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土日记》连载之二

九月十八日

拂晓，发现敌舰十五艘，汽艇向导，集中石湖包封锁线外，大肆破坏，进攻青山。对华丰垸、灵官咀方向仍有敌舰游弋，似起监视模样。余偕士绅陈浴笙，访防军蓬安部队陈团长伟震、张副团长子良于阵地，代表慰劳，并洽商协同坚守之策。尤以张副团长语余“成功只有保守国土，成仁亦尽革命军人之天职。”其豪壮之情绪令人钦佩。

余返乡公所，召集全体员兵举行“九一八”沉痛纪念。训示守土尽职之义务。随下令积极发动各种任务队，协助防军作战。并授予黄乡长应变机宜：加紧抢运粮食，奖励后运及疏散老幼妇孺。布置均幸就绪，惟遥望县治与营田，重湖远隔，消息渺然，内心极为悬念。忽闻粮船经驻军扣留十只，比电陈团长交涉，允放回七只。而余为镇压计，安步巡视南市两周。易坤绍庵曰：“县长何其安闲！”余应曰：“有备无患，敌纵强行登陆，彼为寇，我为主，惟有决斗而已！”即对“愿拼老命”。足佩其老而弥坚。

九月十九日

晨刻，陈团长电告：“敌舰艇确进忧青山，企图在营田命登陆，南大膳可保无虞矣！”余亦知湖面之敌舰为策应新墙河北岸蠢动之敌，如新墙河无变化，湖面之敌主不足为患。既已犯青山，形势转变，余决计雇舟冒险绕敌左右过湖，东返县城，俾资策动全县民众，助我英勇抗敌之国军，歼彼顽寇。黄专员虽感不适，亦扶病与余同舟东返。途中查获假兵工厂名义私运食粮四大船，计约千石之谱，交由黄专员派黄沛霖监送由草尾后运。

傍晚达到湘沅交界之处南竹脑，风浪翻天，不能过湖，乃寄居芦苇深处湖民伏志生家，与湖面敌舰停泊之处一水之隔，相距仅数里之遥。敌舰艇灯火齐明，浮筒上引以电线装置电灯，放置舰艇之前面，防我水雷。其信号汽笛之声不绝于耳。尤以探照灯四射，南竹脑居民数十，引为奇观。汽艇游弋湖面，终夜未停，惧我袭击。比传谕湖民不许燃灯，免发现目标。天亦大雨不止，情景益觉凄凉与紧张。

余夜不成眠，乃与黄专员纵谈倭寇必败，孜孜不倦。黄亦强打精神，应付余所谈之问题，诚别有意趣也。俄而炮声自东而来。乃新墙河之激战。

九月二十日

晨四时起床。推门起视，北风号怒，巨浪滔天，仍微雨不止。余决计乘风破浪，横渡洞庭西浃，宁可为洞庭之雄鬼，岂甘待作寇俘囚！黄专员踌躇不决，余佯曰“生长湘滨，深知可渡”，而内心已决，奈原雇之舟过小，不能快余之意。正考虑间恰有沅江贸易南返两商船，先晚停泊于此，因情况不明，未敢贸然过湖。愿载余南渡，度其载量，堪资破浪。遂改乘较大之商船，挂帆横渡。邑绅彭老先生同返。未循畎口航线，顺风之快不亚机轮，不两小时越过洞庭湖西浃。将靠大湖南岸酬马垸北堤约二华里，忽发现由葡萄山方向隐蔽在水面杨柳中敌汽舰四只，时湖水上涨，故杨树半在水中。老龙潭方向敌小型兵舰一艘。汽艇目标向余所乘之帆船紧急追来，余即命转舵，就堤登陆。滩水过浅，敌不得逞。敌舰乃发炮，炮弹落近船边，水花四溅，乘船者衣履为湿，虽未命中，险矣！倘仍循畎口而返，则遭遇于暴敌也。

余扶黄专员登堤，步行约二华里到达红庙。有我蓬安守备部队据险严阵以待。白马乡第十三保保队附庄得愚率领壮丁荷戈堤上，协助我守土军士，以待杀敌。又据报告：敌舰先日由横岭湖、八百弓进犯王家台如何焚杀；及人民黄保生强渡我军曹排往李家台接防，如何遭遇战，如何杀敌，如何殉难，我军如何炮击。言之历历如绘。其击翻之渡船横倒湖中，显然入目，余乃逐一记载手册。忽闻密集枪声四起，登堤了望，乃追击余船未逞之舰艇，转向畎口进扰。登时满天烽火，隆隆炮炸这声，乃我守军王排誓死抵抗；烟尘蔽天，则暴敌焚毁我畎口数十家无抵抗力居民房屋实况，极人寰之惨矣！旋遇由青山逃出之人民至此，群泪相告，敌确已进陷青山，当时军民壮烈牺牲情形，不胜痛愤。

青山属武穆乡，共编三保，位居营田对河，湘江之西，大湖之东，五岛孤悬。事变时防军未许全部人民疏散，以安军心。至敌迫近，船只已无，以致二千余无抵抗力之人民，横遭暴敌逞其兽性，残酷之蹂躏，任情之奸杀，可以想见也。又闻黄乡长照庄全家老少被敌杀害，黄鹤兄之封翁，及余十年前在京都老友黄树仁，均无一幸免。尤以胡保长率领壮丁十余人随军抵抗，被俘时大呼“要杀就杀，誓不投降！”从容就义，其壮烈殉国之精神，洵不愧为中华之忠魂。均记之于手册，以备转报褒奖，用彰忠烈。

即在酬马垸堤工局午餐毕，下令送达白马乡乡长刘嵩云，发动战时任务队协助作战；并指示抢运与疏散粮食及应变方略。并责成该乡长应遵令随军办公。

下午三时，余改乘小划，过塞梓庙封锁线，出临资口。斯时湘水上游已满布鱼雷，舟行颇感危险。行抵包公庙，已万家灯火矣。即在仁和乡乡长陈施惠家寄宿。附近设有广武军军用电话，比向长官部赵处长报告敌情后，乃指示仁和、临资、文洲各乡长，加紧抢运湖粮。惜乎当时船只无多，又经移作军运，致有有谷无船之感。即晚将经过情形，以紧急书面报告层峰，由仁和乡派专差送达长沙。

乃雇舟沿江东下，向县城进发，黄专员遂留于此。当时江面交通完全断绝，惟目睹两岸居民，扶老携幼，纷纷向南逃避。中有识余者大呼“县长归来矣，我们胆大了！”余闻呼声，不禁破涕为笑。噫！倭寇不灭，何以家为？此诚“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游离道路中”之写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