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作者:茱丽·嘉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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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幕  一八一九年 英格兰
  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女性杀手。
  这个傻女人根本没有机会。她不知道自己已被盯上,更猜不着她的秘密仰慕者真正的意图。
  他仁慈地杀了她,而且颇以那项成就为傲。他原可以是残酷的。
  侵蚀着他的渴望要求着满足,而尽管折磨她的念头令他兴奋,这一回他却并未向卑劣的冲动臣服。他是人,不是禽兽。他追寻的是自我的满足,而这毛头小姑娘也该死,他依旧表示了怜悯之意。
  哦,是的,他的确非常的仁慈。
  毕竟,她是微笑着死去的。他刻意给她来个猝不及防,在事情结束前,他只瞥见她温柔的棕眸中一闪而过的恐惧。他对她轻声吟唱,正如所有主人对待他们受伤的宠物一般。让她在被勒毙的过程中聆听他的怜悯之歌,直至他确定她再也听不见为止。
  他并非无情。尽管他确信她已死,仍温柔地将她的脸转开,然后才允许自己露出微笑。他想放声大笑,为事情终于告终的解脱,也为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的满足。然而他终究没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如此不庄重的行为会使他像个怪物而不是人类。而他当然不是怪物。不,不,他不恨女人,他仰慕她们……至少是大部分。而对那些他认为可救赎的女人而言,他既不残酷也不邪恶。
  不过他也是聪明绝顶,承认这个事实并没有什么可耻的,狩猎的过程是使人愉快的,即使自始至终她所有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当然,她的虚荣也帮了大忙。一个天真的小可爱居然会自认为无所不知——一个危险的误解。而他也已证明了自己可比她“滑溜”多了。
  武器的选择是一个甜蜜的讽刺。他原本计划使用他的短剑。他想感觉刀刃刺入她体内,渴望每一次猛刺她柔软平滑的肌肤时,那洒满他双手、温热的鲜血。切开她,切开她,这个要求在他脑中回响着。他并未对欲望称降,因为他仍比心中那个声音强壮多了。
  那一瞬间他决定舍短剑不用,他送她的钻石项链就戴在她颈间,他抓紧了那昂贵的装饰品,榨尽她体内的生命。这是最合适的武器,女人爱项链,这一个尤然。他甚至考虑把项链和她葬在一起。
  然而就在将自悬崖边收集来、用以加速腐朽的石灰块倒下的前一刻,他改变初衷将项链收进了口袋里。然而他不是个无心肝的人,为此他让她和其他在他们有趣的交往期间他送她的小东西一起长眠。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墓地,没有罪恶感,也没有良心的谴责。她非常适合他,而今他已满足。
  浓雾笼罩大地。一直走到大地上,他才发觉靴子上沾了石灰粉末。
  他不在乎价昂的长靴可能已毁的事实,没有任何事能破坏胜利的荣光,他感觉仿如卸下了一切重担,还有……还有那再次汹踊而上的感动,和当他的双手在她身上时那美妙的兴奋……喔,没错,这一个甚至比上一个更好。
  她使他再度充满生气,这世界也为了这么强壮、英伟的男人而变得多姿多彩。
  他知道今晚的回忆将支持他度过一段许久许久的时间。
  而后,当光芒褪尽后,他将再次出猎。  第一章  修道院院长费玛丽向来深信奇迹的存在,只是她活到六十七高龄仍未亲眼目睹,直到一八二。年一个严寒的二月天那封来自英格兰的信抵达。
  起初院长不敢相信这个可喜的消息,害怕那是撒旦先使她充满希望,继而将之摔个粉碎的诡计。然而她尽责地回了信,又接到盖有威廉郡公爵印玺的第二封信时,她终于接受了事实。
  一桩奇迹。
  她们终于要摆脱那小坏蛋了。第二天晨祷时,院长把好消息告诉其他的修女,当天晚上她们以鸭肉汤及新鲜的黑面包庆祝一番。晚祷时高兴得过了头的蕾秋修女甚至因轻浮地笑出声而两度被训戒。
  小坏蛋——或者说得更精确些:莉雅公主——在第二天下午被召进院长一丝不苟的办公室里。她被告知以离开修道院的消息的同时,蕾秋修女已忙着整理她的行李了。
  院长坐在一张伤痕累累、看来几乎和她一般年老的大书桌后的高背椅上,一面数着木质念珠默诵玫瑰经,一面等着应付她对这消息的强烈反应。
  莉雅公主被这消息弄得一阵愕然。她握紧双拳,低头不让院长见到她眼中的泪水。
  “坐下吧,莉雅,我不想对着你的头顶讲话。”
  “是,院长。”她坐在硬梆梆的椅子边缘,挺直腰杆以取悦院长,双手交握放在膝上。
  “你对这个消息有什么看法呢?”院长问道。
  “它就是我的磨难对不对,院长?您还没为那件不幸的事原谅我。
  “胡说,”院长答道。“我一个月前就原谅你轻率的行为了。”
  “是蕾秋修女说服您把我送走的吗?我已经跟她道过歉,而她的脸也几乎不是绿色的了。”
  院长摇头,同时也皱紧眉头,因为莉雅一不留意就又使她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的举止。
  “你会相信面糊能去除雀斑这事我是怎么也想不通。然而话说回来,蕾秋修女的确同意做这个实验……而且也不……太怪你。”她赶紧修正,好让这个谎在上帝眼里不那么严重。“莉雅,我并未写信给你的监护人要求要你离开,是他写给我的。这就是威廉郡公爵的来信,你看了之后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莉雅发颤的手接过信件,飞快地看过内容后又交回给院长。
  “你能了解事态的紧急吧,孩子?你的监护人提到的这位雷将军听来十分声名狼藉,你记得曾见过他吗?”
  莉雅摇头。“我们回父亲的祖国好几次,但我那时太小,根本不记得见过他。他究竟为什么想娶我呢?”
  “你的监护人了解将军的动机,”院长的指尖轻点着信件。“你父亲的臣民仍未忘记你,你依旧是他们爱戴的公主。将军的想法是如果他娶了你,便能在人民的支持下接管整个王国。这是个聪明的计划。”
  “我不想嫁给他呀。”莉雅喃喃道。
  “你的监护人也不要你嫁给他的,孩子。然而他也深信将军不会接受拒绝,而为了一逞私欲更可能强行带走你。而那正是威廉郡公爵要求要有护卫一路伴你到英格兰的原因。”
  “但是院长,我并不想离开这里的,真的。”
  她痛苦的声音撕扯着院长的心,使她暂时忘了莉雅公主这些年来的淘气顽皮。院长还记得她和她病重的母亲初来时,小女孩眼中的脆弱和恐惧。她母亲还在人世时,莉雅就像个圣徒般中规中矩,当时年仅十二的她却已在六个月前失去了父亲。然而这孩子却表现出惊人的坚持,她扛起了日夜照顾母亲的担子。她母亲的病已到药石罔效的地步,到了末期她饱受病痛折磨时,莉雅甚至还爬上病床,将那病骨支离的女人抱在怀里前后轻摇,柔声对她唱歌。莉雅有着天使般的嗓音,而眼见她对她母亲的爱是令人心痛的。当恶魔的折磨告终时,她母亲也死在女儿的怀里。
  莉雅不让任何人安慰她。夜里她总独自躲在她的小斗室中哭泣,然而那紧闭的白窗帘却掩不去她的啜泣声。
  她母亲就葬在教堂后,莉雅一刻也不愿离开她。纵使皇室家庭的第二个家——史东赫文——就在邻近,莉雅也从不想到那里去看看。
  “我原以为我会永远待在这里。”莉雅喃喃道。
  “你应该将此看作是命运的安排,”脘长训诲道。“视之为生命中的一章已结束,而另一章正要开始。”
  莉雅又低下头。“我希望我所有的章节都在这里,院长。如果您愿意大可以拒绝威廉郡公爵,或者用信件无限期地拖延,直到他忘了我。”
  “那将军呢?”
  莉雅早已为这难题想好了一个答案。“他不敢来侵犯修道院的,只要我留在这里,就会很安全。”
  “你是建议我欺瞒你的监护人?”
  院长的口气中有一丝不以为然。“不是的,院长。”莉雅轻叹一声回答道。“我想欺瞒是不对的……”
  她渴望的语气使院长又大摇其头。“我不会姑息你的,孩子。即使有正当理由……”
  莉雅插嘴道:“真的有啊。”她深吸一口气才脱口而出:“我已经决定当修女了。”
  光是想到莉雅加入她们神圣的行列已使院长的背脊窜下一阵寒颤。“上苍助我们大家。”她涩声说道。
  “是因为帐簿的事对不对,院长?你不准备拒绝我的监护人,是为了那小小的……虚构。”
  “莉雅……”
  “我只捏造了第二组,好让银行借钱给您。您拒绝动用我的基金,而我又知道您有多需要新教堂。我们终究得到那笔贷款了,不是吗?所以上帝一定是原谅了我的欺骗,而且它一定会要我改改数字的,否则绝不会赐给我一副对数字有概念的头脑,对不对,院长?它会原谅我的小聪明的。”
  “小聪明?我相信正确的字眼应该是‘窃盗’吧。”院长斥道。
  “不,院长。”莉雅反驳道。“窃盗意味着未经同意私自取用,而我并没有啊。我只做了些修改而已。”
  院长紧锁的眉心告诉莉雅她不该反驳院长或是提起帐簿的事。她咬着下唇苦思使院长转移心思的方法。
  “院长,我说想当修女是非常认真的,我相信我得到了圣召。”
  “莉雅,你不是天主教徒。”
  “我可以改变。”她承诺道。
  沉默持续了好半晌后,院长倾身向前,椅子随她的动作嘎吱作响。“莉雅,看着我。”
  待莉雅服从命令后,她又说道:“我相信我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在,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照料你母亲的坟。如果我有个万一,也将会有婕丝修女或蕾秋修女继续做下去。你母亲不会被遗忘,她会在我们每天的祈祷中。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莉雅突然放声大哭。“我不能离开她。”
  院长起身来到莉雅身边,环住她的肩轻拍着。“你并没有抛下她,她永远都在你心中。而且她也会要你继续你的生活的。”
  泪水流下莉雅的脸颊,她用手背将之拭去。“我不认识威廉郡公爵,院长。我只见过他一次,根本不大记得他的长相。如果我和他处不来怎么办?或者是他不想要我呢?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请让我留下来吧。”
  “莉雅,你似乎认定我对这件事有选择权,但其实不然。我也必须服从你的监护人。你在英格兰会很好的,威廉郡公爵自己就有六个子女,多一个也无妨的。”
  “我不是小孩子,”莉雅提醒院长。“而我的监护人大概也又老又虚弱了。”
  院长微微一笑。“威廉郡公爵是你父亲在多年前亲自挑选的,要对你父亲的判断有信心。”
  “是,院长。”
  “你会有快乐的生活的,莉雅,”院长继续说道。“只要你能记住稍作节制,三思而后行,这就是诀窍。你有很好的头脑,善加利用它吧。”
  “谢谢您的教诲,院长。”
  “快别这么顺从了,这样一点都不像你。我还有一句忠告要送给你,希望你注意听。坐直,莉雅,公主是不能弯腰驼背的。”
  她如果再坐直些,只怕她的脊椎就要“唰”的一声断掉。
  她把肩膀往后挺一点,院长赞许地点点头。
  “诚如我所言,”院长继续说道。“在这里你是不是公主无关紧要,但在英格兰就很要紧了。你要时时维持最佳仪表,千万不能让任性的举动支配你的生活。现在告诉我,哪两件事是我一再要你记在心上的?”
  “尊严与礼节,院长。”
  “对了。”
  “我……万一我不喜欢我的新生活的话,还能回来吗?”
  “当然可以。”院长承诺道。“去帮忙蕾秋修女整理行李吧。为防万一,你将在半夜上路,我会在教堂里和你道别。”
  莉雅很快地行了礼后离去。院长站在小室中央,久久注视着她的背影。她原以为公主的离去是一桩应许的奇迹。院长的生活向来有条有理,然而莉雅进入她的生活后,条理不复存在。院长并不喜欢混乱,而混乱和莉雅却似乎是如影之随形的。当这意志坚强的公主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院长眼中已盈满泪水,只觉得仿佛乌云刚遮住了太阳一般。
  天可怜见,她会怀念那小丫头和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的。  第二章  一八二O年三月 英格兰 伦敦
  他们叫他海豚,他则叫她小鬼。莉雅公主不明白为什么她监护人的次子克林会有一个海底鱼族的绰号,倒是很清楚他给她取绰号的缘由。那是她赢得的。她小时候真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鬼,唯一和克林及他的哥哥在一起玩的那一次,她做了一件恶劣而顽皮的坏事。当时她年纪还很小,而生为独生女、周遭又尽是溺爱、百般容忍她的亲戚和仆从,会被宠坏自是不待言。幸而她的双亲天生耐性十足,他们完全接受仃为乖张的她,直到她长大,学会控制脾气和自制。
  莉雅很小的时候,她的双亲曾带她到过英格兰。她不记得威廉郡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他们四个女儿的长相,对那两兄弟顶多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如果置身人群中,只怕她一定认不出他们了。她希望克林已经忘了她以前的行为,也忘了他曾经叫过她小鬼——她母亲说这个绰号是她罪有应得,因为和克林在一起本该使所有的一切都更容易忍受的。对莉雅而言,即将负担的两项义务都是十分烦人的,因而在每天结束后能有个安全的避风港也格外重要。
  她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也建议———事实上是坚持——她先暂时赁屋而居。而公爵夫人却光想到就开始担忧起来了。
  莉雅坚不让步,她提醒她的监护人她毕竟已经成年了,当然有能力照顾自己。但她的监护人却不接受这种说法。争论持续了半天,最后莉雅被安排于伦敦停留期间住在凯恩和他妻子洁玉的家。
  不幸的是,就在她预定离开的前一天,她的主人与女主人也双双染上了和近来公爵、公爵夫人及他们四个女儿全染上的、相同的神秘疾病。
  唯一剩下的选择是克林。若不是莉雅已和许多她父亲的旧识约好要见面,她会待在乡下直到她的监护人康复为止。她不想打扰克林,尤其在自他父亲口中得知这两年来他艰辛的创业过程之后,更认为克林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意外的负担。然而威廉郡公爵却仍极度坚持她必须接受他的好意,而拒绝她的监护人也是很无礼的。此外,和克林住几天或许会使她要请求他帮忙这事容易些。
  晚餐时间过后不久,她抵达了克林家门前。而他早已出门赴宴去了。莉雅、她的新贴身女仆和两个值得信赖的私人护卫一齐挤在小小的玄关,将公爵的短笺交给年轻英俊、名唤富恩的管家。这个年龄绝不超过二十五的管家显然对她的突然到来慌了手脚。他不停地对她行礼,脸直红到发根,而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抚他。
  “您的光临真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他结巴道。艰难地吞咽一下之后,他又重复了同一句话。
  “希望你的雇主也有同感,”她答道。“我不想造成任何麻烦。”
  “不,不,”富恩冲口而出,显然认为那个念头十分骇人。
  “您绝不可能是个麻烦。”
  “谢谢你,先生。”
  富恩又吞咽—下,语带忧虑地说道:“但是莉雅公主,恐怕我们没有足够的地方安置您的人。”
  管家尴尬得满脸通红。“我们会想到办法的。”她微笑着向他保证,试着要他放轻松些。这可怜人看来像是要病了。
  “公爵坚持要我带我的侍卫,而没有我的新女仆,我哪儿也去不了。她名叫薇娜,是公爵夫人亲自挑选的。薇娜一直住在伦敦,但她是在我父亲的祖国出生、成长的。她正好来应征这个工作真令人惊喜,不是吗?对呀,的确是。”她自问自答,富恩根本没有插上嘴的余地。“而且她才工作不久,我不能就这么让她走。那太无礼了,不是吗?你能了解吧,是不是?”
  富恩早已忘了她是在解释什么事,但为了让她高兴,他还是点点头。他终于将视线自美丽的公主身上移开,向她的贴身女仆鞠个躬,不料一开口便毁了他之前摆出来的威仪。
  “但她还只是个孩子。”
  “薇娜比我大一岁。”莉雅解释道。她转向金发女人以一种富恩从没听过的语言和她交谈。他觉得那听来有点儿像法语,但又不是。
  “您的仆人说英语吗?”他问道。
  “当他们想说的时候。”她答道。她解开白色镶边毛皮斗篷的系绳,一个高大健壮、黑发而且表情迫人的侍卫上前来接下了斗篷。她谢过了他才又转向富恩。“我想休息了。由于下雨的关系,我们花了大半天才到这里,我已经冷到骨子里去了。
  外面的天气真是恼人。”她一点头继续说道:“雨滴真像冰雹那么大对不对,陆蒙?”
  “哎,的确是,公主。”侍卫的嗓音出奇地温柔。
  “我们真的都累坏了。”她接着又对富恩说道。
  “这是当然。”富恩同意道。“请随我来吧。”他陪着莉雅公主上楼。“二楼有四个卧房,公主,三楼则有三间仆人房。如果您的侍卫愿意合住一间……”
  “陆蒙和杜文会很乐意合住一间。”见他没往下说,她这么告诉他。“先生,这只是暂时性的安排而已,等凯恩夫妇恢复健康,我就会搬回去和他们一起住了。”
  富恩托着莉雅的手肘走完剩余的楼梯,他一派热心的样子使莉雅没开口告诉他她并不需要他的帮忙。如果当她像个老妪似的会让他高兴,就随他去吧。
  上了二楼,管家这才发现两个侍卫没跟上来。他们已自行往后屋走去。莉雅解释说他们是四处熟悉一下所有的出口,等会儿便会上来。
  “但他们为什么会……”
  她没让他说完。“为了我们的安全,先生。”
  富恩点点头,尽管事实上他一点儿概念也没有。
  “您愿意今晚先用我家主人的房间吗?那里的床单今天早晨才换过,而且其他房间也都尚未整理。屋内仆人只有厨子和我,您知道,因为我家主人目前手头并不宽裕。而我又认为没必要每个房间都铺床单,我不知道我们会……”
  “你不必担心,”她插进来说道。“我们可以另想办法的,我保证。”
  “您这么能谅解下人实在太好了,赶明儿我就把您的东西搬到大客房去。”
  “你忘了克林了吗?”她问道。“我想我占用他的床,他会很生气。”
  富恩想像的却恰是相反的情节,随即为自己可耻的念头红起脸来。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想道,否则不会表现的像个呆子似的。贵客的来到正是他如此笨拙的原因,不,是莉雅公主。她是他所见最完美的女人,每回看着她他就会忘了自己所有的思绪。她的美眸蓝得那么不可思议,乌黑的睫毛也是他所仅见的,精致的五官毫无瑕疵。只有鼻梁上的几颗雀斑破坏了完美,但富恩甚至认为那个小缺陷也是优雅的。
  他清清喉咙以便厘清思路。“我确信我的雇主不会介意在客房里住一夜的,无论如何,他很有可能会明早才回来。那绝非您所想像的,莉雅公主,”想到她可能以为克林和其他女人过夜,他又急急说道。“他常常回翡翠船运公司去作些文书工作,干脆就睡在那边了。您知道,他常常忘了时间。”
  语毕富恩便拉她穿过回廊。二楼有四个房间。第一间房门大开,她在门口伫足往里看去。发现它是个迷人的图书室。
  桃花心木书桌面朝门,左边有个小壁炉,右边是一张棕色皮椅和相配的踏脚凳,两者之间是一张美丽的地毯。四墙全排满了书籍,桌上散置着纸张。
  莉雅认为这图书室非常男性化,也很舒适。她甚至能想像到了自己身着厚袍子和拖鞋,蜷在旺旺的火堆前看最新的淑女杂志的情景。
  第二扇门是克林的卧房。富恩赶在她之前打开了门。
  “你的主人有长时间工作的习惯吗?”她问道。
  “正是。”富恩答道。“几年前他和他的好友圣詹姆斯侯爵一块儿创立了公司,由于竞争非常激烈,两位先生都卯足了劲。”
  莉雅点头。“翡翠船运公司的信誉良好。”
  “真的吗?”
  “哦,是啊。克林的父亲希望能买些股份,它会是投资者稳固的投资,只可惜两个合伙人都不肯卖。”
  “他们想要维持完全的控制……富恩说明道,然后露齿一笑。“我听见他是这么对他父亲说的。”
  她点点头走进房内,结束了这个话题。富恩注意到室内的寒气,连忙过去在壁炉里生了火。薇娜则点起床边桌上的蜡烛。
  克林的卧房就和他的图书室一般阳刚味十足而且吸引人。
  面朝门口的床尺寸相当大,上覆深巧克力色床单。漆成淡褐色的墙壁在她看来正是桃花心木家具最完美的背景搭配。
  床头两侧是挂有淡褐色丝质窗帘的窗户。薇娜解放系住窗帘的带子,使房间不受底下街道的喧嚷干扰。
  莉雅的左手边有一扇通往图书室的门,右侧一扇大木质屏风旁是另一道门。她走过去打开它,发现那是个相连的卧房,色调与主卧室相仿,只是床的尺寸小了些。
  “这是幢美丽的宅子,”她开口道。“克林的眼光真不错。”
  “这屋子不是他的,”富恩解释道。“不过租金挺合理的。只是等夏末屋主一家自美国回来,我们就又得搬家了。”
  莉雅忍住笑意,她怀疑克林会感激他的仆人将他的财务状况宣扬出去。富恩是她所见过最热诚的仆人,他的诚实也令人耳目一新,莉雅立刻便喜欢上他了。
  “明天我就把您的东西搬进邻房。”富恩对着正在另一个房间探险的莉雅喊道,转身在壁炉里又加了块木头,站起来两手在裤腿上擦了擦。“这两间卧房比较大,”他解释道。“另外两间则很小。门上有锁。”他一点头加了最后一句话。
  叫陆蒙的那个黑发侍卫敲敲门,莉雅匆匆赶到门边聆听他轻声的说明。
  “陆蒙说楼下大厅有扇窗户的栓锁坏了,希望你允许他修理好。”
  “您是说现在吗?”富恩问道。
  “对。她答道。“陆蒙喜欢未雨绸缪,她继续说道。“不到整幢房子都安全无疑是不会休息的。”
  她没等管家有所表示,迳对侍卫颔首表示同意。薇娜已取出她女主人的睡衣和睡袍,当她打了个呵欠时,莉雅转身去帮忙她。
  “薇娜,去睡吧。明天有的是时间整理。”
  女仆对她的女主人深深鞠个躬。富恩赶忙上前建议女仆睡走廊的最后一间。那是所有的卧房中最小的,他解释道,但床铺相当舒适,他确信薇娜一定会喜欢。向莉雅道过晚安后,便领女仆过去帮她安顿下来了。
  不到三十分钟后,莉雅便睡着了。她一如往常地熟睡了几个小时,但凌晨两点整时又醒了过来。自回英格兰以来,她一直没法一觉到天明,而且也习惯这种情形了。她穿上睡袍,在壁炉里添加一段木头,然后便带着文件包上床去。她打算看看她的经纪人的股市现况分析报告,如果还睡不着,她打算再作一张她持有的证券的最新状况图。
  楼下的一阵骚动使她分了心。她认出了富恩的声音,并自他慌乱的语气假设他是在试着平息他的雇主的怒气。
  好奇心占了上风。莉雅趿上拖鞋、系紧睡袍的腰带,走向楼梯口。她伫立在阴影中,而底下的门厅却是烛火通明。她看见杜文和陆蒙正挡住克林的去路,不禁轻叹一声。克林背对着她。但陆蒙却正巧抬头望见她。她立即示意他离去。他以肘轻触他的伙伴退到他的位置,两人朝克林鞠个躬后便离开了门厅。
  富恩没注意到侍卫们离去,也没注意到莉雅。如果他晓得她就在那儿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想必是不会那么絮絮叨叨的了。
  “她正是我想像中一位真正的公主的样子。”他对他的雇主说道,一派兴奋热诚的口吻。“她有着子夜般的黑发,柔软的鬈发仿佛是飘浮在肩上一样。她的眼睛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蓝,如此的明亮澄澈。她大约是中等高度,您绝对比她高多了。甚至我自己在她面前,都自觉像个笨重的巨人哩。她有雀斑,大人,不过只在鼻梁上有。”
  富恩停下来喘一口大气。“她真是太美了。”
  克林没怎么注意管家对公主的形容。方才他正要动手修理那两个挡他路的陌生人,再把他们丢回街上时,富恩及时冲下楼来解释说那两人是威廉郡公爵派来的。克林放开个子较大的那个,又开始翻着他手中的一叠文件,心想但愿他没把他合伙人写的报告忘在办公室里,他打算在上床前把那些数据登记在帐簿上。
  克林心情糟透了。他真的对他管家适才的插手有些失望,否则好好打一场架应该有助于摆脱一部分的挫折感才对。他终于找到那份文件,富恩也再度开口。
  “莉雅公主略显清瘦,但我也注意到她身段极佳。”
  “够了。”克林命令道,他的声音温和却具有十足的权威。
  管家立即停止对莉雅公主反复不停的赞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才刚提起这个话题,而且至少还能再说上不只二十分钟的。啊,他甚至还没说到她的微笑或是她高贵的气质。
  “是的,大人。”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大人?”
  克林叹息。“你为什么认为。”
  “我不宜擅自决定什么。”富恩插了一句。
  “那什么时候又阻止过你了呢?”
  富恩露齿一笑,仿佛他刚赢得了赞美似的。
  克林打个呵欠。上帝,他累了,今晚实在没心情见任何人。
  长时间研究公司的帐目使他筋疲力竭,无法使帐目转亏为盈令他深感挫折,而面对大小竞争则使他厌烦,感觉上仿佛母天都有一家新船运公司开张大吉似的。
  除了财务上的麻烦外,他还必须忍受自己身上的疼痛。几年前他在一次海上意外中伤了左腿,现在它正隐隐抽痛,令他只想带杯热白兰地上床休息。
  他不打算向疲惫的肉体屈服,上床前他还有工作得做。他把斗篷丢给富恩,把手杖搁在伞架上,然后将文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大人,您要我帮您拿点饮料来吗?”
  “我要在图书室喝杯白兰地。”他答道。“您怎么叫我‘大人’?我早已经准你叫我克林。”
  “但那是以前。”
  “什么以前?”
  “在一位真正的公主来和我们同住以前。”富恩解释道。
  “现在我再称呼您克林就不适当了。或者您喜欢我称您赫布鲁爵士?”他问道,使用的是克林被授封的骑士勋爵头衔。
  “我喜欢克林。”
  “但我已经解释过了,大人,那是不行的。”
  克林笑了起来。富恩的口气极尽夸张之能事,他的举动也愈来愈像他哥哥的管家滕斯了。他其实不该觉得惊讶,因为滕斯正是富思的伯父,当初他把这年轻人安插在克林家中就是想磨练磨练他的。
  “你快变得像你伯父一样自大啦。”克林说道。
  “您过奖了,大人。”
  克林又笑了起来,然后对他的仆人摇头。“我们再来谈谈公主,好吗?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没对我说。”富恩说明道。“而且我也觉得我不适合问她。”
  “所以你就让她进来了?”
  “她带了一封您父亲的信来。”
  他们终于找到了谜底。“信在哪?”
  “我放在大厅……或是餐厅呢?”
  “去找出来。”克林命令道。“也许他在信上会解释这女人为什么非得带两个凶手同行。”
  “他们是她的私人侍卫,大人。”富恩以辩护的口吻解释道。“您父亲派他们跟着她的,”富恩一点头。“而且一位公主是不会和凶手一道旅行的。”
  富恩对公主溢于言表的敬畏几已至令人发噱的程度,显然已使得这位善感的管家晕头转向了。
  管家跑向大厅去找信。克林吹熄桌上的蜡烛后,拿起文件转身上楼。
  他终于明白莉雅公主来访的原因了。他父亲正是幕后的主谋。他乱点鸳鸯的游戏愈来愈过火了,克林可没心情再来一回合。
  他上楼到一半时看见了她。她看来的确像个公主,一个美丽的公主。她飘逸的长发果真乌黑如子夜,一身的白看起来真像是诸位派来考验他的幻象。
  而他没通过考验。尽管他竭尽全力,仍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肉体反应。
  他父亲这次的确干得好。克林决定要记得为他这一次的好眼光恭维他几句,不过当然是在他打发她上路之后。
  他们站在那儿注视着彼此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她等着他开口说话,他则等着她向他解释她出现在他家的原因。
  莉稚先放弃。她走到楼梯前施个礼,然后说道:“晚安,克林。能再见到你真好。”
  她的声音美妙动听。克林试着专心听她讲的话,却发现它困难得几近荒谬。
  “再?”他问道。老天,他的声音可真像只青蛙。
  “对呀,我很小的时候我们曾见过彼此,那时你叫我小鬼。”
  这话令他不由绽出一抹微笑,不过对那次的见面他仍没任何印象。“那时你真的是‘小鬼’吗?”
  “喔,没错。”她答道。“他们说我踢你,事实上是好几次。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我已经长大,这绰号也不再适合我;我已有很多年不曾踢人了。”
  克林倚着楼梯扶手,减轻一些伤腿的负担。“我们在哪儿认识的?”
  “在你父亲乡下的家。”她解释道。“那时我的父母亲带我去作客,你正好从牛津放假回家,你哥哥则刚毕业。”
  克林还是不记得她,不过他并不惊讶。他的父母亲向来好客,他根本很少去注意他们。那些人,他回想道,多半是时运不济、穷途潦倒的人,而他那过分好心肠的父亲总是把每一个伸出求援之手的人带回家来。
  她的双手矜持地交叠着,一派轻松自在的样子。然而克林见到了她泛白的指尖,这才知道她正为了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捏紧着手。她并不如她希望他相信的那般平静,而这无意间透露的脆弱令他发觉自己正试着使她自在些。
  “你的父母亲现在人在哪儿?”他问道。
  “我父亲在我十一岁时便去世了,”她答道。“母亲则在第二年夏天辞世。先生,你愿意让我帮你收拾那些文件吗?”
  她急急加了一句,希望能转变话题。
  “什么文件?”
  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你掉的那些。”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它们全都散在阶梯上,兀自抓着空气的手让他自觉像个白痴。看来他也没比富恩好到哪儿去,他露齿一笑暗忖道,而且富恩那颠三倒四的举止至少还有个比较能让人接受的藉口:他还年轻、见识少且不谙世事。
  克林则刚好相反,他不论在年龄或经验上都比管家年长很多。只是他今晚太累了,他提醒自己,而那当然是他此刻一副笨伯样的原因。
  此外她也实在美得过火,他叹了一口气。我待会儿再来收拾。”他对她说道。“你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莉雅公主?”
  他丝毫不在意这话问得有多唐突。
  “你哥哥和嫂嫂都病了,”她答道。“本来我在城里时应该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但就在最后一分钟他们却病了,因此他们告诉我来住你这里,直到他们康复。
  “是谁这么要求你的?”
  “你父亲。”
  “他干么操这么多心?”
