱逐出境,佳克。你们在伦敦的人说,我们可以把你送到月亮上去,他们认为越远越好。甚至你的老上司也说,你应该带着你的人到别处去。”
  “他是这么说的吗?”
  “一字不差。‘告诉那个叛徒带着他的人到别处去。告诉他藏起来别露面。’这就是那个老家伙说的。那么,到哪儿去,佳克?西班牙?葡萄牙?到加那利群岛待一两个星期?”
  邦德瞥了他一眼,但是,穆雷的面孔毫无表情,对京格尔最近到那里的访问一无所知。
  “让我考虑一两分钟,诺曼。无论我选择什么地方,你都能让我悄悄离开吗?”
  “就像幽灵一样。你能静悄悄地离开,甚至都柏林机场的管制员都不会知道。”
  “那么让我考虑一分钟。”
  他已经想好了要去哪里, 但是,首先邦德必须思考一下M的态度。控制经常都是以了解情况为基础的,那么,为什么M从一开始就决定让邦德孤军奋战呢?而且,当M知道两个姑娘被找到了, 后来又失踪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一直否定邦德在现场的任何权利呢?邦德从来没有想到去和斯莫林会面,因此,他没有必要知道他。难道这个案子中有邦德不该知道某种东西?
  他试图利用自己关于基本技巧和现场技术的知识把事件的先后顺序梳理出来。一个操纵者要在什么时间有意识地对他的办事人员保留某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呢,甚至这样可能会把他的人置于严重不利的境地?这里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证实这种冒险,而且,从通过“口琴”偷听到的谈话里,已经露出了一种迹象。你只是保留了一种信息——一个受到信赖的特工可能是双重间谍。你是在你不知道谁是犯罪者的时候,保留了这个信息的。 把他们全都带回来,M曾经指示他。所有人,这意味着艾比,海泽尔或者京格尔可能是双重间谍。这可能就是答案。“奶油蛋糕”小组的一个人已经叛变了, 而且,由于知道M的思路,邦德必须把斯莫林和迪特里希也包括在怀疑对象里面。
  他们来到了都柏林的郊区,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穿梭行驶。为什么否定他?这很简单。在外交部或政治家们可能处在严重窘迫的境地时,或者,当他的目标知道他得不到支持的时候, 就否定一位现场特工。邦德心里在想,妈的M,他玩这手玩的时间太长了——也太危险。任何其他军官都会撂挑子了,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伦敦了,把它们往M的脚下一扔。但是,邦德不这么干。M把他的全部家当都押在邦德身上了,要孤注一掷,把他的人当作赌注,他知道一旦黑色修道士露面,赌注就急剧上升了。
  “在机场你的那个地方有没有安全的电话,诺姆?”
  “我告诉过你不要叫我诺姆。”穆雷生气地说。
  “哎,有没有?”
  “这是你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他笑容满面地看着邦德。“如果你决定了到什么地方,我们甚至可以让你使用它。”
  “你能把我送到法国吗,尽可能靠近巴黎?”
  穆雷大声笑起来。“你真是在异想天开,唉。你知道什么是D.S.T.吧。根本没法合作。”
  “你就生活在充满奇迹的国家里,诺曼。至于我,我倒愿意跨过大海回去过我的好日子。你想想,柳树枝条轻拂农夫的头顶,聚会的欢声,新割下的青草像蛇一样弯弯曲曲散发着清香。”
  “上帝保佑你,可是你快变成诗人了,佳克。求主保佑让圣帕特里克使我们摆脱那些毒蛇吧。”
  “他行吗?”邦德回过头来,咧嘴笑着,他知道他的要求可能都被答应了。
  安全地带就在机场里面,在一个用墙围起来的院子中,它把汽车和乘客都隐蔽起来,任何人都看不到。从外表上看,都柏林有一个欧洲最公开的机场。事实上,它的安全最谨慎,最严密,几乎避开了公众的眼目。当他们接近通向机场的道路时,邦德意识到国家警察部队的巡逻队员要比往常更多。
  机场内有一间舒适的候机室,里面放着扶手椅和一些杂志。那里还有两个穿便衣的男人,他们对诺曼·穆雷表示了几分敬意。
  “在那边有一个爱尔兰最安全的隔音室,”穆雷用手一指,说。“你去打电话吧,我去给你安排飞机。”
  “你要等我决定了今天晚上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巴黎再安排,”邦德冷冷地说。
  “这事差不多已经定了,佳克。你打你的电话。一个小时之内你就要悄悄地上路了。”
  邦德点点头。诺曼·穆雷是个很有说服力的军官。
  到了隔音室里面,他拨了一个伦敦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那个女人,上来就问他们要不要换个频道,他说可以,但是,这条线路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安全的。在他最后一次见到小机灵时,她就提出要帮忙。邦德那时就知道这可不是顺便一说的话。那是在他就要离开的时候说的。
  “如果你需要这里的任何东西,只管打个电话,我会亲自给你送去。”
  现在他打了电话,报上一长串购物单,还有一个几乎办不到的交货时间和地点,但是,小机灵还是满口答应了。
  她只是说:“我就来。祝你好运。”然后把电话挂了。
  穆雷在等着他,手里拿着一套白色的工作服。“穿上,”他对邦德说,“你要听仔细了。”
  邦德照着他的话做完了,他又继续说:“门那边那条通道是通往飞行俱乐部的。你要和一位教练到国外的一个地点去。飞行计划已经上报了。你已经得到允许到法国北部飞行,从这儿开始都由他们来操作。到了雷恩附近,你将遇到一点儿小的引擎故障,那就是你的转折点。你们无法在机场降落,于是你的教练就发出无线电呼救信号,你们就在一片农田里滑行降落,这不是任何旧式的农田,而是一块特殊的农田。那儿有一辆汽车,而且,当宪兵和海关人员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要到飞机里给你当替身。这安排得就像钟表一样。照我说的去做,一切都会顺利。但是,如果有人问到你,我可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邦德点了点头。“谢谢你,诺曼。”
  “飞机就在大楼前面,引擎已经发动了,跑道也已经清理了。它是一架很好的小型齐斯纳182。它在紧急时可以乘四个人。祝你好运,佳克。”
  邦德热情地握着穆雷的手, 他知道无论如何M还是和他站在一起,那原因只有老头子自己才知道了。
  飞机被牵引到靠近大楼的地方,邦德把头低得很深,快步走向飞机。在机翼下面,他低着头爬了进去,挨着教练坐下,教练是个年轻的,样子很快活的爱尔兰人,他朝他咧嘴笑笑,大声喊着时间到了。
  他刚刚在教练左边的学员座位上系好安全带,齐斯纳就朝着机场右边的一段不长的跑道滑行了。 他们等了几分钟,有一架从伦敦来的灵古斯航空公司的737落地了,然后教练发动了引擎,轻型飞机几乎立刻就飞上了蓝天。他们转向大海,开始爬高。到了2000英尺,教练把飞机拉平了。
  “我们没事儿了,”他大声喊着,“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吧。五分钟之内我要转到航线上。”他回过头。“回到这儿,你喜欢不喜欢?”
  “很好,”邦德回答说。
  他四周看了一下,看到艾比正在他座位背后窥探,她一直就藏在那里。
  “嗨,詹姆斯。你见到我高兴吗?”
  她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第十四节  巴黎的晚餐
  任何一个不是混饭吃的特工,离开大本营都有自己特殊的后备力量,比如,一张在柏林的银行存款单,在罗马的暗藏武器,在马德里的坚固的盒子里藏着一些空白护照。詹姆斯·邦德的后备力量就是在巴黎的一幢秘密房屋,或者说,是一处不大的公寓,这是属于好朋友的,但一接到通知,他们就什么也不问自动离开。这套公寓在一座大楼的四层,这楼坐落在戈歇河河岸的圣米歇尔大道旁的楼群里。
  傍晚刚过六点钟,他们就到了,这段旅程对邦德的心境而言几乎太顺利了。一路上都是教练驾驶这架齐斯纳,邦德注意到,一进入法国,他就使飞行高度固定在一个水平,而巴黎的空中交通管制中心则一直不断地呼叫他,提醒他按照分配的位置飞行。会面地点已经选择好了,是在雷恩西面的一块荒凉的地方。他们绕着这个地方转了15分钟,逐渐降低高度,直到驾驶员确信他的联络人已经到了,才停下来。
  邦德心想,他从前肯定干过这种事,只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干的。也许穆雷和这个人一起干过什么交易——走私,甚至是和那些小伙子有关的狡猾生意,在爱尔兰共和国,小伙子指的就是那些青年无政府主义者。无论他从前干过什么,这一次干得就像时钟一样准确。空中交通管制中心又一次呼叫了,对他们降低了高度表示焦虑。驾驶员等了大约四分钟,他转动着引擎,让它发出嘟嘟的响声,这时他已做好降落的准备。然后他开始发出无线电呼救信号,确定了降落方向,使飞机偏离航线大约10英里,这样航空当局就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他们。
  “我们落地以后,你必须在大约五分钟之内离开,”他冲邦德喊道。他关闭了发动机,然后又突然喊道:“对顾客要讲点儿现实主义嘛。”他咧开嘴笑了。
  他们在一块略微平坦的,满目荒凉的农田上空盘旋了五六英里,然后降落,朝着一丛树木和一条笔直的道路滑行,道路两旁是成行的白杨树。在树木附近停着一辆用旧了的老式大众牌汽车,从路上几乎看不到它。齐斯纳的引擎刚刚停下来,一个和邦德穿着同样的白色工作服的人影突然从树丛里闪了出来,朝他们走过来。
  “走吧!上帝与你同在,”驾驶员说道,这时他已经开始向外爬了。
  邦德帮助文比下到地面上,脱掉了套头工作服,看着那个刚过来的男人。邦德的替身只是点点头,冲着大众汽车扬了扬头。他把钥匙交给他,告诉他地图在车里。邦德拉着艾比的手,大步走了。在汽车里,他们最后看了这两个英勇无畏的飞行员一眼。他们把整流罩的盖于卸下来,胡乱地摆弄着发动机。这时大众汽车已经上了公路,向巴黎驶去。邦德没有说话,他先让自己适应一下这辆汽车。
  “嗨,年轻的太太。你是怎么回来的,还有为什么呀?”
  在那架飞机上不可能进行任何详细的谈话,现在他对艾比戏剧性的出现感到怀疑,尽管这已经得到诺曼·穆雷的祝福。
  “那个和蔼的警察认为这样肯定会让你感到惊喜,亲爱的詹姆斯。”
  “是的,但是,你在吉肯尼是怎么回事儿?”
  “他没告诉你吗?”
  “谁呀?”
  “视察员,穆雷。”
  “一个字儿都没说。出了什么事儿?”
  “在旅馆?”
  “啊,我说的当然不是你大胆地从德国逃跑的事,艾比。”他带着几分粗鲁地回答。
  “我醒了。”她说,仿佛这就能解释一切似的。
  “醒了又怎么了?”
  “时间还早,相当早,你不在了,詹姆斯。”
  “继续说。”
  “我感到害怕。我下了床,到走廊里。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我就向楼梯走去。你正在楼下大厅里打电话。我听到了你的声音,然后就有人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我非常难为情。”
  “难为情?”
  “我只穿了……只穿了一点儿……”她比划着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从这儿往上,什么都没穿。哎,那儿有个碗橱,不,是个存放清洁用具的壁橱。”
  邦德点点头,她继续说下去:“我藏起来了。里面很黑,很不好受。我藏了很长时间。我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他们在走廊走过去。等到没声音了,我才出来。你已经失踪了。”
  他又点点头。这可能是真的,她是很令人信服的。
  “我穿上了衣服,”她说,朝他很快而且很不舒服地看了一眼。“然后来了几个警察,我把事情对他们讲了。他们用汽车里的无线电通了话,告诉我已经接到命令。然后他们就带我到了机场。詹姆斯,我没有衣服了,只有我身上穿的,还有我的挎包。”
  “视察员穆雷没有告诉你要发生什么事吗?”
  “他说,待在爱尔兰对我来说是个危险。他说我应该和你一起走,但是,要给你一个惊喜。他挺有幽默感。他是个很会开玩笑的人,这个视察员。”
  “是啊,非常滑稽可笑。是个大活宝。”
  他依然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她。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他必须和她在一起,但是,尽量对她封锁消息,又不能引起她的怀疑。
  他们到了他的秘密公寓, 邦德在A11号高速公路的一个服务区事先打了电话。大电冰箱里放着食物,两瓶酿制年代很久的克鲁格酒,双人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没有字条,也没有留言。还是老样子。简短地打个电话,通知他到达的时间,可能停留的日期,这样他的朋友们就会在他来之前离开。他不问他们到哪儿去,他们也不来问他。丈夫是情报局的老人儿,但是,他们从来不谈彼此的工作。在八年的时间里,这种惯例很少改变。一切都毫无变化地准备好了,这一次,尽管通知得很仓促,也没有例外。
  “詹姆斯,多漂亮的一套小公寓啊!”艾比真诚地流露出热情。“这都是你的吗?”
  “我到了巴黎,我的朋友离开的时候,这就是我的。”他来到大房间的写字台前,打开上面的抽屉,去掉伪装的夹层。在下面他经常保存着大约1000法郎的现金。
  “你看,这儿还有牛排呢。”艾比正在仔细观察厨房。“我给你做饭吃吧?”
  “等一会儿。”邦德看着全钢的劳力士手表。他可能要花多半个钟头,还要赶顺了,才能赶到和安·莱莉约好的会面地点。“谢天谢地,巴黎有些商店要到很晚才关门。艾比,你把你需要的必备的衣服开个单子,把尺寸写上。”
  “我们上商店买东西啊?”她跳了起来,就像小孩子盼望着外出去美餐似的。
  “我去商店买东西,”他非常严肃地说。
  “噢。但是,詹姆斯,有些东西你不能买。个人用品……”
  “你只管开单子,艾比。有位太太去买女人用品。”
  “什么太太?”她发怒了。要么艾比·海瑞提吉是个绝妙的演员,要么她是个十分妒忌的女人。邦德敢发誓,她是个十分妒忌的女人,因为她的两颊都变得绯红了,眼睛充满了泪水。
  她轻轻跺了一下脚,说道:“你去会别的女人?”
  “我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艾比。”
  “这跟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一直是和我在一起的。我们是情人。可你刚到法国……”
  “别说了。是的,我是去会另一个女人。但是,我见她完全是为了公事。”
  “呀,我知道。是很开心的公事。”
  “不是这么回事。好了,别闹了,艾比。听我的话。”他知道和她说话就仿佛和孩子说话一样。“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须去。我带着你的单子。你绝对不要开门,也绝对不要接电话。直到我回来再开门。我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敲门,就像这样。”他示范了一下:三下又快又轻的,停顿一下,再敲三下,停顿一下,然后用力敲两下。“记住了吗?”
  “记住了。”她有点儿闷闷不乐地说。
  “试一遍。”
  她轻轻耸了耸肩,重复了一遍敲门的步骤。
  “好。那么,电话。你不要接电话,除非电话响三次,没声音了,然后再响三次。”
  这些密码就像情人的暗号一样简单,但是,它们同样容易记忆。邦德又演示了一遍,然后让她拿着笔和纸坐在桌子旁边,他自己在房间各处把百叶窗和窗帘关上。他关完了的时候,她把写好了的单子拿起来。
  “你要走多长时间?”她用非常轻细的声音问道。
  “顺利的话,大约两个小时。不会太长。”
  她直挺挺地站起来。“两个小时,如果你和她上床了,回来我能闻出那是别的女人的气味。你要准时回来,詹姆斯。两个小时以后,晚饭就做好了,摆在桌子上。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夫人,”他带着迷人的微笑说,“你不要忘了门和电话的事。听见了吗?”
  她扬起头,两手放在背后,踮起脚尖,把脸颊转向他。
  “我不能正正规规地吻你一下吗?”
  “等你准时赶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再说。”
  他点点头,吻了她的脸颊,放开她,走下四层石砌的楼梯来到大街上。在巴黎,他经常不乘电梯。在这些旧的公寓群,电梯十有八九是坏的。
  他乘出租车到了伊瓦里德斯,然后又走回到凯道赛,穿过塞纳河,朝着图依勒里斯花园的方向走去。当他确信后面没有拖着尾巴时,邦德才又打了一辆“的”,他吩咐出租车开回到圣米歇尔大道。
  安·莱莉正坐在他指名要去的一家热闹的小咖啡店的角落里,那里距艾比正在做饭的那套公寓只有十分钟步行的路程。邦德径直走向吧台,要了一杯白兰地,坐在小机灵对面的桌子旁。看来他们没有被人监视,但是,他说话声音很低。
  “好了吗?”
  “你要的一切东西都带来了。在公文包里。就在你右脚旁边,它是安全的。在X光机下面什么都显不出来,但是,我要把东西卸出来,全装到你的衣箱里。”
  邦德点了点头。“总部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乱哄哄。有点恐慌忙乱的样子。到现在为止,M已经在办公室里关了三天了。他就像一个四面受敌的将军。据小道消息说,他就睡在那里,他们把许多装满微缩胶卷的柳条箱拿给他。中心电脑已经对别人关闭了,总参谋长一直和他待在一起。莫尼彭尼也一直没有出来。我想她可能正抱着猎枪横躺在他的门口呢。”
  “那些家伙们,”他喃喃说。“哎,亲爱的,我求你帮点儿忙。”他把艾比的单子递过去。“向南走一个街区,在拐角上有一家超级市场。你尽量帮忙吧,喔?”
  “用我自己的钱?”
  “你先垫上。等我回去咱们再清账。”
  小机灵看了看单子,笑了。“她的趣味是……”她刚要说。
  “矫揉造作,”邦德很快插进来说。
  “我将尽最大努力,因为我自己是个朴实单纯的姑娘。”
  “那就是胜利。我要请喝你一杯。哦,带个便宜的箱子来,好吗?”
