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吴奚如平反的几封信 李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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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吴奚如平反的几封信
李向东
2007年第9期 炎黄春秋杂志493
 
左图:1939年4月,吴奚如与参加游击干部训练班的八路军国政教官在一起。从左至右:吴奚如、叶剑英、李崇、李涛、边章伍、薛子正。    右图:吴奚如致冰之、适夷信的复印件
1979年10月下旬,丁玲刚搬入木樨地新居不久,楼适夷来看她,带来一个消息:吴奚如来信了!
听到这个仿佛十分遥远的名字,一下子让丁玲回忆起四十多年前的往事,1937年抗战刚一爆发,延安组成西北战地服务团,中宣部的朱光在成立大会上宣布:丁玲任主任,吴奚如任副主任。他们从延安出发,开往山西抗日前线,一路行军,一路宣传。那是一段多么令人怀念的豪迈生活!丁玲急切地说:“快把信给我看!”
“冰之、适夷二兄:告诉你们一件喜事,中央对我的历史问题作出了正式结论,不是叛徒,恢复我老红军、老干部的政治身份。党籍问题不作恢复之类处理,因我在当年向中央提出过退党书,但也指出我是有错误的。
“这次审查我,中央采取了一种特殊办法,即将我的申诉书交中央负责同志们传阅,直接作出决定,不交中组部审干局及中央纪委论处,因问题涉及到汪东兴、彭真、张平化、黄火青等同志,甚至涉及到毛主席,因他老人家当年误信康生和彭真的谎报军情,在西北局高干会上,宣布我是‘叛徒和特务’也。
“我曾去信中组部,说我即将来京出席文代会,请届时邀请彭真、汪东兴、张平化等有关同志和我开一辩论会,弄个水落石出,因我1946年的错误结论,是他们作出的。
“难怪中宣部对我所写的有关胡风的文章《鲁迅和党的关系》,忽然解禁,可以公开发表。但愿我写的《论胡风的生平功过》的长文也解禁,公开发表,痛快何如之!据何林告知,我那长文现存党中央档案馆,成为历史文献了。
“匆此上达,容后见面时畅说。”
吴奚如也称得上是老资格共产党人了。他1925年进入黄埔军校,在校期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任叶挺独立团政治处副主任,1928年任湖北省委常委、军委秘书、军委书记。1933年到上海参加左翼作家联盟,1934年调入中央特科。1938年离开西北战地服务团之后,调任中共中央长江局书记周恩来的政治秘书,后来到新四军,任江北纵队政治部主任,皖南事变中不幸被捕。但是在延安整风运动中,他受到审干扩大化的迫害。1942年底,在西北局的高干会上,毛泽东误信了康生等人的不实汇报,讲话中说:我们党内有一部分反革命奸细、托派反动分子,以党员为招牌进行他的活动。吴奚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个文化人,是参加高干学习组的人,“皖南事变”的时候,国民党把他抓住了,以后又把他放出来,叫他到我们这里来闹乱子。
吴奚如提出申诉,不被理解,一气之下提出退党。此后,他在东北解放区从事工会工作,后来回到武汉,从事写作和教育工作。所以吴奚如的所谓问题主要有两个,一是所谓“叛徒”,一是退党。
丁玲收到吴奚如的信后不久,吴奚如就来到北京,出席第四次文代会。11月6日中午,丁玲与陈明一起,去看望这位老朋友,陈明当年是西北战地服务团的宣传股长,他们回忆起当年的往事,尽情地开怀畅谈,尽兴地开怀大笑。会议结束之后,11月20日,吴奚如夫妇来看丁玲,但丁玲由于气管炎导致糖尿病加重,这时已经急诊住进友谊医院。陈明留他们在家里吃了午饭。吴奚如回到武汉后仍然不放心,于12月17日写信来:
“冰之姊:临离开北京时,曾率内子到你处告别,不意你病了,进医院治疗,心情极为怅惘!曾托陈明兄转致慰问,愿已告愈!古人有言:‘别时容易会时难’,我真意识到这话的深意。回首卅多年前,在哈尔滨匆匆分别后,谁也不知道谁还能活到现在,但愿这次的北京之会,不是永诀!我们真的老了,离坟地不过‘五尺之遥’(托尔斯泰语)。望你珍重,首先要使自己健康,别的放在第二位,写作亦然,不知以为然否?”“我是一到冬天,就像草木一样衰竭——多病,‘与草木同朽’,人与自然有共性。望随时告我平安!”