  “他是我的监护人,克林。”
  他无法掩饰对这小小新闻的惊讶之情。他父亲从未提及只字片语,纵使克林猜想这其实不关他的事。他父亲向来惜口如金,鲜少向他的两个儿子吐露心声。
  “你是为了社交季来伦敦的吗?”
  “不尽然。”她答道。“我当然很希望能受邀去参加一些盛会,但我这一趟来并非为了那些多彩多姿的宴会。”
  克林更好奇了。她的口气挺严肃的,他又朝她前进一步。
  “我不愿造成任何麻烦。”她说道。“甚至提议过我自己租个房子,或是使用你父母亲在城里的宅子。但你父亲不准我一个人住,我真的试过了,但就是争不赢他。”
  老天,她的微笑真是美极了,而且还有感染力。他发觉自己也在回她一笑。“没人争得赢我父亲。”他同意道。“但你还是没说你来的原因。”他提醒她。
  “的确。”她答道。“你知道,克林,我本来是不需要来伦敦的,但是现在又非来不可。”
  他摇头。“说了一半的解释总会使我发狂。我很迟钝,他们说我是被我的合伙人感染的。我欣赏完全的诚实,因为它实在非常罕有,因此只要你在此作客,我希望你都能有话直说,同意吗?”
  “是,当然好。”
  天杀的,她又把手给拧在一块儿了,一定是他吓坏她了。
  他的口气听起来一定像个食人巨妖,天知道他自己就有这种感觉。他为她害怕他而颇感遗憾,却又很高兴,因为一切都按着他的方式来。她没有和他争论或大发娇嗔,他最厌恶的莫过于女人的小脾气了。
  他强迫自己以温和的口气问道:“你介意现在回答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为什么带着两名侍卫呢?”
  “是你父亲坚持的。陆蒙和杜文是院长雇来陪我到英国来的,而你父亲要求他们继续留下来。他们还没有家室,而且薪水也很高。你不必替他们担心。”
  他按捺住火气,因为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我不是在担心他们,”他答道,接着露齿一笑。“你知道,莉雅,想从你口中得到答案还真难呢。”
  她点头。“院长以前也常这么说,她认为那是我的大缺点之一。如果我给你造成困扰,我在此致歉。”
  “莉雅,我父亲是这计划的幕后主使者,对不对?是他要你来我这里的。”
  “也对也不对。”
  她急急抬起一手阻止他蹙眉。“我这么说并非投机,克林。你父亲的确要我来你这里,但那是在他发觉凯恩身份微恙之后。而且,我不相信这中间还扯上了什么计划。事实上,你的父母亲原要我待在乡下,直到他们康复能陪我进城来。而只要没有那么多排好的约会,我原本也是希望那样的。”
  她的语气再真挚不过,然而克林仍无法相信这不是他父亲的诡计之一。不到一星期前他才在俱乐部见过他父亲,那时他可是健康得很。克林也还记得那番无可避免的争论;他父亲先是不经心地提起了婚姻的话题,接着便开始了要他讨个老婆的疲劳轰炸。克林装着在听,等他父亲念完经后,才再度告诉他自己决心维持单身。
  莉雅不知道克林在想些什么,然而他打结的眉头却令她紧张,他显然是个多疑的人。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她暗忖道,有着一头浓厚、深褐色的头发和一双淡褐色的眼睛,会在他微笑时闪闪发光,另外左颊上还有个小酒窝。但是老天,他皱眉寸可真凶猛,其至比院长还慑人,而莉雅认为这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
  她无法忍受沉默太久,“你父亲打算告诉你有关我不寻常的处境,”她轻声道。“他一定会据实以告的。”
  “只要事关我父亲和他的计划,就不可能有据实以告这回事。”
  她挺起肩,对他皱起眉来。“你父亲是我有幸见过最值得尊敬的绅士之一。他对我一直非常好,更时时刻刻在为我设想。”
  讲完替他父亲辩护的这番话后,她的口气已变得气愤起来了。克林咧嘴一笑。“你不必为他向我辩解,我知道我父亲很可敬,而这正是我爱他的约一百个原因之一。”
  她的态度缓和下来。“你能有这么好的父亲真是很幸运。”
  “你也一样幸运吗?”
  “喔,是呀。”她回答。“我父亲棒极了。”
  克林走上剩余的几阶楼梯,她赶忙往后退,最后碰上了墙壁,然后转身慢慢走回房间。
  克林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她身旁。富恩说得没错,他是比莉雅高一大截,也许是他的个子令她有威胁感。
  “你不必怕我。”
  她一下子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他。“怕?你怎么会认为我是‘怕’你呢?”
  她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克林耸耸肩。“我上到二楼时,你急急忙忙就退开了。”他没提到他在她眼中见到的那一闪而过的恐惧,或是她扭绞双手的事实。如果她要他相信她不怕他,就随她去吧。
  “呃,我不是很怕。”她宣称道。“我不习惯……穿着睡衣睡袍社交。事实上,克林,在这里我觉得很安全。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因为近来我一直有些不安。”
  她红了脸,仿佛承认此事令她很尴尬似的。“为什么你会不安呢?”
  她没回答,反将话题一转。“你想知道我来伦敦的原因吗?”
  他几乎当场大笑起来,这十分钟以来他不就一直努力试着这么做吗?“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
  “其实这一趟来是有两个原因的。”她开始说道。“第一个和一个谜团有关。一年以前,我认识了白蓓莉小姐。她在随家人同游奥地利时病倒了,因而在圣十字修道院待了一阵子。圣十字的修女向来以看护技巧闻名,因而蓓莉的家人将她留在那儿静养,我们成了朋友,而她回英国之后还每个月写一封信给我,有时更多。真希望我把信全留下来了,因为她在两、三封信中曾提及一位在追求她的秘密仰慕者,而她认为那很浪漫。”
  “白……我在哪儿听过这个姓氏呢?”克林大声狐疑道。
  “我不知道,先生。”她答道。
  “我不该打断你的,请继续说吧。”
  她点点头。“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九月一日,当时我马上回了信,却没得到任何回音,而这使我有些担心。在到了你父亲的家之后,我送了张短笺给蓓莉要求见个面。因为蓓莉的生活向来那么多彩多姿,我很想知道她的近况。”
  “那么你们见过面、聊过天了吗?”
  “没有。”莉雅说道,她停下脚步仰视克林。“你父亲告诉了我那桩丑闻。据说蓓莉和一个低下阶层的男人私奔到格雷塔格结婚,而她的家人也和她断绝了关系。”
  “现在我记得了,我也听说过。”
  “那真是一派胡言。”
  她激动的语气令他挑起一眉。“是吗?”他问道。
  “没错。”她说道。“我擅于观察人的性格,克林,而且我向你保证蓓莉绝不会私奔。我打算查出蓓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天我计划送个字条给她的哥哥尼尔,要求和他见上一面。”
  “我不认为那家人会愿意这件事再被渲染开来。”
  “我会谨慎行事的。”
  她慎重的口吻令他微笑起来,接着又发觉她的手正好放在他的门把上。她迷人的香泽令他失神,淡淡的玫瑰香飘浮在他们之间。克林立即后退一步,在两人间制造出一些距离。
  “你介意我睡你的床吗?”
  他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我不知道你睡在我的床上。”
  “富恩明天才要把我的东西搬进邻房去,他本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不过既然他已经在隔壁房间铺好床单,我很乐意把床还给你。”
  “我们等早上再换床吧。”
  “你对我太好了,谢谢你。”
  克林终于发觉她眼下的黑影。显然她已经累坏了,而他却一直拿各种问题来烦她,不让她睡觉。“你得去睡了,莉雅,已经半夜了。”
  她点点头打开他的房门。“晚安,克林,再次谢谢你的慷慨。”
  “我没办法拒绝一个运气不好又美丽的公主。”他说道。
  “抱歉?”她根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以为她运气不好呢?
  “莉雅,你来伦敦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她一副摸不着头绪的样子,看来这另一个原因应该不是很重要了,他想道。“我只是好奇而已。”他耸耸肩告诉她。
  “刚才你说有两个原因,我只是在想那另外一个究竟是什么,也许明天早上你就会记起来了,晚安,莉雅。”
  “现在我就记起来了。”她冲口说道。
  他转向她。“真的?”
  “你要我告诉你?”
  “是呀,”他笑起来。“我要。”
  她仰头注视他好半晌,显得很犹豫不决,也很脆弱。“你要完全的坦白?”
  他点头,她严肃的语调使他蹙起眉头。“当然。”
  她开始红了脸,又叹了口气。“好吧,我就完全坦白,你父亲建议我别告诉你,但既然你坚持要知道,而我又保证会诚实……嗯,那么……”
  “嗯?”
  “我来伦敦是要和你结婚的。”  第三章  莉雅那晚接下来睡得并不好。她脱口说出到伦敦来的第二个理由后,克林脸上的表情吓得她简直透不过气来。他对她愤怒到极点,以至于她怎么也没法抹去脑中他狂怒的模样好好睡去。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同时拥有迷人的酒窝和冷酷的双眼呢?
  被触怒的克林是个危险人物。她真希望他父亲在她让自己这么出丑前,曾告诉她这么重要的事。
  她实在不该这么直言无讳。但话说回来,是他坚持要完全的坦白,而他也确实是她选丈夫的第一人选。
  她害怕再见到他。慢慢地穿上衣服后,薇娜一边帮她梳理头发一边和她聊天。然而她注意到了女主人的心不在焉,于是……
  —直到扣完莉雅那件皇家蓝的外出服最后一颗扣子前,她富恩敲门时,薇娜正要帮莉雅编头发。他请公主尽快到大厅去见克林。莉雅知道最好是别让他等太久。没时间编头发了,反正她也不爱这么麻烦。在修道院时她并没有贴身女仆,也发现这种规矩是件麻烦事。她一直是凡事自己来,所以常常有帮薇娜忙的冲动。
  她让薇娜退下,然后急忙走到行李箱旁,取出了监护人给她的备忘卡片,并将长发往后梳了梳,再走出房间。
  她已经准备好面对那只恶龙了。克林正站在大厅的壁炉前面对着门、背着双手等她。他脸上的表情教她松了口气。现在他看起来只是有一点不耐烦而已。
  她站在门口等他邀请自己入内,但克林却许久不发一语,只是站在那里瞪着她。她想他可能是在控制即将爆发的脾气。
  她可以感觉自己在他的逼视下全身发热,然后才注意到自己也正同样无礼地审视着他。
  她实在是情不自禁,克林是个太吸引人的男人。他有着强壮而匀称的身材,身穿淡褐色的马裤、擦得雪亮的棕色高统靴和一件耀眼的白衬衫。克林的穿着打扮反映出他的个性;他不扣衬衫的第一个扣子,也不打僵硬的领巾。他的发型一点都称不上时髦,事实上它非常长,她认为至少及肩。她无法正确看出来,因为他已经把它用皮带扎在脑后了。克林是个独立的男人。他很高大,臂膀与大腿结实有力,而且让莉雅联想到她在一些炭笔素描画中看过的外表狂猛的边地人。
  他英俊非凡,但看来却又是饱经沧桑的模样。还好他温暖的哭容使他不致显得完全遥不可及。想必当他高兴时,一定会吸引住成群的名媛淑女吧。
  只是他现在没有笑。
  “进来坐下,莉雅。我们必须谈谈。”
  “当然。”她立刻答道。
  富恩突然出现在她身旁,扶着她的手肘领她穿过大厅,
  “这根本没必要,”克林说道,明显地生气着。“莉雅还没那么衰老,她自己可以走。”
  “但她是公主。”富恩提醒他的主人。
  克林的目光告诉管家闭上嘴。于是富恩不情不愿地放开莉雅。
  他看起来非常难过,莉雅马上想安抚他的情绪。“你设想真周到,富恩。”她赞美道,无视于克林的不悦。
  管家立刻又托起了她的手肘,她让他领着自己走向长椅。坐定之后,富恩接着又要抚平她的裙褶,但她拒绝了。
  “您需要些什么吗?公主?”他问道。“您的早餐马上就好了。”他点个头说道。“要不要先来杯热巧克力呢?”
  “不了,谢谢你。”她答道。“不过我倒想要一支笔及墨水台,”她接着说道。“麻烦你帮我拿过来好吗?”
  富恩急忙出去张罗了。
  “他没向你下跪我倒挺意外的。”克林懒洋洋地说道。
  他的嘲弄使她微笑起来。“他很认真,不是吗?”
  克林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富恩拿着她要的东西匆匆走进来。他将笔和墨水放在一个小桌上捧到她身旁。
  她的感谢令他高兴得红了脸。
  “出去时把门带上,富恩。”克林命令道。“我不要任何人来打扰。”
  他的口气又严厉起来了。莉雅轻叹一声,她多希望他是个随和的男人呀。
  她终于将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我惹你生气吧?真的很抱歉……”
  她的道歉因他的摇头而中断。“你没有惹我生气。”
  如果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真会大笑一场。这男人的确是在生气。假使他紧绷的下颚还不足以反映他的真实情绪,那还有什么可以呢?
  “我了解。”她意在安抚他地同意道。
  “不过,”他清晰而严肃地开始说道。“我相信此刻我们得先弄清楚一些事情;你到底凭什么认定我会娶你?”
  “你父亲说你会。”
  他丝毫不掩饰他的怒气。“我是个成人,莉雅,我自己可以作决定。”
  “是的,你当然可以。”她同意道。“但你永远都是他的儿子,克林,完成你父亲的期望是你的责任。当儿子的应该要服从父亲。”
  “这说法太可笑。”
  她优雅地耸了耸肩。克林耐住性子。“我不知道你和我父亲究竟有什么约定,也为他代我做的任何承诺感到抱歉,但现在我要你了解我一点也没娶你的意思。”
  她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卡片低声答道:“好的。”
  她迅速的回答令他扬起一道眉毛。接着又起了疑心。“你对我的拒绝一点也不生气?”他问道。“为什么呢?”
  “我是很失望,”她答道。“但当然不会生气。克林,我几乎还不算认识你,没理由为你的拒绝不高兴。”
  “的确。”他同意道。“你不认识我,怎么还会要嫁给我,如果你……”
  “你父亲要我嫁给你的。”
  克林叹口气,注视了她好半晌。“可是我刚刚才告诉你说我不会娶你,不是吗?”
  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唐突之处。她停了许久没有反应,而她的沉默让他不安,真想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接受我的决定吗?”
  “你可不可能再考虑一下呢?”
  “不可能。”
  “那我只好接受了。”
  他笑了。上帝,她居然一副遭人遗弃的模样。他真想大笑,但他没有,因为他不想伤害她。
  “莉雅,你是个很美的女人。”
  她耸了耸肩,显然对他的赞美无动于衷。
  “所以我确信你要找个合适的丈夫并不难,我想由你开口向我求婚……”
  她挺直了背脊。“我并未向你求婚,”她声明。“只不过是把你父亲的意思转达给你罢了。”
  他对她荒谬的说词露齿一笑。“我明白了。”
  他的附和让她心里舒服了些。“不过,我还是要承认告诉你这些事确实很教人尴尬。”
  她特别强调“告诉”这两个字,克林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父亲建议我对婚姻的事只字不提,他说你每次听到有人提起婚姻这字眼就会变得很鲁莽。在他向你解释前,他要我给你一点时间了解我,他认为……你或许会喜欢上我。”
  他简直气疯了。“我已经喜欢你了。”他粗声说道。“但现在我还不打算与任何人结婚。依据我的计划,再过五年我才有能力养老婆。”
  “院长会喜欢你的,克林。”莉雅声明道。“她喜欢有计划的人,认为若无计划生活将会是一场灾难。”
  “你在修道院住了多久?”他问道。
  “有一段时间了。”她答道。“克林,我不能等你,我真的必须马上结婚。真是可惜,”她叹道。“你会成为一个不错的丈夫的。”
  “你又怎么知道呢?”
  “你父亲告诉我的。”
  这次他真的笑出来了,他实在是忍不住。上帝,她真是天真得可以。当他看见她紧握着手上的卡片时,遂强迫自己停止笑。她已经很尴尬了,而他的笑声只更增加她的不安。
  “我会和我父亲讲通,让你不再为难。”他保证道。“我知道是他灌输你这些念头的。他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人,不是吗?”
  她又耸了耸肩。“莉雅,你和我父亲的契约想必附带了些好处。他到底给你多少钱?”
  听到她说出的金额后,他低声吹了一声口哨,摇着头靠回椅背。现在他可真的气他父亲了。“好吧,老天在上,你不会失望的。如果他答应了你一大笔财富,就必须付给你。你已经遵守了你这一方的条件……”
  她下意识地学院长要人肃静的动作,举起手要求他安静。
  克林本能地闭上嘴。“你误会了,先生。你父亲未曾承诺找任何东西,是我承诺他。”
  “你承诺他什么?”
  “那笔财富。”
  他以为她在开玩笑。“我相信这完全是他的意思。”
  她叹口气。“事情并不那么单纯,我们也没真的订了什么契约,只是一个财务上的协议罢了。我必须在三个星期内结婚,所以我求助于你父亲。毕竟他是我的监护人。”
  克林需要坐下来。他走向长椅对面的皮椅坐下。“求助?”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请你父亲帮我列一张名单。”
  “什么名单?”
  “合适的人选名单。”
  老天,要问出事情完整的前因后果还真是辛苦。“然后呢?”他催促着。
  “他叫我和你结婚。”
  克林倾身向前双肘撑在膝上,皱眉瞪视着她。“仔细听明白,”他命令道。“我不会娶你的。”
  她立刻拿起笔沾了一下墨水,在她的卡片上最顶端画了一条线。
  “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把你的名字删掉!”
  “从哪里删掉?”
  她看起来一副恼怒的样子。“我的名单,你认不认识谭普登伯爵?”
  “认识。”
  “他人好吗?”
  “才怪,”他喃喃道。“他是个败家子。他把他妹妹的嫁壮拿来偿还赌债,而且还每晚到牌桌前报到。”
  莉雅立刻又沾笔把名单上的第二个人名除去。“奇怪,你父亲竟然不知道他有赌博的恶习。”
  “父亲已经很久不出入俱乐部了。”
  “那倒是说得通。”她答道。“天啊,这事比我原先预期的困难多了。”
  “莉雅,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结婚?”
  她的笔停留在半空中。“请问你说什么?”她问道,注意力完全在手上的卡片。
  他重复他的问题。“我不了解你为何必须在三星期内结婚?”
  “为了教堂。”她点头迅速答道。“克林,你该不会也正好认识汤森侯爵吧?他有没有什么恶习?”
  他已完全失去耐性。“把那张单子放下来,莉雅,专心回答我的问题。看在老天的份上,告诉我到底教堂和这事有啥……”
  她打断他的话。“你母亲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它会是场美丽的婚礼,希望你能来参加。我不打算举行盛大的婚礼——这点你父母亲本来很反对——而要一个只招待亲朋好友小型餐会。”
  克林怀疑他父亲是否知道她已经疯了。“让我们把这事弄清楚,”他开口道。“你已经作好一切婚礼的安排,即使新郎甚至还未……”
  “我不敢居功。”她插进来说道。“如我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你母亲打点的。”
  “莉雅,你不觉得这有些本末倒置吗?应该是先找到新郎,再准备婚礼才对啊。”
  “我同意你的说法,但这是个特殊情况,反正我必须马上结婚就是了。”
  “为什么?”
  “请原谅我的无礼,不过既然你已决定不和我结婚,我想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然而如果你愿意帮我,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克林无意就此结束这个话题,他会在今天之内查明她必须结婚的原因。他决定先玩一点把戏,待会儿再重提这个问题。
  “我很乐意帮助你。”他说道。“你需要什么呢?”
  “你可不可以提供我五个,不,六个合适的人选名单?我要在这星期内和他们见面,这样到了下星期一,我就可以决定谁是新郎了。”
  上帝,她真是教人恼火。“你的条件是什么?”他温和地询问着。
  “首先,他必须是个正直的人。”她开始说道。“再者,他必须有个爵位,如果我嫁个平民我父亲会死不瞑目。”
  “我并没有爵位。”他提醒她。
  “你是个骑士。那也算是个衔。”
  他笑了。“你漏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必须很健康。”
  她怒视他。“我想你只是在侮辱我。”她说道。“但是我原谅你的讥讽,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
  “莉雅,大部分女人寻找丈夫要的是一个舒适的生活。”他还击道。
  “财富对我并不重要。”她答道。“你穷得像个奴隶一样,但我还是愿意嫁给你,记得吗?”
  他为她的直言无讳感到恼怒。“你又怎么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钱?”
  “你父亲告诉我的。知道吗,克林?当你生气时,会让我联想到火龙。我以前都在背后叫玛丽修女是龙。你生气时的表情也是那么严厉,所以我想这个绰号也很适合你。”
  克林拒绝上她的当,他不打算让她转移话题。“你对你的丈夫还有什么要求?”
  “他必须能让我有自己的空间。”她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要一个……老粘着我的男人。”
  他大笑起来,但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后立刻后悔不迭。糟糕,他伤了她的感情了,她的双眼蓄满了泪水。
  “我也不喜欢一个紧跟不放的老婆。”他同意道,认为这样会让她好受些。
  她不看他。“你会比较喜欢一个有钱的女人吗?”她问道。
  “不会。”他答道。“我老早就决定要自己创业,不靠别人的帮助,而且我会坚守承诺。事实上,我哥哥曾有意借钱给找和我的合伙人,我父亲也是。”
  “但是你都拒绝了。”她接着说道。“你父亲认为你独立得过头了。”
  克林决定换个话题。“你会和你丈夫同床吗?”
  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再度拿起笔来。“请开始念你的名,你说过要帮我的。”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已经疯了。”
  她把笔放回桌上站了起来。“请容我退下。”
  “你要去哪里?”
  “整理行李。”
  他追到门口,抓住她的手臂使她转身面对他。该死,他真的刺伤她了。他讨厌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尤其知道那是自己惹的祸。
  “你必须一直待到我决定怎么做为止。”他粗声说道。
  “我的将来由我自己决定,克林,不是由你。放开我,我不会待在不欢迎我的地方。”
  “你必须待在这里。”
  他瞪大眼睛命令她,以为她会被吓得让步,但是没有用。她不受威吓,反而回瞪他。“你不要我的,记得吗?”她挑衅道。
  他微笑。“喔,我是要你的,只是不要娶你罢了。我对你完全坦白,而且我也由你的脸红看出来你有多尴尬。你玩这种荒谬的游戏实在是太年轻也太嫩了,让我父亲……”
  “你父亲病得太重,无法帮我。”她插嘴道,挣脱他的手。“但还有其他人会帮我,不劳你费心。”
  他不懂自己何以会有受辱的感觉。“既然我父亲病得无法完成帮你选丈夫的责任,那么这责任自然就落在我肩上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争论道。“你哥哥凯恩会执行监护我的职权,他是第二人选。”
  “但是凯恩也刚好生病不方便,不是吗?”
  “我想对他的病情而言,没有什么事是方便的,克林。”
  他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不和她争论这点。“我会在他们生病期间代行对你的监护权并决定你的去处与离开时间。别那样挑衅地看我,小姐。”他命令道。“我总会办到的。今晚以前我就要弄清楚你为什么必须尽快结婚。”
  她摇摇头。他抓住她的下巴不让她摇。“老天,你可真顽固。”他捏她的鼻子然后放开她。“我几小时后回来,好好待着,莉雅,如果你跑掉我会去把你找回来。”
  陆蒙与杜文两人等在走廊上。克林走过他俩身旁停下来说道:“别让她离开。”他下令道。
  陆蒙立刻点头。莉雅睁大眼睛。“他们是我的侍卫,克林。”
  她大叫。该死,他把她当成小孩一样地捏她鼻尖,而且还很关切地和她说话,而现在她可真表现得像个小孩了。
  “是的,他们是你的侍卫。”克林同意道,他打开前门后又回头。“可是他们听命于我,是不是啊,两位?”
  陆蒙和杜文立刻一齐点头。她有点被激怒了,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他的高压手段。
  尊严和礼貌,这些字眼在她心中回响着。她仿佛可以感到院长就站在她身后监视着她。当然这只是个可笑的错觉,因为她远在海洋的那一边。然而她的教诲却早巳根深柢固。莉雅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地点头表示同意。
  “克林,你会去很久吗?”她平静地问道。
  他觉得她的声音嘶哑,好似想对他大吼一般。克林微笑“可能吧,”他答道。“你会想我吗?”
  她回他一笑。“大概不会吧。”
  大门在他的笑声中关上。  第四章  她一点也不想他。克林直到晚餐过后才回来。莉雅庆幸他不在身边,因为她不要他干涉她的事,而这男人却正好是典型的爱管闲事的人。
  她一直忙于自己的约会,把整天的时间花在会见她父亲的老朋友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问候她,同时表示要提供她在伦敦期间的一切协助。大部分访客都是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可也有一小部分是艺术家和工人,莉雅的父亲交游广阔,非常善于观察人性——这点她自信有遗传,而她喜欢他的每一个朋友。
  狄马修是她的最后一位访客。这位挺着啤酒肚的长者是她父亲的英国股票经纪人,目前手上尚处理着莉雅的一些资产。狄先生身为伦敦股市举足轻重的证券交易人之一已有二十三年,而且他还是少数自恃甚高的经纪人之一。他不仅重伦理,人也很精明。
  莉雅的父亲曾告诉她母亲——她母亲又转告她——说在他死后,财务上可听取狄马修的忠告。
  莉雅邀请他留下来晚餐,由富恩和薇娜负责侍候晚餐。然而绝大半时间富恩都专心聆听餐桌上有关财经的对话,让薇娜一个人忙碌。他很惊讶一个女人竟能对股市如此了解,暗中决定把所听到的转告他的主人。
  狄马修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提出各种建议,莉雅也提供了自己的意见,然后才结束所有的讨论。狄先生只用她的名字缩写来签署所有的股票承购单,因为女人参与投机生意是无法想像的。莉雅深知狄马修对女人的偏见,所以她捏造了一个家族老友——伯特叔叔——来克服这个障碍。她告诉狄马修说伯特并不真是她的亲戚,但因为她很喜欢他,所以早在多年前即视他为亲人了。为了确保狄先生不会去调查此人,她又提到伯特是她父亲的私人密友。
  狄马修对她的解释相当满意。替男人买卖股票他心里不会犯嘀咕,虽然他不只一次表示不了解何以伯特会允许她以自己的名字缩写来代表他。狄先生甚至要求与她这位朋友见面,但她马上以伯特目前已处于隐居状态,不喜欢被打扰的借口搪塞过去。他觉得访客会影响他平静的生活规律,她谎称道。然而狄先生也没有多加争论,因为这人的每一笔交易郡为他赚进可观的佣金,他可不愿惹他的客户不悦,只当伯待是个怪人而让此事作罢。
  晚餐后他们回到大厅去,富恩为狄马修倒了一杯葡萄酒。
  利雅坐在面对客人的长椅上,聆听他叙说一些皇家证券交易所里的趣事。她真想亲眼见识一下交易所里闪亮的硬木地板,盛满股票承购单的木盒的景象。狄先生还告诉她一个开始于西元一七一O年间,关于股市喊价者的奇特风俗。当时的个叫凯尼的侍者会站在一个像讲台的地方以浑厚、清晰的音对在场啜饮美酒的绅士们朗读报纸。莉雅只能在心中描当时的景象,因为女人是不准进入皇家证券交易所的。
  狄先生快喝完酒时,克林正好回来,他把披风丢给富恩大步走进大厅。看见厅内的访客,他停住脚步。
  莉雅和狄马修同时站起身来,她把经纪人介绍给屋主。克林早就知道狄马修的身分,而且对狄先生在船运界的声誉印象深刻。这个股票经纪人是公认的理财天才,克林对他十分敬佩。在竞争激烈的股市里,狄马修是少数几个能把客户的利益摆在自己之上的经纪人,而克林认为他的正直在经纪人中是很少见的。
  “我打扰了重要的会议吗?”他问道。
  “我们已经谈完公事了。”狄马修答道。“很高兴认识你,先生。”那经纪人接着道:“我一直很注意贵公司的成长。短短五年间,贵公司从只有三艘船到目前的二十余艘,成长速度真是惊人,值得道贺。”
  克林点头。“我和我的合伙人一直努力地维持公司的竞争力。”他说道。
  “你考虑过将股权公开上市吗?我对投资这种稳当而具挑战性的事业相当有兴趣。”
  克林摇头。“不。”他说。“纳山和我各拥有一半的股权我们无意让外人介入。”
  “如果你改变,心意……”
  “我不会的。”
  狄先生点点头转移话题。“莉雅公主刚才提到你将暂代行她的监护人职。”
  “没错。”
  “这真是一大荣幸。”狄马修说道。他顿了一下,对莉雅笑笑。“好奸保护她,先生,她是稀世珍宝。”
  狄先生的赞美让莉雅很不好意思。不过当狄先生问及克林父亲的近况时,她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
  “我刚去探望过他。”克林说道。“他病得不轻,不过目前正在康复中。”
  莉雅掩不住惊讶地转向克林。“你没有……”她及时阻止自己脱口指出他对自己明显的不信任,甚而企图去证实他父亲也插了一脚。她为他的行为感到可耻。不过这到底是家务事,不宜在生意伙伴面前讨论。这是一条铁律,不论她此刻有多痛心都不能触犯。
  “我没有什么?”克林问道,他的笑容说明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她的表情虽然平静,但眼神已转为冰冷。
  “你没有太靠近你父亲或母亲吧?”她问道。“我相信那种病是会传染的。”
  “可能吧。”克林笑岔了气。
  莉稚不理会他,转身面对狄马修。“克林的大哥几天前去探视他父亲,只待了一小时左右,现在夫妻两人也都病倒了。当然我本可警告他的,只是当时我正好去骑马,回去时他们已经离开了。”
  狄先生表达了对这家族的困境的同情。莉雅和克林一起迭狄先生到大门口。“我会在三天内把文件准备好送过来让你签名,莉雅公主。”
  经纪人随即告别离去。克林关上门转身,发现莉雅正站在一尺外瞪视着他,她双手插腰,一副准备战斗的样子。
  “你应该向我道歉。”她声明道。
  “是的,我应该。”
  她气得大叫道:“你是吗?”
  他点头。“你说我父亲和大哥都生病无法替你作主,而我不相信。”
  “所以你就亲自去求证此事?”
  他不理会她语气中的讥讽。“我承认原先以为这是个阴谋,”他告诉她。“而且以为可以带父亲一起回来。”
  “做什么呢?”
