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劲松：足协涉嫌渎职罪(青年周末 2009-12-3)

郝劲松：足协涉嫌渎职罪
足协调查了吗？举报了吗？如果没有就是不作为
参与赌球的球员、教练、官员涉嫌开设赌场罪
◎文/本报记者 李佳 ◎摄影/本报记者 吕家佐

◎郝劲松说，如果中国足协说自己不知道假球的情况，“他就是在装，是撒谎。”
郝劲松，中国最知名的公益诉讼代理人近日放出话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将中国足协和中国足球管理中心推上被告席。
从2004年至今，郝劲松一共打了7起公益诉讼官司，先后将北京市地铁总公司、铁道部、国家发改委、上海市闵行区交通执法大队等政府部门或企业推上被告席。7起官司中3起胜诉，3起或法院未受理或败诉，但被告最后均修改了自己的行为，郝劲松取得了“事实胜利”。7起诉讼中只有一次郝劲松是真正的败诉，那就是北京地铁厕所收费案。
他打官司的成功率让人吃惊。
当年，那个声称要将“铁老大”告到底而被很多人当为笑谈的政法大学研究生，如今在一连串胜利的衬托下，神采熠熠，无比自信。他说，打公益诉讼对于他来说已经“易如反掌”。这次他将目标瞄准中国足球管理中心和中国足协，理由是“作为管理者，面对中国足球烂到骨头里的假球赌球现状，他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不作为，他们渎职。如果他们敢说自己不知道，那就是在装，是在撒谎。” ■“我以公民和球迷的身份状告中心和足协”
公安部打击赌球假球行动大幕如今已经揭开，不仅声名显赫的多名俱乐部经理、教练、球员被抓，连足协内部也有官员牵涉其中而被控制。谁也不知道这次“抓赌风暴”最终能深入到什么程度，但至少不会像7年前的龚建平案那样，最后仅以一名“黑哨”的服罪不了了之。
在舆论集中火力猛攻“抓赌风暴”的当口，郝劲松出现了。11月29日，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我要以公民和足球爱好者的身份将中国足球管理中心和足协告上法庭，告他们不作为。”
一些人质疑他的身份，不知道他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凭什么把中国足协和足球管理中心告上法庭。郝劲松说：“那我告诉你，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赋予一个公民的权利。另外我还是球迷，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关注足球，我买过球票到现场看过比赛，我也坐在家里通过电视机看过比赛。我投入了金钱和感情，可是他们却踢假球、赌球来愚弄我们这些球迷，他们浪费了我们的金钱、时间和感情，损害了我的权益，所以我要告他们。”
“长期以来，很多人关注足球，对足球寄予希望，中国足球也经历了很多波折。施拉普纳和米卢在的那时候我们的足球出了线，我们还看到了一丝希望，但随着几位教练的离去，随着中国足球假球、赌球风气的泛滥，随着中国足球管理中心和足协的不作为、放纵、纵容和渎职，导致中国足球每况愈下。我觉得中国足球现在已经彻底烂了，元气大伤，不经过大换血很难生存。”
■“根据‘举证责任倒置’，中心和足协要证明自己‘有作为’”
郝劲松：实际上他们（中国足球管理中心和足协）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谁在踢假球。
青年周末：你怎么知道他们早就知道
郝劲松：因为我们很多球迷都知道。连我们这些普通人都看得出来，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就像上海的钓鱼执法，很多年前执法大队就知道。就像华南虎事件，我们都知道是假的你林业局怎么就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你却不知道？你在装嘛！这些本身都是常识。你需要每个人都成为鉴定专家吗？我们每个人都有基本的判断能力。比如广西医药和山西路虎的那场比赛，看过的人只要是懂球的人，踢过足球的人，知道规则的人都知道，那场比赛充满了假球。

◎2004年大连球迷打出标语“铲除足球毒瘤” ◎供图/CFP
青年周末：可是情理只是一方面，我们都知道法律是要讲证据的，既然你告中心和足协，你就要有证据说他们知道这是假球。
