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黄光裕的悲剧在权力面前不可避免

• 　　在现有体制下，只要有一点雄心的企业家，比如要进入资本市场，几乎不可能不违法。可以说，违法是中国企业经营的常态，迫使企业违法的就是政府不合理的法律、政策、制度。

作者：秋风，学者

黄光裕遭遇刑事、监管调查过程的神秘与混乱，已经部分地揭示了黄的悲剧性命运之不可避免性。

黄究竟犯了那些问题？为什么调查黄，迄今无人确切知晓。坊间传闻的“贿赂商务部官员”、“操纵市场”、“内幕交易”等说法，都有一定道理。事实上大多数落马的民营企业家，也都掉进了这几个陷阱。

成功的商人总是愿意说，只要自己守法经营，就已经为社会作出了贡献。然而，在当代中国，守法其实是一件成本非常高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任何商人能够真正做到守法经营。

原因很简单：现有的经济体制是从计划体制时代遗留下来的，尽管经历了三十年变革，其基本框架并无改变。政府对所有人的经济活动，都享有几乎不受限制的权力。政府经常禁止私人企业家进入诸多市场领域，最重要的资源也都掌握在政府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商人要从事正常经营活动，几乎不可能不违法。

比如，中国据说已经有了一个证券市场。然而，这个证券市场确实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企业上市，究竟要由各级政府层层审批，需要行业主管部门审批，最终要由证监会审批。黄光裕的企业要到香港、在国内上市，都不能去走这漫长的复杂的审批渠道。政府的审批对市场秩序的健全运转不可能有什么正面效果，它唯一的功能就是让各级官员获得租金。行业内外尽人皆知的秘密是，企业上市，没有数千万的公关费是不可能成功的。这些公关费当然进了拥有审批之权的各级、各部门政府官员的口袋。

就是说，在现有体制下，只要有一点雄心的企业家，比如要进入资本市场，几乎不可能不违法。可以说，违法是中国企业经营的常态，迫使企业违法的就是政府不合理的法律、政策、制度。

这倒不成其为严重的问题。人们其实已经对商人的违法活动进行了区分，即区分了违反法律的活动与违反正当（right）的活动，也即区分了违法与不正确。商人的有些活动是违反法律的，却并非不正确。过去二三十年来，对于某些违法的商人，舆论、民众都持支持态度，政府最终也认可了越过政府划定之界限的商人的很多行为，就是因为，大家知道，这些行为虽然违反当时的法律、政策，却是正确的、合理的。理论分析与经验观察均可表明，面对不合理的旧体制，某些勇敢的商人所采取的违法的行动策略，乃是大多数制度变革的主要推动力量。

然而，并不是所谓违法行为均具有正当性。有一些商人，同样是面对不合理的制度，不是简单地无视法律，采取正确的行动，去创造新的制度，而是主动地去贿买掌握着市场准入或资源分配大权的政府官员。有些商人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实现正常的市场进入，有些人却试图更进一步获得某种特殊照顾或垄断权。前者是迫不得已的，因为是可以被人原谅的，后者却则主动地变成“分利者”，是很难被人原谅的。人们可以接受商人面对不合理的制度采取违法策略，因为人们已认定，法律本来就不对。人们却永远无法接受商人做道德上不正确的事情。

然而，对于商人来说，置身于权力不受限制的环境中，假如缺乏必要的内心道德约束，那就非常容易从迫不得已的制度受害变成有意识的特权分利者。经济学家会说，在政府严密控制经济的制度环境下，商人这样做既能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也能为社会创造财富。贿金是经济在不合理制度下正常运转的润滑剂。不应当去谴责受贿的官员，更不应当指责行贿的商人。经济学家这样说的时候却忘记了：这种短期的双赢必会带来严重的社会成本：腐败的体制化。而腐败的体制化与商人行贿的习惯化，乃是互为因果的。在权力被腐败之后，商人群体也被腐败了。

也就是说，由于已经收买了官员，法律、政策对他们来说已经形同虚设。他们相信，有权力保护，可以为所欲为，权力即便不保护自己，也可以用金钱可以摆平一切。他们开始放纵自己。这会表现在多个方面，比如，不公平地对待交易伙伴，黄光裕对供货商的条件似乎就是十分苛刻。比如，行为短期化，热衷于投机行为，追求财富的超常规增长，追求企业的超常规扩张。

在黄光裕及在他之前出事、在他之后可能要出事的企业家身上，这样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地重演：面对不受限制的权力，他们被迫收买官员。进而他们在官员身上加大投资，为自己购买特权。这种特权腐蚀了他们的心灵，他们目空一切，产生了唯我独尊的心态。他们开始在资本市场上纵横捭阖，他们的财富迅速蹿升。

但是，这不过是在刀尖上跳舞而已，他们随时可能掉下来，落得个人财两空。归根到底，在当下体制中，商人不过是整个权力机器的工具而已。他们的特权不是制度给予的，而是个别官员的恩赐。只要这个官员在官场中失势，这些商人就立刻会成为陪葬品。最大的悲剧是，当他们被牺牲的时候，没有人悲伤，相反，公众可能很高兴。因为，他们寻找到权力的保护伞后，确实已经不是“好人”。

既然商人们普遍都有违法行为，那被牺牲的可能性始终存在。面对这样的前景，对商人来说，比较划算的做法是，可以违法，但起码做个好人。那样自己被牺牲的时候，起码能有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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