  他决定要完全坦白。“好把你打发掉,莉雅。”
  她努力地掩饰自己受伤的情绪。“很抱歉我在此竟造成你如此大的不便。”
  他叹了口气。“这并非针对你个人,只是我的公务繁忙,无暇做你的监护人罢了。”
  莉雅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确实对他的话耿耿于怀,而且一点也不喜欢和他同住,克林已转向他的管家。
  “富恩,倒杯酒来。要烈一点的,今天这种天气骑马真会冷死人。”
  “你活该。”莉雅插嘴道。“总有一天你的疑心病会为你带来麻烦。”
  他低头凑近她的脸。“我的疑心病只会让我活久一些,莉雅。”
  她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然而她实在不喜欢他对她皱眉的样子,决定离他远一点。她转身上楼,克林跟随其后。他可以听到她正低声喃喃自语,却听不清她到底在叨念什么。反正他也没集中注意力去听她的话,他正努力试着不去注意她轻摆的腰臀和她性感诱人的臀部。身后一声长叹,知道他正跟着她上楼。
  她背对着他问道:“你也去看过凯恩?”
  “是的。”
  她突然回过头来,他近得使她差点跌入他怀里。因为她站在上阶,所以两人现在是四目相对。
  她注意到了他深棕色的肌肤、坚毅的双唇和微笑时明亮的淡褐色眼珠。
  他发现到她鼻梁上性感的小雀斑。
  她不喜欢不受控制的遐想。“你一身尘土,克林,味道也跟你的马差不多,该去洗个澡了。”
  他不喜欢她的口气。“你不该瞪着我看。”他命令道,语气和她的一样不客气。“被监护人不该对监护人如此不尊敬。”
  一时之间她对这点无话可反驳。克林目前是她的监护人没错,或许她是该多尊敬他一点。不过因为他已清楚表示不要她待在这里,而她不打算同意此点。
  “你大哥好点了吗?”
  “他快死了。”他颇为愉快地告诉她。
  “你不喜欢凯恩吗?”
  她看似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似的。他笑道:“我当然喜欢我大哥。”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说他快死时那么快乐?”
  “因为他是真的生病,而且和我父亲的计划完全无关。”
  她对他摇头,转身跑上楼。“他老婆好一点吧?”她回头喊道。
  “她气色不像凯恩那么差。”克林答道。“幸好他们的小女儿没染上,她和滕斯留在乡下。”
  “滕斯是谁?”
  “他们的管家兼保母。”他解释道。“凯恩和洁玉将留在伦敦家中养病直到完全康复。我母亲已经好多了,但是我妹妹还没办法吃东西,真奇怪,莉雅,你竟然没被传染到。”
  她没看他。她知道自己该对此事负责,但她实在不愿意承认。
  “事实上,我在来英国途中也有些不舒服。”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笑了。“凯恩叫你‘黑死病’。”
  她又转过头来看他。“我不是有意让每个人都生病。他真的怪我吗?”
  “是的。”他故意作弄她。
  她的肩膀下垂。“我本想明天搬去和你哥哥他们住的。”
  “你不能去。”
  “现在你会认为自己和我缠在一起了,是不是?”
  她等待他的否认。毕竟一个绅士在礼貌上也该说些体面的话,即使不是真心的。
  “莉雅,我是被你缠住了。”
  她为他的过度诚实而怒视他。
  “你最好还是接受这个事实,试着往好处想吧。”
  她急忙穿过长廊走进他的书房,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她收拾壁炉旁桌上的文件。
  “你不是真的因为我不相信我的家人都病了而生气吧?”
  她没回答。“你父亲有没有向你提及我的处境?”
  她眼中的恐惧教他惊讶。“他无法长谈。”
  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你会自己告诉我,不是吗?”
  他低声安抚她,她却一副他刚刚是对她大吼的模样。“我想还是由你父亲来解释比较好。”
  “他没办法,所以由你来。”
  “好吧,”她终于同意。“看来必须由我告诉你了。你挡住富恩的路了。”她补充道,富恩的打扰显然让她松了口气。
  “莉雅公主,您有位访客。哈格文伯爵白尼尔正在大厅等着和您说话。”
  “他来做什么?”克林问道。
  “尼尔是蓓莉的兄长。”她解释道。“我今早请人传过话让他来找我。”
  克林走到他的书桌旁靠着。“他知道你要问他关于他妹妹的事吗?”
  莉雅将手上的文件交给富恩,请他将它们放回她房间,然后转向克林。“我并没有说明请他来的真正目的。”
  她迅速走出房间,让克林没时间骂她施用诡计。她不理会他叫她回去的召唤,一直朝自己房间走去。她准备了一张与卜所有要问尼尔的问题的单子,就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她把它摺好,对正在整理床单的富恩笑笑,又急忙下楼去。
  富恩要宣报她的出现,但她不让他这么做。尼尔正站在大厅里。他转身向走进来的莉雅弯腰致敬。
  “谢谢你这么快就来。”她屈膝答礼后说道。
  “公主,你传话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和我讨论。我们以前见过吗?我完全没有印象,如果有我一定会记得的。”
  蓓莉的哥哥想表现迷人的风度,然而在莉雅看来他的微笑却更像是嘲笑。哈格文伯爵只比她高出一、两寸,而他僵直的站姿使他的衣服看起来像是浆过的一般。除了眼睛的颜色外,莉雅无法从他削瘦的脸上看出任何与蓓莉相似之处,他们同样都遗传到家族中迷人的棕色眼睛。除此之外,蓓莉的鼻子较短且直,而尼尔的却很细长,类似鹰钩鼻。他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而且他的鼻音更教人敬而远之。
  她提醒自己外表并不能代表什么。她祈祷尼尔和他妹妹一样有着甜美的气质。他看起来很挑剔,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和他妹妹大相径庭了。
  “请进来坐下。我有些私事要和你讨论,并想请教你一些问题。”
  尼尔点头表示同意,转身穿过房间,等她坐妥之后也在邻近的椅子上坐下,两腿交叠并将双手叠放在膝上。她注意到他的指甲有些过长,但修饰得非常完美。
  “我从没来过这里。”尼尔环视四周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不过我知道这是租来的。”
  “没错。”她同意道。
  “满小的,不是吗?我以为一位公主应该住在像样些的地方。”
  尼尔是个势利鬼。莉雅努力试着喜欢这个人。毕竟他月蓓莉的兄长,而她也需要他帮忙找寻蓓莉。
  “我在这里很好。”她勉强维持愉快的声音答道。“现在我想和你谈谈你妹妹。”
  他不喜欢听到那句话,笑容立刻消失无踪。“我不想谈论我妹妹,莉雅公主。”
  “我希望你能改变心意。”她说道。“我去年认识了蓓莉。”她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她正因旅途中生病而暂住在圣十字修道院,她是否向你提到过我呢?”
  尼尔摇头。“我妹妹和我很少交谈。”
  “真的?”莉雅掩不住惊讶之情。
  尼尔夸张地长叹一声。“蓓莉和母亲住,而我则独居。”他的口气有一丝吹嘘。“当然,既然蓓莉现在行踪不明,母亲已搬来和我住了。”
  他开始不耐地用手指敲膝盖。
  “我很抱歉你不想谈这事,但我很为蓓莉担心,我不相信她会私奔去结婚。”
  “不用担心。”他反驳道。“她不值得任何人担心。她自己……”
  “我不了解你为何如此无情,蓓莉可能遇上麻烦了。”
  “我也不懂你干么这么关心,公主。”尼尔回敬道。“你在伦敦待得还不够久,不了解丑闻对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影响有多大。我母亲差点因蓓莉莽撞的行为而崩溃。这十五年来她头一次没被邀请参加艾斯佛的宴会,这个羞辱让她卧病整整一个月;而这都是我妹妹弄砸的。她向来是傻子,她本来可以嫁给任何她要的对象,据我所知她就至少拒绝了三个有头衔的追求者。蓓莉总是只想到自己;我母亲为替她找个好对象而烦心,她却背地里偷溜出去会情人。”
  莉雅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你根本无从确定此事。”她争论道。“至于丑闻……”
  她没能把话说完。“显然你也不在乎丑闻,”尼尔喃喃道。“难怪和我妹妹处得这么好。”
  “你究竟在暗示些什么?。她问道。
  ”你和一个未婚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他说道。“已经开始有人在说闲话了。”
  莉雅深吸口气压制住快爆发的火气。“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有人说韦克林是你堂兄,有人则相信他是你的……情人。”
  她放下她的纸条站起来。“你妹妹很少向我提起你,现在我终于知道原因了。白尼尔,你是个卑劣的人。要不是我真的很担心蓓莉,我会立刻把你丢出去。”
  “这种小事交给我就行了。”
  克林站在门口说道。尼尔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跳,但立刻又若无其事地慢慢站起来。
  “早知道你要见我的原因,我就不会来了。再见,莉雅公主。”
  富恩把门打开。克林面无表情站在管家身旁,以至于尼尔看不出他是真要把他丢出去。
  莉雅惊喘一声跑向门口,富恩让她看了一下哈格文伯爵四脚朝天地跌在人行道上,才把门关上。
  “我现在该怎么办,克林?你这样把他丢出去,我想他不会再来了,而且他还没回答我任何问题呢。”
  “那人羞辱了你。”克林提醒她。“我不容许这样的事。”
  她没听进他的话。“我的单子该怎么办?”
  “什么单子,公主?”
  “我打算问尼尔问题的单子。”
  她急忙踅回大厅,弯身在长椅下找到那张单子。
  富恩和克林看着她。“莉雅公主是清单的信徒,大人,她说清单让她做事有条理。”
  克林摇头。他皱着眉头看莉雅经过他身旁走上楼去。
  “我不准你再邀请姓白的来这里,莉雅。”他叫道,心里还为着那卑鄙小人的诽谤而恼火。
  “我当然会再请他来。”她回头喊道。“只要你是我的监护人,这里就也是我的家。我决心要查出蓓莉的近况,克林,为此即使必须忍受她那讨厌的哥哥,我也愿意。”
  克林转向管家。“不准让他进来,知道吗?”
  “知道了,大人。”
  莉雅已经上了楼,没听到克林与富恩的对话。她已对男人感到厌烦,尤其是白尼尔。她决定不去想蓓莉的哥哥,明天再开始下一个步骤。
  薇娜正在房里等候她的女主人。她和富恩已将莉雅的东西由克林房间移到隔壁的客房里了。
  莉雅坐在床沿把鞋踢掉。“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多待几天了,薇娜。”
  “您的行李已经送来了,要不要我开始整理?”
  “明天再弄好了。我知道现在还早,可是我想上床了。你叫以先退下。”
  薇娜告退离去,莉雅慢慢地准备就寝。这一天的众多访客巳让她感到情绪上非常疲惫。和那么多父亲的老友谈话,又听厂许多有关父亲的辉煌事迹,使她异常思念她的双亲。如果尼尔不是那么自私、冷酷,莉雅或许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真想对那个男人大叫,告诉他有一个母亲与妹妹可以爱他应该心存感激才对。
  不过她猜想他不可能了解,也不会在乎,因为他就像她认识的其他人一样,认为有家人是理所当然的。
  她没有家人,可是她有美好的回忆可安慰自己。然而回忆却不足以抹去她心中的伤痛。几分钟后,莉雅上床躲在被窝里哭到睡着。半夜醒来她感觉还是一样糟,老天慈悲,她又开始哭起来了。
  克林听到了她的哭声。他也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腿上阵阵的疼痛教他无法成眠。莉雅并没有很吵,只是他对屋内所有的声音都很敏感。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他穿上一条长裤走到门前又停了下来。
  他想去安慰她,但同时也了解到这可能会使她尴尬。她模糊的哭声,显示她在极力保持安静,不愿被人听见,而他应该尊重她的隐私。
  “天杀的。”他对自己喃喃道,他不再了解自己的心意了,他平常不会这么优柔寡断,而他的直觉也告诉他和莉雅保持距离才是上策。她是个他还没准备好应付的麻烦。
  他踅了回去上床,终于承认自己不只是怕莉雅尴尬,也怕自己侵犯她的念头。她在床上,很可能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如果他靠近她——该死,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碰她。
  克林咬牙闭上双眼。如果隔壁的小天真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的话,铁定会叫她的侍卫在她床边站岗。
  上帝,他要她。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莉雅下楼时克林已经走了。富恩和陆蒙陪她在餐桌坐下,她则翻阅那天早上送来的成堆邀请函。杜文值了夜班,此时正在休息。莉雅不认为有必要守夜,但是资深的陆蒙不肯听她的。他辩称,万一遇到任何麻烦,总得有人保持警戒。
  “但是我们已经抵达英格兰了。”她再次提醒这名侍卫。
  “雷将军不容轻视。”陆蒙反驳她。“我们的确安抵这里,但他有可能派更多的人追来。”
  莉雅不再和他争论,将注意力转向手边成堆的邀请函。
  “奇怪,居然有这么多人这么快就得知我已到达伦敦。”
  她有感而发。
  “我倒不觉得奇怪。”富恩回答。“我听厨子说——而他又是从肉贩那听来的——你造成了不小的轰动。我怕你住在这里难免会招惹出一些流言。但是因为你有女仆及侍卫相陪,这些流言不至于太难堪。同时,坊间还流传一些好笑的说法……其实都是胡说……”
  莉雅正要自信封中抽出便笺,她停下动作抬头看富恩,“什么样的胡说?”
  “有些人相信你和我家主人有亲戚关系,”他解释。“他认为克林是你堂哥。”
  “白尼尔说过,”她说。“他也提到某些人认为克林是我情人。”
  富恩目瞪口呆。她拍拍他的手,“没关系,随他们怎么说吧。可怜的克林,就这样他已经几乎无法忍受我挤在这里,若是哪个人说我是他的堂妹,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你怎能这么说?”富恩问。“我家主人非常喜欢你住在这里。”
  “我印象深刻,富恩。”
  “对什么印象深刻?”
  “你当着我的面撤下天大的谎仍面不改色。”
  直到她微微一笑富恩才笑出声。“要不是他正在为他的财务伤脑筋,他会很兴奋地欢迎你的到来。”
  莉雅猜测他是想为主人保存颜面。她点点头,佯装同意他的说法,继而将注意力转至手头的工作。富恩自愿帮忙,她让他为信封盖上她的印信。她的纹饰非常特殊。富恩从没有见过类似的图案。那是一座城堡的轮廓及一只看来是飞鹰的大鸟。
  “公主,这座城堡可有名字?”富恩问,细腻的纹饰引起了他的兴趣。
  “它叫做史东赫文。我的父母是在那儿结婚的。”
  她回答了他提出的每个问题。富恩快活的情绪连带地使她也轻松起来。当他听说她拥有的不只一座城堡而是两座时,他不可思议的表情令她禁不住发笑。他实在是个讨喜的人。
  他们工作了一整个早上。当一点的钟声敲响时,莉雅上楼更衣。她告诉富恩下午会有访客而她想呈现出最好的一面。
  富恩不认为公主需要改变什么。她不可能比现在更漂亮了。
  那天晚上克林回到家已七点了。在办公室坐了那么久,他全身僵硬而且心情不佳。厚重的帐本仍挟在腋下。
  是陆蒙替他开的门。他的管家则歪斜地倒在通往楼上的楼梯。“你怎么了?”克林问。
  管家撑起身体站起来。“我们今天又有了访客。公主事先没有警告我。当然,我并不怪她,她的确说过会有访客,只是我没料到访客的身分。当他和随从到达时,我打翻了茶。他离开后,一位码头工人在门口出现。我以为他是来乞讨的,就要他绕到后门找厨子讨点东西吃。但是被莉雅公主听到而拦了下来。天知道,她正在等那个人,而且,大人,她待他就像她对待其他人一样的尊重。”
  “什么其他人?”克林问,试着理解管家混乱的解释。
  “摄政王。”
  “他来过这里?我可真该死了。”
  富恩在楼梯坐下。“若是我的滕斯伯父听到我的失态,他会赏我几耳光。”
  “什么失态?”
  “我把茶泼在摄政王的外套上了。”
  “你真棒,”克林回答。“我负担得起时就加你的薪水。”
  富恩微微一笑。他都忘了他的东家有多不喜欢摄政王。“他的出现使我相当狼狈,但莉雅公主却显得习以为常。”她一派高贵端庄。摄政王不见平日的傲慢,倒像是手足无措的小男生。显然他深深地迷上了公主。”
  莉雅出现在楼梯顶。克林抬头,随即锁紧眉心。紧绷的胸腔令他领悟到他忘了呼吸。
  她看起来漂亮极了。一身银白的长服随着她的移动而闪闪发亮。衣服的剪裁相当保守,但是领口仍隐隐约约露出一抹肌肤。
  她看起来十足的女性化,他突然想将她抱进怀里吻她。
  “你要去哪里?”
  听到他怀有敌意的质问,她的眼睛睁大。“剧院,”她回答。“摄政王坚持今晚请我坐他的包厢。他留下了两张票,克林,我要带陆蒙一起去。”
  “不行,”克林驳斥。“你得留在家里。”
  “莉雅公主,你不能指望我走进歌剧院和摄政王毗邻而坐。”陆蒙说道。
  “他不会去,陆蒙。”她解释。
  “我还是不能进去,那不合体统。我会在马车上等。”
  “没有我作陪你哪都不能去。”克林咆哮道,接着又朝她凶狠的一瞪,好让她明白他是说真的。
  她朝他灿烂一笑,他这才明白他被骗得自告奋勇地陪她去。“那你最好快点更衣。我们可不想迟到。”
  “我讨厌歌剧。”
  他说得好像小男孩抱怨必须吃蔬菜,她一点也不同情他。虽然她也不很喜欢歌剧,但她可不会对他承认。否则他会坚持留在家里,而她实在不能因为没用摄政王的票而得罪了他。
  “太可惜了,克林。你已经答应了要去,现在就请快一点好吗?”
  莉雅撩起裙摆下楼。富恩张口结舌地愣视着她,她经过他时微微一笑。
  她衣服的领口开得比意料中的低。她走近他之后,他能看到她隆起的胸脯。
  “我们出去前你得先换衣服。”他宣布。
  “我为什么该换?”
  他低声咕哝。“你想要剧院中每个人都厚颜地瞪视你?”
  “你想他们会吗?”
  “当然会。”
  她微微一笑。“那好。”
  “你想吸引他们的注意?”他显得不敢置信。
  她显得愤慨。“当然。我正想找个丈夫,记得吗?”
  “你得去换衣服。”
  “我会披着斗篷。”
  “不行。”
  富恩的脖子因连续来回转动而痛起来。
  “你无理取闹,”她宣称。“而且极为守旧。”
  “我是你的监护人,”他顶撞回来。“我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要讲理。薇娜花了许多工夫才烫好这件衣服……”
  他没让她说完。“你在浪费时间。”
  她对他摇摇头。他走向她,她还没弄清楚他的意图,他已将她的衣领拉向颈项。他的手背刷过她胸脯的内侧,她的脸胀得嫣红。
  她试着格开他的手,但他却揪得牢牢地,她掰不动他,“你到底在做什么?”
  “每当我认为你的衣服需要调整,我就往上提,不论我在何处。”
  “我去换。”
  他松手。“我想也是。”
  她奔上楼,他的笑声跟随在后。“你不只粗鲁,”她回头喊道。“你还令人讨厌。”
  克林不在乎她的轻蔑。毕竟他是遂了心愿,那才是重要的。
  他梳洗及换上正式礼服没花多久时间。不到十五分钟,他再次下楼。
  她则耗时较久。她再次下楼时克林正从餐厅漫步而出。见到她,他停止了吃苹果。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上装好长一段时间,接着同意地点个头,眸中也闪现一抹温柔。她猜想他认为这件森林绿的衣服适合。其实一点也不。她的上装有个深陷的V型领口,但她巧妙地在中间遮了一片蕾丝纱巾以取悦她的监护人。
  莉雅不是故意挑出这件衣服激怒克林;她只有这件可选。另外一件太皱了不能穿。
  克林当然是一派英俊模样。黑色很适合他。他系上白领巾,同时吞下他的苹果。
  他的动作看来像被迫穿正式服装的小男生,但又性感得要命。他的上装紧绷在宽阔的胸膛,长裤也合身到不体面的程度,莉雅禁不住地注意到他大腿的肌肉。
  去歌剧院的一路上克林似乎心事重重,莉雅坐在车厢对面,双手交叠在腿上。他的脚将她逼至车厢一角,而在黑黑的车厢内,他的体型更显得逼人的亲密。
  “我不知道你是摄政王的朋友。”他说。
  “我不能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今天才认识。”
  “富恩告诉我他迷上了你。”
  “他迷上的是我的头衔,不是我本人。”
  “意思是?”
  她先叹口气。“摄政王喜欢的是身为公主的我,他根本不知道我的为人。现在你懂了吗?”
  他点点头。“大部分的人都会为了你的身分欢迎你。我很高兴你明白那种肤浅的友谊,它显示了你的成熟。”
  “成熟?不,它显示了愤世嫉俗。”
  他微微一笑。“那个也有。”
  沉默了几分钟后克林又说:“你可喜欢摄政王?”
  “我对他认识不深,不足以构成意见。”
  “你有所保留,莉雅。告诉我实话。”
  “我只是采取外交辞令,”她回答。“但我就老实告诉你好了,不,我不特别喜欢他。这样你满意了吧?”
  “嗯,”他回答。“你的答案证明你很会判断人的个性。”
  “或许摄政王有颗仁慈的心。”她回应,觉得有点心虚,因为她并不喜欢他。
  “他没有。”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食言……对我的合伙人毁约。”克林解释。“摄政王托管了一笔原属于纳山的妻子莎娜的钜额财富,但是过了法律规定的时间后他决定将之据为已有。极不名誉的行为。”
  “真可耻,”她附议,不再为自己不喜欢摄政王而感到心虚。“他似乎非常自私。”她接着评论。
  克林闷哼一声。“他非常……”他猛地住嘴,用一个较和的形容词取代原先想到的粗话。“虚荣。”
  马车在皇家歌剧院前停下。莉雅戴上白手套,但注意力仍集中在她的护花使者身上。“早知道他对你做过那种事,我绝不会准许他进入你家。克林,我道歉。你的家应该是你的城堡,只有朋友才能受邀。”
  “你会拒绝他?”
  她慢慢点头。他对她眨眨眼,她因而假设她的答案取悦了他。
  陆蒙和车夫坐在马车前座,这时他跳下马车,替他们打开车门。
  克林先下车,接着转身去扶莉雅。她伸出手时披肩敞开。
  她塞在上衣里的蕾丝纱巾松动了,而当她踏上人行道,纱巾掉了出来。
  他接个正着。然后他瞧一眼她诱人的上身,眼睛露出凶光。
  他气死她了。她试着躲开他的瞪视,却差一点摔下弯道。
  他抓住她,将她转过身面对车门,继而粗鲁地将纱巾塞回她的领口。
  她尴尬地忍受,眉心像他一样深锁。他们四目交锁了很久,终于她放弃并且掉开视线。克林调整她的披肩,将她圈在身旁,继而转向台阶。她想她应该庆幸他没有出糗,她不认为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冲突。他挡在她前面遮去了众人好奇的目光,但她却不觉感激;克林表现得像个老年人。
  “你花了太多时间在帐务,应该常出来走走。那时你就会发现我的衣裳并不会不得体。事实上它的剪裁还算相当基本。”
  她并不感激他不可置信地闷哼。她只想踢他一脚。“你把监护人的职责很当一回事,嗯?”
  他们上楼时他一直拥着她的肩。她曾试过摆脱掉他,不过克林的占有欲很强,她终于放弃尝试。
  “莉雅,家父要我照顾你,而我喜不喜欢这个职责并不重要。我是你的监护人,所以你得照我的话做。”
  “可惜你不像你父亲,他很能体谅人,你可以自他那学到一、二课。”
  “等你不再穿得像娼妓,我就会更体谅。”他应声。
  她的抽气声像是打嗝。“从没有人胆敢说我是娼妓。”
  克林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一笑。
  过了好久好久,他们俩都不发一言。他们被领至摄政王的包厢,并肩而坐。
  剧院座无虚席,但是克林确信只有莉雅在看表演,其他人都在看她。
  她佯装没注意到观众的瞪视,高雅端庄的态度令克林也为之眼睛一亮。她的背脊挺直,一次都不曾将注意力移开舞台。不过,他能看到她的手紧紧地捏着放在膝上。
  他向她挪近一点,接着伸手过去盖住她的手。她没有看他,但却紧扣着他的手不放。接下来的表演他们就这样度过。
  浆硬的白背心逼得他要发疯。他真想扯掉那玩意,将脚跷至看台栏杆,然后闭上眼,如果他胆敢做出如此可耻的行为,莉雅或许会心肌梗塞。当然他不会令她尴尬,但是天知道,他讨厌所有的虚伪。
  他也憎恨坐在摄政王的包厢。若是给纳山知道了,他会叨念上一星期。克林的合伙人比他更不喜欢他们的统治者。毕竟,是他的妻子被这位不怎么高贵的亲王骗走了遗产。
  这出天杀的歌剧没有改进他胡思乱想的性格。最后他闭上了眼睛,试着阻挡发自舞台的尖叫声。
  直到表演结束莉雅才发觉克林睡着了。她转头想问他是否欣赏这出歌剧,还没有开口,他已开始打鼾。她几乎笑出声,耗了好大的劲她才保持住镇静的表情。这出戏实在太糟了,其实她也想用睡眠打发。不过她绝不会对克林承认,因为知道他会幸灾乐祸。
  她用手肘猛力地戳他。克林惊醒过来。
  “你真是无可救药。”她低声告诉他。
  他睡眼朦胧地朝她咧嘴一笑。“我乐于同意。”
  她放弃尝试激怒他。她站起身拿着披肩转身离开包厢。克林跟随。
  楼下前厅挤满了人。多数是等着要仔细看她。莉雅旋即卷入一群争相请求认识的绅士中。嬉闹推攘之间,她失去了克林的身影,等再找到他时,她看见他被女士们包围。一位衣着俗丽、胸脯敞开至腰的红发女人挂在克林的臂弯。那个可厌的女人一直舔她的上唇,使莉雅联想到一头刚发现鲜奶油的饿猫。
  克林显然正是那女人的点心。莉雅试着注意那位自我介绍什么伯爵的人在说什么,但她的目光总飘回克林。他看起来非常高兴他所受到的注意力,不知怎的,那情形令莉雅气愤。
  她立刻想通了这种不合理的嫉妒。天,那是最恐怖的感觉。
  她就是受不了看到那女人的爪子搁在克林的手臂上。
  她气克林但更气自己。自从她到达英格兰,她一直试着照她认为一个公主应该有的行径去做。院长的神圣教诲、尊严及礼节,一直在她脑海回荡。莉雅记得玛丽修女警告过她避免做出直觉的动作;她曾举出不下十个因为她一时冲动而惹出的麻烦事。
  莉雅叹口气。她猜想大摇大摆地走到克林身边,自克林的手臂拨掉那女人的手应该算是直觉的冲动;而且明天的闲话会让她为一时的冲动后悔。她看起来也会像个嫉妒的泼妇,而她不能容许如此罪恶的情绪强出头。
  前厅仿佛朝她当头罩下。似乎没人急着离开,却有愈来愈多的人挤进这块小空间。
  她需要新鲜空气。她对那位正在要求她同意接见的绅士道声失陪,继而穿过人丛走向前门。
  她不管克林是否跟着她。站在前门外的台阶,她深吸一口不怎么新鲜的都市空气,披上她的披肩,克林的马车就在下面,而陆蒙立刻看到了她。他爬下驾驶座。
  莉雅撩起裙摆动身下台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她想是克林终于赶上她了。但他的手劲太大,她因而转头要他松手。
  抓住她的不是克林。他是个陌生人,穿着一身黑,并戴了一顶黑帽遮住他大部分的眉毛。她几乎看不到他的脸。
  “放手。”她喝令。
  “你必须跟我们走,莉雅公主。”
  她的心一凉,那人说的是她父亲家乡的语言,她这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她试着压抑惊慌,猛地抽手试图逃跑,但是又有一个人从后面将她抓住,莉雅愤怒得已顾不到被捏得太紧的疼痛。在他朋友的协助下,那人开始将她往剧院侧面拖。第三个人出现在剧院正门的石柱阴影中,跑下台阶拦着正冲上来要保护她的陆蒙。陆蒙挥出一拳,但被他击中的人只向后摇晃一下。接着他持着一柄锐器向前猛戳。莉雅看到陆蒙的脸淌下鲜血,她开始尖叫。
  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截断了她的呼声。她用力咬他,攻击她的人痛苦地大叫,抓住她的手移动了位置。
  现在他就要勒死她了。他一直低声道歉,并且求她放弃,挣扎。
  莉雅不能呼吸。她一直挣扎,迫切地想挣脱这个人跑去救陆蒙。她必须救他,他可能会流血致死,而这都是她的错,她应该听陆蒙的话保持警戒,她应该留在家里……
  在看到克林前,她先听到了他的声音。黑暗中传来一声她从未听过的怒吼。从后面扣住她的人突然被扯了开,一头飞向石柱,像个吃剩的苹果核被摔到地上。
  莉雅连声咳嗽喘气。抓住她手臂的陌生人试图将她拉在身前做挡箭牌,克林可不答应。他的动作快速,莉雅甚至插不上手帮忙。克林的拳头抡进那人的脸,陌生人的帽子飞向一方,人则飞下台阶,“咚”的一声落在陆蒙脚下。莉雅的护卫正忙着和他的敌手兜圈子,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人手持着的刀上。
  克林自后面加入战圈。那人转身向他劈刺,克林踢掉他的刀,再欺身向前扣住他的手臂,扭成不自然的角度。那人的手骨断裂,恐怖的骨折声后随之而起是痛苦的尖叫。不过克林已结束了打斗,他将头探进马车厢。
  莉雅奔下台阶,抽出纱巾压住陆蒙淌血的面颊。
  克林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攻击者。依他看,莉雅只有回到家后才会安全。
  “进马车,莉雅。现在。”
  他的声音严厉中夹着愤怒。她想他是在生她的气。她急急依令动作,试图带着陆蒙一起。她挽起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准备承受他的重量,并且低声要他靠着她。
  “我没事,公主,”陆蒙告诉她。“快进去,你留在这里不安全。”
  克林将她拖离侍卫。他半抱半扔地将她推进马车,继而转身协助陆蒙。
  若是陆蒙的状况尚能照顾莉雅,克林会留下来从那几个混帐口中问出一些答案。但是陆蒙流了不少血,而且莉雅看起来就要崩溃了。
  克林低声诅咒着上了马车。马车夫立刻驱策马匹全速奔驰。
  莉雅坐在侍卫旁边。“我不懂为什么没人帮助我们,”她低喃。“难道他们看不到我们有难?”
  “外面只有你一个人,公主,”陆蒙回答。他颓然地靠着车厢一角。“一切发生得太快。你的伴护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陆蒙转头瞪视克林。他用来压住面颊的纱巾已染成鲜红。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垂下视线。“都是我的错,”她说。“我突然不耐烦起来,而前厅里又挤满了人,我想吸点新鲜空气。我应该等的。”
  “你本来就该等的。”
  “克林,请别生我的气。”
  “席尔曼死到哪里去了?”
  “那位你丢下我之前介绍给我的伯爵?”
  “我没有丢下你,”他咕哝。“席尔曼正要介绍你给他几个朋友认识,我则趁此和几位生意上往来的对象打招呼。可恶的莉雅,如果你想离开,为什么不告诉席尔曼来叫我?”