郝劲松：公安部正在调查啊，媒体也会披露，我会把他们调查出的结论作为证据。具有司法权力的政府机关说这是场假球，我们就要引用。另外，我作为一个公民是不可能自己调查拿出证据的，因为我不是调查机构。按照法律规定，公民在某些案件上不具有调查权，尤其像赌球这种涉及刑事犯罪的案件，公民是没有刑事侦查权的。对于行政诉讼案件，我们国家的法律考虑到民告官的艰难性，所以规定要“举证责任倒置”——也就是说，政府机关被告上法庭，政府要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没错。比如我起诉中心和足协不作为、渎职，你就要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渎职、不作为。如果你说你有作为，那好，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什么时候向公安机关举报过，是2006年？2007年？还是2008年？假如你没有证据证明你举报过，那么假球、赌球泛滥，你足球管理中心和足协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脱不了干系的。假如你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你是渎职。你如果知道了不查处，是包庇、袒护、犯罪。
青年周末：知道了不查处就是犯罪？
郝劲松：这就是一种犯罪。如果确实是假球，你有没有进一步深挖，或者向司法机关举报？你发现了没举报，就是一种犯罪。就像龚建平作为企业人员受贿，中心和足协向机关举报了吗？如果你没有举报背后原因是什么？我们知道有一些中国足协内部的人也参与进去了，被公安部门抓走了，那么你是不是参与其中了？你是不是充当保护伞了？或者我们可以直接说，你自己本身就是犯罪集团的一员，是赌球犯罪的一个共犯。我们当然有权利质疑、有权利推测。
■“中心和足协有查处和调查的权力”
青年周末：如果足协拿出证据说我向相关部门举报过呢？或者人家说我们内部查过，毕竟我们老百姓不可能知道足协内部的每件事情。
郝劲松：那你举报过几次呢？举报过哪场球呢？我举个例子，假如我们从民间调查掌握了15场假球的证据，那这15场假球你足协举报了几场？你调查处理过吗？调查处理结果是什么？你对外公布了吗？还是调查完了你压在箱底没向司法机关举报？
青年周末：可是中心和足协一直在说，他们不是司法机关没有司法查处的权力，或者人家说我是知道这场是假球，可是我没有司法调查权，我不知道谁参与了假球、赌球。
郝劲松：你不是司法机关你没有司法查处的权力，可是你有管理和查处的权力。你对内部实行了管理和查处的权力了吗？你启动调查程序了没有？调查结论是什么？你是管理机构你如果没调查就下台，换那些有能力能调查的人上台。足协调查不了，你解散，我们不需要这样的足协。
我们看到足协的前任主席阎世铎面对媒体几次慷慨陈词，措辞之严厉，语气之庄严，使我们认为他很可能做出一些行为。但实际上我们很失望，我们没有看到他做出任何有效的有力度的行为。中国足球反而是越来越烂，到了谢亚龙当足协主席那会儿我们球迷们就都懒得看了。
■“我要给大家树立一种模式，走法律途径比闹事更有用”
青年周末：足协并非政府行政机构，你怎么告他们不作为呢？
郝劲松：足协和足球管理中心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而且足协是半官方机构，足球管理中心是行政机构，财政要给他开支，他们实际是领工资的，是纳税人的钱在养活他的。另外，足球管理中心的管理权力是法律赋予的，中心又将这种法律赋予的权力授予足协一部分，让足协对足球进行一定程度的管理。所以虽然足协是半官方的机构，但他行使了行政职能，而这是政府应该享有的职能。所以我要把中心和足协列入共同被告。
青年周末：假如你把中心和足协告赢了，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郝劲松：首先法律判他败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惩罚，他就会颜面尽失。虽然中国足球很烂，但我们知道中心和足协以前从没接触过这种判决，根本没人告过他。
另外我要给大家树立一个模式。当年中国对日本的那场球赛我看过，中国球迷闹事，围攻外国球员乘坐的车队，警察一次次的驱散人群，抓了很多闹事的。但是很少有球迷用理性的、有力量的形式去监督政府机构，所以我们要给他创造一种模式，告诉你这样做要比你骂，比你哭，比你下跪更有力量，更简洁，更明了。我们要给大家找到一种途径，做一个可以复制的模式。每个中国公民都有权利要求政府职能机构尽自己的职责。中国足球烂成现在这个样子，中心和足协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仅仅是公安部抓赌球就完了？那你呢？你的管理职能呢？你拿了纳税人的钱你做了什么呢？