  “又是矫揉造作的东西,又是便宜的东西?”
  安·莱莉离开了咖啡店,她的臀部摇摇摆摆,甚至有点轻浮的样子。邦德心里暗自记住了,一旦这件事情结束,一旦回到伦敦,就请她吃一顿。只用了半个小时,她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出租车在外面等着我呢。如果我赶快抓紧时间,我就能赶上法国航空公司飞到希思罗机场的最后一班班机。箱子在出租车里面。你要不要搭车走?”
  邦德已经站起来了,随着她向门口走去。他告诉她过一两个街区就让他下车。她对着他的嘴用力吻了一番, 在他带着公文包和衣箱离开的时候, 悄悄耳语道:“祝你好运。”
  他又向来的方向走了40分钟,坐了地铁,步行,乘了一段出租车,然后才回到那套公寓,此时离艾比规定的时间还差10分钟。艾比怀疑地对他闻了一阵,但是只能闻到白兰地的气味,于是慢慢缓和下来——尤其是当他把衣箱递给她,并让她打开的时候。在她检查小机灵买的东西时,欢乐的激动又一次让她喘不过气来。这时邦德也查看了自己的衣服,这些衣服总是为他收在卧室的一个壁橱里。地上还有一个空箱,这样,待一会儿,闲着的时候,他就可以把衣服和公文提包里的东西装进去。
  “五分钟之内晚饭就好了,”艾比在厨房哼着歌子。
  “我必须打个电话,我就来。”
  他用卧室里的分机给设在奥利机场的国泰航空公司打了电话。是的,要两张明天飞往香港的头等舱的机票。他们肯定会为他们预留用包德曼的名字订的机票。他报出了Amex信用卡的号码。
  “谢谢,包德曼先生,没问题。请在10:15到服务台取票。祝您旅途愉快。”
  他望着公文包里面,看看小机灵是不是把那个窜改护照用的小橡皮图章忘了。突然一阵慌乱袭上心头。
  “艾比!”他喊道。“艾比,你必须带着你的护照,带了吗?”
  “当然了。我从来都不会离开护照旅行的。”
  他回到了起居室。桌子上摆满了两个人的丰盛晚餐。
  “你是个很勤快的姑娘,艾比。”
  “是啊。我们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吗?”
  “明天早晨之前还不走。今天夜晚在巴黎吃一顿浪漫的晚餐。”
  “好。但是,明天早晨我们到哪儿去?”
  “明天,”他静静地说,“我们起程到神秘的东方去。”
  第十五节  神秘的东方
  从巴黎起飞的国泰CX290航班747客机在伸向新界大陆的大屿岛上空徐徐下降。这架大型喷气客机在那儿对着跑道终点几乎转了100度, 正好穿过九龙,对着香港的国际机场启德机场降落了,启德机场的跑道就像一个伸到大海中的手指。
  飞机引擎轰鸣着,为这架客机再加上最后一股推力,使它掠过一片片的屋顶,这时邦德透过舷窗向外探视,伸长脖颈看着下面的香港,那儿的山顶掩映在云雾中。
  现在他们可能在低空飞过了九龙塘,他想到了这个地名的翻译,九条龙的池塘,他还想到了已故的李小龙的故事,他在这片高级住宅区要买一套公寓,买房之前,他请算命先生算了一卦。算命先生告诉这位年轻的武打电影明星,如果他买了这套房子, 必定要倒霉,因为他的名字——Bruce Lee——翻译成中文就是小的龙,而一条小龙要住在九条大龙住的池塘里,绝不会有好事的。无论如何,李小龙买下了那套公寓,可是不到一年,他就死了。
  波音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和反向推力落地了,它的几个阻力板全部展开,速度渐渐减弱了。飞机在跑道的终点缓缓停了下来,他们的左侧是一片高耸的楼群。在香港岛和大陆之间,船只穿梭往来的芳香的港口向右延伸出去。
  落地后20分钟,艾比牵着邦德的手,仍然站在护照管理处周围那些像汽车库一样的建筑中。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的中国官员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证件。下了飞机以后,他就用尽全力在机场大楼里搜索可能盯梢的人,但是,在茫茫人海中,一张张欧洲人,中国人和欧亚混血人的面孔,每个人仿佛都可能是监视者。
  一个高大的中国人,穿着肥大的裤子和一件白衬衣,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包德曼先生。邦德带着艾比朝他走去。
  “我就是包德曼先生。”
  “啊,好呀。我接您到文华酒店。”这个中国人咧开嘴笑起来,露出几颗孤军奋战的牙齿,这些牙大都包上了黄金。“汽车在这边。请进,别客气。”司机领着他们向一辆轿车走去,打开了车门。“我叫大卫,”他说道。
  “谢谢你,大卫,”艾比彬彬有礼地说,他们钻进轿车。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邦德从后车窗向外看了一眼,看看是否有什么汽车跟在他们后面。搜索毫无结果,因为离开机场的汽车一直都在排队,而且其中大多数似乎都是来接旅客的。引起他注意的是一辆有些莫名其妙的汽车,它前面坐着两个人。他立即警觉起来——在欧洲这可是要注意的。但在亚洲,事情就不一样了。他想起一位老中国通曾经说过:“盯梢的人,他们可能是你最不注意的人。在苏伊士运河以东,他们看起来很平常,但是他们可是盯梢的好手。”
  他们进入海底隧道时,没有发现明确的目标,他们随着一条缓慢但有秩序的小汽车和卡车的长龙进了隧道,这些汽车有新的,也有旧的,还有那些香港人喜欢的15吨货车,有些货车破烂的车篷随风飘舞,上面写着一些中国字。
  现在只要你离开香港几个星期,回来后你就会看到一些变化。邦德离开新界已经几年了,当他们接近干诺道时,他看到了巨大的变化。在他们的右前方,巍峨的干诺中心拔地而起,上百个炮眼似的窗口,使得这座建筑看起来仿佛是由一位眼镜商人设计的,在它后面,由三座玻璃塔楼构成的交易广场快要完工了。交通依然繁忙,就像外面的热浪一样令人烦躁,人行道上和主干道的过街桥上挤满了匆忙奔走的人们。穿过渣打广场,在左侧他看到高大的汇丰银行总行大楼,像个巨大的积木玩具耸立在四个高大的圆柱上。
  后来他们在文华酒店的大门前面停下车子,文华酒店和那个丰饶的高楼大厦相邻,几乎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可是当他们穿过几道玻璃门走进大门厅的时候,这种印象就消失了,大厅里装饰着水晶吊灯,意大利大理石和黑色玛淄,一面墙壁上还饰有闪闪放光的细腻的木雕。
  艾比睁大了眼睛。“太奇妙了,詹姆斯,”她说道,深深喘了一口气。
  邦德领着她向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国先生走去,看到她隔着大理石地面眯着眼睛盯着守门人的桌子。
  “怎么了?”他悄悄问道。
  “斯威夫特,”她喘着气说,“斯威夫特在这儿呢。我刚看见他。”
  “在哪儿?”他们快要走到总询问处了。
  “就在那儿。”她朝大厅的另一端点点头。“他在那儿。很像他。他经常是——你们英语是怎么说的——一个精灵的鬼火?”
  邦德点点头。他心中在想,这倒是斯威夫特的一个好名字,一边开始填写登记表。斯威夫特经常是个精灵的鬼火,一个把人们引向毁灭的在天国和地狱之间受到煎熬的灵魂。他对付现场特工的专业才能已经使敌人情报机关的许多成员走向了堕落。
  “奶油蛋糕” 的矛盾和隐藏的秘密又再次困扰了邦德。M曾要求他参与一项工作,但由于它的微妙,又不能以官方的身份参与。然而那里却有一些官方的特征。因为“奶油蛋糕”行动中有人叛变了,他已经被卷进来,这种信念在他的头脑中已经扎下了根。这可能是谁呢:海泽尔?苏珊娜·迪特里希?甚至是艾比?他妈的,一边填写登记卡,他一边想,他为什么那么蠢,竟然让艾比和他一起来香港呢?根据规则,她应当被安全地控制起来,然而,他,詹姆斯·邦德,竟然冒冒失失地把她带来了。这是直觉呢,还是他对艾比的感情越来越浓了呢?一个男人让自己的感情牵着走,是多么愚蠢啊?但是,到那时为止,他也没有被什么东西牵着。从某一方面来说,一直是艾比硬要把自己塞给他。而现在这里出现了斯威夫特。斯威夫特是不是个关键?很难说。
  “包德曼先生,包德曼先生,请跟我来。”
  邦德知道这是副经理在客气地反复提醒他。
  “对不起。我就来。”
  他打断了联翩的浮想,抓住艾比的手臂,跟着那个拿着他们的登记表和房间钥匙的人走了。他们向大厅的那一端走去,走过守门人的桌子,向左转,朝电梯走去。
  “如果你再看见他,告诉我,”邦德对艾比耳语,她点点头。
  在他们周围,旅馆里到处体现着训练有素的轻松和效率。几个身穿金色坎肩的侍应生面带有些规范化的微笑缓步走来,其中一个头戴室内便帽,拿着铃声丁冬做响的木牌抢先站出来,穿过走廊走来,牌子显示他要找大卫·戴维斯夫妇。一对美国夫妇在电梯附近轻声争论着:“那么,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到旅馆了。你却要我们换一家别的旅馆?”
  电梯几乎毫无知觉地把他们送到了21层,他们来到一间明亮、空气清新的房间,从阳台上可以眺望干诺中心大楼密密麻麻的窗眼,还可以看到港口的大部分。渡船,摩托木船和舢板在大型轮船之间自由地穿梭往来。
  副经理徘徊了一阵,确定这房间是他们订下的,客房侍应生带着行李赶来,问是否要帮他们打开,他们谢绝了。
  人们都走了,邦德站在艾比身旁,问道:“你能肯定他是斯威夫特?”
  “当然,天哪,我累了。他肯定是斯威夫特。”
  她打开阳台的窗子,即使在21层的高处,香港车马的噪声也扑面而来,震耳欲聋。邦德也来到阳台上,他一走出门,就感到滚滚的热浪。空气潮乎乎的,搀杂着咸味、香料、灰尘和猪肉的气味。下面车辆川流不息。港口中,海水在清晨的雾霭里轻轻荡漾,迎风前进的轮船拖着一道道白色尾波,一艘水翼船向西飞驶留下长长的乳白色水痕,现在它们在海面上汇合了。三艘满载集装箱的驳船吃水很深,它们被拖着向世界上最大的集装箱港口之一前进的时候,船头泛起了浑浊的波浪。
  在左面,一切都被干诺中心和巨人般的交易广场大厦控制了。那个建筑群通过一条优美的圆筒状人行道和文华酒店的临街一侧连起来。在右前方,世界著名的九龙和香港——芳香的港口——的风光就展现在他们面前。两艘水翼船向南疾驶,一艘在盘旋,另一艘则在他们右下方的分域码头靠岸了。高楼大厦,船只和水翼船构成了一幅未来主义的图景。然而,就在出神观望的时候,邦德突然意识到,在香港他经常感觉到一种难以捉摸的亲切感,这是从过去的形象,是从20年代制作的经典式影片,弗里茨·朗的《大都市》产生的,真是不可思议。
  “过来,”他碰了碰艾比的手臂,说道,“我们得工作了。”
  “要出去?”她听了这话仿佛很兴奋。
  “随便穿些衣服就行。”邦德笑了,但是她并没有理解他是在开玩笑,慌忙向她的手提箱跑去。“牛仔裤和一件T恤衫就很好了,”他匆匆又补充道。
  他朝着旁边的电话走去,在他头脑中储存的电话号码数据库里搜索了一番。即使在亚洲,他也有不属于正常的情报局系统的关系。他抓起听筒,迅速按下号码。铃声响了四下,才有人来接电话。
  “喂?”
  “张先生吗?”他问道。
  “谁找他,嗨?”声音低沉,甚至有些粗暴。
  “一位老朋友。名叫‘捕食者’。”
  “哎呀!老朋友,欢迎你回来。我能帮你干点儿什么,嗨?”
  “我想见见你。”
  “来吧。我还住在老地方。你现在就来,嗨?”
  “一刻钟,别着急。”邦德笑着说。“我还带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喂,时代没有变化。我们的人常说,一个男人带着女人看朋友,他不会空手而归。”
  “太妙了。”邦德又笑了。“这是一句成语吗?”
  “我刚编出来。还不到半分钟。快来,嗨?”
  大拇指张在香港的中央区的某个地方放下了电话,看着身边站着的一个男人。
  “他现在就来了,正如你所预料的那样,他还带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她虽然是个洋妞儿,我想象不出她怎么漂亮。你打算让我和他单独做点生意?”
  “你就按他的要求办,”那个人说。他的声音缓慢,很谨慎。“我就在附近。我要和他私下里交谈,这很重要。”
  大拇指张咧嘴笑着,像个带弹簧脖子的玩具似地点头哈腰。
  第十六节  斯威夫特
  大拇指张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右手有些畸形得来的。他的大拇指竟然比食指还长两倍,比它也粗两倍。他的仇人说这是因为他经常大批地数钱才长出来的,他什么生意都做。只要有钱赚,人们总能在通向皇后大道的崎岖坡陡的街道边的两间棚屋里找到他。
  邦德带着艾比走在景色优美的街道上。他们乘电梯来到夹层楼面,穿过豪华的旅馆购物商亭。在便道上,他们看到装饰得花花绿绿的电车在德辅路上缓缓驶来,穿过便道,他们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太子大厦。然后他们又穿过便道,走进告士打大楼和文华酒店,这是中央区最豪华的商店之一。在他们下面,巨大的圆形喷水池旁边有一支爵士小乐队,正在演奏《失去了新奥尔良》。听着这乐曲,邦德露出了微笑,在他听来这是甜蜜的乐声。他们来到底层,只停了片刻,邦德匆匆买了件东西——一个带长长背带的帆布袋,然后他们从毕打街上的出口向皇后大道走去。
  过了15分钟,他们来到大拇指张的棚屋。房门敞开着,在又黑又狭小的屋子里,大拇指张坐在桌子后面,空气里充满了汗味和厨房里发霉的气味,混杂着从小神龛前面燃烧着的几支香火冒出的烟雾。
  “啊,老朋友。”这个矮胖的中国人咧嘴笑着说,露出一口黄牙。“自从你上次光临寒舍,过去好几年了。请你赏光到家里坐吧。”
  邦德看到艾比皱起了鼻子。
  “我最尊贵的张,你忘了,我知道你真正的家简直就像皇宫一样富有。”邦德扬了扬眉毛。“因此,我万分荣幸前来贵府拜访。”
  张伸出一只手,指指两张又硬又不太干净的椅子。
  “欢迎,漂亮的太太,”他说,朝艾比笑笑。“欢迎你们两位。请坐。你们喝茶吧?”
  “太客气了。我们受到这样盛情款待,添麻烦了。”
  张拍了拍手,一个穿黑色长衫的瘦小女孩从他们后面的街上走进来。张叽叽喳喳地和她说了几句,她鞠躬退去了。
  “这是我三姨太的二女儿,”张解释说。“她是个懒惰、什么都不会干的女孩,可是,出于责任感和善心,我让她替我干点小差事。生活太难了,没法子。”
  “我们必须做点事,”邦德说道。
  “大家都想做事,”张说,冲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但是,要养活这么多人,可真不合算,而且那几个爱搬弄是非的老婆和孩子们总是要这要那。”
  邦德的表情也闷闷不乐。“我的日子也跟你一样,尊贵的张。”
  大拇指张长长叹了口气。女孩回来了,端着一个摆了茶壶茶碗的盘子。她在张的前面放下茶盘,照他的吩咐倒上茶水,一边小心翼翼、疲惫地鞠着躬。
  “你的善良使我们忘记了苦恼。”邦德微笑着,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对女孩表示感谢,然后才呷了一口苦涩的茶水。他希望艾比也喝一点,而不要露出不喜欢的样子。
  “再次看到你,很高兴,邦德先生。我能为你和这位漂亮的太太效点什么力呀?”
  大拇指张这么快就谈到正事,邦德感到吃惊。在谈正经生意之前,花一两个小时说说笑笑都是正常的。这样快的反应,引起了他的警觉。
  “可能很难办,”他慢慢地说,“但是,过去你给我帮过这样的忙。”
  “是吗?”
  “我要两支手枪和一些子弹。”
  “哎呀!你打算看着我进监狱啊?让人家用链子锁起来,关到北京当局1997年接收,不担心?”
  在香港,他们已经使用中国的名称——北京——代替北平了,他们接管政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那些街头小贩现在开始一边卖平常的旅游纪念品,一边也卖起装饰着红五星的绿色军帽来。
  邦德压低了声音,一直还在和他周旋。“尊贵的张,这件事过去从来没有使你为难。大拇指张这个名字在我的同行中是有名气的。人人都很佩服,在香港,这个名字就是一张通行证,可以得到某些非法的物品。”
  “进口武器肯定是非法的,最近几年,对这种事儿的处罚是很重的啦。”
  “可是你一直有办法搞到它们?”
  “哎呀!那要花费天大的力气啦。一支手枪和几颗子弹我还能找到,可是价钱要的太高啦。但是,两支枪!啊,那就难上加难了,而且价钱实在太高了。”
  “假如你能搞到两支好的手枪——比如说, 两支因菲尔德0.38S手枪——带着子弹,那么,……”
  “这可办不到。”
  “是啊,但是,如果你搞到了……”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这个中国人摇晃着脑袋,对邦德的要求显然表示不相信。“如果你能搞到,它们到底值多少钱?”
  “确实是一大笔钱。一笔巨款。”
  “多少钱?”邦德紧逼着问。“多少钱现金?”
  “一支手枪1000元港币,型号还不计算在内。50发子弹,再加2000元港币,一共是4000元港币。”
  “2000元港币,全部包括在内。”邦德微笑着说。
  “哎呀!你打算让我的几个老婆和孩子都光屁股上大街呀?你想让我的饭碗空空的啦?”