  “不管怎样都用不着你对我大呼小叫。我愿负起今晚所发生的事一切责任。”
  她转向侍卫。“陆蒙,你能原谅我吗?我应该留在家的,我使你涉险……”
  克林打断她。“莉雅,你不必躲在锁及铁窗的后面,只是出去时一定要有我相伴。”
  “就算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也会攻击的。”她反驳。
  他观望地看她一眼。“开始解释吧。”他命令。
  “你不再对我大叫时我才解释。”
  他没有大叫,但她显然懊恼得没注意到。她已脱下白手套,他注视她将手套折成方块递给陆蒙用以取代被血浸湿的纱巾。
  “莉雅,你可能受到伤害。”
  “你也一样,克林。”她回答。“陆蒙需要看医生。”
  “我会要富恩去请温爵士。”
  “温爵士是你的私人医生吗?”
  “不认识,”她回答。“至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我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是狂热分子。”陆蒙插嘴。
  莉雅不忍看克林的皱眉。她靠着椅垫,闭上眼。“那些人是从家父的家乡来的,他们想带我回去。”
  “嫁给他们的混帐将军。”陆蒙回答。“对不起,公主,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粗话,但是雷将军的确是混帐。”
  克林的其他问题在他们到达他在城中的房子时暂时搁置。一直等到前门打开,他才让莉雅离开安全的马车。杜文他们花了足足一小时照料陆蒙的伤。克林的医生住在三条街外,而且当晚正好在家。富恩搭乘克林的马车载他过来。
  温爵士是个白发棕眸的老人,他的声音温和,办事又有效率。他以为这次的攻击行动是一群杀手所为。没有人纠正他。
  “现在伦敦什么地方都不安全,街上到处都是暴民。政府一定得拿出办法,而且要快,否则规矩的人都要被害死了。”
  医生站在大厅中央,抬着陆蒙的下颚检视他面颊上的伤,一面嘀咕着伦敦的治安。
  克林建议陆蒙坐在餐桌旁。富恩拿来更多蜡烛提供医生足够的光线。
  伤口先用气味浓烈的酒精清洗,再用黑线缝合。痛苦的治疗过程中,陆蒙不曾抖缩一下。莉雅倒替他颤抖心寒。她坐在侍卫身旁,握着他的手让温医生缝合伤口。
  克林站在门口观察。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莉雅身上。他能看出她有多难过。泪水在她的眼眶内打转,而她的肩膀抖动,克林压抑走过去安慰她的冲动。
  莉雅是如此的温柔、敏感而且脆弱。她正对着侍卫低声说什么,但克林听不清楚内容。他走向前,继而猝然止步。他听懂她所说的话了。
  莉雅正向陆蒙保证不会再有其他灾祸发生。她说毕竟将军可能不会是太糟糕的丈夫。她告诉那名侍卫她做了通盘考量,并且决定回到她父亲的家乡。
  陆蒙对她的承诺并没有喜形于色,克林则暴跳如雷。“今晚你不能做任何决定,莉雅。”他喝令道。
  她转头看他,他声音中的愤怒令她讶异。他为什么在乎她的决定?
  “是啊,公主,”陆蒙说。“明天决定要怎么做也还不迟。”
  莉雅佯装同意,不过她已拿定主意。她不能再让任何人因她而受伤。今晚之前,她一直没想到将军的拥护者会做到什么程度。若非克林及时搭救,陆蒙或许就此送命。
  克林也可能受伤。不,她已经决定了。
  温医生治疗完毕,下达指示后便离开了;克林替陆蒙倒了一满杯白兰地,受伤的侍卫一口气吞下。
  陆蒙上楼休息后,富恩代替他逐室检查门窗的锁,确定房子安全无虞。
  莉雅试图回房,但是克林在她握住门把时拦住她。他拉着她的手拖往书房,一言不发地推她进去,接着关上了房门。
  她猜该是她解释她特殊状况的时候了。她走向火炉,站在那里烘手。
  克林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终于转身面对他。他双手抱胸倚门斜立,眉头没有皱,面也没有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今晚我使你涉险,”她低喃。“我早该解释清楚的。”
  她等他表示意见,克林却依然沉默,只是站在那里瞪着她。
  她的手揪紧。“我唯一的借口是我以为我不会住在这里太久,所以不用拿细节烦你,尤其在你说明你目前无意结婚之后。我同时相信,雷将军会派大使来要求我回国。我没料到他的意志如此坚定,而他的需要又如此迫切。”
  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深吸一口气试着控制情绪。“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克林的同情油然而生。“不是你的错。”
  “但我有责任。他们要的是我,不是陆蒙也不是你。”
  克林终于有了动作,他走到书桌后面坐下,双脚跷在附近的脚垫上。
  “这位将军为什么要你回家?”
  “那里不是我的家,”她更正他。“我甚至不在那儿出生。冢父在娶我母亲前是一国之君。她是英国人——外人。父亲退位娶妻,而他的弟弟艾德继任为王。大家都很有风度。”
  克林对她的解释不做评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她问,显然十分忧虑。
  “我要你解释为什么那位将军要你回去。”他重复。
  她点点头。“家父深受子民爱戴。他们没有因为他娶了家母亲而唾弃他,反而认为他非常浪漫,毕竟他的确是为了她而放弃江山。而每个认识家母的人都爱她,她是个甜蜜仁慈的女人。”
  “你长得像你母亲?”
  “是的。”
  “那么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嗯?”
  他在赞美她,但她很难接爱。她母亲岂只一个“美”所能形容的?她仁慈而有爱心,从来不曾对任何人产生坏念头。的确,单单一个美丽的字眼不足以形容她。
  “赞美不应该使你皱眉。”克林说。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皱眉头。“我母亲确实很美,”她说道“但她也有颗纯洁的心。我只是外形略微像她,但我的思想很不纯洁。今晚我愤怒得真想伤害那些人。”
  他第一次露出微笑。“我的确伤到他们了。”他提醒她,“现在继续你的解释。”
  她点头。“去年叔叔过世,祖国再次陷入混乱,有些人似乎认为我应该回去。雷将军认为如果我嫁给他,他必能稳王位。”
  “为什么?”
  她叹口气。“我是王室唯一的血脉。每个人似乎都忘了我父王已经退位。他深受子民爱戴,而那种感情……”
  她没说下去。克林对她的故事以及她脸上的红晕同样很感兴趣。“那种感情怎么样?”他问。
  “被移转给了我。至少理察爵士是这么解释的,而这些年来我收到的信也证实了他的假设。”
  克林在椅中坐直。“你认识理察爵士?”他不可思议地问。
  “认识,”她回答。“他似乎是个好人。克林,有什么不对吗?你似乎对我提到他感觉相当讶异。”
  他没有回答她。“英国的情报局长怎么会卷入这件事?”
  “那么你也认识理察爵士了?”
  “我替他工作。”
  轮到她讶异了。“替你们的情报局从事秘密王作,你不担心危险?令尊对你过的这种双重生活有什么想法,克林,难怪你不想结婚,你的妻子会时时担心受怕。”
  克林后悔说了实话。“我曾替他工作过。”他修正说法。
  她看得出他在骗她,证据就在他眼中。它们变得……冷硬。不过她决定不和他争论。如果他要她相信他和国防部没有关系,她会假装配合。
  “莉雅,理察爵士为什么会牵扯上你?”
  他恼怒的声调将她拉回现实。“他在令尊生病前一天来看望我。他和他的同僚——或者说高阶人员——希望我嫁给雷将军。”
  “那么他认识这位将军?”
  她摇摇头。“他只知道他的为人,”她解释。“理察爵士认为嫁给雷将军是两害相较取其轻。”
  克林低声诅咒,她佯装没听见。“我听到他告诉令尊,雷将军比较容易控制。英国想继续和我国做生意。若是贵国的领袖人物说服了我嫁给雷将军,他—定会视英国为盟邦。还有另一个人急于夺权,而理察相信他更残酷不仁。他同时相信那人不会遵守商业协定。”
  “你因而成了牺牲的羔羊,嗯!?”
  她没有回答他。“我父亲告诉理察爵士什么?”
  她绞紧手指头。“局长非常有说服力。令尊听了他的论点后同意考虑。理察走后,他决定反对我嫁给雷将军。”
  “为什么?”
  她垂视双手。“我哭了,”她坦承。“我羞愧地承认,我哭了,我非常难过。令堂开始生令尊的气,他们为了我大吵一架。我因而更痛苦,觉得自己太自私。我唯一的借口是家父母婚姻幸福,我也想找到同样的快乐。我不认为嫁给一个为了政治而娶我的人我会快乐。我从没见过雷将军,但是陆蒙和杜文告诉过我许多他的事。若是其中一半属实,他是个非常任性蛮横的人。”
  莉雅暂停一下,喘口气。“令尊心肠软,他受不了看我难过,而且他又答应过家父要照顾我。”
  “因此他决定你该嫁给我?”
  “嗯,”她回答。“那是他的希望,但他不敢指望,否则令堂大人早就发喜帖了。克林,你要了解,我告诉令尊我要为爱而婚时是太过幻想。鉴于我急着找丈夫,现在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我决定考虑在互惠的原则下结婚。我的丈夫在享用我可观的资产的同时必须同意我们双方各行其事,我想我要四处旅游……或许回修道院。那里非常安静祥和。”
  “见鬼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他的诅咒,只是反射地皱起眉头,接着又说:“我同时希望我的丈夫和我最后会变成朋友。”
  “及情人?”他问。
  她耸耸肩。“只要有时间及耐心,任何事都有可能,克林,不过我重新评估了我的状况。当然,英国的绅士看起来比较文明,而我本来也希望找一个至少有道德的丈夫。但今晚我终于领悟那些都不重要,我愿意合作嫁给雷将军。我已经惹出了够多的麻烦,或许假以时日这个人会学会……温柔。”
  克林嗤之以鼻。“蛇永远只会爬行。他不会变,而你也不会嫁给他。听到了吗?”
  他声音中的严厉令她颤抖。“我要你保证,莉雅。”
  她不会答应他,只是一再想着鲜血从陆蒙的脸颊不停淌下的样子。“我不要再惹出任何……”
  “过来。”
  莉雅走到书桌前,他钩钩指头示意她再靠近。她慢慢绕过桌角,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停下。
  “如果我有了丈夫,雷将军就会放弃他的计划不再烦我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混杂着恐惧与希望,他听了为之心烦意乱。她年轻得不应该如此担惊受怕。他握住她的双手,她这才发现她的双手又绞紧在一起。她试图放松,但就是办不到。
  “嫁给雷将军绝对不行。这一点你清楚了吗?”他捏捏她的手直到她点头。“很好,”他接着说。“你的解释是否遗漏了什么?”
  “没有。”
  克林微微一笑。“没有人敢和情报局长作对。”他说道,指的是理察爵士。
  “令尊就敢。”
  “不错,他的确唱了反调,不是吗?”他万分得意。“明天我会和理察谈谈,看看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
  “谢谢你。”
  他简略地点个头。“如果家父要负责你的安全,那一等他和家兄愈全,我会尽快安排和他们开会。”
  “为了什么目的?”
  “想出该拿你怎么办。”
  他原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她却当真了。她猛地抽出手,他的粗鲁直率得罪了她。莉雅天性敏感。他考虑建议她学着控制情绪,继而决定做罢;或许她会认为那也是一种侮辱。
  “我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我没说你是。”
  “你暗示是。”
  “我从不暗示,我一向有话直说。”
  她转身往门口走。“我相信该是重新评估状况的时候了。”
  “你已经重新评估过了。”
  “我还要再评估一次。”她宣布。
  一阵晕眩出其不意地袭向克林。他闭上眼,做个深呼吸,他的胃也咕噜作响,他假设这些突发的虚弱是由于他没有吃晚餐。
  他强忍着,思索她刚才的话。“你现在就要重新评估?”
  “我们的约定,”她解释道。“行不通的。我相信明天我该另外找个住所。”
  “莉雅。”他没有提高音量,但威严的声调威胁犹存,她在书房门口止步,转身看他,挺直背脊准备承受他另一句伤人的言语。
  看到她眸中的泪光他好难过。“抱歉,”他咕哝道。“你不是负担,不过你目前的情况的确很混乱,同意我所说的话吗?”他问道。
  “我同意。”
  克林心不在焉地揉揉他的眉心,讶异地发现他的额际有汗。接着又拉拉他的背心,图书室中可真热。壁炉的火制造出许多不必要的热量,他想道。他考虑脱下上装,但又疲倦得不想那么麻烦。
  “这个情况非常严重,克林。”见他对她先前的说法没有反应,她补充说道。
  “但总不是世界末日。你看起来像是被它完全击溃了。”
  “我是一败涂地。”她哭道。“陆蒙受了伤,难道你已经忘了?他差一点就死了。而你……你也可能受伤。”
  他又皱起眉头。她几乎后悔提起今晚的横祸,遂决定不能以如此凄惨的话结束这一晚。
  “我忘了礼节,”她冲口而出。“我现在应该说谢谢你才对。”
  “哦?为什么?”
  “因为你道歉了。”她解释。“我知道你那么做很不容易,但你的确说了抱歉,而这使你的道歉更珍贵。”
  她走回他身旁。趁她还没丧失勇气之前弯腰吻了他的面颊。“我仍宁愿要令尊做我的监护人,”她告诉他,希望能得到一抹微笑。“他比较容易……”
  她搜寻适当字眼,他替她说完。“操纵?”
  她失笑出声。“嗯。”
  “我的四个妹妹累垮了他,那几个女人把他变成了羔羊。”克林叹口气,又揉捏他的眉心。这几分钟内他的头突然痛起来,几乎无法专心眼前的话题。“睡觉去,莉雅。时间不早了,而你今天也受够了。”
  她正要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你不舒服吗?你的脸看起来好苍白。”
  “我很好,”他告诉她。“睡觉去。”
  他轻易地撒了谎。其实他一点也不好,他痛苦极了。他的身体像是着了火,胃部扭绞得像刚吞了一块火红的木炭。他的皮肤火烫,而他庆幸今晚没吃多少东西,单单想到食物就令他想吐。
  克林确信睡了一觉他就会好过起来。清晨一点时他希望能闭上眼就此死掉。
  三点时他认为他已经死了。
  他发着高烧,而他去歌剧院前吃掉的那粒青苹果至少让他吐了二十次。
  他的胃终于接受它的囊袋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吐的事实,揪成一团地安定下来。克林躺在床上,脸朝下,两臂横伸。
  哦,这时候能死就是恩赐了。  第六章  她不会让他死,也不会扔下他不管。自从她被克林房中传来的呕吐声吵醒,她立刻掀开被盖下床。克林需要她帮助。
  等她穿好睡袍来到隔壁,克林已回到床,趴在被盖上,全身未着半褛,她试着不去注意。房里的两扇窗户全开,冷冽的空气令她的呼吸起雾,强劲的风将窗帘吹得鼓胀成气球状。
  “天,你想自杀不成?”她问。
  克林没有回答。她急急关上窗户,再转向床。她只能看到克林的半边脸,但已足够让她看出他有多难受。
  经过一番挣扎,她终于设法将被盖自他身下抽出,然后替他盖妥。他要她别管他,她不理会这道命令。她摸摸他发烫的前额,立刻取了一条湿毛巾来。
  克林虚弱得没法和她作对。接下来的一整晚,她每隔五分钟替他抹汗,同时不停地替他拿痰盂。他吐不出什么来,因为他的胃已空。但仍发出于呕的恐怖声音。
  他要喝水,她不给他。她试图告诉他理由,他却没心情听。
  幸好他虚弱得没法自行倒水喝。
  “你吃任何东西都会吐出来。我曾得过这种病,克林,知道我在说什么,现在你闭上眼睛。试着休息一会儿。明天早上就会好过多了。”
  她想给他一点希望,因此她刻意撒谎。若是克林的病情和其他人一样,他会难受上足足一星期。
  她的预测得到了证实。第二天他并不好过,接下来那几天亦然。她亲自照顾他,不让薇娜或富恩进房,害怕他们也染病。
  富恩和她理论。毕竟克林是他的责任,应该由他照顾。
  莉雅解释她已得过那种病,因此只有她能接近克林,照料他的生话所需。而且若是富恩也染病在床,他们大家又有谁照料呢?
  富恩终于同意她的说法。他忙于管家,甚至接管了替莉雅回信的职责。屋里拒绝一切访客。温医生又来看过陆蒙的脸,莉雅趁便请教他有关克林的病情。不过医生并没有进克林房间,他也不想染上流行病,但是留下—瓶他认为能安定人肠胃的药水,并建议替他擦澡降温。
  克林是个难缠的病人。那天晚上他的体温升高时她试图听从医生指示替他擦澡,她先用冷毛巾擦拭他的胸膛及手臂,接着转向他的腿。他似乎睡着了,但是当她触及他的腿时,他几乎翻下床。
  “我想安静地死,莉雅,快滚出去。”
  他粗嗄的咆哮没有影响到她,因为她正为他伤痕累累的腿惊愕不已。一道粗大的疤痕自小腿肚一直沿伸到脚踝。莉雅不知道他如何受的伤,但是他曾受的苦撕裂了她的心。
  她想他仍能走路应该是奇迹。克林扯过被盖遮住他的腿,再次要她离开他的房间,虽然这一次的声调缓和疲倦得多。
  她的眸中有泪,她想他可能也看到了。她不想让他知道那是看到他的腿引出的反应。克林是个骄傲的人。他不要她同情,而且显然对那道疤敏感。
  莉雅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的吼叫最令我难受,克林。若是你继续对我下那种命令,或许我会像小孩一样放声大哭,但我不会走,不论你变得多凶。现在请把你的腿给我,我要清洗它。”
  “莉雅,如果你不走,我发誓我会把你扔出窗外。”
  “克林,昨晚你都没反对擦澡,现在为什么突然恼怒起来?还是你的体温又升高了?”
  “昨晚你就替我洗脚了?”
  “没错。”她睁眼说瞎话。
  “你见鬼的还洗了哪里?”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答他时她试着不要脸红。“你的手臂、胸膛和腿。”她告诉他。“中间没有动,现在别和我争了。”
  她一把自被盖下抓出他的腿。
  克林认输了。他低声诅咒着闭上眼,莉雅将毛巾浸入冷水,接着轻柔地清洗他的双腿。
  她维持一贯的镇静,直到替他盖上被盖,才发现他—直在观察她。
  “现在,”她吁口气。“你不觉得舒服多了?”
  他用怒目作答。她站起来转开身,不让他看到她的微笑。她将水盆放回梳洗架,接着端了一杯半满的水回到她的病人身旁。
  她把水递给他,告诉他她会离开一会儿,就在她转身想走时、他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
  “你想睡了吗?”他问,声音仍因恼怒而粗嗄。
  “不很想。”
  “那就留下来陪我说话。”
  他挪开腿拍拍床沿。莉雅坐下,她的双手交叠在膝上,且拼命不去瞪他的胸膛。
  “你没有睡衣吗?”她问。
  “没有。”
  “那你就盖好,克林。”她建议,不等他听从她的指示,她亲自执行了这道命令。
  他立刻推开被盖坐起来,背靠着床头板,打一声大大的呵欠。
  “天,我觉得要死了。”
  “你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都长到你的肩膀了。看起来似乎很野蛮。”她微笑地补充,使他不至于认为她是在侮辱他。
  “真的,那种头发使你看起来像海盗。”
  他耸耸肩。“长头发提醒我自由的感觉。”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不像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他转变了话题,要她为他简报生意方面的现况。
  “富恩有没有送信给波德?”
  “你是说你的同僚?”
  “波德不是同僚。他已经从船运界退休,只是在我需要他必要时帮忙而已。”
  “那么,”她回答。“富恩的确送了信去,而波德先生现在已接掌了你的生意。每天晚上他把当日记录送来,现在都堆在书房,你的书桌上等你好一点时看。你的合夥人也有信来,”她点了点头。“我都不知道你们俩已在海外开设了分公司,不久你们就会横跨全世界了,嗯?”
  “或许。现在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没出去吧?”
  她摇摇头。“我一直在照顾你。我曾写一封信给蓓莉的哥哥,要求再见他一面,但尼尔严词拒绝了。我真希望你没有将他撵走。”
  “莉雅,我不要他再来这里。”
  她叹口气,他深深地皱起眉头。“你在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保证过我会谨慎。我只是担心蓓莉。”她补充说明。
  “别人都不担心。”他驳斥她。
  “我知道,”她低喃。“克林,如果你有了麻烦,我会尽一切帮助你。”
  她热切的保证令他开心。“真的?”
  她点点头。“我们就像一家人不是吗?令尊是我的监护人,而我试着当你是哥哥……”
  “见鬼了。”
  她的眼睛睁大。克林一副好生她气的样子。“你不要我当你是哥哥?”
  “你说对了,我是不愿意。”
  她像是被击溃了。
  克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她。发烧丝毫不减他对她的欲望,该死,只有等他死了、埋掉,他对她的渴念才可能消除。
  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吸引力。她端庄地坐在他边,穿着应该是最不挑逗的白袍却依然漂亮得紧。她的衣直扣到颚下,他却认为那个款式好性感。她的头发也是;晚她没有将它绾在脑后,而是成鬈地披在肩头。她用一种认为全然诱人的动作将头发拂至肩后。
  他怎可能让她当他是哥哥。
  “不到一星期前你才考虑过要我做你未来的丈夫,记得吗?”
  他满不讲理地愤怒激起了她的火气。
  “但是你拒绝了,记得吗?”
  “别用那种口气对我说话,莉雅。”
  “别对我提高嗓门,克林。”
  他叹一口气。他们俩都累坏了,他告诉自己,当然这是他们的脾气如此火爆的原因。
  “你是位公主,莉雅,”他又说道。“而我……”
  她替他说完。“是条恶龙。”
  “好吧,”他冲口而出。“就是条恶龙。而公主是不会嫁恶龙的。”
  “你今晚的火气可真大。”
  “我的火气素来就大。”
  “那么幸好我们不会结婚,你会使我的生活非常难过。”
  克林再打个呵欠。“或许。”
  她站起身。“你需要睡眠。”她宣布,一面俯身摸摸他的前额。“你仍然发烧,不过不像昨晚那么高了。克林,你不喜欢女人说‘我早告诉过你了’吧?”
  “正是。”
  她微微一笑。“很好。我记得曾告诉过你怀疑的天性会使你惹上麻烦,而我真说对了,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她。她也不介意,能取笑到他已使她心满意足。她转身走向通往隔壁卧室的房门。“你就是要亲自证实凯恩是否真的生病,现在看看你自己。”
  她推开门。“晚安,恶龙。”
  “莉雅,我错了。”
  “哦?”她兴奋地等待他进一步的道歉。这人还不至于全然地无可救药。“还有呢?”看他没继续,她稍作提示。
  “你仍是个没长大的小鬼。”
  克林的发烧肆虐了七天七夜。第八天晚上他醒来时终于觉得又像个人,并且明白他的烧退了。他奇怪地发现莉雅在他床上。她衣着整齐地倚着床头板斜坐着,头发垂在脸上,他卜床寸她甚至动都没动。克林略事梳洗,换上一条干净的长裤,接着踅回他的床前,将莉雅抱起来。虽然身体虚弱,抱她却毫不吃力,对他来说她轻得像空气。克林将她抱进她自己的房间放上床,再用锦缎丝被替她盖好。
  他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她一直没睁开眼。显然是因为缺乏睡眠而筋疲力尽了。他知道这一整个星期中她日夜守候在他的病榻旁,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天,他不知道该如何形谷他的感受。
  他愿意承认他欠她的情,但他的感觉远超过感激的层次。
  她开始在他心中有了分量,而这个事实令他试着找出减轻她的冲击的方法。现在不是他和任何女人扯上关系的时候。时机全然不对,他非常确信他不会为任何女人放弃他的理想和目标。
  不过莉雅可不是泛泛的女流之辈,而他知道如果他不尽快躲开,事情就来不及了。可恶,整个情况是如此复杂。他的心中充满了各种矛盾的情绪。他不要她,他一再训令自己,但是——想到任何其他人拥有她就令他的胃纠结。
  克林终于逼得自己离开她的床畔,回到自己的卧室,再进入书房。他至少积压了一个月的工作,而且需要等量的时间才能将所有的数字登录入帐。一头栽进工作正好可以让他借以忘掉莉雅。
  有人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克林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帐本纪录显示着到今天的出货数字。他花了一小时复查所有的数目是否正确,接着靠进椅背翻阅各方留言。
  凯恩显然一肩挑起了所有的重任,克林判断。他得记得谢谢哥哥的大力相助。这一星期他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的帐本至少多了十五页的交易纪录,而一年多来克林不曾有过这么多现金。
  他将注意力转移至留言上,从天亮一直工作到午后。富恩好高兴看到他的主人已告痊愈,早、午两餐均是他亲自送来。
  克林沐浴后换上白衬衫、黑长裤,富恩宣称他的主人又恢复了一点颜色。他像只母鸡般流连不去,不久就把克林逼得心浮气躁。
  那天下午三点富恩再次打断他的工作,送来他父亲及哥哥的短笺。
  威廉郡公爵的信充满对莉雅公主安全的关切。他显然听说了公主在歌剧院外遭致伏击。他建议召开家庭会议安顿莉雅的未来,并且要克林病体康复后立刻带公主到他们家在伦敦的宅邸。
  凯恩的信内容相似,但也令他困惑,因为他对于帮忙做帐的事竟然只字未提。克林想凯恩未免太谦虚了。
  “好消息,不是吗?”富恩问。“你家的人都完全康复了。厨子听你父亲的园丁说,大家都健壮如昔。你父亲已经下令重开城里的房子,今晚就能住进去了。公爵夫人和他一起,但是你的妹妹们则被指示继续留在乡下一、两个星期。你要我送信去告诉他们你已经痊愈了吗?”
  管家透露的消息并没有使克林讶异。两个家之间的流言管道一向畅通无阻而且极富效率。“家父要举行家庭会议,或者你已经从园丁那听到了?”他讽刺地问。
  富恩点点头。“我听说了,但不知道确实日期。”
  克林摇摇头。“就把会议定在明天下午。”
  “什么时候?”
  “两点。”
  “你哥哥呢?”富恩问。“我该也送个信去?”
  “好,”克林同意。“我相信他会想在场。”
  富恩急急走向门去执行他的任务。来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对了,大人,我们家能否接待访客了呢?莉雅公主的追求者已经请求接见一星期了。”
  克林皱起眉头。“你是说那些无赖已经驻扎在我家门口?”
  主人愤怒的口气令富恩打个哆嗦。“我们家住着一位美丽又纯洁的公主的闲话已经像野火般传了开来。”
  “可恶。我们的家庭会议举行之前,任何人不得进门。”克林宣布,他接着微微一笑。“对于莉雅的追求者,你似乎比我还要恼怒。为什么,富恩?”
  管家没有作假。“我是很火。”他坦承不讳。“她属于我们的,克林,”他脱口而出,一时间忘了礼数地直呼主人之名。
  “赶走那些豺狼是我们的责任。”
  克林点头同意。富恩这才转移话题。“她父亲的代理狄先生每天早上送信来要求接见,说是有文件需要她签字。”富恩补充说明。“但是我在莉雅公主身后瞄到的一封信里看见他坚持说有重大消息禀报。”
  克林向后靠。“莉雅对这封信做了什么反应?”
  “她丝毫不显烦恼,”富恩回答。“我问她是否应该稍微关心,她回说狄先生的重大消息或许和市场不景气有关。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财富损失。”他解释。“也送封信给狄先生告诉他我们邀请他到家父在城里的房子拜访莉雅。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富恩。那时我们应该开完家庭会议了。”
  管家仍不肯走。“你还需要什么吗?”
  “莉雅公主会离开我们吗?”
  管家声音中的忧虑非常明显。“她很可能会和我母亲住在—起。”
  “但是大人……”
  “家父是她的监护人,富恩。”
  “他或许是,”仆人反驳。“但你是唯一能照顾她的人,抱歉我说话太直,但令尊年纪大了,而令兄有妻儿需要照顾。所以您责无旁贷。老实说,如果公主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很难过的。”
  “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主人声音中的愤怒冲消了富恩的忧虑。克林现在表现得像个保护者了。他天生有旺盛的占有欲,富恩知道迟早他会明白莉雅是属于他的。
  克林继续研究他的帐务。富恩咳嗽一声,暗示克林他还没说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克林问。
  “我只是想我要提一下……呃,歌剧院外的攻击……”
  克林合上他的帐本。“怎么样?”他的恼怒全在紧锁的眉心表露无遗。
  “那件事影响了她。她没有对我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仍然很难过。她为陆蒙受伤责怪自己。”
  “荒唐。”
  富恩点头同意。“她一直向陆蒙道歉,而且今天早上她下楼时,我看得出来她哭过。我相信你应该和她谈谈,大人。”
  “好。待会儿我会和她谈。现在你先出去,富恩。几个月来第一次,我总算就要赶上进度了。现在我想把今天的总额加进去,晚餐之前我不想受打扰。”
  富恩不介意他主人的粗率。克林会照顾莉雅公主,那才是他所关切的。
  管家愉快的心情一整个下午都受到强烈的测试。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花在应门及拒绝追求者求见。真是无聊透顶。
  那天晚上七点,理察爵士来到他们的门槛。他没有要求进屋,只是指示富恩开门。
  富恩领理察爵士上楼,进入克林的书房。这位相貌堂堂的灰发绅士等到管家离开后才对克林说话。
  “你看起来还不差,”他宣称。“我想亲自看看你的情况,当然,同时赞美你的杰出成绩。魏宁汉那件案子有可能很难缠,你办得很好。”
  克林靠着椅背。“它的确变得很难缠。”他提醒理察。
  “没错,但你处理得很有技巧。”
  克林勉强克制他的嗤笑。处理得很有技巧?如此说,为英国已除掉一位敌人颇合理察的作风。
  “理察,你来此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来赞美你的。”
  克林又笑了。理察也微微一笑。“我可以喝一杯白兰地,”他朝吧台指指。“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克林婉拒。他正要起身替理察斟酒,理察挥手制止。“我自己来。”
  理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继而坐进面对书桌的真皮座椅中,“再过几分钟摩根就要过来,不过我想先和你谈谈。又发生了一桩麻烦事,我想它可能正好适合摩根去办。给他一个暖身表现的机会。”
  “这么说他改吃公家饭了?”
  “他想服务他的国家,”理察告诉他。“你觉得他怎么样,克林?别给我外交辞令,直接说出你的感觉。”
  克林耸耸肩,他的脖子因为长时间埋首帐册而僵硬不已,于是扭动肩膀,试图消除其间的硬块。“听说他在几年前继承了他父亲的头衔及产业。他现在是欧克山伯爵了,不是吗?”