■“踢假球者涉嫌‘开设赌场罪’”
根据公安部初步查明结果，“王鑫等16人涉嫌利用商业贿赂操纵足球比赛结果”， 相关涉案人员已被公安机关依法刑事拘留。那么法律将用什么样的罪名指控他们？数量庞大的球迷们无法忘记，这么多年中国足坛只揪出了一个龚建平，而且大家对他抱有很大的同情。龚建平当年的罪名是企业人员受贿罪，现在这些人不仅参与了踢假球，还参与了赌球，如若再以同样的罪名判决他们，这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对此，郝劲松认为，可以用涉嫌“开设赌场罪”来指控他们。
■“光踢假球没赌球也可判开设赌场罪”
郝劲松告诉记者，在中国，对赌球没有专门的法律，只能是以赌博罪或开设赌场罪来量刑。如果裁判受贿吹黑哨，就是企业人员受贿罪。
他认为，只要是参与假球、赌球的球员、教练、裁判等人，都可以判开设赌场罪。“因为赌球是特殊的赌博，需要很多人来配合。比如我要这场球踢成5：1，一个人说了不算，上到俱乐部经理、教练，下到球员都要配合这个行为才能完成这个结果，所有参与的人都是共同犯罪的主体。”
记者感到疑惑：“那么如果几个球员商量好了踢了假球，然后其他人通过国外的网络或赌场赌球，但是踢假球的球员没参与赌球没开赌场啊，这些人只是为了比赛结果做了一个局，这也能算开设赌场罪？”
郝劲松回答：“我认为他们是开设赌场罪，哪怕他只踢了假球即使没赌博也算。判断这个球员是否犯开设赌场罪，要看他是否下过注，或者他是否成为比赛最后结果的一个关键的棋子。如果是，那你就是开设赌场罪的共同犯罪主体。因为没有你的配合我达不到赌球的这个结果。赌球是一种有组织的犯罪，一个人是完成不了赌球全过程的，必须有人配合，赌球是一个特殊的赌博。就像盗窃团伙里有望风的，也有销赃的，那个望风的和销赃的没有参与盗窃，但这个角色也算盗窃罪，这是有组织犯罪的一个特征，不可能一个人完成犯罪的所有环节。”
郝劲松介绍，2006年全国人大对赌博罪增加了开设赌场罪。“以前不管你赌了多少，5000元还是5个亿，按赌博罪最多判三年，赌博罪的风险太小了，远比偷盗、抢劫判的轻，有的甚至还能缓刑。低犯罪成本致使很多人铤而走险进入这个市场，最后国家发现我们要修改法律。开设赌场罪如果数额达到一定限度，是可以判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但是这样仍然无法遏制赌博的势头。因为我们这么长时间看到有几个人因为开设赌场罪被判刑？没有几个人。
■“网络赌球、境外赌球也可判开设赌场罪”
“我们知道这次赌球案很多人是通过网络参与赌球的，网络赌球也能算开设赌场罪？”
对此郝劲松表示：“也算。有形的赌场是有人组织从中抽头，网络是另外一个平台，而且更快捷，世界各地通过网络投注，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场，而且很隐蔽，不容易被破获，所以现在网络赌球成为中国赌球的主要部分。”
“那么国外对赌球是如何量刑的？”
“英国和意大利有针对赌球的法律，但具体我不太清楚，我们对这个问题的研究是空白的。”
“通过公安机关公布的案情，我们可以看到部分人参与赌球是在境外发生的。比如踢假球在内地，但是赌博发生在澳门，澳门是赌博合法的地区，这也算犯罪吗？”记者提问。
“当然。大家不要忘了，我们中国刑法是有犯罪行为发生地和犯罪结果发生地之分的。你的犯罪结果发生在大陆，我们同样可以用大陆的刑法来追究你。再说了，澳门也不允许你足球赌博啊，澳门只是允许赌马、赌狗和开设固定赌场，但赌足球是不合法的。”
郝劲松接受采访时说，中国足球界的很多人，没有下过注的人很少。“足球圈的人认为，既然我们中国的足球冲不出去，我们何不通过假球、赌球挣点钱呢，然后大家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当很多人被拉下水的时候，赌球就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一个产业链。就像上海的钓鱼执法那样，这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链，每年有2万辆车被罚，罚款达到2个亿，这么庞大的数字使许多人愿意铤而走险。赌球也是这样，不换血不抓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想足球界没有卷入赌球的人会很少。”
■“打公益诉讼官司，我觉得很简单”