  “2000元,”邦德又说了一遍。“2000元,我离开香港前把手枪还给你,最后再加1000元。”
  “你在这里待多久,请别客气?”
  “只待几天。两天,最多三天。”
  “你要看着我去讨饭吃啦。我必须把我最漂亮的女儿打发到街上当妓女喽。”
  “上次我来香港时,你的两个女儿已经在大街上挣大钱了。”
  “2000元,你把手枪还回来时再加2000元。”
  “2000元,还手枪时再加1000元,”邦德坚决地说。他要买这些手枪很有道理。在香港,他对求人得来的、借来的、租来的,或者偷来的自动手枪都不能相信。他知道甚至大拇指张都可能只给他提供一些普通的手枪。
  “2000,你还枪的时候再加2000元。”
  “2000元,再加1000。这是我最后,也是我唯一的报价。”
  大拇指张摊开两手,说:“你会看到我在湾仔像没鼻子老吴,或没脚的老李一样讨饭啦。”他停了一下,用目光乞求更高的价钱。价钱显然不会再高了。“好吧,2000元。你还手枪的时候,再加1000元,但是,你必须留下50 0港币做定金,万一你不回来呢。”
  “我总要回来的。”
  “这是第一次。男人在第一次的时候总会回来的。你还想在我这里占点什么便宜,邦德先生?你想和最漂亮的女儿睡觉吗?”
  “说话注意点儿,”邦德说,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这里还有位女士在场呢。”
  大拇指张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万分抱歉。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到这些东西?”
  “现在怎么样?你经常在你后面的房间地底下藏武器。”
  “我要花好多钱才能躲开警察啦。”
  “我看不见得吧,张。你忘了,我对你怎么干事情,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大拇指张叹了口气。“等一会儿。请原谅。”他站起来,摇摇摆摆地穿过挂在两个房间中间的珠帘走了。
  艾比刚要说话,邦德摇摇头,说:“等一会儿。”现在“奶油蛋糕”小组的任何成员都值得怀疑,让她来这里,真够危险的。
  他们听到张正在隔壁房间里搜寻。然后,非常意外地,珠帘挑开了,露出来的不是大拇指张,而是一个欧洲人,穿着宽大的裤子和一件白衬衫,他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50多岁,灰白头发,眼睛也有些灰白了。艾比喘着粗气,他快活地眨了眨眼睛。
  “斯威夫特!”
  “两位好啊。”他用平淡的、没有重音的英语说。
  邦德很快做出反应,站在艾比和这个人之间。斯威夫特抢先伸出一只手拦住他。
  “我们共同的上司告诉我,在这里可能见到你,”他轻声说道。“如果见到你,我必须告诉你一句话,‘九个人已经在剑桥被杀,坎维岛油库的大火开始燃烧。’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他停顿了一下,两只灰色眼睛盯着邦德。
  除非他们把M捆在一间秘密的房子里, 用喷妥撒钠浇他的眼睛,这确实就是斯威夫特, 他是情报局的名人,而且他直接接受M的命令。邦德的头脑中时刻记住一条从他的上司那里得到的识别密码,保证绝对安全。只要向他背诵了这个密码,他肯定那是自己人。 目前这个密码,半年没有变化了,是在M的办公室交给邦德的,当时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那么,我要回答,这个句子是引自吉尔伯特为温斯顿·丘吉尔写的精彩传记的第六卷。”邦德伸出一只手。“第573页。对不对?”
  斯威夫特点点头。他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们必须单独谈一谈。”他用手指打了一响,张和三姨太生的二女儿就站到了他的身后。
  “艾比,”邦德热情地微笑着说。“艾比,我很抱歉,你先和这位女孩出去一下,只用几分钟,我们谈点男人之间的事。”
  “为什么我要出去?”她愤愤地说。
  “你为什么不出去,艾比?”斯威夫特的眼睛投去一个严厉的命令。她抗拒了几秒钟,然后逆来顺受地跟着女孩出去了。斯威夫特透过珠帘瞥了一眼。“好。他们都走了。我们有十几分钟可以谈谈。我是作为M的私人信使到这里来的。”
  “你被降级了?”邦德轻轻地问。
  “没有,只是因为我知道所有的参与者。首先,为了你处于这样令人难以忍受的位置,M向你表示歉意。”
  “那样对他有好处。我有些不想和这个怪人要花招了。我甚至连斯莫林都不认识。”
  “是的。 他是这样告诉我的。M让我了解一下,你知道多少情况,你搜集到多少情报。”
  “首先说,我任何人都不相信,甚至连你,斯威夫特,也不相信。但是,我还要和你谈话, 因为,除了从M那里,你从任何人那里都不可能得到这个密码。现在我所知道的,或者说,我怀疑的,至少是这一点:‘奶油蛋糕’出现了可怕的错误,它错误到这种程度,两个特工被暗杀了,伦敦知道要慎重对待它。可能,至少有一个人已经叛变了。”
  “这基本是正确的,”斯威夫特说,“至少有一个人是双重间谍。自从斯莫林当场被人劫持以后,这已经变得非常明显了,但是,我们还不知道此人是谁。可是,关于这个情况,这里还有更多的情报。”
  “请继续说。”
  “M的处境十分困难, 外交部有些人甚至呼吁让他辞职。很多事情对他太不公正,当人们再次提起‘奶油蛋糕’的时候,另一件灾难又落到他的头上。他向外交部的老爷们递交了一份计划,被他们断然拒绝了,理由是太危险,毫无用处。因此他必须单枪匹马地干。他选择了你,因为你是最有经验的干将。他向你介绍的情况很不充分,甚至保留了很大一堆情报,因为他相信你最终会把二和二加在一起。”
  这说明M很可能走投无路了。 难怪这个老家伙不经他同意就如此固执地坚持这个行动。 他想起了小机灵在巴黎的描述:“到现在为止,M已经在办公室里关了三天了。他就像一个四面受敌的将军。”
  仿佛看到了他的思维活动, 斯威夫特继续说道:“M现在仍然陷于包围之中。事实上,我感到吃惊的是,他竟然敢和我谈话。我们在极其严密的安全条件下见了面。但是,如果在他的房间里,或者,甚至是在房间附近,再发现一个双重间谍,他就坚持不下去了。你懂吗?”
  “喂,齐尔诺夫——黑色修道士——是不是知道了这点?”
  “可能知道。 我准备把你还没有猜到的事情告诉你。M对你到目前为止所做的都表示满意。但是,有两件事你要知道。”斯威夫将停顿了一下,以便增加紧张气氛。“首先,‘奶油蛋糕’中的双重间谍必须清除,不能让他回去。懂吗?”
  邦德点点头。 这是M不可能直接向他下达的命令。根据最近外交部的规定,不允许进行暗杀。 旧的双0体制已经停止,但是,M还坚持认为邦德就是007。现在他得到通知要为了情报局去杀人, 去救M的性命。对此他十分坦然,因为,斯威夫特透露的消息给他带来了新的刺激。 M是个老谋深算、坚韧不拔的人。同时他也是心狠手辣的。 他的脑袋已经上了断头台,邦德被挑选出来拯救他。M知道,在所有人当中,詹姆斯·邦德会与他并肩作战,直到最后。
  “因此我必须把双重间谍揭露出来。”
  “对,”斯威夫特很快地点了点头,“可是我帮不了你的忙,我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们任何人都可能是,他们所有的人:斯莫林,海泽尔,艾比,白斯里或者迪特里希。这时另一个念头抓住了邦德。“天哪!”他大声喊道。
  “怎么了?”斯威夫特向他走近一步。
  “没事儿。”他守口如瓶,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里面还有另一位参与者。如果真出现了那种情况,他甚至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后果。
  “真的没事儿吗?”斯威夫特进一步问。
  “真的。”
  “好,因为这里还有一件别的事——另一个人。为了给他秘密情报局局长这个位置增加分量, M需要来个一鸣惊人。对‘奶油蛋糕’的调查提供了一个人和一些手段。他需要黑色修道士,他需要把他活捉。”
  “我们可以在爱尔兰把他捉住。”
  “那就要在外国的领上上冒一次外交事件的危险了?是的,爱尔兰特别行动队是最合作的,但是,我认为就连他们也不会那么合作了。不,我们必须把他引到这儿来, 引到现在依然算是英国的领地上来。在这里我们有权利。M派你到现场来还有另一个原因,詹姆斯。他刚一发现黑色修道士敢于离开苏联领土去追踪‘奶油蛋糕’,他就把你当成了诱饵。”
  “因为我上了他的黑名单?”
  “一点儿不错。”
  这样说也有道理。 把具有邦德这样才干的人置于微妙的处境,M从来都不用谨小慎微。
  “为了帮助事情走上正轨,我得到指示,要命令京格尔到东方来。齐尔诺夫是个执拗的魔鬼,他对这事着了迷。”
  “你是说我又着迷了。”邦德冷冷地看着他。
  “我想你是着迷了。如果你没有赶来,詹姆斯,可能我就要单独一人去对付他们了,因为齐尔诺夫已经到了这里。”
  “在长洲岛?”
  斯威夫特迅速,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消息很灵通啊。我想这让我有点儿吃惊。”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在过去的24小时里,来了几拨人。有几个是经过中国来的。全算在一起,黑色修道士简直带了一支部队来。他还带了几个囚犯。他甚至把那两个——斯莫林和海泽尔也带来了。到现在为止,我认为他把京格尔和他的德国姑娘都用链子锁在这个岛上了。我们就是要把这事查出来,詹姆斯。我建议,我们今天晚上大约10:30在文华酒店的大厅见面,好吗?”
  “照你说的办吧。”
  “我来安排一条路线到长洲岛去。他们把它叫做长岛,或者叫哑铃岛,因为它的形状像个哑铃。那座房屋在东面,在东湾北面的一个海岬上。它的位置很好,而且是专门为苏联军事情报部修建的。齐尔诺夫现在可能正在那儿开怀大笑呢,至少我估计他就在那里。”
  “那么,10:30见面,”邦德,瞄了一眼手表。“我要给黑色修道士带去一两个惊奇。”
  “你也打算为了M献出自己的生命?”斯威夫特没有笑容地说。
  “是的,他妈的,他知道这个。”
  “我想是这样的。”斯威夫特惨淡地微笑着,转过头去,大声对着珠帘喊叫。在房屋后面,一扇门打开了。艾比第一个回来了。
  “你一向生活得怎么样,艾密里?对不起,我应该叫你艾比,”斯威夫特说。
  “还是老样子,很危险。我觉得苏联人报仇我了。这样说对吗,报仇我?”
  “要向我报仇了,”邦德说。
  这时候大拇指张回到房间里,拿着几件用油布包着的东西,邦德立即拿过来装到背包里。
  “你也不检查一下武器,别客气?”张的表情当时有些吃惊。
  邦德把几叠钞票扔到桌子上。在他提交给小机灵的采购单上,现金只是一小部分。他对这个中国人歪着脸苦笑了一下。
  “真正的朋友没必要算计金钱。大拇指张,你知道这是中国古老的成语。好,现在让我们安静一会儿。”他格格地笑着,把钞票搂起来,回里屋去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建议你和艾比先走。”
  在和邦德谈话的时候,斯威夫特的声音一直都是非常柔和的。现在,这声音平静得几乎令人昏昏欲睡了。根据档案上的描述,就可以辨认出这声音,邦德曾仔细地研究过那档案——“总是平静而往往又很安静地说话。”邦德向珠帘走去。他朝里面的房间瞥了一眼,确定张已经从后面退出去了,只剩下他们了。他感到很满意,迅速地说:
  “10:30,喔?”
  “准时。”斯威夫特带着几乎是专横的神气点点头,送他们出了门,重又回到两旁挤满了街头小贩和卖广式蒸包的摊子的陡峭台阶上。
  “斯威夫特,”艾比说,她把它念成了“斯伟夫特”。她几乎是跑着追上了邦德。
  “怎么?”
  “我和海泽尔就是从这里想起来使用鱼和鸟的名字做代号的。”
  “从斯威夫特这里?”邦德在一个卖广式蒸包的摊子旁转过头来。那种食物看上去是很美妙的,但是,他的鼻子很灵敏,他闻着味道刺鼻。
  “是。斯威夫特是一种鸟,海泽尔说我们应当以动物和鸟的名字作为代号,最后,以鱼和鸟的名字作为代号。”
  邦德咕哝着,加快了脚步。艾比紧紧挎着邦德的手臂,极力跟上他那又长又坚定的步伐。他们没有兜圈子,而是沿着毕打路,避开了车流,进了雪厂街直接回到文华酒店。一路上邦德都在留心观察街头拥挤的中国人,感到周围有成千上万的人在盯梢,有数不清的难以觉察的信号在他们之间传递。回到旅馆,他直奔电梯,几乎是在拉着艾比跑。
  “在门口等我,”他们进了房间后,他对艾比说。
  他只用了不到四分钟的时间就把小机灵带给他的东西从手提箱里装到帆布背包里。然后他们又回到了旅馆大厅。他大步向总服务台走去,艾比跟在后面。一位不到15岁的漂亮中国女孩从电脑键盘上抬起头,问她能帮些什么忙。
  “我希望你帮点忙。这里有没有到长洲岛的渡船?”邦德问道。
  “每个小时都有,先生。油麻地轮船公司。从外环区渡口码头上船。”她用手指了指码头的方向。
  邦德点点头,谢了她。“我们必须现在就走,”他转身对艾比说。
  “为什么?我们还要等斯威夫特呢。你安排了……”
  “对不起。是的,我确实安排了。但是,现在马上就走。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能相信任何人了,艾比:甚至是斯威夫特,而且连你也不能相信。”
  他开始意识到警察的警笛就在附近鸣叫,当他们来到旅馆的正门时,在街道对面,干诺中心周围的几个花园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人。他们避开车流,朝着人群跑去,这时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开来了。
  邦德想方设法透过拥挤的人群看清发生了什么乱子。一个男人,仰面朝天躺在那里,鲜血渗到铺路的石块上。他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茫然地望着上面的天空。斯威夫特致死的原因还不能立即查明,但是,杀手不可能离得很远。从人群里挤出来,邦德抓住艾比的小臂,催促她向左,向着外环区码头的方向走去。
  第十七节  来自死者的信
  舢板散发着强烈的干鱼和汗水气味。邦德和艾比紧紧靠在一起躺在船头,回头看着趴在舵把上懒散地坐着那里的没牙的老妇人,看着她身后闪烁不定的香港灯火,他们能够感觉到对方流露出来的疲劳和紧张。这个充满感情突变、一桩桩事件纷至沓来的下午,随着斯威夫特躺在干诺中心大楼炮眼似的窗子前面的尸体一样,渐渐远去了。邦德看到那人躺在那里死去,感到震惊,这时他的思绪含糊不清,混乱一团了。他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除非齐尔诺夫显示了异乎寻常的狡猾,那么,斯威夫特就太直率了。在大拇指张那里谈话的时候,有几次他就对此表示怀疑。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而揭露“奶油蛋糕”中的双重间谍和活捉齐尔诺夫的唯一机会只有靠他自己送上门去,当一个活的诱饵。
  刚才他的第一个直觉就是去追击,以尽可能快的手段赶到岛上。事实上,他朝着码头的站台已经走了一半了,当时他忽然意识到这正中齐尔诺夫的下怀。他放慢了脚步,把帆布背包紧紧贴在身体左侧,右手牢牢抓住艾比。她没有看到那具尸体,她一直问个不停,问发生了什么事,问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邦德生气地拽着她往前走,突然他头脑中的思想碎片凑到了一起,他又能进行逻辑思维了。
  “斯威夫特,”他说,他对自己声音的平静感到惊奇,“那是斯威夫特。看来他肯定死了。”
  艾比轻轻喘了口气,小声问他是否肯定。他把他所看到描述了一番,而没有考虑她能不能承受。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希望这幅图景会让她感到震惊。但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克制。经过长时间沉默,他们沿着风景如画的海滨漫步的时候,她只是喃喃说了一句:“可怜的斯威夫特。他对我们——对我们所有人——都很好。”后来,仿佛全部的内在影响使她震动了,“啊,可怜的詹姆斯。你还需要他的帮助呢,是不是?”
  “我们都需要他的帮助。”
  “他们也会来找我们吗?”
  “他们会来找我的,艾比,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找不找你。”
  “你知道我是哪边的人。难道他们没打算在旅馆,在阿什福德城堡旅馆把我杀了吗,那时我把我的雨衣和头巾借给了那位倒霉的姑娘?”
  她说的有点儿道理。即使是齐尔诺夫也不会愚蠢到在爱尔兰共和国去杀一位无辜的旁观者。邦德不得不对身边的这个充满活力的生命表示信任。艾比显然是直率的,她从一开始就是直率的。带着某些勉强,他决定接受她了。
  “好吧。我相信你,艾比。”他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向她介绍了一些最简单的细节,比如,齐尔诺夫已经带着他的人马来到岛上,他抓住了海泽尔和马克西姆·斯莫林,而且可以肯定,他也抓住了京格尔和苏珊娜·迪特里希。“现在我们可能正受到某种监视。他们甚至可能盼着我们直接向长洲岛冲去。在这一点上,我得佩服克格勃,最近他们对我们施加心理压力的时候,干得相当漂亮。在我们最软弱的时候,他们给我们增加了压力。我们两个人都疲劳了,精神混乱了,长时间的奔波使我们几乎垮掉了。他们希望我们自己送上门去。我们需要时间休息一下,制定几个更有效的计划。”
  但是,到哪儿去呢?在这个地方,一天到晚总是人潮如流,不可能找到藏身之处,因为千万只眼睛都在监视着。他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秘密房间,他只有自己的经验和帆布背包里的武器,而且,他对艾比·海瑞提吉在现场的表现也不了解。在甩掉尾巴的复杂过程中,他可能得到机会,但是,他找不到一个尾巴。甩掉了尾巴,哎,那可是幸运,他们就可以试着到另一家旅馆去了。
  靠在墙壁上,望着外面的海港,他把艾比拉过来靠近他。三只低矮的驳船正被拖着穿过港湾。那些普通的平底帆船和舢板在吃力地前进,转弯。一艘高大的双层摩托游艇在他们左边昂首而去;在香港和九龙之间,星星轮渡公司每隔十分钟就发出一艘渡船,这家公司的两艘渡船在港湾里相遇了,互相鸣笛致意。而在头脑中,邦德思索着各种各样在香港追捕暗藏的双重间谍的方法。文华酒店已经不能作为栖身之地了,因为他们肯定派了盯梢的人回到那里。九龙那边似乎是最安全的。
  他非常详细地对文比解释了他必须做的事。然后他又重复了一遍。他低头对她微笑,问她能不能坚持下来。
  她点点头,说:“哦,可以,我们要让这些魔鬼看看。我要和他们算帐,詹姆斯。至少是两个人,如果再加上我借给她头巾和雨衣的那个可怜的姑娘,就是三个人。”她也朝他微笑了一下。“我们会赢的,对不对?”