  “没错,”理察爵士回答。“但你只说对了一半。他的头衔及产业是得自他叔叔。摩根的父亲好久以前就离他而去,他是在一家又一家的亲戚推来让去中长大。传说他的出身不正,有人认为那是他父亲抛弃他的原因。摩根的母亲在他四岁时过世。”
  “坎坷的童年,”克林叹道。
  理察同意道,“因而造就今日的他。他很早就学会要放聪明一点。”
  “你对他的背景知道的比我还多,”克林说。“我能补充的只是浮面印象。我曾在不同的场合看过他。他深受上流社会的欢迎。”
  理察喝了一大口酒后说:“你还是没告诉我你的看法。”
  他提醒克林。
  “我不是有所保留。”克林回答。“我和他真的小熟,不足以有任何看法。他似乎很讨人喜欢,不过纳山不是很喜欢他,我记得他曾做过这种表示。”
  理察微微一笑。“你的合伙人谁都不喜欢。”
  “没错,他是不喜欢。”
  “他可有不喜欢摩根的明确理由?”
  “没有,他只说他是个时髦的小伙子。摩根长得俊俏,至少女人是这么告诉我的。”
  “纳山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长相?”
  克林失笑。理察爵士似乎不敢置信。“我的合伙人不喜欢魅力十足的人,他说他永远猜不透他们在想什么。”
  理察将这桩讯息贮存在脑海一角。“摩根的关系几乎和你一样多,他会是局里的一项珍贵资产。但我仍决定慢慢来,我们还不知道他碰到危机时会有什么反应。克林,我要他来这里和你淡淡。另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你或许愿意替我们处理,如果你决定接下这桩任务,我希望摩根也能参与。他可以向你学点东西。”
  “我是退休的人,记得吗?”
  理察微微一笑。“我也是,”他拉长声调。“我想交出大权已经四年了。”
  “你绝不会退休的。”
  “你也不会,”理察预测。“至少在你的公司没有你的补助而能维持之前。告诉我,小子,你的合夥人可曾纳闷那些额外的资金是打哪儿来的?我知道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又再为局里效命了。”
  克林用手梳头。“他还投注意到。”他解释道。“纳山一直忙着开设分公司,而且他的妻子莎娜就快生头胎。我怀怀疑纳山有时间分心。”
  “而他注意到的时候呢?”
  “我会告诉他实情。”
  “我们还用得着纳山。”理察说。
  “不可能,他现在有家室了。”
  理察爵士勉强同意他,继而将话题转回他要克林接下的任务。“关于这项任务,”他说。“它不会比上次更危险,但是……啊,晚安,莉雅公主。很荣幸再见到你。”
  她就站在门外。克林纳闷她到底听到多少。
  她对理察微微一笑。“很高兴再见到你,爵士,”她轻轻地回答。“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门是开着的,但若你们正在开会,我待会儿再来。”
  理察爵士急急走向她。“没的事,进来坐吧。我正想在走之前和你谈谈。”
  他扶着她的手肘引她走向椅子坐下,她拂平裙摆等候他落座。
  “我听说了歌剧院外的不幸事件,”理察皱着眉头表示,“你心情好一点没有?”
  “我没有什么不好的,理察爵士,是我的侍卫受了伤。陆蒙总共缝了八针,但昨天拆线了。他现在感觉好多了,是不是啊,克林?”
  她把克林纳入谈话圈时,她的视线完全对准理察。他并不介意她没看他,甚至还忙着掩饰他的愉快。理察爵士胀红了脸。
  克林无法相信这位消息灵通、铁石心肠的情报局长竟然像小男生般脸红起来。
  莉雅迷倒了这个老家伙,克林怀疑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是否知情。她的笑容纯洁、视线清明。若是她开始扇动睫毛,克林会知道她的诱惑毕竟不那么清纯。
  “你可有机会查问我们讨论过的那件事?”她问。“我知道我这么要求太厚颜,理察爵士,而我要你知道我对你提议派个人去格雷塔格有多感激。”
  “我已经办好了。”理察回答。“我的手下辛普森昨晚才回来。你猜对了,公主,艾洛伯和他的对手蓝大卫那里并没有她结婚的纪录。”
  “我就知道,”莉雅呼道。她双手合握,仿佛在祷告,接着对克林皱眉。“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她的热切令他失笑。“告诉我什么?”
  “蓓莉小姐不会私奔。理察爵士刚才证实了我的推测。”
  “公主,仍有可能她确实在那里结了婚。艾洛伯和蓝大卫保持正确纪录用来吹嘘他们主持婚礼的数量,不过他们并不是格雷塔格村里唯一会主持婚礼的人。有些声誉没那么高的公证人根本不留纪录。他们直接填发结婚证书,交给做丈夫的了事。所以你瞧,她仍有可能是私奔了。”
  “她没有。”
  莉雅执迷不悟。克林摇摇头。“她这是在捣黄蜂巢,理察,我告诉过她别管这件事,但她不听我的。”
  她对克林皱眉。“我什么都没捣乱。”
  “不,你有,”克林回答。“如果你再拿各种问题去烦培莉的家人,会使得他们更难过的。”
  他的批评一针见血,她低下头。“你一定认为我存心伤害人。”
  “你不必如此苛责她,孩子。”
  克林恼怒地说:“我没有苛责她,只是实话实说。”
  理察爵士摇摇头。莉雅对他露出微笑,很高兴他站在她这边。
  “理察爵士,如果他肯听我担心的理由,就不会妄下断言,认为我侵犯别人的隐私。”
  理察瞪克林一眼。“你不听她解释?克林,她说得很有道理。你不该不明了所有内情就妄下断语。”
  “谢谢你,理察爵士。”
  克林闷哼一声,莉雅决定不理会这个莽汉。“我们的下一步要调查什么?”她问理察。
  理察爵士一脸茫然。“调查?我还没想到……”
  “你说过你会帮我,”她提醒理察。“你不能这么快就泄气了。”
  理察爵土望向克林求助,克林咧嘴一笑。
  “这不是放弃不放弃的事,”理察说。“我只是不确定我要调查的是什么。显然你的朋友的确和某人私奔,而我相信克林建议你不要插手是正确的。”
  “为什么显然?”
  “蓓莉留下了短笺。”
  她摇摇头。“任何人都可能写信。”
  “但是……”
  “我抱了好大的希望你能帮我,理察爵士,”她打断他,声调孤寂。“你是我最后的希望。蓓莉有危险,而她只有你和我能帮她,只有你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理察爵士像只公鸡般趾高气昂。莉雅的一句赞美就使这个人酥软到骨髓里去了。
  “我找到她的结婚记录,你就会满意了吗?”
  “你真找到了,我就罢手不管此事。”
  理察点点头。“那好,我从她家人开始问起。明天我会派一个人和她哥哥谈淡。不论如何,我会查明真相。”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谢谢你。”她低语。“不过我应该先警告你。我曾送信给蓓莉的哥哥,但他拒绝和我见面。因为克林曾对他不礼貌,而他显然没有原谅他。”
  “他不会拒绝我。”理察爵士宣称。
  克林听够了他们这可笑的话题。他不喜欢英国的情报局局长自失身分地打听别人的家务事。
  他正想改变话题,理察爵士的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莉雅公主,承蒙你应允合作,这件小事起码是我能做到的。您请放心,我会在你离开英国时给你答案。”
  克林俯身向前。“理察,你说清楚,”他质问。“莉雅应允合作什么?”
  理察颇表意外。“她没告诉你……”
  “我认为那不重要,”莉雅脱口而出,她匆匆站起来。“我失陪一下,你们俩可以私下谈你们的事。”
  “莉雅,坐下。”
  克林的声音不容她争论,她叹口气遵令坐下。不过她不肯看他,视线落在她的膝上。她想躲起来而不是讨论她的决定,但那么做太懦弱而且不负责,此外克林有权知道她做了什么决定。
  要有尊严,要有礼节,她暗自想道。克林绝不会知道她有多难过,而这多少算是一种胜利,不是吗?
  “解释一下为什么理察爵士如此高兴你的合作?”
  “我决定回家父的故乡。”她的声音低微。“我要嫁给将军,令尊已同意了。”
  好长一段时间克林说不出一个字。他瞪着莉雅,她则看着自己的膝盖。
  “这些都是我生病时决定的?”
  “嗯。”
  “看着我。”
  她泫然欲泣,深吸一口气,终于转头看着他。
  克林知道她很烦乱。她双手绞紧,正试着不哭出来。
  “没有人逼她。”理察爵士插嘴。
  “没有才见鬼了。”
  “那是我的决定。”她坚持。
  克林摇摇头。“理察,什么事都没决定,你懂了吗?莉雅仍为上星期的意外自责。”
  “我应该为陆蒙受伤自责。”她喊道。
  “不,”他厉声驳斥。“你只是被吓到了。”他将注意力转向情报局长。“莉雅显然忘了上星期她对我的承诺。”
  “克林……”
  “安静。”
  她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安静?你们讨论的是我的未来,而不是你的。”
  “我是你的监护人,”他反驳。“我决定你的未来,而你似乎忘了这项事实。”
  他火辣辣的口气像火龙喷出的热气。她决定不和他争,他已变得蛮不讲理,若非他已不再瞪她,她一定会掉头就走。
  克林将注意力转回理察。“上星期莉雅和我谈过这个问题,”他解释道。“我们决议她不能嫁给那位将军。你可以告诉你的同僚,交易已经取消。”
  克林气愤得几乎没注意到理察点头同意。“她不会嫁他。那位将军真像位甜心,不是吗?派出一群杀手绑架他的新娘,这等追求术可真少见,你说是不是啊?我真希望他自己来英国一趟,我会好好陪他几分钟。”
  莉雅不懂克林为什么如此激动。她从没看过他这么愤怒,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
  “克林,他不会放弃的,”她低喃,颤抖的声音连自己也不忍猝听。“他会派其他人来。”
  “那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是吗?”
  她眸中的恐惧消除了他部分的怒气。他不要她怕他,因而刻意放软声调回答:“没错。”
  他们四目相交了好一会儿,他温柔的表情令她宽慰得想哭。他不会让她离开英国,她勉强抽回瞪着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她眸中的泪。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然后说:“我是想做得完美些。不想再有人受伤,而理察爵士说他们能有机会商议更好的贸易协定……”
  “我的同僚相信雷将军会合作。”理察爵士插口说道。“我个人则不相信这种鬼扯,我和克林想法相同。”他点头强调,“雷将军不足以信赖。因此亲爱的,你不必表现任何高尚的情操。”
  “若是克林受到伤害呢?”她脱口询问。
  理察爵士和克林都被这一问愣住了,莉雅的表情又充满了恐惧。克林靠着椅背凝视她。她不害怕自己的安危,反而替他担心。他或许应该生气才是;他能照顾自己,她替他担心,实在有点侮辱人,而且使他乐得晕陶陶的。
  理察爵士扬起眉梢注视克林,等他回答她。
  “我能照顾我自己,”克林说。“你不用担心,明白吗?”
  “明白了,克林。”
  她的立时回答取悦了他。“现在你出去吧,理察和我还其他事要讨论。”
  她随即听命离开,甚至没向理察道再见。天,她真的是跑着出来的,她的行为极不淑女,但她不在乎。猛烈抖动的身体使她几乎关不好门。
  她虚弱地瘫靠着墙壁闭上眼,一颗泪珠滑下她面庞。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镇静。
  她终究不必嫁给那个恐怖的人了。克林替她做了决定,她感激得一点都不介意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为了她说不出来的原因,克林决定认真执行监护人的职责。
  “莉雅公主,你还好吗?”
  她惊跳起来,继而爆出笑声,富恩及一位她从没见过的男人就站在距她几尺的地方。她没听到他们的足音。
  她感觉自己胀红了脸。那位陌生人正对着她微笑。她想他或许认为她疯了。莉雅站直身体,强迫自己止住哭声。“我很好。”
  “你在做什么?”
  “反省。”她回答。还有祈祷,她无声地补充。
  富恩不知道她说反省是什么意思,只是继续茫然地瞪着她。
  她转向来客。“晚安,大人。”
  管家终于记起了他的仪态。“莉雅公主,容我介绍安摩根,欧克山伯爵。”
  莉雅微笑表示欢迎。“很高兴认识你。”
  他走向前,握住她的手。“这是我的荣幸,公主。我早想见你了。”
  “是吗?”
  看到她讶异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是的,”他向她保证。
  “你是全伦敦的中心话题,但我想这个你很清楚。”
  她摇头。“不,我不清楚。”
  “摄政王逢人就赞美你,”摩根解释。“请别皱眉,公主,我听到的全是好事。”
  “什么样的好事?”富恩放胆一问。
  摩根仍然注视着莉雅回答。“听说她非常美,现在我知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的确美丽绝伦。”
  他的奉承令她尴尬。她试图抽回手,但他不肯松开。
  “你的脸红得好漂亮,公主。”他告诉她。他走向前,借着烛光照射,她能看到几缕银丝在他深棕色头发中闪烁着的深棕色眼睛因微笑而熠熠生辉。摩根不比富恩高多少,但他似乎完全慑住了管家。他浑身散发的力量或许是源于他的社会地位,她猜想,他的爵位容许他傲慢自持。
  不过这个人也很了解自己的魅力,他知道他这种紧盯人的方式令她不自在。
  “你在英国住得可习惯?”他问道。
  “很习惯,谢谢你。”
  克林打开门时,摩根正在问莉雅他是否可以于第二天下午前来拜访她。克林立刻注意到莉雅胀红的脸,也注意摩根正握着她的手。
  他按捺不住地直接反应,伸手一把抓住莉雅的手臂,将她拉至身旁。接着他将手占有味十足地搭住她的肩,并且对他们的访客大皱其眉。
  “莉雅明天会很忙。”他宣称。“进去,摩根,理察爵士在等你。”
  摩根似乎没注意到克林恼怒的声调。就算注意到了,他也刻意忽略。他赞同地点点头,继而将注意力转回她身上,“如果你允许,公主,我会继续试着说服令堂兄答应我拜访你。”
  她一点头同意,他随即行礼告别,然后走进书房。
  “不要再捏我了,‘堂兄’。”莉雅低喃道。
  他听出她话中的笑意,转头瞪她一眼。“他打哪听来这种说法的?你告诉他我是你的堂兄?”
  “我当然没有。”她回答。“现在你可以松手了吗?我必须回房去拿我的记事本。”
  他不肯放开她。“莉雅,你为何这么高兴?”
  “我高兴是因为我似乎是不必嫁给雷将军了,”她说道,挣脱他的掌握,急急走下长廊。“还有,”她回头又说道:“我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个名字。”  第七章  克林和理察爵士及摩根又继续开了几小时的会,莉雅独自在餐厅用晚餐。她尽可能留在楼下,希望克林会下来。她想感谢他如此关心她的未来,并且向他打听一些欧克山伯爵的资料。
  苦撑到午夜,她终于放弃等候上床休息。十五分钟后薇娜来敲她的门。
  “公主,他们要你准备好明天早上动身,十点整出发。”
  莉雅钻进被盖。“克林可曾说明我们要去哪?”
  女仆点点头。“到理察爵士的家,”她回答。“就在波文街十二号。”
  莉雅微微一笑。“他连地址都说了?”
  “是的,公主。他的指示非常清楚,”她皱起眉头。“还有一件事他要我……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明天下午和威廉郡公爵的会谈取消了。”
  “克林告诉你为什么取消吗?”
  “没有,他没说。”
  连续一星期照顾克林,莉雅那晚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她在八点过后醒来,急急梳洗准备。她换上一件淡粉红色日服,克林应当会同意它保守的方型领口。
  莉雅在预定出发前二十分钟已来到楼下。克林则直到十点过后几分钟才出现。她一看到他步下楼梯即出声唤住他。“我们已经迟了,克林。你的动作快一点。”
  “计划有所改变,莉雅。”克林解释。他经过她走进餐厅时对她眨眨眼。
  她赶在他后面。“改变了什么?”
  “会议取消了。”
  “是今天下午的会议,还是和理察爵士的会议?薇娜说……”
  克林拉出椅子,指示她在餐桌前坐下。“两者皆取消了。”他说。
  “公主,你可愿意来杯巧克力或热可可?”富恩自门口叫道。
  “茶就可以,谢谢。克林,你怎么知道会议取消?我一直等在前厅,没看到信差上门呀。”
  克林没有回答她,他坐下来拿起报纸开始阅读。富恩端着一盘煎饼出现。放在他前面。
  莉雅既恼怒又困惑。“理察爵士要开这个会原先是为什么?昨晚我们俩者和他谈过话了。”
  “吃你的早餐,莉雅。”
  “你不肯解释?”
  “正是。”
  “克林,一大早就这么粗鲁太不礼貌。”
  他放下报纸对她咧嘴一笑。她才领悟她那句话说得太傻。
  “我是说,粗鲁待人总是不礼貌。”
  他再次消失在报纸后面,她用手在桌上敲击。这时陆蒙走进餐厅,莉雅立刻示意他靠过来。“信差可曾……”
  克林打断她。“莉雅,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好回答。“我只是试着了解。你别再躲在报纸后面好吗?”
  “你的情绪一向如此糟糕吗?”
  莉雅放弃试图和这个人做正经的交谈。她契了半块饼,继而轻声告退。经过陆蒙时,后者同情地瞧她一眼。
  莉雅上楼,将整个早上花在联络上,她写了一封长信给院长,详细描述英国的旅途见闻。她描述了她的监护人和他的家庭,另外用了整整三页解释她怎么会和他住在一起。她正在封口时杜文敲门进来。“他们要你去楼下,莉雅公主。”
  “有访客吗?”
  侍卫摇摇头。“我们要出去。带着你的披肩,今天风很大。”
  “我们要去哪?”
  “去开会,公主。”
  “开会、不开,现在又要开了。”她咕哝。
  “公主,你在说什么?”
  莉雅旋紧油墨瓶盖,整理好自书桌后站起来。“我只是自言自语,”她微笑承认。“这个会是和克林的父亲,抑或理察爵士开?”
  “我不确定,”杜文坦言。“但克林正等在前厅,而他似乎迫及待地起行了。”莉雅答应待卫她随即下楼,杜文行礼后离开。她急急梳好头发,到衣橱拿出披肩。走出门槛时,她突然想起她的名单。若他们是要去威廉郡公爵的家,她绝对会需要这些笔记和监护人及他的妻女一一核对。她急急转回书桌,拿起名单随手塞进披肩口袋。
  克林正等在前厅。她在楼梯平台稍事停留,一面将披肩搭上手腕。
  “克林,我们是去见你父母或理察爵士?”
  他没有回答她。她急急下楼,又问一次。
  “我们要去见理察爵士。”他说道。
  “他为什么这么快又要见我们了?昨晚他才来这里。”她提醒他。
  “他自有理由。”
  薇娜和陆蒙及杜文正站在靠近沙龙入口。她急急向前,助女主人披上披肩。克林抢先一步,他用披肩罩住莉雅的肩,握住她的手,继而拖着她出门。她必须用跑的才能跟得上他的大步。
  陆蒙及杜文尾随于后,两名待卫爬上驾驶座和马车夫并坐,克林和莉雅则各自占据车厢一角。
  他锁上车门,接着靠进椅垫后对她微笑。
  “你为什么皱眉?”他问。
  “你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怪?”
  “我不喜欢意外。”
  “看吧,又是个怪异的回答。”
  克林伸长他的腿。她挪开裙裾更往角落挤去。
  “你可知道理察爵士想和我们谈的是什么?”她问。
  “我们不是去见他。”克林回称。
  “但是你刚才说……”
  “我撒谎。”
  她的抽气声令他微笑。“你撒谎?”
  他慢慢地点点头。“是的。”
  “为什么?”
  她的愤怒令他想笑。她生气的时候真好看,而且她现在的确生气了。她的面颊胀得嫣红,脊柱挺得笔直几乎像要折断了。
  “待会儿我才解释,”他告诉她。“别再皱眉了,小鬼。天气这么好,不该浪费在生气上。”
  她终于注意到他有多愉快。“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以耸肩作答。她叹口气,这个人故意使她迷惑。“克林,我们现在到底去哪?”
  “和我的家人开会,决定……”
  她替他说完。“我的去留?”
  他点点头,莉雅垂下眼睑,但是克林已看到了她的表情。她像是被击败了似的。他知道她感觉到伤害,却不知道他是说了什么引出那种反应。
  他粗着嗓子问:“你是怎么了?”
  “你骗了我。”
  “我说过待会儿我会解释。”他试着不露出恼怒。“现在解释你为什么像是要哭的模样?”
  “我待会儿再解释。”
  克林前倾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看他。“不要引用我的话回答我。”他命令。
  她推开他的手。“好吧,”她宣布。“想到你如此高兴我有点难受。”
  “说清楚点,该死的。”
  马车在威廉郡公爵的房子前停下。克林拨掉门闩,便是眼睛看着她。“怎么样?”
  他质问。
  她调整披肩。“我觉得够清楚了。”她点一点头。
  陆蒙打开门伸手扶她。她立刻下车。再转向克林。“你高兴是因为你终于可以甩掉我了。”
  他张口欲言,但她举起一只手表示安静。“你不必担心,我的难过已经结束了。我们进屋好吗?”
  她想保持尊严,克林却不允许,他开始发笑。她转身跑上楼。陆蒙和杜文环侍两侧。
  “你看起来仍然心烦意乱,小鬼。”
  她猛地转身说出她对克林那句粗鲁的批评的看法时,管家正好打开门。“如果你再叫我小鬼,我发誓我会做出极不文雅的行为。我没有心烦。”她的嗓音恰巧显示其反。
  “我本以为你和我是朋友。你已变得像我的堂兄。而我……”
  克林俯下头直到距她只余寸许。“我不是你的堂兄!”他忿忿地驳斥。
  代替管家站在门口的凯恩等着这群人注意到他。他只能看到莉雅公主的背面。她的个子很娇小,他判断,而且相当勇敢,克林正耸立在她前面狠狠地瞪着她,但她毫不退缩。
  “每个人都相信我们是堂兄妹。”她回嘴。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
  她深吸一口气。“这种对话实在荒谬至极。如果你不想和我扯上亲戚关系,我没有异议。”
  “我的确和你没有亲戚关系。”
  “你不必大吼大叫,克林。”
  “两位午安。”
  凯恩终于出声吸引他们的注意。莉雅惊愕得说不出话,只是猛地抓住克林。
  她很快恢复镇静,挣开他的手臂,试着逼出高雅、尊严的表情。站在门口英俊的年轻人应该是克林的哥哥,他们的笑容几乎如出一辙。不过凯恩的发色较深,而且眼睛颜色,完全不若克林的淡褐色眸迷人。
  莉雅试着行礼,克林不给她机会。他抓住她的手臂,推她进屋。
  她捏他的手要他松开她。克林试图拿走她的披肩时又展开一场拔河,她一直挡开他的手好从披肩口袋掏出她的名单。
  凯恩站在弟弟身后,背着双手拼命忍住笑。他已好久不曾看过弟弟如此狼狈了。
  莉雅终于抽出她的名单。“现在你可以拿走我的披肩了,谢谢。”
  克林翻翻白眼,将她的披肩扔向凯恩。他的哥哥接住,这时克林也注意到莉雅手中的名单。“你为什么带那玩意儿来?”
  “我会有需要。”她解释。“克林,我真不懂你对这张表的反感。”
  她将注意力转向他哥哥。“你得原谅你弟弟,他刚病愈!”
  凯恩微微一笑。克林大摇其头。“你不必替我找借口,”
  他表示。“凯恩,这就是你称为瘟疫的女人。莉雅,这是我哥哥。”
  她再次试着行礼,而克林再次破坏了她的企图,她才俯身撩起裙裾,克林已抓住她的手大步往客厅冲。
  “你妻子呢,凯恩?”克林回头问。
  “在楼上和母亲一起。”他回答。
  莉雅拉开克林的手试图脱身。“你何不把我扔进一张椅子就走?你显然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
  “你喜欢哪张椅子?”
  他终于放开她。她向后退,随即撞上凯恩。她转身请他原谅她的笨拙,接着询问他父亲在哪,她解释说她想尽快和他谈谈。
  因为她看起来是如此的认真与忧虑,凯恩不敢发笑。莉雅公主是漂亮的女人,他暗想,她的眼睛是鲜明的蓝,鼻梁两侧的雀斑则令他想起他的妻子洁玉。
  “詹金斯已上楼通报家父你来了,莉雅公主。你何不坐着舒服地等?”
  她觉得这个主意真好。凯恩显然继承了这家所有的教养,他和气而有礼,和他弟弟真有天壤之别。
  克林站在壁炉附近观察她,她相应不理。她刚才没注意她监护人的房子的外观,但想来应该和它的内间一样宏伟。客厅至少有克林邸的四倍大,三组长椅面对乳白色大理
  石壁炉成半圆型排列,屋里摆满了威廉郡公爵自世界各地搜储来的珍宝,她浏览四周,接着目光在壁炉架中央的东西上滞留。
  那座黄金打造的城堡,完全是她儿时的家的翻版。
  莉雅欢欣的表情夺走了克林的呼吸。“莉雅?”他轻唤,揣测是什么引起她那种反应。
  她转身对他微微一笑,接着急急走向壁炉架,颤抖着手轻轻抚摸金色城垛。“克林,这是我家的翻版。它叫史东赫文,以前我和爸妈住在那里。”
  “我以为你父亲娶你母亲时就放弃了王位。”克林问。
  她点头。“没错。但是史东赫文是他娶她之前就买下了,雷将军也不能动它。它位于奥地利,就算雷将军继承了王位,也管不到那个地方。”
  “城堡现在归谁所有?”凯恩问道。
  她没有回答他。他想她可能没听到他的问题。那座城堡显然勾起了他和克林的兴趣。
  兄弟俩围在莉雅身旁注视那座复制品。
  “我父亲将它送给了令尊,”她解释。“住在令尊的乡村别墅时没看到它,我还以为它给弄丢了。我很高兴看到它在此享受殊荣。”
  “当然它得享殊荣,”威廉群公爵自门口出声。“令尊生前是我的好友,莉雅。”
  听到监护人的声音,她微笑以示欢迎。威廉郡公爵容貌出从,灰发灰眸,两个儿子都像他。
  “父亲,午安。”克林呼唤。
  他父亲回礼,继而走进客厅。他在大厅中央停下,向莉雅张开双手。
  她没有犹豫,立刻投进他怀里。他将她紧紧搂住,吻她的头顶。
  克林和凯恩不可思议地对看一眼,他们的父亲对这个被监护人的热情令他俩震惊。
  公爵通常非常保守,但他待莉雅却如同失散很久的女儿。
  “克林待你好吗?”
  “很好,亨利伯父。”
  “亨利伯父?”凯恩和克林异口同声。
  莉雅离开监护人怀抱,转身瞪克林一眼。“亨利伯父不介意做我的亲戚。”
  “但他确实和你没有亲戚关系。”克林顽固地提醒她。
  他父亲微微一笑,“我要她叫我亨利伯父,”他解释道。
  “莉雅现在是我们的亲人。”
  接着他转向莉雅。“坐,我们好讨论你的婚事。”
  她急急遵令而行。克林等她在长椅坐好,才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巨大的身体将她逼至一角。莉雅推推他的大腿好抽出被他压住的裙裾。“其它座位多的是,”她低声说道,不想让亨利伯父听见她批评他儿子。“堂兄,你坐到别的地方去。”
  “再叫我堂兄,我发誓我会掐死你。”克林低声威胁。
  “你挤到她了,儿子。挪过去。”
  克林一动不动,他父亲眉头一皱,在面向莉雅的长椅和凯恩并肩而坐。
  “你们俩相处得可好?”他父亲问道。
  “克林病了一星期。”莉雅说明。“我今天就搬来和你住吗,伯父?”
  “不行。”克林的否认是严厉而突兀。
  他父亲皱眉相向后才将视线转向莉雅。
  “你想搬来?”他问。
  “我以为克林要我搬。”她回答,表情明显困惑。“照顾我似乎是一项负担,那是他今天会如此焦躁的原因。”
  克林翻翻白眼。“我们回到今天的主题吧。”他咕哝。
  他父亲相应不理。“克林焦躁?”他问莉雅。
  “是啊,亨利伯父。”她回答。“他急着甩掉我。所以你能了解我的困惑吧?几分钟前他才想扔下我就走人,现在又说我该继续和他住。”
  “太矛盾了。”凯恩插嘴道。
  克林俯身向前,双手撑在膝上瞪视他父亲。“我不认为现在让她搬家是个好主意,她在歌剧院外差点出事。”他点头强调。
  莉雅顶他的腰要他住口。“你不必提到那件事。”她低语。“那只会使他担心。”
  “他需要担心,”克林告诉她。“如果他要负起保护你的责任,就必需了解他要对抗的是什么。”
  克林不给她时间争辩,直接转向父亲,迅速解释了事情经过,外加他从理察爵士那儿打听到的一些细节,最后表示除非莉雅已婚,那种威胁不会中止。
  “或者是雷将军失势。”凯恩打岔。
  “可能得耗上一年。”克林预测。
  “或许,”他哥哥同意道,转身对他们的父亲说:“我认为克林是对的,莉雅应该继续同他住。他对这种事较有经验,而且那样对你和母亲也比较不危险。”
  “胡说。”他父亲反驳。“保护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危险我应付得了,闲言闲语才是我们必须注意的。现在你们母亲和我的身体已经康复,莉雅必须搬回来和我们同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毕竟不妥。”
  “上星期就可以。”凯恩提醒父亲。
  “因为我们生病。”他父亲回答。“大家当然能了解。”
  对于父亲天真的想法,克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转向哥哥求救,要他帮忙反对莉雅搬家。
  “你可听到什么闲话了?”他父亲问凯恩。
  凯恩摇摇头。克林再度按捺住脾气。“父亲,流言已经无关紧要,”他说道。“你不能拿家人可能受到的危险和几句闲话相比。旁人当然会说话。莉雅和我都不在乎。”
  “我的决定不容更改,”他父亲顽固地表示。“你若认为我不能照顾我的侄女,就是在侮辱我了。这些年来我不是照顾了一位妻子和六个孩子吗?现在我照样能。”
  “但没有人想绑架母亲或……”凯恩争辩。
  “够了,”他父亲喝令。“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接着他语气转柔。“你母亲说莉雅应该尽快结婚是对的,那样一来所有的无聊闲话全部会结束了。”
  克林看看凯恩。“她有张该死的名单。”
  “名单是我给她的,儿子。”
  克林不知该说什么。
  “什么名单?”凯恩问。
  “你一定要说给凯恩听吗?”她低声问道,双颊羞得变成粉红。“他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克林咧着嘴笑。
  凯恩佯装没听到莉雅的抗议。“什么名单?”他再问弟弟。
  “男人的名单。”克林解释。“她和父亲列出一张适合结婚的候选人名单。”
  凯恩没有露出任何激烈的反应,由莉雅的表情,他看得出她为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忐忑不安。他决定使她自在一些。“听起来满合理的。”他宣称道。
  “合理?这是野蛮人的行径。”克林说。
  凯恩忍不住窃笑。“这事并不有趣。”克林脱口指责。
  “的确不很有趣。”凯恩附和。
  “我们是很认真的。”莉雅点头强调。
  凯恩坐直身体。“那么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是从名单里挑出一个丈夫?”