从2004年至今，郝劲松一共打了7场公益诉讼。先是状告地铁厕所不给开发票，之后是地铁厕所收费案，火车餐车不给开发票案，铁道部春运涨价案，陕西华南虎案，上海钓鱼执法案，和国家发改委手机漫游费听证案。
郝劲松给记者算了算，胜诉的案件包括地铁厕所发票案、火车餐车发票案和上海钓鱼执法案；告铁道部春运涨价不合理一案，虽然法院判自己败诉，但宣判后铁道部马上取消了春运涨价，自己实际上取得了“事实胜利”；华南虎案件虽然法院没有立案，但陕西方面最后承认“老虎是假的”，也取得了“事实胜利”；发改委手机漫游费听证案法院也是没受理，但8个月后发改委宣布修改听证程序，规定公开举行听证会要设旁听席，要提前一个月向社会公开，要公布听证名单和地点，要允许媒体进入报道，郝劲松同样取得了“事实胜利”；7个案子中只有地铁移动厕所收费案法院判自己败诉，而且地铁至今未做任何改变。
7个案子实际上赢了6个，成功率相当惊人，旁观者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奇迹。
因此当记者问郝劲松，打了这么多年公益诉讼案件，有没有觉得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时，他回答：“我觉得一点都不难，实际上很简单，因为难与易是相对的。像我经常操作这种公益官司，就会觉得易如反掌。但如果你是个普通老百姓从来没操作过，你当然就会觉得难。”
■律师打公益诉讼会失去很多
“那如果公益案件真的这么简单，为什么其他律师不打？这不是个出名的好机会吗？”记者对此感到很疑惑。
郝劲松解释，对于普通律师来说，打公益诉讼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因为你面对的是国家政府部门，他很强势，你如果跟他们打官司你会得罪很多人。而律师自己要受律所、司法局的制约，他如果得罪这么多人他就没法打以后的官司了，所以律师不会这么做，因为风险大于收益。而我本人不是律师，我没有律师身份，我现在的身份是北京国纲华辰律师事务所的公益部主任，我只是一个法律研究者，所以我不受任何方面的约束。”
对于普通人来讲，郝劲松认为打公益诉讼最大的问题是勇气。
“关键是你是否有使用法律的勇气。法律是无处不在的，中国要成为一个法治社会，每一个领域都要由法律监管。我们看到我们的国家每天都在改变，我们需要很多的人使用法律的方式赋予司法变革社会的力量。如何调动大家的动力，这是一个难点。打公益诉讼是探索和摸索的过程，没有太多的困难，只是需要坚持。像我们时间最长的就是华南虎案，打了1年零6个月，但效果很好。过去是政府说了算，他说老虎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但这次不灵了。他们发现以郝劲松为首的一伙人就说这个老虎是假的，他们不停地状告，每隔一段时间拿出一个法律行为。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只有绵羊才会害怕，但即使绵羊害怕狼还是会吃掉你。”
另外，郝劲松的经验是，要想把公益诉讼案件打赢，很重要的是要找一个法律条文清晰的领域。“比如我打的7起案件，那个领域的法律条文都是很清晰的，所以我打起来就很顺手。但比如拆迁诉讼，我不会碰那个领域，因为它涉及的很多法律条文不清晰而且互相矛盾，很难打赢。”
■“我在火车上吃饭，餐车长主动问我发票什么时候要”
记者曾听说一件趣事，说的是郝劲松打赢火车发票官司后再上火车吃饭，火车上的餐车长会主动跑过来问他“您是准备现在要发票还是吃完饭再要？”郝劲松笑着说这是真的，而且他现在“上火车就跟到家似的，充分感受到作为一个消费者应有的尊重和权益”。
“一次我还没上火车就听旁边一个乘警跟车队领导说：看，郝劲松来了。我就乐了，夸乘警很有眼力。现在凡是火车有餐车的我都要去吃饭的，看饭菜质量好不好，水平怎么样，服务态度好不好。如果不行我们就在留言簿上留言批评。因为坐火车的有1000多人，如果没有人去投诉，永远都不会改进。比如对四川的餐车我们会表扬他，饭菜种类多，骨头炖得好。但有的列车就不好，饭发馊，菜不新鲜，鱼也不热。在火车上吃饭，餐车长会主动过来，很紧张地问我发票是现在就要还是吃完要，我觉得这就是进步。”

◎2008年1月22日，“降低移动电话国内漫游通话费上限标准”听证会场外，被拒旁听的郝劲松向媒体展示他准备的黑色花瓶和写有“听证会”的牌子，对此次听证会提出质疑。
http://www.yweekend.com/webnews/091203/A02/091203A020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