  “这可不是比赛。”他尽量显得漫不经心,但是,他知道要在亚洲这块士地上战胜齐尔诺夫指挥的那种人,而他只有“奶油蛋糕”小组的一名成员做助手,真要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了。
  他们开始从港口前面向回走,避开了靠近干诺中心大楼的临街台阶,绕到封闭起来的架空通道那里,从那儿出来,他们来到干诺道旁的文华酒店。那里写字间林立,人群熙来攘往,然而在如此稠密的人流中,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秩序。
  “睁大眼睛。要盯住鞋子,而不要盯着脸,”他提醒她说,尽管当他们开始进行搜索时,他已经意识到那么多人都穿着运动鞋。一队盯梢的人肯定是要穿运动鞋的。
  到了旅馆,他们向右转,又走进了雪厂街。这一次,他们朝着中环车站那座红砖建造的、 长满常春藤的大门走去,它坐落在旅馆后面不到100米的地方。这一端在香港,这是地铁的终点站,人们称它为中环车站。
  地铁不愧为香港的骄傲与欢乐,它引起许多城市的嫉妒。在效率与清洁方面,世界上很少有几处地铁能够与它媲美。当然,莫斯科有巨大的巴洛克式地铁车站;巴黎神话般的卢佛宫地铁车站展示着各种艺术品;伦敦的地铁带着多少有些肮脏的魅力,而纽约的地铁则充满了赤裸裸的危险。但是,香港有明亮闪光的车厢,有安装了空调、一尘不染的站台,还有一种遵守秩序的意识,这从电脑控制的入口栅门到乘客本身都可以证明。他们从大街走下台阶,进了这座现代化的高大车站。邦德径直向售票处走去,掏出他的包德曼护照,要买两张特种旅游车票,这种车票可以不受限制地乘坐地铁。他放下30港币,拿到两张精致的彩色塑料卡片。
  所有的地铁车票都是同样大小的卡片,但是,普通车票带有可以在入口栅门识别的某些电子条码。每乘车一次,车票就被自动收回了,这样车票还可以重新利用,每年能够节约成千上万的港币。然而旅游者的车票,每张车票上都印着一个港口的图案,乘车时可以不受限制,这样能够节省大量的时间。毁坏这些精致的塑料卡片要受到严厉惩罚——正如在地铁系统那令人敬畏的、清凉的环境中吸烟,携带食物和饮料同样要受到严厉惩罚一样。因此这里的清洁是无可挑剔的。
  邦德一直紧紧把艾比和帆布背包拉在身旁,他下了几层台阶,来到站台上。一辆客车呼啸着进站了,这是开往九龙方向的。
  他们正好赶上这辆车。在多少有些简朴的座位上坐下来,他们查看着邦德买票时捡来的一张简易地图。他用一个手指指着他们将要在那里下车的那个车站,然后开始仔细环顾四周。当列车进入金钟站,又穿过海底隧道驶向尖沙咀时,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们,尖沙咀上面不远就是著名的宽阔的弥敦道。他们打算就在这儿开始第一次行动。列车沿着同一路线向九龙驶去,到了旺角,或者太子道车站,地铁分成两条岔路,一条向西驶向基湾,另一条在转一个大弯后向东北方向驶向官塘。他们的列车是向后面一条路线行驶的,这将把他们带到离中心更远的地方。邦德盘算着他应该把行动限制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这样自己活动就自由了。
  在他们下车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两个衣着考究的年轻的中国人挤在一群乘客当中,他们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躲闪着邦德和艾比。他转向左面,仿佛是要朝出口挤过去,注意到这一对中国人靠得更近了。
  “到最后一分钟的时候,再退回来,”当他们来到车门时,他对艾比悄悄耳语。这是个老掉牙的花招了,但是可能还起作用。就在车门开始关闭的时候,他把艾比推了进去,他也很快跟着进来了。让他感到恼火的是,他看到那两个中国人在下一节车厢上也来了这么一手。他告诉艾比在下一站下车,不到最后一分钟不下车,下一站是住敦站。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用了几分钟就知道了那两个人依然亦步亦趋,而且靠得太近,令人不舒服。两人都穿着灰色套服,即使在下午的炎热中,也是整整齐齐打着领带。他们很容易被人看作两个返回办公室的生意人。但是,对邦德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来说,他们做得有点过头了。他有些怀疑另外一组人马是不是也出动了,可能就在他们前面。他们出了佐敦站,向右转,进了嘈杂喧闹的弥敦道,邦德推挤着艾比朝港口方向走去。他微笑着,平静地告诉她:他们正在被人追踪。
  “随便点儿,”他说。“站下来,看看商店的橱窗。慢慢地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我们到半岛酒店去。我们试试在那儿甩掉他们。”
  便道上挤满了行人,中国人和印度人要比欧洲人多。弥敦道仿佛是东方几种文化的交汇点。街道上到处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布招牌。地面上现代化的商店门面林立,而在它们上面,早在二三十年代建造的楼房摇摇欲坠。霓虹灯和纸招贴横七竖人的惹人眼目,那无处不在的良品则汇成了一股混杂的气味。那儿有许多照相机和电子产品商店,于是邦德和艾比就走走停停,仿佛是在比较价钱,而实际上是在观察盯梢的人。
  邦德在心中为他们的两个尾巴进行了洗礼命名,一个叫应,另一个叫扬,从他们狡诈的脚步可以看出经过严格训练。没过五分钟,邦德就觉得前面的路也被一组人员堵上了。一个姑娘和一个男孩,大约十十八九岁,似乎正沉迷在两人的小天地中,但是,每当邦德和艾比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那男孩在牛仔裤外面穿着一件长大宽松的衬衫,足以掩盖一支手枪。应和扬烫熨过的灰色西装有很大的空间可以藏手枪。邦德的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们可能就是一支暗杀小分队。斯威夫特不就被杀掉了吗?不,他推断道。齐尔诺夫可能希望到最后才出场。那里会有从莫斯科中心派来的见证人。
  最后他们来到半岛酒店,从侧面的一个门进去,那里通向一片灯火辉煌的有拱廊的街边商业区。邦德记得有人告诉过他,在酒店的这片地方,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曾经是军官们的俱乐部。他怀疑那些嗜酒如命的少校的阴魂可能还在这片丰饶的商业区游荡。
  就在他们转过来要爬楼梯到大门厅去的时候,应和扬也跟着他们进来了。毫无疑问,那对年轻人已经到了旅馆前面,把路封死了。
  “你向前面走,”邦德对艾比喃喃说道,一边把帆布背包递给她。“带着这些武器,假装去上厕所。我把这事处理完,马上就到大厅。”至少这对艾比的忠诚也是个彻底的考验。他对她点点头,微笑着,和她分手了,这时他伸手去掏香烟,抽出一支放到嘴上,又开始拍拍衣兜,寻找打火机。当他们看到他停了下来,应和扬看起来略微有些吃惊,但是,他们几乎无法从他们的捕猎对象身上分神了,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邦德来到他们面前,用英语问他们是否有打火机。
  走近了一看,他们像是一对孪生兄弟,生着短而乌黑发亮的头发,圆圆的脸,长着突出而凶狠的眼睛。他们愣了片刻,应咕哝着什么,一只手伸向敞开的上衣。就在他的手臂几乎抬到上衣翻领的位置时,邦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然后向下一拉,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右膝一撞。当他的膝盖撞到那人的小腹的时候,他可以觉察到那人的痛苦,他清楚地听到了极度痛苦的喘息。这个动作几乎还没有完成,邦德就把那人抡了起来,把他对着扬砸过去,冲力推着他倒下了,他的脑壳撞到扬的脸上。那打击还没结束,因为他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感觉到应的身体在手中瘫软了。
  沿着带拱廊的街边商业区的一些商店里没有任何人出来,应和扬一起瘫在地上,只剩下一点知觉。由于小腹和头部的疼痛,应疼得直不起腰来,而扬的圆脸看上去就像是撞到了一块巨大的水泥:鼻子淌着鲜血,十有八九他的颧骨已经粉碎了。邦德大声喊着请人去找警察。
  “这两个人想打劫我!”他喊道,这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中国话和英语。他弯下腰,把手伸到每个人的上衣里面。果然不错,他们都带着精巧、短粗的0.38左轮手枪。
  “看!”他高声喊道。“快叫保安人员来。这两人是抢匪。”
  人群中传来义愤的吵声,这告诉邦德,他们都是同情他的。他挤进了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把一支手枪放下,把另一只插到皮带上,这支枪在皮带上被奥斯卡·佳可伯荪牌的夹克遮住了。他跑上楼梯。
  “就在下面, ” 他对两名正在下楼的保安人员说,他们几乎和他撞到一起。“有两个土匪想打劫我的朋友。”
  艾比在门里边等着,她待在宽敞,金碧辉煌的旅馆大门厅的角落里,在那儿,侍者匆忙往来穿梭于桌子之间为客人递送茶水,一位满头银发的侍者领班在一旁瞭望。一支由四件乐器组成的交响乐小乐队高高坐在乐池里,演奏着新旧乐曲的选段。曲子大多还是旧曲。
  邦德拿过帆布背包,咕哝着说要赶快走。他奔向正门,用眼睛向四周扫了一圈,搜寻那两个年轻人,刚才他认出他们就是替补队员。但是,无论在大门厅里,还是在外面的前院里,都没有他们的影子。马路上繁忙的交通稍一疏松,他们就穿了过去,朝着布满建筑工地的港口前区疾行。邦德的眼睛依然不停地搜索,打算发现另外的一队人马。
  “我看我们也许把他们甩掉了,”他说,用力捏了一下艾比的手臂。“来,一直朝左边走。至少我们能到一家像样的旅馆里舒舒服服侍上几个小时。丽晶酒店就在那儿。那是一片很大的砖砌的圆木屋,可是,人们都说它是文华酒店的有力竞争对手。”
  把建筑工地包围起来的高大的临时围墙隐没了丽晶酒店,但是当他们走到这些围墙的尽头时,他们看到了旅馆,一条汽车路向上蜿蜒而去,前院停满了劳斯莱斯和卡迪拉克。映入眼帘的不止是这幅景象。就在他们转过拐角时,那男孩和他的女朋友径直朝他们的面前走来。
  邦德抓住枪把,就要把手枪抽出来了,男孩说话了。他的两手明明白白是空着的,但是,女孩显然在盯着他的后背。
  “是邦德先生吗?”他问道。
  “是的,”邦德撤后一步,准备好下一个动作。
  “别担心,先生。斯威夫特先生说过,如果他遇到任何不测,我就要把这个交给你,请别介意。”他的一只手慢慢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来。“可能你已经知道了,斯威夫特先生今天下午遇到了严重的事故。我姓韩,名字叫理查德·韩。我是为斯威夫特先生工作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估计你解决了那两个跟踪你们的饭桶,苦力,流氓。我们听到了大声的喧哗……”
  “是的,”邦德说,依然小心翼翼。
  “好。 10:45将有一艘‘哇啦-哇啦’停在海洋大厦码头。我将在那里送你们上船。10:45,在海洋大厦附近。好吗,啊?”
  邦德点点头,这对年轻人微笑着,手挽着手转身走了。
  “什么是‘哇啦-哇啦’ ?”后来当他们赤身躺在丽晶酒店的一个高级房间里的时候,艾比问道。
  “那是一种摩托舢板,”邦德回答说。“有些人说,因为它的引擎发出噪音,他们才这样叫它。其他人说,因为第一艘这样的舢板是属于一个从华盛顿特区来的家伙所有的,他们才这样叫它。”
  “你真聪明。”艾比偎依在他身旁。“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詹姆斯?”
  “这是从官方的香港导游手册上看来的。你在浴室里的时候,我读了这个手册。”
  在丽晶酒店,他们没遇到麻烦就找到一间客房。邦德掏出他写着包德曼名字的白金运通卡,说他们不在乎价钱。甚至没有人问他们为什么不带行李,但是,邦德还是编了一段谎话,说他们的行李一会儿就从机场运来。他随便地把帆布背包晃了一下,但是,不让任何人从他手中把它拿去。
  他订了一份两人吃的简单的欧式三道菜晚餐,让送到客房,然后,他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段短文,还有一张长洲岛的地图。
  如果发生任何意外,我把此信交给一位年轻的同事。理查德·韩将尽一切力量予以帮助。我已经安排了到长洲岛的交通。有一妇人将把你们送到岛西侧的港口。你要找到一幢白色别墅,它与沃里克酒店正好相对,在狭窄的地峡上走10分钟,穿过在码头登岸地带右边的两旁挤满房屋的小巷。那栋别墅的位置很好,在东湾北面的高地上,俯瞰着一片景色美丽的大海和沙滩。不用说了,沃里克酒店坐落在南面。据我所知,那里没有报警装置,但是,如果有人住在里面,戒备总是森严的。那里至少有一部电话,当地号码是720302。记住:九个人已经在剑桥被杀,坎维岛油库的大火开始燃烧。如果你读到这封信,我将不能当面向你祝贺,但是,你必将得到祝福。斯威夫特。
  邦德只能认为这封信,这张地图和理查德·韩这个人都是真的。至少这是到长洲岛寻找那座别墅的一条途径。晚餐还没送来,他走进浴室,检查那些武器和0.38手枪。他决定用一支0.38手枪把艾比武装起来。他要留下从应和扬那里缴获的一支同样的手枪。其余的武器可以装在帆布背包里。一旦找到了别墅,他知道必须做什么。和齐尔诺夫这样的人打交道,你不可能得到更多的机会。他回到起居室,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等着艾比去使用浴室,然后脱了衣服去洗淋浴。他们没有换洗的衣服,但是,至少他们两人都是神清气爽,都洗去了全身的污垢。用毛巾彻底擦了一遍,邦德伸开手脚躺在床上。尽管他们都已疲惫,艾比还是显露出无可否认的创造力,这对邦德也有不可抗拒的魅力。打了一个时间不长的盹,邦德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夜晚必需的物品。
  “你听懂了吗?”简单介绍完情况,他问道。“你要待在我告诉你的地方,等我回来。在这以后,我们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机应变了。”他轻轻吻了吻她的两只耳朵,仿佛在提醒她要耳听八方。
  他们穿好衣服,带上武器,看到艾比显然很有经验地摆弄手枪和备用子弹,邦德很高兴。
  刚刚过了10点钟,他们就离开了旅馆。10:45,理查德·韩准时来到巨大的商贸市场,和他们见了面,那个市场叫海洋大厦,靠近星星轮渡公司。他领着他们离开了那些大码头,走下一条通往港口的小路,在那儿有一位没有牙齿的老妇人,穿着黑色宽大的衣服在舢板里等他们。
  “她知道把我们送到哪儿吗?”邦德问道。
  他点点头。“你一定不要再付钱给她了,”他说。“我已经付给她足够的钱了。这段路要足足用三个小时。对不起。要乘轮渡,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但是,这样走最好。”
  实际走起来,这段路花了将近四个小时,那妇人没有和他们说一句话,只是背靠着舵把休息。
  于是快到凌晨三点钟, 邦德和艾比才登上长洲岛,这里是香港西面7.5英里的地方。那舢板在海上一路颠簸摇摆,但是,一靠近港口,老妇人就关闭了引擎,摇着桨,静悄悄地载着他们在密麻麻的平底渡船和舢板之间穿行,那些船有的互相碰撞着,有的抛了错。最后,他们来到海港的堤岸前,那妇人低声说了几句,意思肯定是说他们应该上岸了。他们一起攀过拦在港口前面的宽阔水泥墙,邦德扬起手臂向妇人挥手告别。
  第十八节  东湾
  这个岛,正如邦德从地图上看到的一样,形状确实像一个哑铃,南端比北端宽得多,两端之间有一段不足一英里宽的沙洲相连。
  早在登岸之前,他们的眼睛就已适应了黑暗,因此,邦德能够辨别出前面的建筑物。他摸着艾比的手,确信她准备好了手枪,引导她朝第一道通往下面狭窄小巷的黑暗山口走去。当他们走近时,他辨认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电话亭的形状,他决定完成了侦查别墅的任务后使用这电话亭。
  “你停在这儿。不要动,要保证不让人看到你,”他对她耳语说。“我一个小时就回来。”
  黑暗中,他看到她点了点头。艾比比他想象的更加镇静。他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邦德朝那巷子出发了。这条沟谷两旁都是商店,他感到了它们的拥挤。走了一二百米,巷子更窄了。右面有一棵大树,他隐约觉得附近有人。他停下来,慢慢地移动,后来看出那是一个中国老人,躺在树下,正在打鼾。
  走了大约12分钟的路,建筑物渐渐稀少,就在他前面,露出一条很宽的白色沙滩和轻柔、波光粼粼的大海。这就是东湾。凭借建筑物的掩护,邦德向前徐徐移动。在他右侧,几点灯火表明那里是沃里克酒店。他等待着,向海湾的四周凝视,然后攀上左面的海岬。攀到高处,他看见一座灰色建筑,闪烁着两点灯光——肯定是斯威夫特在地图上标出的那座别墅。继续靠着左边的建筑物的黑影的掩护向前进,邦德心中暗暗祈祷,别墅中千万不要有人用红外线夜视仪进行观察啊,邦德缓慢地移动着,来到了那片开阔地。海滩向着别墅坐落的海岬伸展开去,黑暗中白晃晃的。
  邦德估计从那片开阔的沙滩到峭壁的黑影之间大约有70米,从别墅中可以看到其中的50米。他深深喘了一口气,然后拼出全部力气向前跑去,到了射击的死角,他就减低了速度。海滩渐渐消失了,地面陡然隆起,上面长满了短而带刺的野草。邦德把帆布背包的带子在肩上弄得更舒服些,就开始向上爬。野草的气味很难闻,它的尖刺划破了他的双手。有时他感到下面很松软,仿佛整个海岬只是一片高高隆起的沙洲。他历尽艰辛攀登了10分钟,爬上了陡峭的山坡。现在他来到一片不高的土丘上,从别墅依然看不到这里。在30米之外,那些建筑的轮廓映衬着渐渐明亮的天空刚刚显露出来,邦德立即匍匐在地,向前爬行了大约10米。
  这时他离别墅只有几步了。他在那儿趴了五分钟,仔细侦查。别墅似乎是一座低矮的带游廊的白色平房,上面盖着陶瓦,四周是一圈拱廊,看起来它更像西班牙建筑,而不像中国建筑。它坐落在一个环形花园甲,一道只有四五块砖高的矮墙围在外面。他观察着,渐渐看出那些拱廊就是一种围在四周的回廊。他从下面看到的灯光是俯瞰着大海的两扇玻璃推拉门里透出来的。玻璃门后面有人在活动,邦德认出那是齐尔诺夫本人在来回走动,他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邦德趴了一会儿,判断距离,把整个布局都印在脑海里。在左面,地面升高了。回忆着地图,他知道如果朝这个方向走,最终就会走上一条绕回港口的路,而且在路上会看到岛上一座有名的寺庙。他盘算,如果有人从别墅追捕他,从他现在的位置到他将在地平线下消失的那个地方,大约有15步的距离。然后他将放慢速度,停下来,一个急速猛冲就会冲上陡峭的地面,再纵身一跳可能就跳到通向海滩的斜坡上,这一跳也许跳得很远,但不会舒服。
  如果邦德打算智胜齐尔诺夫,他现在就要谨慎小心。他小心翼翼地向后爬,直到躲开别墅的监视范围,他在黑暗中到处摸索,寻找松软的土地。那是一块粗糙的圆石头,大约两英尺宽,一英尺高,表面很不规则。他移动了一下,紧紧趴在石头后面。他解开了帆布背包的背带,一声不响地打开它,取出一个用带子扎紧的小油布包,这是小机灵细心为他准备好,然后又到巴黎交给他的。包裹里面包着备用物品,都是些他在腰带里面暗藏的器械和在衣服里到处装着的伪装日用品。和齐尔诺夫这样的人打交道,邦德并不想碰运气。他在石头后面的沙地上挖了一个坑,把油布包裹埋起来,又小心地向前爬去,看清方位,牢牢记在心里。如果需要这个包裹,他就能迅速找到它。当他记住了各种角度和距离以后,他才开始撤退,朝着海滩慢慢向下爬。
  大约过了20分钟,他回到艾比那里,她在港口前面的建筑物的黑影中隐藏得很严密。
  “都安排好了,”他对她耳语道,并没有进行解释。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们在那儿吗?”她问道,声音将将能够听到。
  “嗯,齐尔诺夫在那儿呢,我猜测在他待的地方,我们就能够找到其他人。”
  他在皮带上插了一支左轮手枪,枪筒斜向一边。他悄悄对艾比示意:她应该停在原地不动,他蹑手蹑脚向海港堤岸走去,把帆布背包抛进大海。现在两人都拿着武器,带着备用弹药。
  “我们现在是去暴露自己,”他告诉艾比。“我们只是让他们看见我们,但是,避免真正的接触——斯威夫特说过,要像一团鬼火,闪烁不定。我们的任务就是把齐尔诺夫引出来。那房子非常小,但是,很难进攻。如果他带着几个能干的人在那儿,那么,我们要打算尝试任何进攻,就等于是发疯。房子周围的地面大暴露了,所以,任何进攻都是自杀。”
  “难道我们不能去请警察吗?这里是英国的领土。你不能把这个可怕的家伙逮捕吗?”