  “是的,”莉雅回答。“我本想上星期约谈这些候选人的,但是克林生病了,我忙着照顾他。”
  “你照顾他?”凯恩笑着问道。
  她点头。“不分昼夜,他需要我。”
  克林火冒三丈。“我不需要你。”
  她不服他粗鲁的声调。“你真不知感激。”她低语道。
  克林不理她的批评,他朝凯恩点点头。“这倒提醒了我,”他说道。“我要谢谢你帮忙,我的帐本一年多来就没这么好看过。”
  “什么帐本?”
  “公司帐本,”克林解释。“非常谢谢你帮忙。”
  凯恩摇头,莉雅戳戳克林吸引他的注意。“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好吗?”
  “我没动你的帐本。”凯恩告诉弟弟。
  “那么是谁……”
  好半晌没有人说话。莉雅将注意力转到她的裙子的褶缝。克林慢慢看向她。
  “你请狄先生或别人替我做帐?”
  “当然没有。你的帐本是私人的财产,我不会让别人看的。此外你生病时家中也谢绝一切访客?”
  “那么是谁替我做了帐?”
  “是我。”
  他摇摇。“别开玩笑,莉雅,我没有心情。”
  “我不是开玩笑,帐是我做的。我也将你所有的开支日记整理后归档了。”
  “有谁帮你?”
  她觉得深受其辱。“没有人帮我,我对数字非常拿手。”她告诉他。“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写信给修道院长。我替她做了第二套帐簿好让银行给她……哎呀,我不该提的。院长说那是罪过,但我不认为,我只是改变了数字好让她拿到贷款。”
  克林露出震惊的表情,她猜他觉得她的坦白丢人现眼,也不再为自己解释。“至于你的帐,”她继续说道,“誊写数目和加出总额并不需要特别训练。”
  “利润呢?”克林问道,仍不确定该相信她的话。
  她耸耸肩。“稍有一点脑筋的人都算得出利润。”
  他摇摇头。“但你是个女人……”
  他正要补充说他无法想象她从哪儿学到记帐的技巧,但她不让他说完。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喊道。“只因为我是个女人,你就假设我不可能懂得时装以外的事。先生,你可要吓一跳了,因为我根本不关心流行。”
  克林从没见过她如此火爆。她的眼睛变成两族蓝色的火焰。他看了或许会想掐死她,但他会先吻她。
  凯恩替她解围。“院长借到贷款了吗?”
  “的确借到了。”莉雅回答,声音中有掩不住的骄傲。“当然,院长不知道银行看的是第二套帐本,否则会和盘托出,修女宣誓诚实无私而且总是力行不悖。等到她发现实情时已经太迟了,借来的钱早已建了新教堂。”
  克林闷哼一声!“我敢打赌她一舍不得你走。”他干涩地说道。
  “我们恢复今天来此的主题好吗?”凯恩提议道。他走向莉雅。“我能看看你的名单吗?”
  “当然可以。”
  凯恩接下名单后回座。“名单还不完全。”莉雅解释。“现在上面有十个名字,假若你也有人可以推荐,请自行加上。”
  “我想我们就不等你母亲了,开始吧。”她的监护人宣布。“凯恩,念出第一个名字,我们讨论一下。”
  凯恩打开名单,瞄一眼内容,继而瞧向他弟弟。“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是克林。”凯恩宣布。
  “没错,但是我已经把他划掉了。”莉雅解说。“看到他名字上的线没有?请说出我没有划掉的名字。”
  “且慢,”凯恩说。“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被划掉,莉雅。是你把他放入名单中抑或家父建议克林的?”
  “是我建议的,”他父亲回答。“我们开始列名单时她甚至还没见过克林。那时我深信他们会是完美的一对,但现在我看得出我错了。他们不适合。”
  凯恩却持相反看法。莉雅和克林之间的火花四处飞溅,而且正各自拼命否认他们沮丧的原因。
  “你怎么看出他们不适合的?”凯恩问。
  “只要看看他们俩在一起的情形,儿子。莉雅是全然的不自在,而克林自从坐下就没有松开眉头。显然他们俩处不好,而那是美满婚姻的重要因素。”
  “我们继续念下去好吗,凯恩?”
  “克林,你一定要如此烦躁吗?”莉雅问。
  他没回答她。她将注意力转向凯恩。“他大病初愈。”她提醒他哥哥,替克林找借口。
  “若是克林同意娶你,莉雅,你肯接受他吗?”凯恩想知道。
  “他已经表明不娶我了,”莉雅说。“而且反正也行不通。”
  “为什么?”凯恩问。
  “你少烦了行不行?”克林打岔。
  凯恩不理弟弟的抗议,莉雅也是。她皱着眉头,考虑她的回答。她不想令凯恩困惑。但也不想长篇大论地解释。“他行不通因为他不肯接受我的财产。”
  “我本来就不会碰它。”
  “现在你懂了吧?”
  凯恩仍然不懂,不过他弟弟的表情告诉他不许继续刺探。克林仿佛随时要扑向某人的脖子似的,而凯恩觉得他或许会是受害者。
  “没有更好的方法处理这个状况吗?”凯恩问。“莉雅应该慢慢……”
  “但是她没有时间。”他父亲反驳。
  “凯恩,谢谢你的关心。”莉雅补充。
  “儿子,继续念出第二个名字。”
  凯恩放弃争辩,“贺尔顿,麦屯伯爵。”
  “我见过他一次。”他父亲宣布。“他看起来满规矩的,”凯恩点头表示同意。克林却连连摇头。“他有什么不对,克林?”他哥哥问道。
  “他是个酒鬼,不行。”
  “酗酒?”父亲问。“我不知道贺尔顿有这个毛病。划掉,”他满面愁容。“我不能让她嫁给酒鬼。”
  “谢谢你,亨利伯父。”
  克林觉得他快要爆炸了,而且耗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老实说,他不懂自己为何如此暴躁。他已决定不娶莉雅。但可恨的是一想到任何人碰她,他就不舒服。
  克林向后靠,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动作似地伸出手臂环住莉雅的肩,她直觉地偎过去,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微微颤动,明白她和他一样憎恶这场酷刑。
  凯恩说得对,他们应该找出更好的。
  他哥哥念出下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金仕福·洛克伍伯爵。”
  “是文妮建议金仕福的,”他父亲宣称。“他的彬彬有礼令她印象深刻。”
  克林摇头。“他也是有名的性变态。”
  “划掉他,凯恩。”
  “遵命”。凯恩附议,又念出下一位。“魏哈利·柯林汉侯爵。”
  “他也是我提议的,”他父亲热心解说道。“他是个好人,我认识他家好几年了,家世血统优良。”
  凯恩艰难的维持严肃表情,克林已在大摇其头。
  “他好色。”克林宣布这个候选人的罪状。
  “我都不知道哈利有这个毛病。”做父亲的咕哝道。“文妮和我应该多出去走走,和外面多接触才能知道这类消息。好吧,他不行。我们不能把她嫁给一位可能作奸犯科的人。”
  凯恩念出一位人名时紧盯着克林,“唐强生·谭普顿伯爵。”
  他还没说完那人的全衔,克林已在猛摇其头。
  会议就这样进行下去,克林总能找出每个候选人的不是之处。等凯恩念到名单上最后一个人,威谦郡公爵已沮丧地靠进长椅一角,手抚着头,露出完全溃败的模样,凯恩勉强掩饰他的愉快。他念出最后一个人“安摩根·欧克山伯爵”时,克林已没法适当反击,而凯恩满心期待着弟弟对这个人有什么话说。
  “我见过摩根,”莉雅宣称。“他似乎非常好。”她的声音缺乏热切,而且已无法掩饰她的痛苦。她恨这一场“听证会”,没有人会知道她有多不快乐,而她为这一点些微成就自傲。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她才会放松警戒。
  那时她会尽情痛哭,因为没有人听得见她。
  “我不能提供我对摩根的看法,”凯恩说。“我从没见过他。”
  “我见过他,”他父亲说。“我相当喜欢他。或许我们可以邀他来……克林,你见鬼的摇什么头?”
  “是啊,老弟,”凯恩加入,“摩根有什么不好?”
  克林叹口气,他很难找到这个人的不是。凯恩又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开始大笑。
  “我们瞧瞧,”凯恩拉长声调。“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因为酗酒、贪食、嫉妒、好色淫欲、贪念等等原因划掉九位候选人。真想知道你觉得摩根不妥的原因,我相信你已经用完了七大死罪。”
  “你在暗示什么,凯恩?”
  “这些候选人你一个都不喜欢。”
  “我是不喜欢,可恶,我是在考虑莉雅的幸福,她是个公主,应该配个更好的夫婿。”
  最后一句话令凯恩茅塞顿开,现在他明白克林的情绪为何如此暴躁了。依凯恩看,克林显然很想要莉雅,但又觉得自己不配。嗯,就这个原因。克林是次子,因而没有继承到产业或头衔,他会那么着迷于建立航远王国的部分原因,也是基于他想借着自身的成就获得肯定。他为自己的独立自主觉得骄傲,而那骄傲却会迫使他任莉雅溜掉。
  当然,除非他被迫和她结婚。
  “摩根又怎么样了?”他父亲催促道。“他有什么不好?”
  “没有。”克林冲口而出。
  他父亲正要微笑,克林又补上一句:“如果莉雅不介意有O型腿的孩子。”
  “老天……”他父亲挫败地瘫进靠垫中。
  “摩根是O型腿?”凯恩问莉雅。他觉得自傲,甚至能眼睛都不眨地问出这个问题。
  “我得承认我没注意到他的腿,但若克林说他是O型腿,他一定是。我一定得生孩子吗?”
  “一定。”克林回答。
  “那么他也不成,我不希望有O型腿的孩子。”
  讨论又继续了一小时。凯恩和他父亲轮流提供可能的丈夫人选,而克林总能挑出每个人的不是。
  凯恩好乐,他拖来脚凳,伸长了腿放上去,舒服地享受这场听证会。
  克林则越来越烦躁不安。他已挪开环住莉雅的手,双臂掌心撑在膝上等候他父亲想出另一位候选人。
  会议进行得越久,莉雅愈感难受,她躲在沈静面具后面,但是双拳握得死紧。
  就在她认为她再也受不了时,克林向后靠,用一只手覆住她握在一起的手。
  她不想要他的安慰,却直觉地扣住他的手。
  “莉雅,你想怎么做?”
  凯恩问她,她羞涩地不敢承认她想嫁给她爱的男人,她想要她父母的那种婚姻,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曾想过做修女,但是院长不答应。”
  她的眸中有泪,因此没有人笑。“她为什么不答应?”凯恩问道。
  “我不是天主教徒,”莉雅解释。“那是必备资格。”
  他这才微微一笑,他忍不住了。“你做修女不会快乐的。”他预测道。
  她现在也不很快乐,但她认为这么表示不礼貌。
  “莉雅,你何不去找文妮,”她的监护人建议。“你还没见过洁玉吧?去和凯恩可爱的妻子自我介绍一番。”
  她像得到缓刑一样松一口气的表情昭然若揭。
  莉雅站起来才发现她还没松开克林的手,她迅速抽走,转身离开。
  父子三人等到她离开客厅才重新落座,克林拖来脚凳、跷起他的双脚。
  “真为难了她。”他咕哝道。
  “嗯,”他父亲同意。“我希望她有时间适应她的环境,但事与愿违,克林。”
  凯恩决定转移话题。“我很好奇,父亲,”他说。“你是如何认识莉雅的父亲的?”
  “是在亚斯福一年一度的竞技会上。”父亲解释。“萨尼和我一见如故。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追忆道。
  “他很幸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克林道。
  他父亲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悲伤。“不,你想错了。”他说。“有一件事你们俩都不知道,但是我想现在是坦白的时候。迟早你们总会知道的。”
  他们父亲严肃的声调告诉两兄弟这事非常重要,他们全神贯注地聆听。
  亨利沈默了好几分钟才再开口。“凯恩,我在你母亲死后乱来了一阵子,”他解释。
  “那时我还不认识文妮,而且也开始酗酒。”
  “你?你从不喝酒的呀。”克林问。
  “我现在不喝酒了,”他父亲回答。“但那时可喝得凶,我还赌博到债台高筑,甚至一直欺骗自己我能赢回输掉的一切。”
  克林和凯恩惊愕得说不出话。他们瞪着父亲,仿佛他突然变成一个陌生人了。
  “这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他继续说。“任何父亲都不愿当着孩子的面揭露自己的罪行。”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克林告诉他。
  他父亲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他解释。“我要你们了解。要知道,若不是莉雅的父亲,我这一生就毁了。祖传的家业和毕生辛苦所得全部押给放高利贷的人。”
  “后来怎么了?”凯恩见父亲没有继续下去时问。
  “萨尼救了我。前一分钟我还在怀特俱乐部,醒来时却已回到家。听说我因喝多了酒醉倒在赌桌上。睁开眼睛时,萨尼站在我前面。天,他好生气。我头痛得只想一个睡死过去。但他不肯走,还威胁我。”
  “他威胁你什么?”凯恩问道。
  “他告诉我你在楼下。”他父亲说。“你还那么小,凡事都觉得新鲜,萨尼威胁要把你带来上楼,看看自己的父亲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用说,他的威胁使我清醒了,我宁死也不能让你看到我那种羞辱的状况。”
  几分钟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凯恩一点也不记得父亲酗酒的日子。“那时我几岁?”他问。
  “快五岁。”
  “那么小,就算看到你醉酒或许也记不得了。”他说道。
  “萨尼知道我有多爱你,”你父亲说道。“他非常聪明。“那是我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是我生命的转折点。”
  “那些赌债呢?”克林问。
  亨利微微一笑。克林就会问这种问题,他的次子是家中最务实的一员。
  “萨尼拜访了所有放款人买下我的借据,不到一天我已了无债务。他想把借据还我,但我拒绝接受,也不肯让他撕掉。我要他保留直到我有能力偿还。我甚至坚持他加上利息。”
  “最后那些债都还了吗?”凯恩问。
  “没有。萨尼带着他的妻子回到史东赫文,走前送给我那座金质城堡,”他朝壁炉架上的珍宝指指。“想想看,他买了我所有借据,还送我礼物。当然,我们一直保持书信往来,他们再回英国时已有了莉雅。我想先还他一半的债,但他不肯收,当时的情况好尴尬。因为他高贵的情操,我甚至不能问他借据在哪。第二年冬天他去世了,上帝,我仍在哀悼他的辞世,他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兄弟俩都喃喃称是。
  “现在借据在哪?”凯恩问道。
  “那仍是个谜,儿子。我不知道。”
  “你问过莉雅没?”克林想知道。
  “没有,”他父亲回答。“我怀疑她知道当年的事。身为她的监护人,我能检视她的财务状况,她的财务代理狄马修负责所有投资,但我不相信他知道那些借据的事。”
  “若是现在有人拿了借据来讨债,你能支付所有的金额及利息吧?”凯恩问。
  “不能全部。”他父亲回答。“但现在我的财务状况很不错,如果有人要求兑现,我也能借到所需的数目,你们俩不用替我担心。萨尼是个谨慎的人,他会将借据放在安全的地方,我只是好奇他到底把它们放在哪。”
  “我也很好奇。”凯恩附和道。
  “我向你们坦白往事有两个目的,”他们的父亲继续说。“首先,我要你们知道莉雅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并且了解我欠他的债;其次,我要你们了解我对他女儿的感觉,她在这世界上已没有了亲人,我有责任保护她。”
  “那也是我们的责任。”凯恩表示。
  克林点头附和,父子三人再次陷入沈默。各自落入自己的思绪中。
  克林试着考虑所有的枝节。
  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她。他有个王国待他建立,该死,他根本没有时间或能力结婚。她会使他分心。
  但是他们家欠她父亲的情,而他们父子有责任照顾莉雅公主。
  他父亲年纪太大不足以保障她的安全,也没有和恶棍打交道的经验。
  凯恩呢?他的兄长忙于管理他自己的产业。而且也结了婚,有他自己的家人要考虑。
  他们家只剩下他这个儿子。
  克林抬起头,发现他父亲及哥哥正瞪着他。他大声叹口气,当然他们早就明白了,
  只是在等他得出相同的结论。
  “该死,看来我只有娶她了,是不是?”  第八章  克林的父亲想先把好消息告诉莉雅,但克林不让他说。他认为自己才是告诉她这项决定的最佳人选。
  “我能提供一点意见吧,兄弟?”凯恩问道,他等克林点头后又接着说:“我不认为你该告知她任何……”
  他父亲不让他把话说完。“她必须要知道,凯恩。”
  他儿子微笑起来。“是啊,当然她必须知道。”他同意道。“我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虽然有限,但我仍然可以知道她们并不喜欢‘被通知’。克林应该向她求婚。”
  “那么,在晚餐时跟她说吧。”他父亲建议道。
  克林微笑。“我会决定何时何地说。”他宣布道。
  “你能保证在今晚结束前把它弄妥吗?”他父亲问道。“我在你跟她求婚前什么也不能说,而且文妮也必须开始安排细节了。”
  “母亲早已把一切处理好了。”克林答道。
  你父亲站起身,双手交握。“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莉雅也会很兴奋的。”
  由于他们的父亲看来那么地自鸣得意,克林和凯恩谁也没有提醒他不到一小时前,他才反对过儿子和他的监护人结婚,认为两人根本不适合对方。
  凯恩想跟克林私下谈谈,但他们的母亲此时急急地走进客厅,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威廉郡公爵夫人有着小巧的身材、金色的鬈发和榛色眼珠,她丈夫和两个儿子较她高出一大截。岁月对这可爱的女人非常仁慈,她的皱纹非常少而头发也只稍稍泛灰。
  事实上文妮是凯恩的后母,但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件事。她待他如己出,而凯恩也早已接受她为自己的母亲。
  “洁玉和莉雅一会儿就下楼。赶快进餐厅吧,晚餐快凉了,孩子们,给你们的母亲一吻。老天,凯恩,你是不是瘦了些?克林亲爱的,你的腿怎样了?还会疼吧?”
  两个儿子都了解他们的母亲并不是真的要他们回答。他们也了解她喜欢溺爱孩子,并容忍她这种母性的表演,甚至没暗示她他们已是成熟的男人了。
  文妮是唯一敢询问克林腿伤的人。其它人都明白自己必须不理会它。
  “凯恩,莉雅公主真是最可爱的小姐呢。”
  他的妻子走进客厅时说道,然后在她丈夫身旁停下脚步,给他父亲问候的一吻,接着吻吻克林的脸颊。
  “你被莉雅迷住了吧,海豚?”她问克林,用他在海上的那些日子得来的外号称呼他。
  “她在哪儿?”克林问。
  “在你父亲的书房,”洁玉回答,绿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她看见他的藏书几乎快乐晕了。我出来的时候,她正在浏览他最近的旅游志呢。”
  文妮立刻转向管家,叫他上楼通知莉雅晚餐已经好了。
  洁玉挽起她丈夫的手。她迫不及待想问他家庭会议的决定为何,但却因为克林和他们的父亲站得太近而没法子问。
  凯恩把妻子深红色的发丝拨到她肩后,俯身亲吻她。
  “我想我们该进去了。”文妮宣布道,勾起丈夫的手并肩走出客厅。克林跟在后头,凯恩叫住了他。“待会儿我想跟你私下谈谈。”他说道。
  “没什么好谈的吧。”克林答道。他从哥哥的表情便可以猜到他又想讨论莉雅的事。
  “我认为有必要。”凯恩答。
  “原谅我打岔,”洁玉说。“但我想到一位很适合的人选了。你们考虑过强森吗?克林,你应该记得他的,他是李昂的好朋友。”她提醒她的小叔。
  “我记得他。”克林说道。
  “那么?”洁玉见他没再往下说便又问道。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不行。”克林慢吞吞地说道。
  “为什么不行?”洁玉问。“我喜欢他。”
  “我也是,”凯恩同意道。“但克林一定会挑他毛病,而且事情也已经决定好了。”
  凯恩朝他正欲抗议的妻子摇摇头,并眨眨眼好让她好过些,然后轻声说道:“待会儿。”让她知道当他们俩独处时,他会向她解释一切。
  克林转身走出客厅,但他并没有走进餐厅,而是开始上楼。
  “你们先走,别等我们了,”他往下对凯恩说道。“莉雅和我要谈几分种。”
  克林不认为需要向莉雅解释他打算娶她。不,那声明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其余的时间就用来做预料中的事吧,他预料中的事。书房在长廊的尽头。莉雅正站在窗前往外看,双手捧着一本厚书。克林走进来时她过身来。
  他关上身后的门,然后靠在门上。他朝她皱眉头,她则对他微笑。
  “开完会了吗?”她问。
  “是的。”
  “我懂了,”见他没继续说下去,她低声说道。她走到书桌旁,把书放在吸墨纸上。
  “有什么决定了吗?”她又问道,尽力使自己听起来不怎么感兴趣。
  他正要告诉她他将娶她为妻,然后又想到凯恩的建议,于是把这个决定化为一个问题。
  “你愿意嫁给我吗,莉雅?”
  “不,”她低声回答。“不过我还是谢谢你的求婚。”
  “婚后你和我……你说什么,不?我要娶你,莉雅,这事已经决定了。”
  “不,你不会娶我的。”她反驳道。“别皱眉头,克林,你已经解脱了。你尽了本分问我,而我也拒绝了你。你可以重新呼吸自由空气了。”
  “莉雅……”她全然漠视他警告的语气。
  “我对我走后在楼下发生的事一清二楚,”她夸口说道,“你父亲很技巧地操纵你同意娶我。他告诉你我父亲给他的礼物了吧,不是吗?”
  克林微笑,莉雅的确非常聪明。“是的,”他回答。“但那不是礼物,而是贷款。”
  他离开门朝她走来,她立刻往后退。
  “那是你父亲的看法。”她争议道。
  他摇头。“别管借款了,”他命令道。“理智点。你需要结婚,该死,而我也同意做你的丈夫。你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
  “因为你不爱我。”
  她还没能阻止自己,就已脱口说出那个事实。克林大吃一惊,她则窘得想开窗往外跳。那句可笑的话使她想尖叫。她真的必须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告诉自己。
  “有没有爱情有什么关系?你真的相信你名单上的男人会爱你吗?见鬼!不论你选谁,他甚至都不会对你有足够的了解……”
  她打断他。“不,他当然不会爱我,我也不会要他那样,那纯粹是财务上的安排罢了。而你却曾斩钉截铁地表示绝不碰我的钱。你告诉我你要靠自己,记得吗?”
  “我记得。”
  “你在五分钟前改变心意了吗?”
  “没有。”
  “那么你明白了吗?既然跟我结婚你得不到好处,而且你又不爱我──而这两者是结婚所有的动机,那么你真的没有理由做这种高贵的牺牲。”
  克林站在书桌边缘注视着她。“我得把这事弄清楚,”他喃喃说道。“你真的相信你可以买一个丈夫吗?”
  “当然。”她气急败坏地叫道。“女人向来这么做。”
  “你收买不了我。”
  他语调愤怒。她则叹口气,试着耐住性子。“我知道我收买不了你,”她同意道。
  “而那使我在谈判上屈居下风。我不能容忍那种事。”
  克林真想灌些理智给她。“我们谈的是婚姻,而不是商务合约。”他冲口而出。
  “你难道不打算跟你丈夫同床共枕吗?还有孩子呢,莉雅?”
  他问的是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也许……迟早会。噢,我不晓得。”她低声说道。
  “但那不关你的事。”
  克林突然朝她走来,莉雅还来不及猜测到他的用意之前,他已把她拉进他怀里,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另一手则抬起她的下巴,好让她看着他。
  他本想朝她大吼,却瞥见她眼中的泪水,于是完全忘了要跟她吵架的事了。
  “以后我时时刻刻都要碰你。”他沙哑地宣布道。
  “为什么?”
  他注意到她惊讶的神情。“就称之为一项红利吧。”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
  本来他只想给她纯洁的一吻,以封缄他要娶她的承诺;但她再度拒绝他又激起他的怒意。
  “是。”他低声反驳她,接着他的嘴便降至她的朱唇上。
  这一吻的用意是要她服从,它无情、需索而且彻底。一开始他感觉到她奋力试图摆脱他,但他无视于她的挣扎,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她张开嘴,然后舌尖往内扫掠,迫使她停止反抗。
  这一吻一点也不温柔。但是老天,它真是火辣辣的。莉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挣扎,
  她几乎无法思考。克林的嘴是那么奇妙,她永远不想叫他停住。莉雅从未被吻,因此也从不知激情为何物。此刻她已完全沈溺其中,而克林却有足够的经验。他的嘴一次次地覆在她唇上,舌头则亲密地和她的摩擦嬉戏。
  听见她性感的嘤咛时,克林便知道自己该停下来了。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再次吻她。该死,他要她。他的手轻擦过她隆起的胸前,手掌隔着布料所感觉到的热力和饱满使他强烈渴望和她做爱。
  他迫使自己推开她。莉雅瘫在他身上,直到克林叫她放手,她才知道自己的双手环住他的腰。
  她对于刚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片茫然,不知该说或做些什么才好。她试着后退离开他,但她浑身正颤抖不已,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他晓得自己已把她弄得心慌意乱。他脸上大大的微笑昭然若揭,而且自负。
  “那是我的初吻。”她结结巴巴地为她狼狈的样子找借口。
  克林无法抗拒地拥她入怀,再一次亲吻她。“而这是你的第二个。”他轻声地说道。
  “打扰一下,”詹金斯在门外说道。“公爵夫人请你们务必马上到餐厅加入她。”
  莉雅急忙推开克林,仿佛被太阳灼伤一样。她尴尬得颊生红晕,瞥向克林四周才看看管家。他朝她微微一笑。
  “我们这就来了,詹金斯。”克林道。他的目光仍在莉雅身上,她的尴尬令他微笑。
  她试着避开他,但他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我会在晚餐时宣布。”他把她拉向门口说道。
  “不要。”她抗议道。“克林,你的吻并没有改变什么。我不会嫁给你,然后毁了你精心计划的一切。”
  “莉雅,我向来是赢家。懂了吗?”
  她很不淑女地哼了一声。他捏捏她的手开始下楼,她必须小跑步才追得上他。
  “我不喜欢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男人。”她喃喃说道。
  “我也不喜欢。”
  “我指的是你。”天,她真想尖叫。“我不要嫁给你。”
  “走着瞧。”
  他不打算放弃,这男人真是顽固到极点。但话说回来,她也是如此,她提醒自己。
  她的监护人保证过她可以自行选择丈夫,克林的恐吓是无关紧要的。
  这顿饭食得令人痛苦万分。莉雅的胃打结,几乎咽不下什么东西,她原该已经饿了,但却不然。她一直等着克林开口,同时也祈祷他别开口。
  洁玉拉她加入谈话。“我听说摄政王拜访过你。”她说道。
  “是的。”莉雅答道。“假如我知道他欺骗过克林的合伙人、使他丧失继承权,是绝不会允许他走进克林的家门的。”
  洁玉微笑。“他的合伙人是我哥哥。”她转头向公爵夫人解释他们谈论话题。“摄政王在两家水火不容之时负责保管我嫂子继承的财产,但是纷争解决之后,他却决定将之纳为己有。那可是一大笔钱。”
  “你当真不会让摄政王进门吗?”凯恩问道。
  “不会,我绝不会。”莉雅再次说道。“你为什么那么惊讶?”克林的家是他的城堡,只有朋友才能进来的。”
  莉雅转头跟洁玉说话,因此没看见两兄弟相视而笑的表情。
  “你认识一位名叫白蓓莉的小姐吗?”她问道。
  洁玉摇头。“这名字很陌生。为什么问呢?”
  “我很担心她。”莉雅坦白说道。她解释遇见蓓莉的经过,并说出自收到她最后一封信后,她所听到的消息。
  “亲爱的,我不认为再追究下去是个好主意。”公爵夫人说道。“她母亲一定伤心极了,再提这件事对她太残忍了。”
  “克林也是这么跟我说。”莉雅说道。“也许你是对的,该就此打住。我只希望自己能停止为她担心。”
  公爵夫人把话题转向她的大女儿。今年是凯琳进入社交界的时候,她对她第一个舞会已满怀计划。
  接下来的时间凯恩一言不发,只是一直注视着他弟弟。
  甜点上桌,克林仍没提到婚姻的话题,这使得莉雅心情放松不少。她想他很可能已经把事情想清楚了。
  是的,他已经恢复理智了。
  “儿子啊,你有没有找时间跟莉雅谈过?”威廉郡公爵问道。
  “有啊,”克林回答。“我们决定……”
  “不要结婚。”她冲口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克林,我以为一切都决定好了。”她父亲抗议道。
  “是决定好了。”克林同意道,他伸手握住莉雅的手。“我们即将结婚,莉雅已同意嫁我为妻。”
  她开始摇头否认,但却没人注意她。
  “恭喜,”她的监护人说道。“文妮,这时候该举杯庆祝。”
  “您不认为该先征求莉雅的同意吗?”她的公公正手握酒杯要站起来时,洁玉问道。
  他坐了回去。“是的,当然。”他回答道。
  “她会嫁给我。”克林说道,语气生硬而不容质疑。
  她转向他。“我不会让你做这种高贵的牺牲。你五年内是不结婚的,记得吧?你的计划怎么办?”
  她没等克林回答,径自转向亨利伯父。“我不想嫁给他,而且你答应过我可以自己选择的。”
  她的监护人缓缓点头。“我的确同意让你选择你的丈夫,但是你拒绝克林有没有明确的原因?”
  “他不同意作财务的安排。”她解释道。“他想要其它的好处。”
  “好处?”凯恩问道,他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例如?”
  她开始红了脸。她看看克林,希望他分担说明,他却朝她摇摇头。“是你开始的,你自己来收场吧。”
  他眼中闪着幽默的光芒。她挺直肩膀。“好吧,”她回答凯恩时并没有注视他,而是瞪着他身后的墙壁。“克林想要……亲密关系。”
  没人知道对这样的坦诚说什么,她的监护人则满脸困惑。
  他张嘴想说话,却又改变了主意。
  “婚姻不都是亲密的吗?”凯恩问。“你指的是婚姻的床第关系是不是,莉雅?”
