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方:云南一个山村的干旱纪实(新世纪周刊 201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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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一个山村的干旱纪实

本文来源于《新世纪》周刊 2010年第12期 出版日期2010年03月22日 何时才能告别“靠天喝水”?《新世纪》周刊 记者 兰方
  • 村民们走在背水回家的路上
  • 云南旱灾“烤验”

  已经七个月没有下过雨了。

  亮晃晃的阳光毫无遮掩地照在云南省会泽县驾车乡钢厂村村头干黄的土地上。73岁的村民唐中华独自居住在村头一间泥土屋中,屋旁是一个早已干涸的大水池。这个45年前修建的“坝塘”,本是钢厂两个村民小组245户人家的取水地,以前从未干枯过;现在,后生们甚至在池底骑起了单车。

 

  “这样的干旱,这辈子头一次遇到。”唐中华对本刊记者说。

  初春的阳光从屋外射入,堆砌的柴火、熏黑的腊肉和褐色的木桌,都湮没在强烈光差所带来的阴影中。这间不足10平方米土屋的角落,只有两个白色的塑料桶最为醒目——里面装的是他一周七天全部的生活用水。如今,水,是钢厂村全体村民数月来最为盼望的东西。

  钢厂村所在的会泽县,位于云南省东北部的乌蒙山脉主峰地段。会泽西靠四川,东接贵州,是三省交汇的咽喉要道,秦汉时是古夜郎所在地,后曾为南方古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也是“长征”的故地。

  眼下,这里广袤的山区,正为一场历史罕见的旱情所困扰。由于农村地区长期“靠天喝水”,在5月雨季来临以前,干旱现状很难缓解。

  钢厂村是这场旱情的重灾区。本应是农忙季节,但村里的百姓却三三两两地聚在唐中华家旁边干涸的大水池周围,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

水源枯竭

  钢厂村本是一个普通的云南山寨。村庄周遭的山林,在大炼钢铁时期已砍伐殆尽。后期栽种的松树,不仅遮掩不住遍山的黄沙,更无力涵养水源。

  因为缺乏地表水源,全村70%人家都修建了小水窖以蓄积雨水。此外,1966年村里还修建了两个水池,一个6000方的大池,供村民使用;另一个4000方的小池供牲畜饮用。没有水窖的村民,只能每天从村头担水回家。

  正常年份,云南雨季的降雨较为充沛。钢厂村的水池总是能在雨季蓄够人们需要的水量。

  然而,在去年7月最后一场雨结束后,钢厂村的大水池只蓄上了七成水。此后连续三个月不再见雨。从10月起,村委会便派专人管理用水,每户每天只许从水池里担50公斤的水。家中已有水窖的,配额更少。而农家必备的耕牛,一天就可以喝掉40公斤的水。

  “一盆水,洗菜洗脸洗脚喂牲口,不折腾成黑泥浆就舍不得倒!”村民们称,洗澡是想都没想过的奢侈事,连衣服,也只洗贴身内衣。

  随着旱情延续,背水成为村民们唯一的选择。73岁的唐中华,自家修不起水窖。从大水池干枯那天开始,他不得不翻过山头,往返三五个小时,到一处水源去背水。而这处水源,流量仅每秒0.3公斤。

增收困局

  钢厂村村民的主要产业,除了在山脚缺乏水利设施的红土地上种植两季的作物,还有少许家畜养殖。

  钢厂村农民每年播种“大春”和“小春”两季。每亩小春作物,能有200元的收入,而大春季节的马铃薯种植,年景好时每亩地能带来2000多元进账。此外,全村还有600多人在外打工,平均务工收入,每年在3000元-4000元。综合计算钢厂村全年人均收入仅为2089元。

  小春这一季,整个钢厂村全部绝收。往年此时,麦子都该长过1米高了,而今年最多不过1尺长。钢厂平均每户种有三四亩小春作物,按照每亩地300元的成本计算,这一季已经损失了近千元——这是当地人均年收入的一半。

  越来越多的村民选择了离开。今年刚开年,钢厂村全村走了68户人,举家外出打工。劳务输出,竟成了云南不少干旱地区抗旱救灾的举措。

  在会泽县,外出打工的人比去年增加了1万多人。政府与长三角、珠三角的企业签订了定向协议,组织培训,希望以此保证农民“减产不减收”。

  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就此放弃土地。不少村民,仍然将赌注压在能决定一年生计的5月雨水上。

   “小春损失大春补”。二三月间,又是新一季的播种时令。马铃薯现在再不播种,种子就也不能再用。村民们顶着旱情播种了70%的土地。马铃薯播种到出苗阶段,水分需求并不大。而到了出苗期,降雨便至关重要。

  只要有两三场降雨,就能够保证土马铃薯的正常生长。但是,“如果到时候还是不下雨,只能怨自己这一次没有把注押好。”38岁的村民盛有葵说。

  盛有葵一家五口另一份重要的生计来源,是58只羊和十几头牛。按照正常年景,要到9月才是牛羊出栏季节。而因为缺水,他今年已经提前贱卖了六头牛。羊的奶水不够,往年成活率能有90%,估计今年也只有50%。

  担心牲畜和人抢水,驾车乡的“牛市”也早早来临。人们不得已卖掉自家耕牛,在乡镇的赶集天,附近村民竟赶来了200多条黄牛等待买主光顾。

“自来水”之梦

  2010年2月起,会泽县的政府部门开始组织车辆设备,向各人畜饮水困难的山村送水。县城有限的消防车、洒水车在各乡镇间来回奔波,平均两三天才能向钢厂村送一次水。每户每次一次只能分到50公斤,不少家庭仍然需要上山背水。每背一立方水,政府补贴10元钱。

  “今年政策好,政府都给我们送水来了。明年要是再干旱,没有政策了,又怎么办呢?”78岁的张顺富,期待着能将山后的水源引进村,让每家每户从此用上“自来水”。

  乡上的干部觉得这个想法多少有些不切实际。一是这股每秒出水仅0.3公斤的水源水量太小,二是水源地海拔比村子要低,引水难度太大。

  村长沐福龙则固执地认为,水源地比村子高,可以用倒虹吸的方式,将水引过山头,让山后的三股小水流汇集在一起。然而,要完成这样一项工程,造价在100万元以上,无论是乡级政府还是村民,都无力负担。

  “惟一比较现实的方法,还是多修水窖。”驾车乡的乡长杨华介绍,尽管钢厂村有70%的人家建有人饮小水窖,但地边水窖几乎没有,否则也能缓解一些旱情。吸取此次抗旱的教训,县上已经出台了正式文件,鼓励村民们多修水窖,每修一口,补助1000元。

  吴玉成还对记者说,山区绝大多数的小水利工程,都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年久失修。

  例如钢厂村的大水池,自修好后曾维修过两次。一次是在上世纪80年代,用红泥重新修补了池壁;另一次则是在90年代,村上组织用水泥修葺了池底。十几年过去,大水池的池壁再次出现了裂缝,水泥地和池中央的泥沙地间缝隙过大,渗水严重。村长沐福龙希望利用此次干旱,再将水池维护一次,初步估计工程造价要在10万元左右。“正向上申请着,不知道能不能有些资金给我们。”

  “我一直强调,在水利建设方面,政府要做的,是抓大不放小。”全国人大代表、云南省文山州砚山县县长李云龙认为,政府在加大中大型水利设施建设的时候,小沟渠、小坝塘、小水窖、小水库、小泵站绝对不能忽视。

  旱情当前,政府也许就此下决心加大“小水利”投入,钢厂村的百姓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觉得,也许用上“自来水”的日子真的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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