  “有点儿不妥。”他不打算让她知道:在他们把齐尔诺夫逮捕之前,有个人肯定要死去;“奶油蛋糕”中任何人当了叛徒,都必须被干掉。这在斯威夫特的短信里面已经暗示了。 如果打算把M从险境中救出来,那么,这个双重间谍就不能被公之于世。 斯威夫特不是说过吗?M仍然四面受敌……“如果在他的房间里,甚至在他的房间附近再发现一个双重间谍,他就完蛋了。”现在邦德揭露“奶油蛋糕”中的叛徒的真实面目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自己和艾比装在盘子里给他们送上去。
  “我们马上出发,”他说,手指按在嘴唇上,朝着玻璃电话厅走去。他在衣袋里摸索了一些零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拨了从斯威夫特的信中记下的号码——720302。他听到铃声响了,有人拿起电话。没有人说话。他慢慢数了六下,然后用俄语说要找齐尔诺夫将军。接电话的正是黑色修道士本人。
  非常轻柔地,邦德对着电话发出嘶嘶的声音,说:“我离你很近。如果可能,你就来捉我吧,”说完立即放下了电话。
  他回到艾比身边,领着她沿着巷子回到东湾的海滩。这次他没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他带着艾比直接走上了海滩,而没有隐蔽在暗影中。他们慢慢向海岬走去,开始向上攀登,这次比刚才邦德攀得更远了,而且偏向右边了。他希望齐尔诺夫的人马远远离开他掩埋东西的地方。
  最后他们来到比较平坦的地面,一起朝那房子爬去。他们在距离矮墙只有几米的地方停住,躲避起来。就在这时所有灯光都亮了,东方的天空也已经开始泛出晨曦。过不了多久,日光就会把他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转过身来,邦德说他认为应开始撤退了。
  “我们应该赶快撤,我相信,”艾比说,她的目光充满了焦虑。“这块地面大开阔了。我认为,如果他们向外观看,从房间里可以很容易就看见我们。”
  从他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自从我们来到东湾以后,很少睡觉。你们俩前来和我们在一起,多好啊。现在我的牌凑齐了。”
  邦德滚到一边,抽出手枪,准备开火。
  他们来了三个人:米沙和那两个在纽帕克与黑色修道士一起绑架邦德的汉子中的一个;第三个汉子,穿着一条剪裁合体的马裤呢的裤子,一件衬衫和黑色夹克,当然,这是库拉·齐尔诺夫本人,他带着胜利的微笑,用自动手枪指着邦德的头。
  “你邀请我来捉你,邦德先生,我慷慨地接受邀请。”
  第十九节  会见罗宾逊
  这座别墅和欧洲的许多秘密房屋一样,都建在风景绝佳的海岬上,而其内部则有些简陋。这里可以看到一些常见的隔音设施的痕迹。大起居室里,装饰着厚厚的,很不自然的壁纸,经过几扇大推拉门才能进到室内。家具都是按照实用观点设计的,椅子是用竹子做的,一张桌子是用硬杂木做的。四面墙壁没有绘画装饰,壁炉架也没有装饰。
  邦德知道敌我力量的悬殊,立即放下了左轮手枪,转向艾比,用目光示意:她应该保持沉默。最后他说话了,是对艾比说的。
  “海瑞提古女士,这位用手枪瞄着我们的先生,按我们的说法,是个身手不凡的人物。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康斯坦丁·尼古拉耶维奇·齐尔诺夫将军,苏联英雄,列宁勋章获得者。他获得的勋章可以列一张很长的单子,但是,他现在是克格勃S处第八科总侦察长。 有一段时间,第八科曾被称为龙卷风。我想将军还是喜欢人家用这个动听的名字称呼它吧。”
  齐尔诺夫朝他高兴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对艾比点点头,他吩咐手下的人把他们带到别墅里去。到了里面,他对邦德说:
  “能够再次见到你,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我也一直盼望着能和你的伙伴见个面。由于某种愚蠢的疏忽,我们在爱尔兰让你跑掉了,海瑞提吉小姐——或者,称呼你尼古拉斯小姐更恰当吧?”
  “海瑞提吉,”她平静地回答。
  齐尔诺夫耸耸肩。“随你便吧。从我的角度看,我也非常愿意见见你。这样一来,那个荒唐可笑的‘奶油蛋糕’生意就成交了。所有的小鸡都回到鸡窝里了,而且都把账付清了,哦?”
  邦德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策略。他清了清喉咙,咳嗽着,说道:“将军,我得到授权前来进行谈判。”
  “真的吗?”那双狡猾的眼睛带着一丝欢乐的光辉和邦德的目光相遇了。“你还有讨价还价的力量吗?”
  “在某些变量范围之内我还有这种力量,”他撒了个谎。“我们可以对被你扣押的那些人提出一些交换,比如,戴尔小姐,海瑞提吉女士,马克西姆·斯莫林,白斯里先生,还有迪特里希小姐。我敢肯定你会希望你们自己的人回去的。我们手里掌握了相当多这样的人。”
  米沙悄悄笑了,而齐尔诺夫则发出沙哑的格格笑声。
  “每个和‘奶油蛋糕’有关的人,哦?所有这些人都被判了死刑。”
  “是的。”
  米沙又笑了。“那么,我们首先应该做什么呢,将军同志?是处置叛徒和间谍,还是让你驯服的木偶经受考验?”
  “哎,这儿有充分的时间,米沙。别急。这个地方挺开心。今天天气会很热的。太阳落山以后,我们就让那几个木偶表演。完成了这件事,我们就可以举行你盼望已久的小小的仪式。由于他们都被关在这里,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干。他们都该慢慢地处置。他们让我们把斯莫林和迪特里希带回莫斯科,但是,那可有点困难。”他叹了口气,然后偷偷摸摸地看着艾比。“现在这位尼古拉斯姑娘,在我们把她的舌头拔下来,把她处决之前,可以在这里让我得到一点小小的快乐。”他转向邦德。“你同意吗?”
  “我不知道要我同意什么。”
  “真的吗?让我们喝点儿咖啡,吃点儿面包卷,然后我再解释。米沙,阿妈今天带吃的来了吗?”
  “带来了,但是,我又把她打发走了。我觉得今天我们不需要外人来。”
  “非常正确,米沙。拿点儿咖啡来,再来点儿面包卷和果酱?”
  “你应该带着你的仆人来,将军。”
  “也许是吧。不过这些家伙里面有人会帮助你的。”
  他朝一个无动于衷地站在门口的男人和另一位靠近窗口的男人点点头。那两个人都拿着手提机枪。米沙朝站在门口的那人拍了一下,对他说了几句俄语。他把枪背在肩上,正要跟随米沙出去,齐尔诺夫喊住了他们。
  “他能帮助你,但是,首先,我认为这位年轻的太太应当和她的同伴们待在一起。他们可能有很多话要谈。你可能是他们的主要话题,”他说,对艾比笑一笑。这时他的眼睛里露出一股明确无误的寒光。
  米沙把她叫出来,看守用手枪戳着她。艾比点点头,从椅子里站起来。她先看了看邦德,然后又看看齐尔诺夫。然后她走近齐尔诺夫,冲他脸上吐了一大口唾沫。他厌恶地向后退去,但是反应却是如此神速,连邦德都没看见他扬起一只手掴在她的左脸颊上,反手又抽在她的有脸上。艾比一声没吭,忍受着这些打击,甚至也没有用手摸摸自己的脸颊。两名看守跳了过来,但她只是转过身,顺从地跟着皱着眉头的米沙出了房间。一名看守跟在她后面,另一名又回到靠近窗口的地方。齐尔诺夫擦去脸上的唾沫。
  “愚蠢的姑娘,”他喃喃说道,“我本可以让那不可避免的命运更容易些落到她的身上。”
  “尽管你看似老于世故,实际上,你只是个冷血的畜生,齐尔诺夫,不是吗?”
  在摄政公园情报局总部,关于他的那一堆档案充分描述了他的卑鄙和残忍,但是,还没有反映出他堕落的本质。显然,齐尔诺夫完全可以和各个时期克格勃大多数铁石心肠的邪恶的头目们相提并论,比如,赫赫有名的拉夫伦迪·巴甫洛维奇·贝利亚。
  “我?”齐尔诺夫扬起眉毛。“我,是冷血动物?别冒傻气了,邦德。这些小姑娘被你们自己的冷血的行动策划者利用了。也许他们对她们说明了她们要冒什么样的危险。”他哼了一声。“你我都知道,‘奶油蛋糕’就是要保证让那些受过高等训练的有经验的军官叛变,比如,斯莫林和迪特里希。为了把水搅浑,你们的人又增加了两个目标。喂,这倒起了作用了。但是,克格勃和苏联军事情报局不能袖手旁观。那些姑娘有两个已经被处决了。如果让其他人只受到警告就溜走,那是不公平的。世界的情报界必须看到:这样对待我们必须遭到报复。”他又耸了一下肩。“我从我们的主席那里得到命令,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执行即决裁判。尸体要留下,以儆效尤,而且要有特殊记号:一种残忍的记号。你懂吗?”
  齐尔诺夫恬不知耻地说着,仿佛对海泽尔,艾比,京格尔,迪特里希和斯莫林的谋杀就像处理违章超速一样。
  “那么,我们就不能谈判了吗?”
  “和死人是不能谈判的。”
  “那么我怎么样呢,将军?”
  “啊!”
  他转过身来,伸出右手,用手指指着邦德,但是,他还没说话,传来敲门声,看守端着一个大盘子进来了,盘子上面有一把咖啡壶,几个杯子,一篮面包卷和一罐果酱。米沙拿着那人的手提机枪跟在他后面。显然,他不打算当任何人的管家,即使是齐尔诺夫将军的管家。
  齐尔诺夫放下了手指。“啊!”他又重复了一句。“早餐。”
  米沙和那个看守一起离开了。邦德注意到那个靠近窗子的大个子男人有些羡慕地看着那些食物。
  “你正在谈话呢,将军?”
  “哦,等我们吃完了吧,亲爱的邦德。请接受我的盛情款待吧,如果你能够的话。”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说一句话了。事实上,关于邦德的命运,这是几个小时之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他们刚一吃完早餐,齐尔诺夫就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另一个看守又回到房间里,这两个人事先没有任何警告就架起邦德的手臂,把他拖到外面,推到两段石头台阶下面。他们打开一扇牢固的门,把他抛进一间小牢房里,牢房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盏用金属罩子罩起来的灯,嵌在房顶上。那里没有窗子,也没有家具,只有可以容一人站立、伸展手臂的空间。米沙在门口出现了。
  “邦德先生,”他说,第一次显出女孩子似的口齿不清的语音。他抱来一堆衣服,往牢房的地面上一扔。那些衣服有深蓝色的套头工作服,尼龙袜子,内衣和一双鹿皮鞋。“它们都是按你的尺寸拿来的,邦德先生。我们和莫斯科核对过了。将军希望你换上这些。”他咧嘴笑了。“你可有点儿小名气,据说像个魔术师,会一些花招,在袖子里藏东西,等等。将军觉得这样比较安全。现在就换吧,请。”
  他没说话。尽量放慢速度,邦德把自己的衣服丢掉,一起丢掉的还有那些宝贵的暗藏的器具。他钻进了套头工作服里,觉得像个傻瓜。米沙拿走了他的衣服,砰地把门关上了。邦德听到一把没有弹簧的大锁砸在门上。
  他观察了一阵。在门上有个比铅笔还小的小洞。他可以肯定,通过一套利用细小的光学纤维镜头的监视系统,他们对他进行监视。显然牢房是在地面以下很深的地方,在别墅底下。这里没有逃跑的出路。他唯一的机会就是拿到那些藏在房屋外面的土地里的备用器具。他知道无论如何这都是没有用的,只好盘上双腿,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头脑中排除了一切思虑,一切焦急,准备进入空虚的完整的自我。
  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那两个看守又来了,带来了更多的食物,他拒绝了。那两个人不得不退了出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邦德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他知道,如果他打算从死亡中把“奶油蛋糕”小组和他自己拯救出来,那么,无论齐尔诺夫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苦难,他都要利用自己全部的经验,精神与肉体上的勇气去与它抗争,甚至把它转变为自己的有利条件。
  他本能地觉得日光渐渐暗淡下去了,最后,牢门被打开了,还是那两个人把他拖出来,推上台阶,来到刚才他和齐尔诺夫坐着的那个大房间里。这一次,那地方显得小了些,里面站满了人。他看到房间外面,一抹长长的白色沙滩在落日的余辉下正变得血一样鲜红。
  四周环顾了一下,邦德看到齐尔诺夫在房间正中央,坐在一把竹椅上。其他人被链子锁在一起,他认出有两张是新面孔。他知道那男人就是弗朗茨·瓦尔德·贝尔辛格——或者是京格尔·白斯里。那张面孔肯定是他和M在布莱德斯吃过午餐后,第一个下午仔细查看过的那些照片中的一张。当他看到白斯里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时,他感到惊奇。他肯定足有6英尺高,体格宽大,看起来比他27岁的年龄还年轻,这可能是因为他那一绺不受约束的红头发吧。他用力咧开嘴朝邦德笑着,仿佛在欢迎他。
  “我想,除了迪特里希小姐和白斯里先生以外,每个人你都认识。”齐尔诺夫说。
  苏珊娜·迪特里希是个苗条的女人,比他想象的年龄要大些,头发的颜色比较淡,也不整齐。她胆怯地看了他一眼,京格尔像美国大学生那样咧嘴笑起来。
  “嗨,邦德先生。我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儿了。”
  那声音带有德语的潜在影响,但主要是句法上而不是重音上的影响,他肯定是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内心里有一丝恐惧。
  邦德点点头,微笑着,试图使他消除疑虑。他依次看着马克西姆·斯莫林,海泽尔和艾比。海泽尔对他报以微笑,斯莫林眨眨眼睛,艾比朝他递来一个飞吻。看到他们都准备以自己的尊严面对命运,是很愉快的。他问他们是否都好。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喂,我们要开会了,请大家安静点儿,”齐尔诺夫笑起来,仿佛他开了本世纪最大的一个玩笑似的。“也许,我应该把这叫做法庭,而不是开会?”