  “是的。”
  “那么?”他追问道。
  “我的婚姻不会是亲密的,”她强调地说,试着稍稍转移话题。“克林在和他父亲谈话前并不想娶我,但他现在却觉得身负使命,他是出于义务才要娶我的。”
  她的监护人叹了口气。“我曾经答应过你,假如你不想嫁克林为妻,我不会勉强你。”
  公爵夫人用餐巾扇风。“洁玉亲爱的,我认为你该和莉雅私下谈谈。你比我年轻,也不像我这么古板,而且我心里想的这个话题应该由一位女士来讨论比较合适。莉雅心里似乎对这个……婚姻的床第关系……心存畏惧,而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解释……也不是说……”
  她再也讲不下去了。公爵夫人用力扇着餐巾,脸上像是着火了一般。
  “母亲,您生过孩子,我相信那应该使您非常合适。”克林对她说。
  洁玉用手戳她丈夫的腰侧,命令他停止发笑。
  “我认为安摩根将会是合适人选。”莉雅脱口而出。“假如他需要我继承的财产,就会同意我的条件。我倒不介意生出O形腿的孩子。不,我一点也不介意。”
  “假如你不打算跟你未来的丈夫‘亲密’你要怎样生孩子?”克林问道。
  “我想的是未来。”莉雅结巴地说。她明白自己的说法前后矛盾,但又想不出可以自圆其说的方法。为什么她会想跟一个不了解的男人亲密?想到这一点就使她胃部一阵翻搅。
  “洁玉,我想饭后你该马上跟莉雅谈谈。”公爵夫人插嘴说道。
  “是的,母亲。”洁玉同意。
  “有人跟你讨论过婚姻的详细内容吗?”凯恩问道。
  莉雅的脸烫得都可以把桌巾烤焦了。“当然有,院长把一切我该知道的都告诉我了。现在,我们能换个话题吗?”
  她的监护人可怜她,于是问:“那你是决定选摩根了?”等她点头后,他接着说:“很好,我们得邀他来共进晚餐,并对他做一个评估。”
  “我也想跟他谈,”克林宣称道。“他当然必须知道。”
  “知道什么?”他父亲询问道。
  凯恩已开始露齿而笑了。他知道弟弟在打某个主意,只是猜不出那是什么。凯恩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克林已决定娶莉雅为妻,绝不会让她现在开溜。
  “是啊,儿子,”他母亲也问。“摩根必须知道些什么?”
  “知道莉雅和我已经同床共枕了。”
  公爵夫人的餐巾从手上掉落,同时尖叫了一声。洁玉吃惊地张大嘴。凯恩则开始大笑。威廉郡公爵刚喝了一口水,听到克林的声明不禁呛得咳个不停。
  莉雅紧闭双眼,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尖叫。
  “你跟她共寝?”他父亲极力控制着不吼叫。
  “是的,父亲,”克林答。他的声音很愉快,似乎不受他父亲震怒的影响。“事实上已经好几次了。”
  “你怎么可以故意……”莉雅讲不下去。她觉得羞死人了,根本没法捕捉自己的思绪,遑论说话。
  “我怎么可以说谎?”克林问她。“你知道事实,而且我从不说谎,我们的确一起睡过,不是吗?”
  每个人都瞪着她看,等她否认。
  “是的,”她低声说道。“但是我们……”
  “老天爷呀!”她的监护人大叫。
  “亨利,镇定些。你这样会生病的。”他的妻子劝告他,她看见他脸色已不太对劲。
  公爵夫人再度发狂似地用餐巾扇凉,努力地想保持镇定。
  克林往后靠在椅背上,任凭火花在他四周飞扬。他一副无聊的表情,凯恩则完全自得其乐。洁玉一直用手戳她丈夫的助骨,试着叫他正经点。
  “克林,难道你不说些什么纠正这个误解吗?”莉雅几乎是用喊的,才能使声音盖过凯恩的笑声。
  克林点点头。
  她满怀感激,安心地松了口气,只是这感觉很快就不复存在。
  “假如我跟他说明我俩上周是怎么过的之后,他还会要你的话,那他就是比我更好的人了。”
  “你不必跟他说任何话。”莉雅努力控制自己声音里的怒气。她不想失态;但是老天,克林使得她无法克制。她正在丧失冷静,喉咙也充满大叫的渴望。
  “噢,但是我真的有必要把情形跟摩根讲明白,”克林说。
  “这是唯一光明正大的做法,你说对不对,凯恩?”
  “对得没话说,”凯恩赞同道。“那是唯一光明正大的做法。”
  凯恩又转向他妻子。“甜心,我想你不必跟莉雅私下谈论有关夫妻床第之间的事了。”
  莉雅听了这句话转头瞪着凯恩,因为她从他的笑声听出他在嘲笑自己。
  “老天,萨尼会怎么想?他一定正从天上往下看,摇着头后悔把女儿交付给我。”
  “亨利伯父,我父亲不会后悔的。”莉雅说道。她气极了克林,因为他居然让自己的父亲这么难过,她的声音也因而绷得很紧。“没什么罪恶的事发生。我的确到他房里跟他一起睡,但那只是因为他那么专制,而我又很疲倦……”
  威廉郡公爵双手覆在前额上,发出一阵低沈的呻吟。莉雅知道她愈描愈黑,便试着重新解释一番。“我穿着衣服,”她脱口而出。“而他……”
  她正要解释克林当时正生着病需要她帮忙,但她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当时一丝不挂。”克林愉快地告诉家人。
  “够了!”他父亲大声咆哮,拳头重重地敲在桌面上,震得水晶酒杯当啷作响。
  莉雅吓了一大跳,转头怒视克林。她这辈子从未这么生气过。克林故意把事实扭曲成对他有利的样子,现在她的监护人一定认为她是个堕落女子了。她不打算再坐在那儿一秒钟。她把餐巾放下想要离座,但还来不及把椅背推开就被克林抓住。他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用力把她拉到他身旁。
  “你们两个三天之内给我结婚。凯恩,你去申请特别的结婚许可。克林,不准你对发生的事说出半个字,我不会让你的纵欲毁了莉雅的名节。”
  “三天之内,亨利?”文妮问。“教堂订的是下下个周六。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她丈夫摇头。“三天。”他注意到克林的手臂环着莉雅的双肩,又说道:“他根本没办法不碰她。”
  “但是,亨利……”他妻子恳求道。
  “我心意已决,文妮。你可以邀请一些好朋友来,但那是我所能允许的极限了。”
  “不,父亲,”克林说道。“我不希望婚礼结束前消息外泄,那样对莉雅比较安全。”
  他父亲点头。“我倒忘了。是的,那样比较安全,就这么办,只有至亲才能在场观礼。”他转头看着莉雅。“我要你同意嫁给克林,”他命令莉雅。“而且现在就要。”
  “你同意吗?”克林问道。
  他知道自己赢了,她缓缓地点头。克林弯身吻她,她被这充满爱意的表演吓了一跳,竟没有回避。
  “那已经够了。”亨利斥道。“在结婚之前,你不准再碰她一下。”
  莉雅转向克林。“你会后悔娶我的。”
  他看来却不怎么担心那种可能性。如果他真的担心,就不会朝她眨眼了。
  詹金斯出现在门口。“请打扰,阁下,门口有访客,理察爵士请求立刻与你的公子克林见面。”
  “带他到客厅去,詹金斯。”克林说道。
  “情报局局长为什么找你?”他父亲问道。“你说你已经离开那里了。”
  他忧虑的口吻使莉雅困惑不已。她想问她的监护人为什么那么担心,但她还没开口,克林已捏紧她的肩膀。她转头看他,只见他面不改色,而她也明白餐桌上没人注意到他正沈默地命令她保持沈默。
  “在你的腿受伤后,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为他们工作?”他母亲打岔。
  克林试着保持耐心。“他们和我的腿伤没有关系。”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洁玉提醒公爵夫人。
  “老天为证,他早就结束那种披风加短剑的生涯了。”他父亲宣布道。
  凯恩倾前吸引了克林的注意力。“到底理察为什么来?”他问道。
  “我请他帮忙,”克林回答。“他也要帮我搜集一些消息。”
  “是关于?”凯恩问道。
  “莉雅。”
  他们的父亲看来放心不少。“那就没关系了。是啊,找理察打听事情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们一起到客厅去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吧?”
  “亨利,别把我们给漏掉了。”他妻子说着起身面向她丈夫。“洁玉,一起来吧。你也一样,莉雅。假如事情和我们其中一人有关,就等于是我们大夥儿的事。对吧,亨利?”
  克林松手让莉雅站起来。在他离开前,她抓住他的手。
  “你父亲现在认为我是个堕落女子了,”她低声说。“如果你能跟他解释清楚,我会很感激。”
  克林倾身贴近她耳际。“等我们完婚后,我会解释得一清二楚。”
  他暖暖的鼻息在她颈上激起一阵愉快的轻颤,使她很难集中心神。直到一小时前,在克林热情地亲吻她之前,她还一直拚命想把他视为一个朋友……或是堂哥。当然她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可是那真的还挺管用的。不过他碰了她,也转而占了上风。此刻,只是站在他旁边便使她心跳急促,他的气味是那么的美好、阳刚、噢,上帝,她真的必须控制自己的思绪才行。
  “你是个恶棍,克林。”
  “我喜欢认为我是。”
  她放弃想激怒他的念头。“你为什么不想让你的家人知道你为……”
  他没让她讲完。他的嘴迅速而有力地覆在她的嘴上。她在他松开后轻叹一声,又重复同样的问题。他又吻了她。
  她终于弄懂她的意思而不再追问。“婚后你会解释吗?”
  “会。”
  洁玉走回餐桌。“克林,我想跟莉雅私下谈谈,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莉雅等克林离开餐厅后,才绕过餐桌走向洁玉。
  “你真的不想嫁给克林吗?”
  “不,”莉雅回答。“而那──你知道──正是问题所在。”
  “它怎么会是问题。”
  “克林是被迫娶我的,他只是在尽义务罢了,而我无法控制他。”
  “我不明白。”洁玉说道。
  莉雅紧张地把头发撩到肩后。“我想控制整个情势”。她低声说道。“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我必须结婚时,心里其实很气愤。我觉得非常……无奈,那实在很不公平。然而直到把婚姻视为一笔商场交易而非私人关系时,终于能和我的处境妥协了。我决定只要能自己挑选丈夫并定好条件,那么他是否爱我就不重要了。那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桩商业性安排,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克林不会同意你的条件,是吧?我并不觉得意外。”洁玉说道。“他是个独立自主的男人。他常以自食其力,不依仗家人或朋友的协助为傲。要控制他并不容易,但我相信你将会为此高兴的。对他要有信心,莉雅,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是的,莉雅心想,克林会照顾她。
  他对她继承的财产没有兴趣,甚至明白表示他碰都不会碰。
  他甚至对她的头衔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跟一个公主结婚是件麻烦事,他得忍受一年好几次的大规模重要宴会,还得跟摄政王来往。老天,她知道他一定很讨厌这些事。
  克林拒绝了她所提供的一切。
  不,这不是一桩公平的交易。  第九章  洁玉和莉雅走进客厅时,理察爵士刚跟每个人打完招呼,理察转向两位女士。他认识洁玉,在跟她说他有多么高兴再见到她后,他将注意力转向莉雅。
  “亨利告诉我好消息了,恭喜您,公主。你选了一个好男人。”
  莉雅勉强笑了笑。她谢过理察,附和着说克林的确不错,然后问他是否能来能加婚礼。
  “当然,”理察爵士答道。“我不会错过的。真可惜必须保密,但你也了解个中原因,请过来坐下吧,我带来一些你会有兴趣听的消息。”
  理察领她在一张椅上坐下。洁玉和凯恩坐在她对面,而公爵和他的夫人则坐在另一张长椅上。
  克林独自站在壁炉前。他没注意理察或自己的家人,而是背对着他们,专注在研究壁炉架上的小饰物,莉雅注视着克林拿起那座小城堡看个仔细,脸上一无表情,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公爵夫人正在解释她对婚礼的计划,她决定把这桩美事办得尽善尽美。中途被她丈夫呼唤克林的声音打断。
  “小心点,儿子。那是我的无价之宝。”
  克林点点头,却没转身。他正注意到用看来非常细致的锁链拴住的吊桥。“这真是一件巧夺天工的作品。”他边说边轻巧地把吊桥从钩子上拿下来。城门立刻往下开启,
  克林把小城堡举得更高以便看到内部。
  莉雅注意到他惊讶的眼神,还有他的微笑,她也微笑起来。他刚发现她父亲在多年前耍了他朋友一记的小诡计。
  克林转向凯恩,一歪头示意他过去。凯恩起身走向壁炉架。
  克林不发一语,只是把城堡递给哥哥,然后转身走过来,坐在莉雅身边。
  公爵夫人正兴致勃勃地谈论著她对婚礼的计划,她丈夫和理察俩都耐心地听她说话。
  凯恩突然一阵爆笑,吸引了大夥儿的注意。
  凯恩转向莉雅。“你知道此事吗?”
  她点点头。“我母亲告诉过我这个故事。”
  “待会儿等你和父亲独处时,你会弄给他看吗?”凯恩问道。
  “是的,当然。”
  “把那个放下来。”他父亲命令道。“看别人握着它教我提心吊胆。你知道它有多少价值吗,凯恩?”
  他儿子笑说:“是的,父亲,我知道它的价值。”他关上吊桥,把城堡放回原处。
  “母亲,我不认为理察爵士对你的婚礼计划会感兴趣。”凯恩说。“他已经保持礼貌够久了,让他谈谈他来访的原因吧。”
  文妮转向理察。“你只是为了礼貌才听我说话吗?”
  “当然是,文妮。”她丈夫对她说道。为了缓和他的直言无讳,他拍拍她的手。
  凯恩坐回他妻子身旁,手臂绕在她双肩上,把她拉近他身边。
  莉雅注意到她的监护人和他的长子俩都不介意公开对妻子表达关爱之情。凯恩正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他妻子的胳臂,而她的亨利伯父则一直没松开他妻子的手。莉雅很羡慕这两对爱侣。她知道她的监护人与他的妻子是因真爱而结合;而从洁玉和凯恩互相凝视的眼神看来,她推测他们也是先相恋而后结婚的。
  她和克林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她怀疑他了解跟她结婚需要放弃些什么,而且几乎当场就开口问了他。
  理察爵士此时加入谈话,免除了莉雅受窘的可能。“克林要我协助他做小小实验。他有理由相信这位小姐的女仆──薇娜──和不良分子勾结,想绑架公主。”
  莉雅被理察的话吓了一大跳,她转向克林。“你凭什么怀疑那个甜美的……”
  他打断她的话。“让他说完,莉雅。”
  “克林是对的,”理察爵士笑着对主人说道。“您的两位公子具有我在情报局工作以来发现过最好的直觉。”
  亨利愉快地笑着说:“我喜欢认为那是得自我的遗传。”
  “是呀,”文妮表示赞同,她对她的丈夫是绝对的忠诚。“亨利向来像狮子一样。”
  克林试着不发笑。他认为父亲比较像绵羊而非狮子,但他不认为那是缺点。事实上,他还挺□慕他的单纯。他自己在多年前就丧失了那份纯真,他父亲的确是稀有的人物,他似乎对人生的黑暗面完全免疫。听他父亲坦述年轻时历经的创伤,更使他显得不凡;那经历并没有使他变得愤世嫉俗,他还是坦然表达感情。而克林知道如果他还有一丝温柔,那也一定是遗传自父亲。
  “现在,诚如我所说的,”理察继续说道。“克林叫女仆通知公主说,在我的住所将举行一场会议,时间订在次日早晨十点。薇娜就在晚上偷溜出去告诉她的同夥,克林命令莉雅的一个侍卫跟踪她。不出所料,第二天早晨,他们一夥四人已埋伏在我住所附近,等着劫走公主。”
  “所以他们总共有四人?”克林问道,他对这消息一点儿也不惊讶。莉雅说不出话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判断一个人的品格,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薇娜看走了眼,随即又想到自己是否看错了蓓莉。
  “老天,雇用薇娜的是我。”公爵夫人脱口说道。“她来毛遂自荐时我早该觉得奇怪了,但却因为她就出生在莉雅父亲家附近而认为有个能唤起她过去回忆的人陪她,会使我们所监护的女孩好过些。薇娜会说他们的语言,亨利,我还看过她的介绍信。我看过的,但是我现在知道我该更谨慎些才对。”
  “母亲,没有人怪你。”克林对她说。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的疑虑?”莉雅问克林。
  这个问题令他很意外。“因那是我该解决的问题,而不是你。”
  他似乎相信自己对她是有责任的,莉雅不知如何应付那种骄傲的自信。“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什么使你起疑呢?”
  “一扇窗户在陆蒙检查门窗一小时后被打开来,”他解释道。“而且一定有人提醒那夥人说我们会出去看戏。”
  “也许是摄政王……”
  克林打断她。“是的,也许他提过,”他同意道。“但他绝不会开那扇窗。”
  “你把他们全都逮捕了吗?”亨利问理察。
  “是的,全部一网打尽。”理察回答。“他们已经被关起来了。”
  “明天一早我要和他们谈话。”克林宣布。“我可以跟你一起吗?”莉雅问道。
  “不行。”
  克林的语气不容反驳,他父亲也支持儿子的决定。“绝对不可以,莉雅。”
  讨论结束。几分钟后理察爵士告辞离去,克林送他到门口,凯恩和洁玉同时跟他告别。公爵夫妇陪他们走向门口。莉雅立在壁炉旁,看着这一家人彼此谈笑,突然间,一阵想成为这可爱、亲密的家庭一员的渴望朝她席卷而来,她摇头排除这个可能性。克林不是因为爱她而娶她,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忘了那个事实。
  门在凯恩、洁玉两人身后关上,她这才察觉到克林已经离开了。
  他连声再见也不说,莉雅因而受伤害。她转身盯着炉架,以免她的监护人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尊严和礼仪,她默念着。她将平静地挨过婚礼。如果克林决心做愚昧、高贵的牺牲者,就随他的吧。
  城堡吸引了她的注意,因克林以蛮横的手段强迫她同意而激起的怒气全被忘记了。
  一波对父亲的思念袭来,使她内心隐隐作痛。
  今天,她真是悲惨极了。她不该离开修道院的,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在那里她会很安全,而且对母亲的怀念也更有安慰人的力量。
  莉雅深深吸口气,想藉此平息内心涌起的惊慌。她明白自己如此害怕的原因,上帝助她,她已经爱上那条龙了。
  她无法承受这个事实。克林永远不会知道她对他感情,不黏着他,尽管她非常想这么做,她会强迫自己把这桩婚姻想成是一项便利的安排。克林有自己娶她的理由──即使是非常蠢的,而为了回报他提供的姓氏和保护,她绝不干涉他的计划。而为回报她的体恤,他也会任她自己面对命运。
  莉雅抹去眼里的泪水,想出可行的计划使她心情好过些了。明天她会要求和克林谈谈,告诉他她的决定。
  她甚至考虑谈判,但当然只限于比较无关紧要的事。
  “莉雅,你的侍卫一会儿就会把你的东西带过来。”
  她的监护人走回客厅宣布道,她转身谢谢他。亨利伯父瞥见她眼里的泪水,不禁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你是不是不满意我给你选的丈夫,所以才……”
  她摇头,“我正在看这座小城堡,它使我有点想家。”
  他看起来宽心不少,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我想我会把它带回我们的别墅,我不喜欢看别人碰它,克林和凯恩对这东西是不会罢手的,不是吗?”
  他咧嘴一笑。“他们俩有时真像关在栏里的牛一样莽撞,我可不想这个宝贝给砸了。”
  他转头看看模型。“你知道这礼物背后的故事吗?”他问道。
  “我母亲说我父亲把它送给你了。”莉雅答道。
  “这城堡是个礼物没错。”亨伯父解释道。“但我是问你可曾听说有关你父亲给我的那笔贷款?你有权知道此事,了解你父亲是如何帮助我。”
  他的声音轻得沙哑而充满感情。莉雅摇头。“伯父,那不是贷款。是的,我的确知道事情的经过。母亲告诉我这个故事是因为她认为我父亲作弄您的手法既聪明又有趣。”
  “萨尼作弄我?怎么说呢?”
  莉雅转身把城堡从炉架上举起,她的监护人本能地提醒留神,她点点头。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她,她则把吊桥从门闩上放下,然后把城堡递给他。
  “它们一直都在里头。”她轻声说道。“瞧一瞧,亨利伯父。借条就在里面。”
  他似乎无法理解她的话,面露惊异的表情盯着她。
  “这么些年来……”他的声音哽咽,双眼迷蒙。
  “父亲喜欢以他的方式做事。”莉雅解释。“他坚称那是个礼物,而您却坚持那是笔贷款。母亲告诉我您要求签下借据,父亲只好依您。但伯父,最后还是他技高一筹,给了您这座城堡作为礼物。”
  “还有那些借条。”
  她把手搁在他手臂上。“你持有那些借条,”她说道。“所以您必须接受债务已偿还的事实。”
  她的监护人把城堡举起往里瞧,立刻看到那几张折起来的纸。“等你嫁给我儿子,债才算还清。”他说道。
  他不晓得他的话对她的刺激有多大。此刻他全副心思都集中在城堡上,因而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转身离开客厅,在廊上和文妮擦身而过,但她什么也没说,唯恐她的声音会泄漏自己的心情。
  文妮连忙走入客厅,莉雅已上了楼。“亨利,你对那孩子说了些什么?”她问道。
  他示意她坐在他身边。“莉雅没事,文妮,她只是有点想家罢了。让她自己静一会儿吧。你瞧这个。”他又把注意力转回藏在那件宝贝里的借据。
  莉雅暂时被大夥儿遗忘了。她很庆幸没有人跟上楼来。她走进她亨利伯父的书房,
  关上门开始泪如雨下,她至少哭了二十几分钟,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到了极点。她知道自己很孩子气也太可笑,但一点也不在乎。
  哭够了之后,她仍没有觉得好过多少,她的神经仍然因为忧虑和困惑而绷得死紧。
  一小时后狄先生来访,她签署了他准备的文件,然后听他滔滔不绝地解释如何把她的钱从她父亲的家乡转到英国的银行。狄先生雇来办这件事的人进行得不太顺利,但他向她保证一切都不必担心,只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
  莉雅几乎无心于财务问题。当晚她很早就寝,并祈祷能有勇气渡过未来三天。
  然而时间并未因此而变慢。文妮为准备婚礼而忙得不可开交。她瞒着丈夫和家人邀请一些密友──事实上是三十八个──来参加这项盛会;而婚礼举行之前还有许多事得做,她几乎忙不过来了。要订购新鲜的花朵来布置屋内的桌子和厅外的花园;准备一席丰盛、正式的餐点;还必须请脾气古怪却深具创造力的罗蜜缝制一袭婚纱。这位裁缝师和她的三位助手,已住进三楼的一个大房间,日夜不停的手操针线,缝合好几码长的进口蕾丝,那是蜜莉为这个特别场合而保留的上好货色。
  莉雅不是试穿衣服,就是办文妮吩咐她的事,或者写结婚通知;名单上的名字超过两百个。信封上也必须写上住址,文妮坚持一旦克林与莉雅成婚,这些通知就得交由信差送出。
  只有家人、牧师和理察爵士将出席观礼的情况下,她不明白为何还必须如此大费周章。她问文妮如此麻烦的理由,得到的答案是只有如此才能回报莉雅父亲对她家人的恩惠。
  举行婚礼的日子终于来临,合作的天气令文妮欣喜不已,他们可以用上花园了。阳光明亮耀眼,而就春天而言,气温也显得相当暖和。来宾们甚至不需穿斗篷,公爵夫人忖道。她吩咐仆人把落地窗两侧都打开来,并把石阶地面清扫干净。
  典礼订在下午四点举行。中午时光订的花送来了,信差来来往往,似乎永无止尽,
  莉雅待在餐厅里不挡大家的路。她的文妮伯母真是巨细无遗,她看着仆人把两大瓶花捧上楼想道。也许她认为书房也得装饰一下,说不定她丈夫会想在那里接待理察爵士呢。
  莉雅正想她也应为婚礼准备,但克林的妹妹们却刚好抵达。
  最小的妹妹玛丽对她双亲来说是个惊喜,因为当时他们生完三个女儿几乎已有四年,而且也认为文妮已经过怀孕的年龄。最小的当然被父亲疼爱有加,她的两位大哥也不例外,但她的妹妹们──艾莉十四岁、珍妮十五岁、凯琳则刚满十六岁使她没完全被宠坏。
  莉雅喜欢克林所有的妹妹,但凯琳是她最喜欢的。然而她小心地不让其它几个看出来,以免伤害了她们的感情。
  凯琳真是讨人喜欢。她的个性和莉雅完全相反,而或许那就是她那么喜欢她的原因。
  她承认她羡慕克林的妹妹。凯琳是那么地直言无讳,没有人必须猜测她在想些什么,她会讲出每个想法。她也非常戏剧化,常跟她的密友蜜雪一起调皮捣蛋。凯琳从不担心要自我克制,莉雅怀疑她是否了解尊严和礼仪为何物,她是莉雅见过最诚实可爱的人。
  她也正渐渐长成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凯琳有着暗金色的秀发和榛色明眸,而且比莉雅高两寸。
  克林的妹妹们都不清楚召来伦敦的原因。当她们的母亲对她们说明婚礼的事时,凯琳首先兴奋地尖叫一声扑向莉雅怀里紧紧搂住她。
  “蜜雪八成要为你毁了她的计划杀了你。”她快活地告诉莉雅。“她想做克林的妻子,已经计划好多年了。”
  文妮摇摇头。“克林从未见过你的朋友,她怎么会认为他会娶她呢?她跟你同年,凯琳,克林配她太老了,他几乎比她大一倍。”
  艾莉和珍妮也冲向前去拥抱莉雅。三妹妹紧紧地黏着她。莉雅只得勉力保持平衡,
  她们全都同时开口说话,真是天下大乱,也使得莉雅晕头转向的。
  玛丽抢不到位子落在后头,她便跺跺脚想引起注意。当那也起不了作用,她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大家立刻转身看看出什么事,玛丽则利用机会跳向莉雅身上。
  陆蒙和杜文听到尖叫声跑了过来。文妮为她女儿的行为致歉,并叫玛丽安静下来,
  然后交代那两名侍卫到地窖把备用的酒杯搬出来。
  陆蒙朝莉雅打手势,她向克林的家人说明后走向他。
  “公爵夫人一直把门敞开,公主,而我们则不断把它们关起来。房子后面不上锁很不安全,您能否跟她谈?如果克林到这里时看到所有的门户洞开,会发火的。”
  “我会试着跟她说。”莉雅允诺。“我怀疑她听我的,我想我们只能相信一切都会顺利了。只要再几个小时就不用担心了。”
  陆蒙朝公主鞠个躬。他不会就此坐视不管,希望一切顺利。他和杜文两人会紧迫盯人地监视那些捧着鲜花和礼物踏进房里的陌生人。几乎无法认清来的人是何人。陆蒙走入厨房拦住一个仆人,命令他传个消息给克林。公爵夫人不会听从一个侍卫的话,但她必定会听她儿子的。
  陆蒙并未就此停止,他接着走上楼找威廉郡公爵,提醒他可能发生的危险。
  莉雅见时间逐渐紧迫。她刚要上楼时,蜜莉和她的助手也下楼来找她,裁缝师跟她说结婚礼服已挂在莉雅的衣橱前,而且无疑是她所做过最精美的。莉雅完全同意,她赞美裁缝师好一会儿,然后花更久的时间答应会小心穿上那件精致衣裳。
  文妮在蜜莉及助手走时冲入门厅。“老天爷,莉雅,已经三点了,你还没开始准备。你洗过澡了没?”
  “洗过了,文妮伯母。”
  “女孩们快准备好了。”文妮跟她说,她拉起莉雅的手开始上楼。“珍娜一编完玛丽的辫子就会过来帮你,莉雅,你会紧张吗?我晓得你一定很兴奋,不过不要担心,一切都已就绪,这将是一个美丽的婚礼,现在动作要快些,不然你就要错过了。”
  公爵夫人为自己的幽默笑了起来。她在自己房门口停下来关爱地捏捏莉雅的手,然后开门走进去,莉雅听见玛丽求女仆让她的头发垂下来,然后文妮命令她安静地坐好。
  莉雅的卧房在长廊的尽头。她开门进去,此刻她除了脱下衣服外,什么也没注意。
  钮扣在前面,她还没关上门就先解开了,她卸下衣服以便再清洗一次,然后穿上她的白色棉袍,她正把腰际的带子系好时,房门打了开来,莉雅以为是来帮忙的女仆,正想转身,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一双手蒙住她的嘴不让她尖叫出来。
  她听见门落闩的声音,立刻明白至少有两人躲在她房里。她竭力保持镇定,强迫自己不要挣扎,虽然她惊恐万分,但她绝不容许恐惧妨碍她的思考。在摆脱这些恐怖分子之前,她绝不能变得歇斯底里。
  她告诉自己要有耐性,静候逃脱的时机,不论有多想尖叫,她都得控制好,否则克林的妹妹们一定马上跑过来。老天,她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莉雅一想出计划,便立刻镇定下来。在离开屋子前,她会跟歹徒合作,那样对这一家人比较安全。然后她会奋力抵抗,高声尖叫,甚至用嘴咬,好教他们后悔胆敢碰她。
  一阵敲门声响起,他的手才从她嘴上移开,另一个人打开门闩。莉雅把那人的脸仔细端详一番,他是个黑发,浓眉、皮肤油滑的家夥,脸上邪恶的表情使她害怕发抖。他的模样使她明白他是不会为伤害他人而良心不安的。
  在她身后的人在她面前挥舞着一把尖刀,告诉她假如她出声警告,他会杀了她。她并不担心那种可能性,知道他是在吹牛。将军要的是活生生的新娘,而不是死的。她一度想告诉那恐怖分子她根本不担心自身的安危,但又改变了主意。不争论或许比较聪明,
  假如他们相信她会合作,也许防备会比较松懈。
  莉雅被允许把门打开几寸,洁玉正站在门口朝她微笑。
  “老天,莉雅,你甚至还没穿好衣服。要我帮你忙吗?”
  莉雅摇头。“我不需要任何帮忙,凯琳,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你何不到楼下跟你丈夫一起等呢?我相信你的亨利会希望你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招呼来宾的。”
  洁玉的表情没有改变,在门再度关上前一直保持微笑。但是听见门落闩的声音,她立刻转身跑下走廊。
  她冲到楼梯口时,克林正走入门厅。玛丽从客厅跑出来扑向她的哥哥,他把她举起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弯腰把凯恩的女儿金妮抱在另一只臂弯里,四岁大的女孩给她叔叔一记湿湿的吻。
  洁玉猛冲下楼,凯恩在楼梯底接住她。“慢一点,甜心你会受……”
  她眼里的惊恐使人住了嘴。“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莉雅叫我凯琳。”
  克林听见了他嫂子忧忡忡的口气,他把两个小女孩放下来,走上前去。他注意到通往花园的门洞然敞开,皱了眉头,难道他父亲不明白小心的必要吗?