本来吴奚如在北京登门看望丁玲时,是想要告诉她一件事,他与聂绀弩一起,在文代大会上准备提出给胡风平反的问题。周扬听说后,找他们谈话,说中央有精神,不要纠缠历史旧账,要顾全大局,劝阻了他们。
但这时吴奚如已经写了两篇为胡风说话的文章,一篇是《鲁迅和党的关系》,一篇是《论胡风的生平功过》。当时胡风问题还是一个“禁区”。吴奚如是在上海左联时期认识胡风的,他对胡风有好感,说胡风在联系鲁迅和党的关系上有功劳,他也不相信胡风会是“反革命”。这两篇文章,吴奚如本打算在刚刚创刊不久的《新文学史料》发表,但未能遂愿。其后,《鲁迅先生和党的关系》在武汉的文艺刊物《芳草》上发表,据说《芳草》还因此受到了批评。11月29日吴奚如致丁玲信中说,“12月份的《芳草》,要登我一篇论胡风生平的长文,你想看看吗?”指的就是此文。
1980年2月,吴奚如的儿媳妇戴行健从北京回武汉过春节,谈到丁玲陈明想要一本《芳草》看。2月14日,吴奚如给他们写信说:
“这期的《芳草》有我一篇短文,无非为了澄清不少人对胡风的诬蔑,因写作时传闻胡风已死,更是为了纪念他的缘故。这篇短文原是为《新文学史料》写的,另外还写了较长的两篇,遵照中宣部的决定,双方文章都不再公开刊出,但夏衍以老卖老,公然把他的文章交《文学评论》发表。以此,廖井丹同志就批准我的及何林等人的文章一律发表,除我在《芳草》上发表的这篇外,还有另一篇将在《鲁迅研究资料》发表。而专论《胡风的生平功过》的长文,发表还未到时候,原稿存中宣部,节录稿在我这里。《新文学史料》编辑组有抄印件。《芳草》一发刊,被人抢购一空,引起轰动,据说外省都有人寄信来购买,可是已无存本可寄,我的两本也被人借去看,至今借来借去不还给我,因此暂不能寄给你们,但有一份附印(复印)件,现随函寄上一阅,其实,这不过是游击战的一兵发的一枪而已。因我参加省政协(我被增选为所谓省政协常委)及省文联会议,迟了几天才写信奉达,乞谅!祝愿冰之健康,陈明愉快!弟奚如”
以后吴奚如写信,抬头均为“丁玲姊”或“冰之姊”,而落款都是“弟奚如”。
吴奚如1985年2月27日在武昌去世,在处理丧事时,他的亲属要求为吴奚如恢复党籍,彻底平反。这个问题湖北省无力解决,他的子女来到北京,向有关方面申诉,并向吴奚如的好友寻求帮助。3月11日晚上,吴奚如的三个子女来到丁玲家里,希望她能向有关方面反映情况,把申诉信件转交到胡耀邦总书记手里。丁玲答应了,次日上午,丁玲去看李锐,讲了吴奚如的情况,希望能得到中组部的帮助。李锐说,这个事情,如果在周总理生前,比较容易处理,现在恐怕很难了。他收下了丁玲带来的信。
3月18日,丁玲陈明飞往桂林,参加全国高等学校文艺理论研究会第四届年会暨学术讨论会,在广西,他们接到聂绀弩夫人周颖3月21日的来信。聂绀弩、周颖夫妇与吴奚如关系甚好,1933年在上海左联时期,他们就是邻居,住在同一寓所,胡风也常到他们那里吃饭聊天。1935年,党中央特科要吴奚如物色一些上海左翼文化人到特科系统工作,吴奚如就挑选了聂绀弩,因为“他和国民党许多上层分子,包括康泽在内有故旧关系”。(见吴奚如《我所认识的胡风》)
周颖信中说:
“关于亡友吴奚如的问题,已于18日写信给邓大姐了,具名是您(丁大姐)和我,还有朱惠朱端绶两姐妹。邓大姐是会看到这信的,还不知结果如何。今天我给李锐同志通了电话,他说组织部还无回音,我请他再为询问,奚如的子女还在北京等着,李锐同志已答应将询问情况告我。他们给胡总书记的信准能送到,只是也无消息。据长春说,武汉方面也无动静,好像他们对奚如停放殡仪馆也满不在乎。我们这做朋友的为奚如不能很快安息,十分焦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您们还能想到什么办法?”
朱端绶,她的爱人熊瑾玎,在党内有一著名的绰号“老板”。1928年党的六届中央机关在上海,他们夫妇的住处就是秘密的中央机关办公地,那时他们就与周恩来非常熟识。全国解放后周总理邓颖超对他们老夫妇也一直十分关照。朱慧是朱端绶的妹妹,吴奚如的前妻,抗战爆发前,吴奚如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做教员时,丁玲与他们夫妇住过邻居,过从甚密。
在热心的周颖、丁玲等人积极奔走活动下,吴奚如的党籍问题终获解决,1985年5月18日,吴奚如的儿子吴长春给丁玲阿姨、陈明叔叔写信:
“我欣喜的告诉你们,父亲的党籍得到解决,党龄从53年算起(因组织上查阅档案时,发现53年有父亲要求解决党籍的文字材料)。事情办得比较顺利,是因为中央组织部打长途电话给湖北省组织部,叫他们1、解决党籍;2、丧事要办得隆重些。这样,省文联这些人才不得不办。在办理此事的过程中,处处得到像你们这样的父亲的老朋友的帮助,出力出智。我们全家都十分地感激。”(责任编辑 萧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