  谁也没搭腔,于是,齐尔诺夫歪着嘴苦笑一下,继续说:“这里的五名罪犯已经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结局了。已经对他们宣布了他们的罪行和他们要被处死的原因。他们也知道自己将被如何处死,明天黄昏就要执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自己的思想。“至于皇家海军,秘密情报局的詹姆斯·邦德上校,至于他,哦,我所代表的那个部,多年以来,直到现在,一直对他发布执行死刑的命令。你知道吗,邦德上校?”
  邦德点点头,心想:他多少次都凭着机智战胜并摧毁了克格勃的黑色核心,这个核心曾经以龙卷风著称。
  “我们不要低估了邦德上校的能力,”齐尔诺夫说,他的面孔严肃起来。“他不愧为一个英勇的敌人:足智多谋,极有效率,而且勇敢。只用一颗子弹,一把刀子,或者注射一针拉辛——这是我们保加利亚兄弟擅长的毒药——简单把他处死,不符合我们情报部的规矩。邦德上校可以像斗牛士一样得到一次搏斗的机会。”他带着邪恶的微笑转过来,对邦德说。“邦德上校,你知道什么是‘木偶’吗?我的意思是,从操作的角度来说?”
  “一个容易被人控制的人?”邦德问道。
  齐尔诺夫大声笑起来。“我对你很不公平啊,詹姆斯·邦德。那是红军的特种部队,斯波茨纳兹,他们使用一个词儿,叫做‘木偶’。‘木偶’在他们的训练中起了很大的辅助作用。到现在为止,在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他们已经被使用了50多年了。我们卓越的先行者,契卡,把他们称做‘格斗士’,后来,内务人民委员会说他们是‘志愿者’,尽管他们根本不是志愿的。龙卷风有许多不同的伪装,经常用一个英语名字,这个名字很怪,哦?我们把他们叫做‘罗宾逊’,邦德上校。用这个名字,你也许很熟悉吧。喔,我再问一遍,你知道什么是‘罗宾逊’吗?”
  “我听到过一些谣传。”说到这个词儿,他感到肠胃里出现一阵痉挛。
  “你相信这些谣传吗?”
  “可能吧。”
  “相信它们,也许你是有道理的。让我来解释一下。在苏联,如果某个人被判处了死刑,那要根据他的社会地位来决定他是否应该很快被处死,或是利用他的死来为国家服务。”那种冷酷无情,令人心寒的冷笑就像黑色的冰使齐尔诺夫的双眼射出光芒。“我们不像颓废的英国,他们由于自我放纵,由于纪律松懈,由于失败而乖乖落入我们手中,看着我们最终将会完全控制他们的政治……”他稍稍提高了嗓音说,“我们不像英国人,他们谨小慎微,废除了死刑,我们却更加充分地利用死刑。是的,老年人和妇女几乎是立即被处死的。其他人则被送往医学中心;有些人去帮助建造和操纵我们的原子反应堆——去干危险的工作。那些强壮、结实、年轻的男人则变成我们的‘木偶’,或者‘罗宾逊’。这为我们的人员提供了良好的训练。一名战士只有证明他能够杀死另一个人,他才能建立起自信心。”
  “我听说过。”邦德感到面孔麻木了,仿佛被牙科医生注射了麻醉剂。“我们听说这些士兵要用活靶子进行训练……”
  “不是简单的靶子,邦德上校。他们是可以还击的,当然要有一定的限制。他们知道如果他们打算逃跑,或者把他们的武器瞄准其他人,会出现什么结局,他们将会像稻草一样被割了去。但是,在一次训练中,他们可是活生生的对手。他们可以杀人也可以被人杀掉。如果他们真正能干,可以苟延残喘一些时间。”
  “三次训练以后,他们就可以得到缓刑?”
  齐尔诺夫微笑着说:“哪恐怕是个荒诞无稽的故事吧。到最后,‘罗宾逊’绝不能留下来。他们知道他们被判了刑,如果他们认为经过三次可怕的考验,就会得到一次缓刑,他们就会更加拼命战斗。”
  齐尔诺夫仔细看着他的指甲盖。房间里气氛紧张。齐尔诺夫转过身,对那两个看守点点头,他们出去了,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们听说你,啊,你是个上了我们暗杀黑名单的人,被派来清查‘奶油蛋糕’的事情,我就向我们的莫斯科中心提出请求。我要了几个‘罗宾逊’,有几个是非常出色的汉子,他们经历两次训练了,他们认为再有一次就能得到缓刑了。我要了几个年轻人。邦德先生,你应当感到荣幸。这是第一次我们的人准许‘罗宾逊’到苏联境外活动。今天晚上,从午夜到天亮,你将和我们四个最好的‘罗宾逊’一起到外面这个小岛上去,他们要杀掉你。他们都被武装起来,你呢,也可以带一件小的武器。但是,在六个小时之内,在黑暗之中,在你不熟悉而他们熟悉的地面上,你将被他们追杀。詹姆斯·邦德,我希望你见见你的‘罗宾逊’。”
  他大声发出一道命令,房门被站在外面的一个人打开了。
  第二十节  零点
  初看起来,这四个“罗宾逊”相当温顺。他们没有受到任何约束,只是由两个看守用手提机枪看着。
  “进来,”齐尔诺夫用俄语说,打了个手势。
  如果他原来盼望的是几个走路慢吞吞,担惊受怕的囚犯,那么,邦德可就大失所望了。这个四人小组齐步走,进了房间,他们的动作很像军人。目光直视前方。他们都穿着宽松的黑色裤子和衬衫。他们甚至还穿着黑色运动鞋,邦德估计,他们的脸在开始这次拼死搏杀之前也会被涂黑的。昨天夜晚没有月亮,今天夜里也不会有月亮。在外面的黑暗中,将无法看到“罗宾逊”。
  “你看,邦德上校,他们是个很好的小组。他们以前曾经一起工作过,效果不错——一次曾经和由六名斯波茨纳兹组成的小组对抗。死了五个,第六个不能走路了。他们的第二次使命是与克格勃的培训人员对抗;一个对一个,然后四个对四个。”他习惯性地耸耸肩。“结果克格勃少了四名学员。还需要我多说吗?”
  邦德盯着这四条汉子,上下打量。他们全都身材魁梧,机警,目光敏锐,但是,其中一人特别惹眼,主要是因为他身材高大,大约有六英尺五英寸高,比其他人高出一头,其他人身高在六英尺到六英尺一英寸之间。
  “他们犯了什么罪?”他问道,尽量问得随便,仿佛他是个商人,在挑选纯种良马。
  齐尔诺夫笑了,几乎就像斯芬克斯。那神秘莫测的微笑使邦德感到平生从未有过的憎恶。
  “我必须想一想,”齐尔诺夫说,他的目光顺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一排人看去。“那个大个子,雅克夫,犯了强奸六名女青年的罪,几乎都是姑娘。强奸以后他把受害人全掐死了。后面那个是伯格丹,也是个杀人犯,但不是强奸犯。他专门杀害年轻人。伯格丹把他们的脖子折断,然后把尸体剁碎,扔到他家附近的树林里。他是个农民,力气很大,完全没有道德观念。”
  邦德差点脱口而出:“和你一样,库拉。和你一模一样。”
  齐尔诺夫看着那一排人继续说:“巴维尔和西蒙比较简单。巴维尔,长着蒜头鼻子的,是个陆军军官,他侵吞了军队经费。在两年的时间里,他的五个同事发现了这个秘密。其中四个永远失踪了。第五个想方设法传递了信息。至于西蒙,他是个纯粹的杀人犯,犯有三项杀人罪:他的女朋友,她的情人和她母亲。西蒙很擅长使用劈肉的大砍刀。”
  “这样的人生真是丰富多彩啊。”邦德知道抵抗盛气凌人的齐尔诺夫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对这四个畜生不屑一顾,事实上,几小时以后,他们就会动手来杀他了。“你说他们也要拿武器?”
  “当然喽,他们两个人将拿着手枪——两把卢格尔。一个用杀人的刀子武装起来, 这刀子和塞克斯-费尔贝尔突击队的匕首很相似,我们知道你对这种匕首很熟悉。还有一个拿着一种他喜欢的武器,它是一种短的钉头锤,和古代中国人用的铁兵器相似。它是由一个钉着铁钉的钢球,一个尖利的刀刃,还有一个两英尺长的把手组成的,那个钢球和刀刃连在一起。这可不是好玩的。”
  “那么我拿什么呢?”
  “你,我亲爱的邦德上校?噢,我们希望公平竞赛。你将拿一把卢格尔手枪。帕拉贝卢姆型,状况良好,我可以保证。”
  我需要八发子弹,邦德心想。如果能够占据好的位置,他将有八次射杀的机会。
  齐尔诺夫继续说:“我们给你提供一个子弹夹,里面空着一半。这样你可以得到四发9毫米子弹, 四个‘罗宾逊’,每人一发,如果他们中没有人杀死你,如果你运气好,能够进入射程的话。正如你可以猜测到的一样,这个小组已经到现场看了一遍。就我所知,你还没看过。”
  “如果他们打算从这儿逃跑,怎么办?他们趴在一个舢板上逃之夭天了?”
  齐尔诺夫又露出捉弄人的微笑。“你还是不明白,是吗,邦德上校?这些人除了生命之外,已经一无所有——而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留下这条生命。”
  “他们还是保住自己的命为好。”
  “哦,邦德上校,别打算挑拨离间。这没有用,我的朋友。他们不会听你的。他们不会逃跑,他们也不会相信你讲的任何故事——即使他们给你时间让你讲。”
  而且你知道我也不会逃跑,邦德心想。你认为你彻头彻尾地了解我,齐尔诺夫将军。你知道我不会逃跑,是因为如果我能够智胜你要命的四人小分队,我还要回到这里来,拯救其他人。确实,齐尔诺夫了解他,因为他要干的正是这件事。他怀疑齐尔诺夫是否也知道:他还要回来以便揭露藏在俘虏中的叛徒?
  齐尔诺夫发出一个信号,四个“罗宾逊”齐步走了出去,当邦德的目光转向门口时,他们每个人的眼光都与邦德的眼光相遇了。这是想象,或者是,在这四个人的眼睛中,他察觉了毫无遮掩的仇恨?
  “在拼死搏杀之前,你还有两个小时可以休息,”齐尔诺夫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我建议你和这个世界言归于好吧。”
  一个看守回到房间里,准备把邦德带走,但是,齐尔诺夫向前走了一步。
  “我再来和你说点别的事情,以便让你熟悉一下规则。你别打算要小聪明。如果你想用尽人皆知的花招:藏在别墅外面的矮围墙下面,等‘罗宾逊’出来的时候,一个一个地瞄准他们,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神枪手,但是,请你想都不要想这个花招。当你得到命令跑步出发的时候,你就开始跑。如果你耍别的花招,我的两个看守会把你撕成碎片。假如你凭着运气或者凭着技巧,想方设法逃避了或者杀死了我的‘罗宾逊’那么,我将向你提出忠告:继续逃跑吧,詹姆斯·邦德;你拼尽全力逃跑吧。今天夜晚我们将要杀死你,我可以肯定这一点,但是,不大可能的是,如果我错了,我们的机会还会再来,我将亲自杀了你。我们的情报部绝不会罢休,直到你死。你懂了吗?”
  邦德不客气地点点头,他的肚子绞作一团,他以他能够保持的最大尊严离开了。回到牢房,他开始计算自己的机会。刚才在上面,面对杀人成性的“罗宾逊”,有一瞬间,他几乎让绝望征服。现在,他又是独自一人了,他开始计划。他们要给他一支卢格尔,带四发子弹。哎,这是个开头。但是,如果他能够找到隐藏的备用包裹,他就会得到更多的武器。
  那个包裹,是由小机灵和情报局的同事装备的,只有在现场极端迫切需要时才使用。大多是一些致命的武器。
  备用包裹是根据皇家海军旧式的“针线包”的原则设计的,它常常被人们念做“好媳妇”。这种针线包叫做隐蔽行动辅助包裹,是一个用油布包起来的厚厚的长方形包裹,一英尺三英寸长,八英寸宽,从左边引出两条长长的带子。这两条带子用一个可以迅速解开的扣子把包裹拴牢。平着打开,包里有五个袋子,每个袋子都可以装一件特殊的器具。最左边是两件东西,看起来就像短粗的HP11电池。其中一个是功率强大的照明弹,由一颗伪装成电池正极触点的开关启动。把它举到一臂之外,它就会放射出大约20英尺长的纯白色闪光,把半径为四分之一英里的范围照亮。如果发射的弹道正确,那闪光还具有致盲的效果。
  第二个电池和第一个电池的操作方法相同,但它不能用手握着,因为七秒钟以后,它的爆炸威力几乎相当于旧式米尔斯手榴弹威力的两倍。这两种电池都含有反恐怖组织极为关心的那些很难侦查的塑料炸弹的材料。
  第三个回袋装着一把六英寸长的刀子,是用强化的聚碳酸酯制造的,机场的安全检查也无法查出。刀刃用刀鞘保护起来,刀鞘折叠过来就是它的把手。
  第四个口袋几乎是平的,装着一根带有锯齿的绞杀敌人用的铁丝;最后一个口袋装的可能是其中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一支笔;但是,那不是普通的笔。它是在意大利制造的,它同样也令安全检查人员发愁。用力一拧,它就变成了一个小型的可以发射子弹的枪。一个装有压缩空气的喷射器可以射出淬了火的钢针,这几支钢针如果射入敌人的大脑。喉咙、肺或心脏,在10步左右可以致人死命。这笔只能使用三次。
  邦德在头脑中重复了一遍,每一件器具在包裹中摆放的位置,回忆起在黑暗中他多少次进行训练,只凭着感觉使用这些武器。他知道只要一分钟他就能得到他自己藏起来的每件东西,或者是准备使用它们,他感到欣慰。他在想,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如死亡的威胁那样能够使人集中精力——从前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
  他对包裹中的器具摆放位置反复回忆了几次,现在他只能在精神上做好准备迎接考验。于是,他像刚才那样盘腿闭目。但是,这一次他又回忆起斯威大特让理查德·韩转交给他的那张地图。他知道别墅与海岬其他地方的位置和关系,也知道还有一个小时,他就要做什么。凭着幸运和专门技能,他有一个取胜的机会——尽管这个机会很微弱。
  他们前来叫他的时候,说时间已到11:30。看守们不会说英语,但是,当一个看守用手提机枪瞄着他的时候,另一个则抬起手臂,骄傲地朝着他那块崭新的八功能数字手表咧开嘴笑了。
  齐尔诺夫独自一人坐在大房间里。窗子都开着,东湾附近的一片房屋闪烁着点点灯火。越过海面,在海岬的南边,华威酒店一片灯火辉煌。
  “进来,听着。”
  齐尔诺夫指了指窗子,他们一起迈步走到外面热乎乎的夜气中。邦德心想,为什么现在不用两只手把他打死呢,并承受由此而来的后果?但是,那样是毫无意义的。他将很快随着齐尔诺夫走进坟墓,被他们身后站在房间里的那个汉子砍倒。
  “听着,”齐尔诺夫又说了一遍。“这里几乎寂静无声。你知道,大约有四万人在这个小岛上生活,他们大多数人生活在港口中的平底木船和舢板上,午夜之后很少有人活动了。在长洲岛,几乎没有夜生活。”
  在齐尔诺夫说话的时候,邦德记住了他的方位和这些方位相互之间的关系。在他们正前方,地面渐渐平缓,不远处就是他第一次侦查时藏下隐蔽行动辅助包裹的地方。谢天谢地,他能够准确地认出他必须从哪里穿过矮墙了。在下面,海滩包围着海湾,在右边,地面陡峭地向上隆起。他知道,一旦越过这个土丘,走几百米就能到一条崎岖不平的路上,那条路朝着中心地峡和主要村庄蜿蜒而去。在路上,它绕过有名的北帝庙,又折向普拉亚,或者是滨海区,那里有渔业加工厂和上百只渔船。
  齐尔诺夫拍着他的肩头说:“可是我们会给他们带来一点儿夜生活,哦?詹姆斯·邦德?”他瞥了一眼手表。“时间就要到了。”他转过身,带领邦德回到房间里。
  “我能提最后一个要求吗?”
  齐尔诺夫看着他,两只眼睛布满疑团。“要看是什么要求了。”
  “我想和我的朋友们告个别。”
  “我想这不可能。这会引起他们过分的痛苦。他们现在的状态很好——尤其是那几个女人。我不想冒险破坏她们的情绪。你知道,明天早晨在这个地方我要干的事情可并不令人愉快。如果这些被判了刑的人都能以坚毅的精神接受不可避免的死亡,那就是上上大吉了。那样对我来说事情就容易了。你懂吗?”
  我懂,邦德想。你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让我现在看到他们,因为,很有可能,他们当中少了一个人。叛徒可能被提出来了。他大声说:“你是个刽子手,齐尔诺夫。咱们开始吧。”
  齐尔诺夫点点头, 表情严肃。 “你听我讲过了,整整五分钟以后,我就放出‘罗宾逊’追你。来吧,武器都在那儿呢。”
  仿佛是着了魔,桌子上现在摆满了杀气腾腾的武器。那里有三支卢格尔手枪,一把很长的炮铜匕首——也许比起旧式的塞克斯-费尔贝尔突击队的刀子还要长一英寸,还有那件铁兵器。它的木柄约有两英尺长,一头带着一个加大的把手,另一头有一个可拆卸的锋利的钢刀片。把手的那一头拴着一段不长的铁链。铁链上吊着一个比拳头大两倍的钉头锤,锤上面布满了尖利的大铁钉。齐尔诺夫摸了摸这个钉头锤,笑起来。
  “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早晨的星星,我记得他们是这么叫的。”
  “是的,早晨的星星,可是……”他残忍地格格笑了起来,“它还叫‘圣水喷壶’。我更喜欢这个名字。”他用手在这些武器上比划了一圈,停在一支卢格尔手枪上面。“这是你的,我想。”他把子弹夹撤了出来,然后才把枪交给邦德。“请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正常,看看撞针是否还在上面。”
  邦德检查了一下手枪。它上过了油,状况良好。齐尔诺夫把子弹夹递给他。
  “数一数,四发子弹。我坚持要公平竞赛。”
  当邦德按照他的指示数子弹的时候,他发现那个拿着手提机枪的看守已经做好了准备,而那几个“罗宾逊”正在他身后被带到房间里来。他知道整个安排都是为了摧毁他的神经系统而设计的。齐尔诺夫是个优秀的舞台导演,这出戏演得恰到好处。
  “你可以装上子弹了,合上保险。”
  邦德照他的话做了,右手松松地拿着自动手枪,齐尔诺夫还在继续说。
  “我们准备好的时候,我就把你带到窗于前,从十开始倒数,一直数到零。数到零的时候,灯光都要关闭,你就开始跑。不要忘记我和你说过那个花招,詹姆斯·邦德。那样对你可没有好处。我再次向你保证,哦,我以军官的名义保证遵守诺言:一定要过了整整五分钟,我才把‘罗宾逊’放出去。抓紧你的时间。你准备好了吗?”
  邦德点点头,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齐尔诺夫竟然把手伸过来。邦德只是看了一眼,把脸转向窗子。齐尔诺夫愣了一下,仿佛被他的拒绝伤害了,然后,他开始数数,“十……九……八……”直到他数到零。
  灯光都关闭了,邦德在黑暗中猛地窜了出去。
  第二十一节  黑天神帝
  凭着技巧和幸运,邦德毫无差错地判断好了如何跳跃矮墙。当他和齐尔诺夫站在外面的时候,他就计算好了,在他朝着正确的方向奔跑时,他能够数出自己的步子。奔跑中,他跳了起来,跳到坡地上,拼尽全力穿过低矮的灌木丛。他向下跑着,滚着,这样就能躲开别墅里的视线。他距离目标只有几英尺了,于是开始用手掌摸索周围的地面。有几秒钟,他几乎感到恐慌了,他的左手碰到了那块石头。他向前爬去,扒开泥土,拽出油布包裹。
  他站起来,转向左边,跑过了坡地,打算站得高一些,同时也尽量离别墅远一些。在奔跑的过程中,他一秒一秒地数着。他给自己留下两分半钟时间。无论他跑到什么地方,最后总要停下来。
  他判断这时他来到的地方,大约距别墅的上面有30米。他在那里卧倒,把手枪放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把包裹铺在地上,解开带子,打开油布。只是凭着感觉,邦德在黑暗中就摸到了每一件器具,从口袋中把它们一一取出,分别装进他的套头工作服的口袋里,不过,一只手握着照明弹。
  喘着粗气,邦德伸出了手臂,把那个像电池一样的东西对准别墅,按下了按钮。与此同时,他伸手去抓卢格尔。他估计自从他离开别墅后,在五分二十秒的时候,照明弹就会爆炸。在工作服右边的裤腿上有个敞口的口袋,他把卢格尔塞进去,然后抓出第二个电池——小手榴弹——待在那儿等着。
  照明弹给他的手一股巨大的后坐力,然后,带着一束耀人眼目的白色闪光飞了出去。在弹体离开他的手抛射出去的时候,邦德闭上了眼睛,但是,在第一道白晃晃的闪光熄灭时,他立即睁开双眼。那座别墅仿佛被人用水洗过了一般,紧靠它周围的地方都笼罩在一片无所不在的强光里,他盼望的正是这样。任何人都能看到,四个“罗宾逊”,有两个爬上了那个土丘,向他走来,另外两个向下面海滩的方向走去。朝邦德走来的两人里,有一个举起手臂遮住眼睛,但是,他们两人依然像机器人似的继续向前走。邦德叫以清楚地看到另外那两个人并没有从他们到海滩去的路上返回来。他静静地趴着,一声不出,紧紧握着那颗小手榴弹。当那两人朝他走来的时候,他可以听到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在照明弹即将熄灭的亮光里,显现出他们的身影。
  这必须以秒来进行判断。如果手榴弹没有在恰当的时刻爆炸,把两个人都干掉,可能他就不得不使用卢格尔了,至少要浪费一颗宝贵的子弹。他们气喘吁吁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现在他只有依靠自己的判断力了,因为照明弹早已熄灭。邦德祈祷上帝保佑:他掌握了他们的距离。他按下了纽扣按钮,对准两人走来的路径投出去。
  当那个装着塑料炸药的小圆筒在那两个人正前方的空中爆炸时,他瞥见了他们的身影一闪——他们离得太近了。他低下头,感到一阵灼热和震动扫过头顶,身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在爆炸声中他仿佛听到一声尖叫。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半是走路,半是蹒跚,他的一只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俯身摸到一个又柔软又潮湿的东西,他知道这是尸体和血迹。
  邦德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在长满灌木的草丛里摸索着,竖起嗡嗡作响的耳朵尽力倾听,试图调整他对危险的判断力,这种判断力对他这个职业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起码用了两分钟,他才找到一把刀,又用了两三分钟,他摸到了那把枪。正如他预料的那样,那颗炸弹在那两人正中间爆炸了,而且距离他们非常近。他的手还没摸到卢格尔,就碰到了小炸弹令人讨厌的碎片。邦德绝对不会习惯爆炸的效果,尤其是现在这种效果:数量如此之少的塑料炸药竟能造成这样巨大的破坏。
  他的头脑开始清醒了,原来那把手枪还插在工作服的口袋里,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另一支手枪,他开始向西跑去,朝着那条将会把他引向下面的滨海区的路跑去。
  齐尔诺夫刚才有意对他讲述了这四个人杀人成性的经历。现在这里只剩下两个了,根据训练进行这样的判断是合理的:他们会继续按照他们的路线走,然后可能在村子里分手,希望在开阔地上,或者在沿滨海区建造的房屋中间捕获他们的猎物。
  邦德有他自己的作战计划。他最好能赶到北帝庙,那里地形非常有利,他将埋伏在那里,以逸待劳等他们来找他。
  由于爆炸,他的耳朵依然嗡嗡作响。他觉察到衣服上沾满了血迹,但总算平安无事地来到崎岖的路上,从石块铺砌的路面跳到路边松软的草地上。现在他不再奔跑,只是快步行走,喘了几大口气,以便调整呼吸。
  过了十分钟,他觉得能够分辨出前面的建筑物的形状了。又过了五分钟,他来到村边,穿过黑乎乎的灌木丛,轻轻摸索着向一道石墙走去,他知道那石墙肯定就是寺庙的墙壁。邦德朝着寺庙前门摸索,他领悟到:现在他至少可以祈求几个神仙来保佑了,因为北帝就是统管黑色天空的最高帝王,而且在这个为他建造的寺庙中,也供奉着他的两员战神,即:千里眼和顺风耳。有了这三位神仙的保佑,今天夜里他就能够侦查到剩下的两个“罗宾逊”了。
  寺庙面对一片开阔的土地,自从爆炸以后,邦德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眼睛能够适应黑暗了。几分钟之后,他就看到一块四方形广场,还有寺庙的台阶,栏杆上雕刻着几条龙。他小心地向台阶顶端走去。到了那儿,他退到右面庙门的黑影中。那里有两根高大的石柱,他埋伏在一根石柱后面的有利地形里。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他知道“罗宾逊”肯定也在抓紧时间,在黑暗的街道中慢慢地、不作声响地摸索。
  至少过去一个小时了。然后又过了快一小时。他克制着,对手上的夜光表看也不看,他细心地,有规律地从右到左,然后又从左到右地搜索着,非常缓慢地移动着头,转动着眼睛,由于静止不动,他的身体渐渐麻木了。
  最后,他看了一下劳力士。差十分五点钟。还有一个多小时,这场闹剧就要收场了,齐尔诺夫就要开始大屠杀了。邦德想到这里心中感到一阵恶心。正当他的头脑中闪过一幅齐尔诺夫残害对手的骇人听闻的景象时,他的眼角捕捉到一个动静。那个动静来自广场的右前方,离房屋很近。一瞬间,掠过一个人影,映衬着大海旁泛白的沙滩,出现了一个黑影。
  邦德缓慢地移动着,举起了卢格尔,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刚才他看到黑影的那块地方。一时间,他认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然而黑影又出现了,紧贴着墙壁,利用黑暗的掩护,像蜗牛一样移动着。他再次转移了位置,当黑影离开墙壁,开始向寺庙的台阶走时,他举起了卢格尔。尽管邦德训练有素,经验丰富,但就在那时,他还是犯下了那天夜里的第一个错误。现在就把他干掉,他的大脑有一部分脑细胞这样对他说。不,等一等,另一个杂种在哪儿呢?就是这一秒钟的犹豫,带来了后面可怕的几分钟。
  他的训练超越了一切判断:现在就干掉他。他把卢格尔的准星对准向前移动的黑影。他的手指做出了扣动扳机的第一个动作,这时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危险临近了。
  他按照传统的侧位姿势站立着,两只手臂举起,双手紧握手枪,这时一股灼热的疼痛穿透他的左臂,仿佛有人把烧红的烙铁压在上面。他听到自己痛苦的尖叫声,用右手去摸伤口时,手枪从手中脱落。他转过身,看到拿着钉头锤的那个“罗宾逊”又准备朝他砸下来。
  他本能地做出反应,但是,每个动作似乎都是慢动作,一阵阵疼痛在血肉模糊的左臂上扩散开来。他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了,但不知为什么,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想。他可能叫伯格丹吧,就是那个把年轻人的脖子弄断了,然后再把尸体剁碎,撒到森林里的那个家伙。他能够清晰地听到齐尔诺夫的声音:“他是个农民,力气很大,完全没有道德观念。”就在邦德看着这家伙的眼睛的时候,那个钉头锤又在他头上缓慢地举起来。巨大的钉着铁刺的圆球朝邦德的脑壳狠命砸下来。他的右臂好像移动得非常缓慢,右腿向后一撤,右手抓住了插在工作服口袋里的卢格尔的把手。他的手指摸到了保险栓。带铁刺的圆球呼啸着,越来越近。卢格尔卡住不动,随即松了,邦德手腕一抖,手指一扣,只听得两声尖锐的爆炸声——两颗子弹射出。弹壳掉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慢动作立即停止了,速度开始加快。
  两颗子弹使伯格丹失去了重心,扬起两只手臂,他仿佛是个怪模怪样的木偶玩具人。兵器飞到后面去了,伯格丹的尸体冲着寺庙的庙门跌下去,溅了邦德一身血。
  邦德的左臂感到难耐的疼痛,他听到清脆的一声“啪”和沉闷的一声“砰”。另一个“罗宾逊”从广场上射来一颗子弹,石柱上的石头被削掉了一块。
  邦德疼得弯下了腰,感到一阵恶心,视线模糊,就要昏倒了,这时看到台阶上有另一支卢格尔。他竭尽全力转过去,右手握住手枪,弹夹里还有两颗子弹。他发现自己站立不稳,像个醉汉似的,感到惊恐和痛苦。一个声音仿佛在耳边悄悄地说:“干掉他。干掉他,马上干掉。”他本能地扣动扳机,知道手枪已经举起,右臂也伸直了。两颗子弹对准一个黑影。丢掉这支枪,去拾另一支。他条件反射似的,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作着。他刚刚低下头,一颗子弹嗖地飞过头顶。他抓住卢格尔的柄,然而,他抬不起手臂了。
  他单膝跪倒,抬起头来,看到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仔细地瞄准他,用俄语说着什么,在邦德眼中,卢格尔变成了庞然大物。
  接着响起一声爆炸,还有一声呼喊,邦德以为那是他自己发出的最后的呼喊,这喊声回荡在黑天神帝庙前的雕栏石柱之间。
  第二十二节  双重间谍之死
  邦德琢磨,如果死了,就不会感到疼痛了。他记得“罗宾逊”拿着卢格尔对准他的头,就站在几英尺之外,准备为了解除他的痛苦给他一枪,然后,就是爆炸声。我看到了,我也听到了,我肯定死了。但是,他还能感觉到阵阵的恶心,也能感到左臂上的剧痛。他知道他能够活动,他的眼帘就在活动。他听到有人叫他。
  “邦德先生?邦德先生?你没事吧,邦德先生?”
  他睁大眼睛。黑漆漆的夜色正在让位给第一道黎明。他侧身躺在那里,一双黑色运动鞋鞋底恍恍惚惚映入他的眼帘,还有躺在他眼前的一堆灰东西。在他身旁,他看到另一双运动鞋的鞋头。他的眼睛顺着鞋子向上看去。
  “你没事吧,邦德先生?”
  从这个角度,他无法看清楚那个面孔。那人单腿跪下来。
  “我认为应当尽快离开这里,”一个黑头发的中国男孩微笑着说。“还记得我吗,邦德先生?理查德·韩。斯威夫特的人。我跟在你后面,跟对了。斯威夫特先生说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有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别介意。他说你可能会到这里来,到长洲岛来。我还要看着你回去。”
  “是你打死了‘罗宾逊’?”邦德的左臂感到明显地好转了,那种令人无法忍耐的疼痛已经缓解。
  “他叫‘罗宾逊’?这是他的名字?啊,是的,是我杀死的。你杀死了那个拿铁兵器的家伙。用枪打死了他。”韩的右手握着一支大号0.45口径柯尔特。“我杀死他对不对?”
  “他妈的太对了。狗日的!”
  邦德的头扭动一下,斜眼看了看左手腕。劳力士手表指着五点一刻。还有45分钟,齐尔诺夫就要开始对其他人下手了。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试了试自己的体力。除了手臂,似乎一切都没有问题。
  “把手枪递给我——地上那支。”
  韩伸手去拿卢格尔。
  “那边应该还有一支,”邦德说,凝视着灰蒙蒙的晨光。敌人的手枪躺在尸体的一侧。韩把它拣起来。
  “快,”邦德催促道,“把弹夹撤出来,把所有子弹都装到一个弹夹里。好了吗?”
  “好了。斯威夫特先生教给我很多手枪射击技术。他说我是个神枪手。”
  “我同意他的看法。韩,你知道东湾北面的那幢房子吗?就是他们把我关在那儿的那幢房子?”
  “不知道,”男孩坦率地说。“斯威夫特说你将到那里去,我等着你回来。因此,我到这里来了,没有人看见你。我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我看到那两个人,在黑夜里鬼鬼祟祟的。非常奇怪。我想,跟着他们,他们准没干好事。”
  他还要说下去,邦德制止了他。“听着,韩,那幢房子……”他详细地告诉他房子在什么地方。“去叫警察。告诉他们这是涉及安全的大事……”
  “斯威夫特告诉过我一个香港警察局的电话号码。他说那是特别警察。”
  “特别警局?”
  “对。我犯傻了。开始我就想它很神秘。后来他给我解释了。”
  “好啦。你能在这个岛上找到电话吗?”
  “我四姑就住在这儿。开了个小店,她有电话。我可以把她叫醒。”
  “用你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告诉他们让当地警察赶快到那幢房子去,越快越好,妈的。行吗?”
  “他们很快就会来。你走吗?”
  邦德用力喘了一口气。“我缓缓力气,这就走,是的。你去找警察。告诉他们把所有人都抓起来。”韩已经上路了,邦德在后面喊:“告诉他们房子里的人都有武器。他们非常危险。”
  “好了。我会告诉他们的。”
  韩转身走了,举起一只手臂。然而,在第一道霞光之中,这场景却变成了一幅血肉横飞的景象。砰砰两声枪响,理查德·韩的头颅炸开了,一团血雾高高地喷到空中。那尸体又走了三四步,倒在地上。
  突然响起一阵手提机枪的咯咯声。子弹打在邦德身边的寺庙墙壁上。他自动地做出反应,凭着条件反射和训练保持平衡。喷着火舌的枪口就在他右边,离得相当近。邦德知道随时都会射来第二阵子弹,他打了一个旋,朝着喷出火舌的方向打出两发子弹。那儿传来一阵骇人听闻的尖叫声,接着是金属撞击石头的声音,后来是尸体倒地的声响。
  邦德单腿跪下,等待着,沉默着,静悄悄地,竖起耳朵倾听着,但是,只传来不断的呻吟声。他慢慢地举起右手,又一次感觉到另一手臂上剧烈的疼痛。他咬紧牙关,仔细听着。呻吟声停止了,于是他站得更高了一些,向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呆呆地得住了。
  “你敢动一下,就敲掉你的脑袋,邦德。把枪扔了。”
  她离得非常近,就在他右侧。
  “我说把枪扔掉!”命令极其严厉,盛气凌人。
  邦德松开手指,卢格尔落在台阶上,这时海泽尔·戴尔——或者,艾尔玛·瓦根——从阴影中走出来。
  “啊?”邦德喘着气说,感觉到她的欺骗是那样可怕。
  “是的。啊。对不起,詹姆斯,但是,难道你没有想到将军还会另有安排吗?你干得相当不错。我没想到你能占了这几个人的上风。但是,齐尔诺夫很担心。他预感到这种可能性了。”
  “库拉·齐尔诺夫真是绝了。”
  他咒骂着自己,为什么以前没有看出来呢。在伦敦的白色雨衣——那时曾经让他感到担忧,因为即使是受过最基本训练的人也不会穿着这样的外衣逃跑的。后来,她提出要和她一起上床睡觉。那太令人讨厌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她和斯莫林在一起的时候,这对相思鸟。
  “难怪将军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他大声说道,希望她能靠得更近些。
  “我带着他就像带着一个舞伴一样,带着你也是这样,詹姆斯;正像我想方设法勾引斯莫林叛变一样。我们最好算账吧。我得到命令就在这儿把你杀掉,尽管我原以为那几个宝贝‘罗宾逊’会替我干这事的。”
  “多长时间了……?”邦德开始问道。
  “我当克格勃?很久了,詹姆斯。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参加了。‘奶油蛋糕’刚一开始,就暴露了。当我们不得不撤退时,我接到命令,要当时就把马克西姆和迪特里希甩掉。可以在任何地方把他们抓起来,但是,中心认为,一旦我回到英国,伦敦还会用我。正如你看到的那样,他们没有被抓起来,于是中心决定干脆一网打净。你是个意外收获。齐尔诺夫冒险出来就是为了你,詹姆斯。你感到荣幸吧?”
  “非常荣幸。”
  “那么,跪下。我们按照卢布延卡的规矩办事。从脑袋后面送你一颗子弹。”
  他朝前走了一步,仿佛在调整自己的身体。“那么,在伦敦要谋杀你是……?”
  “那是个小小的骗局,好让你相信我。但是,米沙低估了你。他非常生气。现在他该高兴了。”
  她向他又走近了一步,邦德耸耸肩,痛苦夹杂着疼痛,咬啃着他的手臂。
  “如果我要跪下,可能就要失去平衡了。那个杂种狠狠地砸到我的手臂上。”
  “那么就转过身,慢慢地。”
  她比他想象的要平静些,不过,她走得更近了,仿佛要听清他说的话。他开始慢慢转动,寻找机会,要用一只手臂把她捉住。她走近了,右手高举着手枪,这时他行动了。
  转过来。转弯总要朝着身体转,而且要躲开手枪。这是专家教的,任何人拿着手枪傻乎乎地走近了,都得倒霉。邦德抡起右臂,就像舞场上跳舞的人在做一个复杂的动作,他知道已经站好了位置。虽然由于手臂受伤,他的反应稍微有些走样,但还是得手了。海泽尔拿枪的那只手还很有力,因为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克服她的力量。他贴得更近了,她的手臂和手枪都在他脖子的右边了。他用力抬起膝盖。这一招对女人来说没有效果,但是,却让她感到很疼。她疼得直喘气,他闻到她的气味,感觉到她的身子紧紧靠着他。
  由于挨了这一下,海泽尔弯下了腰,这时邦德抬起右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即使用一只手,他也能狠狠地把她扯下来。当他用膝盖把她的手臂折断的时候,她轻声叫起来。手枪落到地上,在台阶上滚了出去。
  邦德又用膝盖一撞。她站不住了,把脊柱露了出来,成了理想的攻击目标。他的膝盖猛地撞到她腰部最细的部位,他甚至听到脊柱折断的声音。她瘫了,呼吸变成了微弱的气喘吁吁的抽动。现在她肯定失去了知觉,只是喉咙里还传出大声的呜咽。
  他本来应该知道这个双重间谍就是海泽尔。她已经抓到了最有价值的目标,马克西姆·斯莫林。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看破了。邦德伸手去拿卢格尔。他没有迟疑。只剩一颗子弹了。照准那个可爱的脑袋射出去。他丝毫不感到内疚。一瞬间她就死了,他的恶心只是因为阵阵做痛的左臂引起的。
  他慢慢向另一具尸体走去。这是两个看守之一。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两颗弹击中了他的胸膛。他原本希望那就是米沙。
  他又看了一下手表,也看了看迅速明亮起来的天空。时间现在简直就是在奔跑。如果他走运,还来得及。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他可真要跑上一阵子了,天知道他到了别墅还能干什么。当然,任务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叛徒已经查出,而且已经干掉。解救其他人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但是,必须试一试。
  第二十三节  中国人收回香港
  他觉得自己跑得肺都快爆炸了,因为他跑得比离开别墅、后面有几个“罗宾逊”追的时候还要快。胸疼,加上大腿和小腿上的疼痛,把他的注意力从疼痛万分、被撕破的手臂转移开了。无论如何,他要设法留心照看左手,把左手臂塞进了工作服。没受伤的右手握着一支卢格尔。
  他奋力向前赶,在石头路上拖着脚步,扬起了尘土,那条路通往远处的海岬和别墅。他甚至不打算估计一下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但是,他知道必须抓紧时间了。后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过了很久,他来到别墅上面的山脊,用两个膝盖跪下,从地平线上滑下来。他利用右肩作为支撑,站立起来,向别墅里面窥视。
  在下面,离那儿只有几米,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散落着两具尸体的残骸,似乎哪个淘气的孩子把两个玩具娃娃拆碎了:那是夜里他烧死的两个“罗宾逊”。
  邦德在别墅前面看到有人在活动。那是海泽尔留下的看守,端着手提机枪,缩在前面墙壁的角落里,监视着。他想,齐尔诺夫肯定神经很紧张。他们会知道两个“罗宾逊”已经在别墅附近被他干掉了,另外两个仍然没有回来。他们在那儿跃跃欲试,就要动手杀人了,他猜测齐尔诺夫会在那里焦急地盼着海泽尔回来。现在的处境对邦德极为不利,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能够活着回来。
  齐尔诺夫可能会把米沙留在身边,帮助他进行祭神式的屠杀。现在离屠杀的时刻肯定非常近了。邦德缓慢地,痛苦地开始在房屋后面绕道而行,他知道在房间里面定时炸弹已经滴答滴答响起来了。他朝下面滑去,再次挣扎着站起来。离开房屋的后墙还有50多米,他迅速穿过空地,多少有些不平稳地大步跳跃着,就像他从北帝庙后面一路跑来的那样。怪了,他想,为什么一支胳臂不能动作就不能保持平衡了。他靠到一堵矮墙边,也没有向四下观望一下,悄悄朝房子移动着。
  突然从房子那边传来了响声,他一开始回来的时候就担心听到这个声音,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嘶力竭的尖叫——女人的叫声,可是就像极度疼痛的动物在哀鸣。他的头脑中突然闪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艾比的嘴被撬开,齐尔诺夫正挥舞着手术刀,准备进行卑鄙无耻的惩罚。
  就在这时,一个看守绕到屋后查看。那个男人停下来,慢慢张开了下巴。手提机枪刚端起来,还没有开火,邦德的卢格尔就跳动了两下,两发子弹穿透了那家伙的胸膛,把他打倒了。邦德向前走时想道,右边可能有人,就在他视线的边沿,但是,当他转过身,准备好他的卢格尔,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这是晨光造成的幻觉。
  从花园前面传来一声喊叫,接着是奔跑的脚步声,但是,在别人来到墙角之前,邦德已经站到看守的尸体前面了。他一把就将手提机枪捡起来,凭感觉就知道这是一支乌兹。这支枪是按比例缩小了的一种型号,枪托折起来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克格勃要用以色列人制造的武器。
  米沙噼里啪啦地跑过了墙角,邦德正好用一只手举起了乌兹。他对齐尔诺夫的这位左膀右臂扫了一梭子,差点儿没把他削成两截。他边跑边开枪,都到了房子门口,他自己还不知道呢。齐尔诺夫茫然若失地站在窗子外面,除了手术刀,手中没有武器,他脸色苍白,感到震惊,邦德冲他大声喝道:
  “把刀扔了,不许动。”
  齐尔诺夫遗憾地耸耸肩,然后把手术刀扔到花园里,举起双手,他的两肩垂了下去。
  马克西姆·斯莫林,苏珊娜·迪特里希和京格尔·白斯里还都一起被铁链锁在角落里,艾比被人用带子捆在一块宽木板上,木板用三条分开的木腿支撑着。
  “我的上帝啊,你竟然真干呀!你这个畜生,齐尔诺夫,你发疯了。”
  邦德尖声喊叫着,已经变了腔调,充满了愤怒,齐尔诺夫后退了几步。“复仇可不仅是诸位神仙的特权,”齐尔诺夫颤抖着说,眼睛里放射出混杂着狂怒和绝望的火焰。“有朝一日,詹姆斯·邦德,有朝一日,旧日的龙卷风的所有鬼魂都会跑出来,把你毁灭了。那才是复仇。”
  邦德很少有让人受折磨的欲望,但是现在是例外:他想看到齐尔诺夫被钢笔手枪的三发钢针子弹射中,每只眼睛一枚钢针,喉咙上还有一枚。但是,他必须活捉齐尔诺夫。
  “我们会看到复仇的!”他点点头。“把钥匙拿出来,将军。把铁链打开。”
  齐尔诺夫犹豫片刻,然后把两手伸向桌子,邦德看见钥匙放在桌子上。
  “轻轻把它们拿起来。”邦德现在情绪稳定了。“把链子打开。”
  齐尔诺夫又犹豫了一下,他的眼睛朝邦德肩头后面眨了眨。他想,没门儿,别跟我耍这套老掉牙的花招。
  “照我说的做,库拉……”他说,这时脖颈上的头发竖了起来,他扭回头去。
  “如果我是你,佳克,就老老实实,小心翼翼把枪放在桌子上。”
  诺曼·穆雷面对着他,从门口悄悄走进来,右手紧紧握着他们警察局发的瓦尔特手枪。
  “怎么……?”邦德有些怀疑地问。
  “库拉,”穆雷静静地说,“我把钥匙放在原地了。你打算进行什么样的复仇都可以,但必须等一等,哎,因为我感觉到很快就会有一些人到这里来。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但是,要躲开我们自己的人和英国人可是非常棘手的事。那不是一件好差事。”
  齐尔诺夫“嘘”了一声。
  “那好,如果我们打算安全撤离,就不得不用你邦德做人质了,怎么样?”
  邦德退后一步。“诺曼?到底怎么回事儿……?”
  “噢,佳克,这个邪恶的世界充满了罪恶。你还记得史蒂文森那本可爱的小说《金银岛》吗?那本书妙极了。你还记得那一段:少年吉姆·豪金斯和那个乘船遇难的人见面的故事吗?他的名字叫本古恩。哦,老本古思想对吉姆解释,他是怎样开始自己邪恶的海盗生涯的。他说,‘我开始是在墓碑上和人家赌钱,’也就是我们后来所说的在墓碑上玩赌博。哦,我想这和我的情况有些相似。现在请你把枪放到桌子上,佳克·邦德。”
  邦德转过后背,小心地把卢格尔放到钥匙旁边。
  “嗨,把两只手放到脑袋上,佳克。”
  “我有一只胳臂受伤了。”
  “那好,就把一只胳臂放到脑袋上。你这个咬文嚼字的家伙,佳克。”
  这时,邦德转过身去,慢慢抬起右手,从工作服前胸的口袋里抽出钢笔,把它打开。他在想,两个叛徒,第二个竟然是爱尔兰共和国特种部队的军官。一个与英国情报局在情报事务上有着特殊秘密关系的人,他甚至和M本人进行合作。
  “好,”穆雷继续说。“我刚才说过了,佳克,我开始也是在墓碑上进行赌博的,可以这么说吧,只不过我赌的是马。那古老的笑话——慢吞吞的马和放荡的女人。债务和那个女人,有一天夜晚,在都柏林,她让我妥协了,就像圣诞节的火鸡一样干干净净地把我烤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政治上的事情没有关系,更多的是金钱关系。”
  “金钱?”邦德的声音里流露出厌恶。“金钱?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从齐尔诺夫那里救出来呢?”
  “现在看来,它只不过是一点伪装。我们任何人都不会放弃伪装的,难道是不这样吗,佳克?而且我是给三个方面干事的:我们的人,你们英国人,还有这些家伙。我是个三重间谍,真的,佳克,直到我把你送到都柏林机场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暴露了。”
  “没关系,诺姆。你不要再说不能叫你诺姆了,因为现在你已经是诺姆同志了。”
  “我想你说得很对。在你们的国家,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这样叫。那里现在一定冷得要命,可能是这样吧。但是,你知道,佳克,现在他们大多数人都对着我来了。 你的上司M肯定冲我来了,因此我就到这儿和库拉一起走吧。”他转身朝着齐尔诺夫说:“你不认为我们现在应当行动了吗,库拉?那些海豚现在肯定在我后面,离得很近了。他们是跟着我的尾巴来的,就是这样,当我离开都柏林的时候,他们就跟上了。”
  齐尔诺夫严肃地点点头。“把这些生意做完了,我们立即出发。”
  就在这时,邦德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反时针一拧,把钢笔拧成两截,大拇指退到后面,准备推扳机。
  “诺曼!”他喊道,身体转向穆雷。他迅速推动两下扳机。“对不起,诺曼,”他说着,两枚钢针在这位特种部队军官的头上戳了两个细小的红点,就在两只眼睛上面。
  “佳克!”他本能地吐出这两个字,因为在说话的时候,穆雷肯定已经死了。他向前面扑倒,手枪从手中落下来,邦德立即伸出手把桌子上的卢格尔抓了回来。
  现在大功告成了。那些可能造成丑闻的人都死了。齐尔诺夫将是一件特大的战利品。现在只需要把这里打扫干净,只需要对新闻界做些似是而非的解释就行了。
  “喂,库拉·齐尔诺夫……”邦德的声音可不像应该表现的那样平稳,因为他有点儿喜欢穆雷,“……拿起钥匙来,把这些好人都放开。”他看着艾比。“放开你以后,去打电话,亲爱的,照我给你的号码拨。那是我的部门常驻香港的机构。在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可要盯着他。我们必须公开这件事情。”
  齐尔诺夫打开镣铐,艾比向电话走去。电话打了不到三分钟。与此同时,其他人也获得了自由。京格尔和斯莫林主动把齐尔诺夫用链子锁起来。现在他似乎丧失了一切战斗力。
  邦德放下电话,把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放在桌子上。他觉得有人在肩头轻轻拍了一下,一只手滑到他的手背上。
  “谢谢你,”艾比说,她的声音颤抖了。“詹姆斯,非常感谢你。”
  “这没什么,”他回答说。
  疼痛又袭击了他,一阵眩晕,他的双腿绊在一起。在他内心深处,他倒愿意堕入忘川。
  詹姆斯·邦德来到一家私人医院的病房。情报局驻香港代表坐在他的病床旁边。他对邦德很熟悉。他们曾经共过事,一次在瑞士,另一次在柏林。
  邦德很快就发现他的左臂打上了石膏。
  “两处骨折,肌肉被撕去了几块。”
  “咱们不说这个了,”邦德微笑着说,“你喜欢林肯夫人这个话剧吗?”这是他们过去喜欢开的一个玩笑。
  “M对你表示祝贺,可是他也严厉批评你——竟让这个姑娘和你一起到这儿来。”
  邦德闭上了眼睛,感到非常疲劳,“像艾比这样的姑娘可不好阻拦。没关系,那是我唯一失误的地方。”
  “他要你回伦敦。医生说你明天可以出院了,但是最好在这里再住两星期。我们的上司勉强同意了。那些庸医只是想再观察一下你的胳臂,你明白吗。”
  “其他人怎样了?”邦德问道。
  “一切都收拾干净了。没出乱子。也没有问题。今天下午齐尔诺夫飞往伦敦了。顺便说一句,你昏迷不醒已经多半天了。”
  “干脆把他开了膛。”邦德的嘴角撇下来,流露出罕见的、发自内心的残酷。
  “在这个时候,我们对一切都表示否认,我们的人会让他尝尽各种滋味的,然后才把事情公开——也许根本就不公开了。迪特里希女士,年轻的白斯里和马克西姆也走了。在现场不能再使用斯莫林了,但是,他们将在总部的东方集团科给他安排很多工作的。你现在只管休息,詹姆斯。你已经把‘奶油蛋糕’最后几块碎渣都收拾起来了,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艾比在哪儿?”
  “我给你带来一个惊喜。”
  这位长驻代表眨眨眼,离开了房间。过了一分钟,艾比·海瑞提吉进来了。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然后朝病床走来。
  “我极力坚持,”她说,脸上绽开微笑。“我极力坚持留下来,说我要照顾你。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同意了,说没问题。我们可真够气派的,詹姆斯,在你恢复到能够旅行之前,他们还给我们派了几个保镖。”
  “我认为我可能还真需要一个。”他笑着说,她把手掌放到他的前额上。
  “感觉非常好,”邦德说。他的手臂也许是受伤了,但是,他知道身体其他部位还处于工作状态。“你的手真凉啊。”
  “中国有句古话,”她说,甜蜜地望着他。“女人手心凉,身上赛火炉。”
  “我从来没听过这句古话。”邦德眨眨眼。
  “真的吗?”
  “从来没有。”
  “这句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我知道,因为一个日本老先生曾经这么告诉过我。”
  他们住在文华酒店,尽管打着石膏,他们还是一起度过了两星期充满生机的日子。
  最后他们乘坐国泰航空公司的飞机离开香港。当万家灯火的香港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令人愉快的女机务长走上前来,自我介绍说:
  “您是邦德先生吗?这位是海瑞提吉女士?欢迎乘坐我们的飞机。”她满脸微笑,富有魅力。“你们在香港生活得愉快吗?”
  “妙极了,”艾比说。
  “充满了惊奇,”邦德补充道。
  “你们是来度假?”机务长问。
  “算是工作休假吧。”
  “现在你们是回伦敦吧。”机务长几乎笑出声音来。“国泰给这一次航班起了一个特殊的名字,你知道吗。”
  “是吗?”艾比问道,呷了一口香槟酒。
  “是的。我们把这次从香港起飞的航班叫做‘中国人收回香港’,哈哈!”
  艾比吃吃笑起来,邦德也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