  “她只是搞混了,”凯恩对他妻子解释道。“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她一定会有点紧张。”
  洁玉摇头,她转向克林。“莉雅叫我到楼下跟我丈夫亨利在一起。有人和她在房里,我很确定,她是想警告我。”
  克林已开始走向楼阶。“叫陆蒙和杜文在莉雅的窗下待命,”他命令道。“凯恩,你负责后面的楼梯,他们或许会试着带她从那儿出去。”
  他发号施令完毕,人已走到楼上,和正步下楼梯的父亲擦身而过,继续朝走廊上走去。
  他对自己要做的事异常冷静。他体内怒火熊熊,但他决意不让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他会等莉雅脱险后再尽情发泄怒气。
  他到她的房门口,轻轻地试一下,确定门已被锁上,然后使尽全身力气,用肩膀猛撞那扇木门。门板应声裂开脱离了门轴,门闩断裂,碎片飞到房里。
  莉雅试着警告克林当心,但又再次被蒙住了嘴。
  第二个人用手中的刀对付克林。克林如闪电般迅速移动。他的对手还来不及弄清楚,手中的刀就被夺走了。当然克林也没有放过他的手,他把歹徒的手扭向他身后往上扯,直到那人的手脱臼并发出痛苦的哀号,克林毫不留情地把他丢向门边的墙上。
  愤怒给了他四个大男人的力量,此刻他已愤怒得近乎盲目。因为莉雅看来害怕得要命,而那混蛋的脏手还在她身上乱来,她身上的袍子开口大得使他明白她长袍底下一丝不挂。
  “别碰我的女人!”
  克林大吼一声走上前去,捉住莉雅的歹徒知道他已走投无路,他等克林几乎到他面前时,连忙把莉雅往前一推,企图逃离房间。
  克林一个动作把莉雅扔到床上避开危险。随即转身攫住那人的脖子。
  他当场就想把那混蛋的脖子给扭断,又顾忌到莉雅正盯着他看,该死!他不想让她比现在更害怕了。
  “要出去还有比楼梯更快的办法。”他宣称道。
  他的声音听来既镇定又理智,莉雅根本没料到他会做出以下动作。克林抓住那人的裤头把他提起来,然后把他扔到窗外。
  窗户没开,玻璃碎片落到四壁和地板上,几片没刺进那歹徒肩膀的框木掉在窗台上。
  克林甚至没喘一下,他不经意似的力量使她惊异,他的态度也是。长裤上的灰尘使他轻咒一句“天杀的”,叹口气后,他这才转向她。仅仅一分钟前,克林的样子还教人毛骨悚然,而此时却一副没有任何异常的事发生过一样。
  莉雅不知该作何想法。
  她难道不明白他也许已经杀了那人吗?或者他心知肚明,只是不在乎?
  莉雅决定亲自一探究竟。她从床上跳下来,跑向窗前,克林在她赤裸的双脚踩在碎玻璃上之前拦住她,把她往后拖回床边,然后粗鲁地拥她入怀。
  “老天,克林,你想你杀死他了吗?”
  她声音里全然的恐惧使他后悔让她目睹那场打斗。她太年轻、太单纯,还无法了解有些人最好是下地狱去,而她在他怀里颤抖的模样告诉他,她也怕他。
  “不,我没有杀死他。”他告诉她,声音沙哑低沈,“我确信陆蒙在窗外把他接个正着。”
  “噢”。她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然后放松地靠在他身上。“你忘了打开窗户,对不对?”
  “是的,”他撒谎道:“我忘了。”
  她偷偷抬眼看他。“你确定陆蒙接住了他?”
  “非常确定。”
  他努力使自己听起来像是相信那句胡说八道。他的漫天大谎使她镇定下来,而这才是最重要的,他把她抱得更紧,然后俯身吻了她的头顶。
  “他们有没有伤害你?”他问道,粗嗄的嗓音透出对那种可能性的忧虑。
  他的关心使她深感安慰。“没有。”她在他胸前轻声回答。
  她自眼角瞥见了一个动作,便往克林四周望去。“另一个人爬走了。”
  “凯恩正等着他呢。”他答道,再次倾身吻她,同时她也抬起了头。这诱惑大得无法抗拒。他的嘴爱抚地覆在她的唇上,但那还不够,他加深了吻,高兴地发现不必强迫她张开嘴。他的舌头探入与她的相触,喉咙底部响起一阵低沉而原始的呻吟。
  这一吻击溃了她。极度缺乏经验的她不知如何控制自己对他的碰触所产生的反应,也永远品尝不够他的味道。上帝,他的气味那么地干净、男性化而且美好,又那么地激起了她的欲望。
  她毫无禁忌的反应几乎瓦解了他的自制。克林明白他们该就此打住,他试图抽身,莉雅却不想与他高贵的计划合作。她的双肩环着他的颈子,拉扯着他的发促使他加深他的吻。
  他任她摆布。她在他的嘴里轻叹一声,然后羞怯地伸出舌尖和他的互相摩擦。克林觉得他的自律正渐渐溜走,他的嘴一再地覆住她的。
  “一切都还……老天……等婚礼完再做吗,克林。”
  凯恩的声音惊醒沈浸在激情迷雾里的克林与莉雅。他缓缓地抽身,她则多花了一点时间才恢复神智。克林只得帮她把她的手从他的颈背上拿开,并把她长袍上的带子束得更紧些,她并没有接手自己弄,只是看着他调整她的袍子。把她颈部的每一寸肌肤都遮盖起来。
  “现在你该穿衣服了。”他轻声建议,她脸上恍惚的神情使他不禁露出微笑。她还没自他抚触的影响中恢复过来。而那使他乐坏了。
  她明白她得控制自己。她往后退一步,远离使她迷惑的原因。“是的,我该穿衣服了。”她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又摇头否决先前的话。“我无法穿好衣服,他们……”
  “我很乐意帮忙,”洁玉自告奋勇。克林的嫂子因担忧和同情而皱起眉头。莉雅脸上的神情正显示出她的困惑。“用不了多久时间的。”她保证。
  莉雅转头勉强微笑,意外地发现凯恩和洁玉仅仅站在几尺外。她根本看不见任何人走进房间。
  她想一定是克林的吻使她忘了一切的,老天爷,他们看见她攀在他身上的模样了吗?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她就羞红了脸。
  她不经心地用手指梳梳头发。长袍随着她的动作而分开了些,克林上前把它拉回原位,现在他已表现得像个占有欲强的丈夫了,她想道,如果他没有朝她皱眉头,那该有多可爱呀。“你总不能穿着你的浴袍款待客人吧,”他说道。“难道修女们没教你任何事吗?”
  他不是在开玩笑。她把他的手从她喉咙上拍开,然后又往后退。“你抓住那个爬下楼去的人了吗?”她问凯恩。
  “抓到了。”
  “噢,好,”她叹口气说道。“克林把另一个人丢出窗外,陆蒙将他接往了。”
  凯恩几乎笑出来,随即又明白她真的相信他刚才讲的话。
  “那很好呀。”他涩声说道。
  “可不可能还有他们的同伙埋伏在其它房里呢?”
  克林回答了她。“不可能。”
  “你的侍卫已经彻底检查了整栋屋子,”凯恩想抚平她的恐惧,“没有别的人了。”
  洁玉惊喘一声,吸引了她丈夫的注意,他转头看见她眼里的泪水。“怎么啦,甜心?”他轻声问道。
  洁玉指着衣橱前的地板。凯恩转头,看见了那件结婚礼服,不觉发出一声低沈的咒骂。
  莉雅除了克林以外,谁也没注意。她刚才发现他有些不同,却无法确定不同在哪里。
  “莉雅,我们在十分钟内就要结婚了。假如你还穿着那件浴袍,就只好穿着它结婚了。凯恩,我们交换外套吧,我的这件破了。”
  “我不认为今天结婚是好主意。”莉雅低声说道。
  “十分钟。”克林重复道。
  他绷紧的下巴告诉她他不想听借口。她则仍想做最后的尝试。“不。”她说道,表情叛逆。
  他弯下身,直到离她的脸仅仅数寸。“是。”
  她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克林很满意她终于妥协,于是给了她结结实实的一吻,然后他转身走向门口。
  “他们毁了她的结婚礼服,克林。”
  洁玉告诉他这个消息,莉雅放声哭泣。每个人都相信她是为礼服而难过,但那并不是她心烦的真正原因;她明白克林与平常有什么不同了。
  “你剪了头发。”
  她愤怒的口吻使克林大吃一惊。他转身看见她脸上滚滚而下的泪水,立刻想要去安慰她,他一朝她走去,她就往后退,他只得停步好让她站在原地。他不想让她意外踩到玻璃,也不想让她惊慌,而她看来却似乎就要那样子。
  莉雅刚经历了一场炼狱似的折磨,再加上他认为大部分的新娘在婚礼当天都会经历的紧张和不安,所以她现在的行为才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克林明白如果不先让她镇静下来,是绝对无法使她下楼结婚的。他决定如果此刻她想谈论他的头发,而非针对真正使她心烦气躁的原因,他也会顺着她。
  “是的,”他说道,语气尽可能地温和。“你不高兴吗?”
  她的声音愤怒地颤抖着。“事实上,那使我愤怒。”
  她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并不明白自己那么气他的原因,他显然忘了她问他为什么留那么长的头发时,他告诉她的理由。
  自由。是的,那是他给她的答案。她还记得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及肩的长发能提醒他自己是个自由人。
  莉雅的目光转向他的脚。“你何不铐上脚镣呢,克林?”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克林无法控制他的怒气。“她是为她的礼服心烦。”凯恩插上一句。
  “请你别趟这浑水。”莉雅命令道。
  凯恩闻言扬起眉毛。此刻莉雅表现得正像一位公主,而且好象对待她的臣下一样地对待凯恩,而且十分悲惨。
  “喔,老天,瞧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双臂交叉在胸前,瞪着他片刻才转向他哥哥。
  “请原谅我对你的无礼。我通常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我心情不佳,但那个男人使我忘记院长的金玉良言了。要不是他把头发剪短,我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哪个男人?”凯恩咧嘴笑着重复道。
  “什么金玉良言?”洁玉好奇的问道。
  “难道那件结婚礼服不是你心烦的真正原因吗?”
  “尊严和礼仪。”莉雅向洁玉解释道,而后转向克林。
  “不,不是为了那礼服。”
  她声明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镇静下来。克林就是那么感觉迟钝,她想道,而且他还正打算放弃他的自由。“噢,算了。是的,当然我是为礼服烦心。你母亲会更难过。为了那蕾丝她已经付一大笔钱。如果她发现礼服被毁了,会使她伤心透顶的。”
  “那么你是在担心我母亲的感觉吗?”克林问,试着弄懂问题的所在。
  “我不是已经说我的确如此了吗?克林,在这种时刻你怎还笑得出来?我没衣服可穿了。”
  “那当然……”
  她不让他说完。“答应我绝不告诉你母亲,”莉雅要求道。“我要你的保证,克林。
  假如她发现的话,她的婚礼就毁了。”
  “是你的婚礼,莉雅,不是她的。”
  她不想听道理。“答应我。”
  克林叹口气。“我不会跟她说。”他没说他母亲看到她没穿那件礼服,还是会注意的,她还没想到那点,而他也不想提醒她。
  她要凯恩和洁玉也保证。三人迅速的同意使莉雅镇定了下来。克林对她古怪的行为只有摇头。他抓住她的肩把她拉近自己,然后吻她。接着他放开她走出房间,他哥哥跟在后面。
  “她似乎有点紧张,是不是?”克林问凯恩。
  他哥哥忍不住笑起来。“我想不出是什么原因。”他涩声答道。“你的新娘被粗暴地挟持,而她很明白地表示她不想嫁给你,而她的结婚礼服又给撕成碎片。不,我无法想像她为什么紧张。”
  克林肩膀下垂。“今天真是难捱。”他喃喃说道。
  “它只会变好的。”凯恩预测道,向上帝祈祷他是对的。
  两兄弟不发一语地来到门厅。他们在下楼时交换了外套,它几乎完全合身,因为克林这几年来肩部的肌肉发达不少,已经和他哥哥的一样结实。
  克林注意到来宾已群集在大厅,正欲举步进去,突然又转向凯恩。“你错了。”
  “事情不会好转吗?”
  克林摇头:“你说莉雅不想嫁给我。你错了,她想的。”
  凯恩微笑。“那么你知道她爱你了?”
  他的话是对事实的陈述,但克林把它当做是问题。“不,她还没爱上我,但她会的。五年后,等我有了财富,她就会明白她的选择没有错。”
  凯恩无法相信他的弟弟竟会如此愚钝。“她已经拥有财富了。克林。她需要的是……”
  “结婚,”克林替他说完。“那些人在这儿干什么?”
  他当然是刻意转移话题。此刻克林并不想陷入一场关于莉雅的动机的激辩中,也不想思考自己娶她的理由。  第十章  婚礼在一小时后举行。威廉郡公爵护送他的被监护人走入大厅。克林和他哥哥一同站在牧师前面,等待新娘上前来,要保持镇定真是辛苦万分。
  自己的激动不安令他愕然,因为他向来自信是个永远能控制自己的人。没有什么能使他心乱的,他提醒自己。该死,他叹口气承认此刻自己真的慌了手脚。这种完全有违他本性的感觉使他不知该如何应付。
  在莉雅走入他生命的那天以前,光是想到婚姻就会使他脸色发白。然而此时他的激动则是为着相反的理由。他想把事情赶快完成,以免又节外生枝。
  他仍然可能失去她。
  “看在上帝的分上,克林。这是婚礼,不是葬礼。别皱眉了。”
  克林没心情听他哥哥的话,他全副心思都放在所有可能出岔的事情上。
  不久,莉雅步入客厅。她挽着他父亲的手臂,但克林根本没注意到他,他的目光集中在他的新娘身上。她愈是接近,他就更镇静了一些。满足感使他不再杞人忧天。当她走到他身旁时,他的眉宇也跟着舒展开来。
  她即将是他的人了。
  莉雅紧张得发抖。她穿了件象牙的丝绸礼服,剪裁简单而高雅,领口并不暴露,但仍然很撩人。莉雅并未佩戴任何珠宝,手里没有捧花,甚至头发也没有饰针固定。她移动时轻柔地在她肩上波动的黑色卷发是她所需要的一切装饰。
  亲爱的上帝,她使他心生喜悦。他为她的羞涩微笑起来。
  她没有注视他,而是垂下视线,即使在她的监护人亲吻她脸颊时也没抬头。她甚至不放开他,他只得扯开她的手,放在克林的臂上。
  至亲好友聚集在他们四周,莉雅几乎想当场逃走。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套住了,而且恐怕她和克林正在铸成大错。她抖得几乎站不住脚,而且似乎也无法好好吸一口气。克林适时握着她的手紧抓着。说也奇怪。他的碰触的确使她的颤抖缓和了些。
  凯恩四岁大的女儿则帮莉雅消除她剩余的恐惧。小女孩看不到正在进行的仪式,一路挤过众人之间站到莉雅身旁,她假装没看见她母亲正对着她猛摇头,伸手握住莉雅的手。
  牧师刚打开祈祷书,然后往下瞥向那小女孩。他立刻咳了一声来掩饰他的笑意。
  莉雅可没有这种自制力。她朝那黑发碧眼的小精灵看一眼,不禁笑出声来。金妮显然正在享受她生命中的兴奋时光。而负责看着她的人显然是没有尽责。这孩子真是一团糟。她裙摆的下截沾了泥巴,显示她花了些时间在花园里奔跑,另外还有一处染到公爵夫人预备在典礼后招待宾客的红葡萄酒渍,显示她也到过厨房。
  她的腰带滑到臀部上,
  但是让莉雅完全失去控制的是她粉红色的大蝴蝶结。它悬在她的右眼上,当她抬头朝莉雅微笑时,同时也努力想把那玩意儿推回头顶上去。
  洁玉很可能被金妮的出现弄得心脏病发作了。凯恩弯腰企图抓住他那躲在克林和莉雅背后的女儿。她往后躲开,咯咯地笑得好开心。
  莉雅接管了这事件。她对金妮裙上的污渍毫无办法。但她至少可以整理一下她的仪容。
  她把手从克林的手中抽出,重新绑好金妮的腰带,然后再把蝴蝶结重新固定在她头上。
  金妮不耐烦地站着任她摸摸弄弄,待莉雅为她整理完毕后,她又握住她的手。
  她挺直身子转向牧师,仍然不注视克林,只是朝他伸过手,手指轻刷过他。他明白了其中的暗示,握住她的手。
  现在她已较能控制住情绪,也不再颤抖了。牧师问她问题时,她的回答几乎没有颤抖。
  她注意到她同意成为克林的妻子时,他明显地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他,发现他正朝她微笑,他眼中的光芒使她心跳加速。
  典礼总算结束。克林温柔地把她转向他,然后倾身吻她。
  观礼的众人欢呼起来,克林才刚把嘴覆在她的唇,就被人拍打背部,然后拖开接受大家道贺。
  他拉着莉雅一起,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视线……或是他的碰触。他伸臂环住她的腰,把她拉在他身边。
  莉雅不太记得典礼后的庆祝活动,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
  晚宴之前,之间和之后都有人举杯祝福,但莉雅也记不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她被克林的亲戚朋友团团围住,而他们立即的接受使她又高兴又不安。
  理察爵士坚持要跟克林和他哥哥在书房里一谈,克林却一直拖延。但是理察不接受拒绝。莉雅终于保证待在她的侍卫看得到她的地方后,克林才同意。他和凯恩随理察上楼,不到十五分钟便又下楼来。
  克林在大厅找到他的新娘。她正试着听三个人说不同的话;玛丽要求跟她一起回家,凯琳在问她何时才能再见到她,而克林的父亲则正告诉任何想听的人有关他的儿子们幼年的趣事。
  莉雅看起来被这一切搞得头昏脑胀,克林决定是带她回家的时候了。她没对他的决定作任何反驳,事实上似乎还松了口气。
  花了足足二十分钟说“谢谢”和“再见”,就在克林的耐性快用完之际,他们终于坐上马车回他的家。
  马车里的寂静和他们刚刚摆脱的混乱简直有若天渊之别,克林伸直长腿,闭上眼睛咧嘴笑了起来。
  他正在想象他的洞房花烛夜。
  莉雅坐在他的对面。她的姿势僵硬,双手紧紧地握着放在腿上。
  她也正想着他们的新婚之夜。
  克林张开眼睛,看见她不展的愁眉,也注意到她正把双手绞在一块儿。
  “怎么了?”他问,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今晚……”
  “嗯?”
  “你会坚持要我跟你同床吗?”
  “会。”
  她垂下双肩,脸色苍白,看起来异常无助。他几乎笑了起来,但及时制止住自己,
  自觉有些卑鄙,居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她的痛苦上。她是天真无邪的,显然是被未来的事情给吓坏了。而帮助她克服而非加深她的恐惧,才是他的职责。
  他往前倾身握住她的双手。“一切都会没事的。”他告诉她,声音沙哑而低沉。
  她的表情告诉他她根本不相信他。“那么你是没兴趣再谈判一次了?”
  “谈判什么?”
  “你的利益。”
  他缓缓摇头,她缩回手。“莉雅,一切都会没事的。”他再次告诉她。
  “那是你说的,”她以小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反驳道,“我可没听说过任何可以证明你是对的说法。你有没有任何相关的书籍资料可以在上床前给我看的?”
  他往后靠,腿伸在对面的座位上,盯着她看。了不起的是,他没有笑出来。“哪一种书籍资料?”
  “我想你也许有本手□……或是其它什么的,”她支支吾吾地解释,试着停止扭绞双手,以免让他发觉自己有多紧张。“某些能解释即将发生的事的书,”她故意耸耸肩。
  “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了解吧。”
  他了解她已经吓坏了,他点头好让她认为他相信了她扯的谎,然后以轻松的语调问:“你不是说院长告诉了你一切该知道的事情了吗?”
  她久久没有回答他,克林耐心地等着。莉雅转头往窗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但月光亮得使她辨认得出他们所在的街道,并明白他们就快到家了。
  她不能惊慌,她告诉自己。她是个成熟女人,这么心慌意乱是很可笑的。
  她企图掩饰她的困窘,并使自己听起来很冷静地开口解释:“院长的确私下跟我谈过,但现在我明白了她并没给我充分的信息。”
  “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更后悔提起这回事。“噢,就是这个那个的嘛。”她耸耸肩低声说道。
  克林不肯就此罢休。“到底是哪些‘这个那个’的?”
  马车在他的住宅前停了下来,她急忙伸手想打开门,但克林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提醒她。
  她瞪着覆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那至少是她自己的两倍大。
  亲爱的上帝,为什么她从前没有注意到他有多强壮呢?她从没想到会跟他分享一张床,她提醒自己。至少几年内还不要,直到她对那个想法感到比较自在以后……老天,那无知的念头是多么天真呀。
  莉雅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傻子。她早该坚持当修女的,她想。
  “院长说我不适合服圣职。”她大声说出那个想法,然后叹了一口气。“我不够谦卑,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故意想转移话题,但克林当然知道她在搞什么鬼。“那她对婚姻床第的事又告诉了你些什么?”
  她把目光又移回他面上,终于说道:“她说女人的身体就像一座神殿。就这样,我已经说了。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吧?我想出去。”
  “还不行。”他反对,温柔的口吻消减了她的一些尴尬。
  “你一定要我和盘托出,是吗?”
  她脸上不悦的表情令他微笑起来。“是的,”他表示同意。“我要你全部说出来。”
  “克林,你大概没有注意到,但这个话题使我很尴尬。”
  “我注意到了。”
  她听出他话里隐含着的幽默,却不愿抬头看他,知道如果看见他在笑,她很可能开始尖叫。
  “你会尴尬吗?”
  “不会。”
  她又企图摆脱他的手,但他握得真紧。老天,他真固执。
  她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他是不会让她下车的。
  “男人会想在那儿膜拜。”她脱口说出。
  “哪儿?”他问,显然很困惑。
  “在那神殿里。”她几乎是喊着跟他说道。
  他没有笑,反而放开她的手往后靠。他的腿有效地挡住她的出路,以防止她又想夺门而出。“我懂了。”他答道,把声音控制得尽可能地平和,希望他泰然自若的态度可以纾缓她的困恼。
  她的脸色突然发红,看起来像是晒多了太阳一样,克林发觉她的无知十分可人。
  “她还告诉你什么?”他问。
  “我不可以让他们。”
  “膜拜?”
  她点头,“我不能让任何人碰我,除非我结了婚。然后院长又跟我说那是因为结合的结果是值得而且崇高的。”
  “我也这么想。”
  莉雅往后靠,转而专心把裙上的绉褶弄平。沈默良久后,克林再度开口:“她省略了一些细节,不是吗?”
  “是的。”莉雅轻声说道,总算松了一口气,因为克林终于了解她缺乏常识。“假如有本书可以给我看的话……”
  “我书房里没有这种书,”他告诉她。“甚至不知道是否出版过类似的东西。”
  “但是当然……”
  “噢,是有很多书,但都不是我会允许你去读的那种,”他点头说。“它们也不公然在市面上卖。”
  克林前倾把门闩弹开,然后推开车门,一直盯着他脸红的新娘看。
  “你建议我怎么做?”
  她对着自己的腿问那个问题。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她湛蓝的眼中笼罩着忧虑。“我建议你信任我。”
  听到她耳里,那更像是命令,而非建议,然而她还是决定信任她,因为她别无选择。
  她很快地点点头。“好吧,我会信任你。”
  她迅速的同意取悦了他。克林了解她为什么想先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那是莉雅控制自己的方法。她知道得愈多,就愈不会害怕。
  通常,一位年轻的小姐当然是从母亲那儿得到必要的知识,至少克林是这么认为。
  他确信他母亲已经对他妹妹凯琳讲过有关婚姻行为的详情。
  然而莉雅的母亲早在她女儿长大到需要这种知识以前就过世了。
  也因此一位修女试着接下这个任务。“这位院长究竟多大岁数了?”他问道。
  “她看起来像八十岁,但我想她应该更年轻些,”莉雅回答。“我从不会问她。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他说,把话题转回她担心的主题上。“莉雅,我会把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解释给你听。”
  他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她脸颊上轻抚似的。“你会吗?”
  “会。”他几乎是心不在焉地答应她。心里正忙着想象那行将作古的修女使用像“神殿”和“膜拜”等描述性字眼为莉雅解说性知识的场面。
  上帝,他真希望当时能在场听到那番谈话。
  莉雅瞧见克林眼中的闪光,立刻下断语认为是她的天真使他觉得好笑。
  “我很抱歉我表现得这么……缺乏经验。”
  “你的确是没有经验。”他温柔地提醒她。
  “是的,而且我很难过。”
  克林笑了。“我倒不会。”他告诉她。
  “你真的会回答我所有的问题吗?”她问道,仍然不确定是否该相信她。“你不会省略什么不说吗?我可不喜欢意外。”
  “我不会省略掉任何事。”
  她呼了一口气,不再扭着衣服上的绉褶。克林的保证使她再度控制住她的恐惧,甚至对他觉得她的困窘很好玩也不以为意的了,他即将告诉她必要的知识,那是唯一的重要的事,释然的感觉使她感激地虚软下来。
  “好吧,一切都会没事了。”她说道。“现在我们不是该下马车了吗?”
  克林同意了。他先跃下马车,然后转身扶莉雅。两名侍卫都对公主担心地皱着眉头,显然希望她能安安全全的。
  富恩在门口徘徊,等着迎接他的新女主人。他为她脱去斗篷挂在自己的臂上,然后衷心表示他的祝贺。
  “假如您想现在上楼的话,我马上为您预备洗澡水,公主。”他建议道。
  在历经紧张的一天后,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听来十分吸引人。
  那会是她今天第二次洗澡,但院长告诉过她清洁的重要性仅次于敬神,因此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堕落。
  “克林和我要先在书房里谈谈,”她告诉富恩。“之后我再洗澡。”
  “你先洗澡吧,”克林建议道。“我要先看一些文件。”
  那当然是谎言。克林根本无意在洞房之夜工作,但他认为洗个澡也许能使莉雅放松,此刻她看来的确需要分分心。
  这一天加上婚礼下来,已经够她受的了。虽然现在她似乎比较不担忧,也比较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她其实仍然非常紧张。
  “好吧,”莉雅同意。她转身跟随管家上楼,克林尾随在后。
  “婚礼很美吗?”富恩问道。
  “噢,是的。”莉雅道,声音中充满兴奋之情。“一切都十分顺利,对不对,克林?”
  “你差点被绑架了。”他提醒她。
  “没错,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美妙,不是吗?”
  “而且吓坏了。”
  “没错,但是……”
  “他们还把你的结婚礼服给毁了。”
  她在最上面的台阶上止步,转过头来瞪他,显然不想被提醒那些意外。
  “每个新娘都希望相信自己的婚礼是完美无瑕的。”她宣称道。
  他朝她眨眨眼。“那它就是完美无瑕的。”他声明。
  她满意地微笑。
  富恩等到他和莉雅单独在她房里时,才迫不及待地从她那儿挖出所有的细节。陆蒙和杜文抬来一桶桶冒着蒸气的热水注满椭圆形的澡缸。管家先前已体贴地把她的衣物取出来,并将一件白色睡袍和宽松的内衫放在她床上。
  她从从容容地沐浴。热水松驰了她紧绷的神经和肩膀,她用玫瑰香皂洗头发,然后坐在火炉边把它弄干。莉雅不慌不忙,因为她知道克林正忙着工作,搞不好已经忘了时间。
  至少过了一小时之后,她才决定找他。她的头发已完全干了,穿上长袍后,她又花了十分钟左右梳理头发,不时打着呵欠。热水澡和壁炉散发出的暖意使她昏昏欲睡,但她可不想在克林跟她解释的时候睡着了。
  她沿着走廊来到书房。她敲了门,然后走进去。克林不在书桌后面。莉雅不确定他是回卧室去或是在楼下,她决定在书房里等他,认为他会想在这里跟她谈。她走到书桌旁想拿一张纸,正要伸手拿笔和墨水时,克林在通往他卧房的门口出现。
  他的模样使她呼吸一窒。克林显然也洗了澡,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他没穿上衣,只穿一条黑色长裤,而且没扣扣子。
  他有个孔武有力的身材。皮肤是漂亮的古铜色,其下结实波动的肌肉使她联想到一只豹。他的胸膛上覆着一层浓密的黑色卷毛,往下到腰际形成一个V字形。
  她没再往下看。
  克林倚在门框上,胸前两臂交叉对着她笑。她的双颊微红。
  她把手上的纸一折再折,努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知道他必须对她慢慢来,帮她控制住她的恐惧。那将是一项艰巨的考验,因为克林从未与一个处女上床,而看见身穿白色睡衣和外袍的莉雅已使他浑身火热,单单凝视着她就激起了他的欲望。他的视线集中在她的嘴上,想着他要怎么品尝那甜美、丰润、微噘的双唇。
  “克林,你在想什么?”
  他不认为告诉她实话是个好主意。“我正在想你要拿那张纸做什么。”他扯了个谎。
  她紧张得快失神了,只得低头看看手上,这才明白他问起她的问题。“笔记。”她马上点头脱口而出。
  “是啊。我想在你解释的时候做些笔记,才不会忘记任何重点。”
  她话中的忧虑削减了他戏谑的心情。“你做事真是井然有序。”他说道。
  她微笑。“谢谢你的赞美。我父亲是第一位教导我做事有条不紊的重要性的人,然后院长接手训练我。”
  老天,她真希望自己别再喋喋不休下去了。
  “你父亲去世时你多大?”
  “十一岁。”
  “然而你记得……”
  “噢,是的,我记得他教我的每件事。”她回答。“克林,那是我取悦他的方法,而且我也十分享受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跟我谈及他商场交易的事使他很高兴,而我也很高兴他让我参与。”
  她已经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球了,克林怀疑她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我只记得最重要的事。”她保证。
  他缓缓地摇头。“你不必做任何笔记,”他向她保证。“你一定会记得我告诉你的每件事。”
  他真是太以自己为傲了。大笑的冲动几乎淹没了他,他却仍克制着自己。
  “那好吧。”她转向书桌想把那张纸放回原处,却赫然了解自己已把纸揉得一团糟。
  她把它丢进垃圾桶,转回去盯着他。
  他眼中温暖的光芒令她愉悦地轻颤起来,他嘴角的微笑则使她的心跳乱了章法。她深呼吸一次,命令自己平静下来。
  老天,他真美。她不知不觉中脱口说出那个念头。
  他对她的赞美报以笑声。他的发笑却没令她不悦,她发觉自己也报以微笑。“对一条龙而言。”她开玩笑地说道。
  他注视着她的样子使她觉得胃里像是聚集了上百只扑翅的蝴蝶。她必须让双手有事可做,她想道,于是立刻合上了它们。“我们现在要开始谈了吗?”
  “事有先后。”他说道。“我刚想到我还没给你一个适当的新婚之吻。”
  “你还没吗?”
  他摇摇头,然后朝她勾勾手指。她缓缓穿越房间站在他面前。
  “你现在要吻我吗?”她屏气凝神地问道。
  “是啊。”
  他慢吞吞地答道,缓缓地离开门框直立在她面前。她本能地后退一步,又立刻止步。
  她不用怕克林,她提醒自己,而且她也真的想要他吻她。她又往前移动。“我喜欢你吻我的方式。”她低声道。
  “我知道。”他自傲地咧嘴而笑,他也知道她很紧张。对此她没有任何疑问。而且他正在享受她的尴尬。
  “你怎么知道?”她问,同时想在他回答后,给他一个机智的妙答。
  “你的反应让我看出来你喜欢我碰你。”
  她想不出任何巧妙的话来回答那个事实,实际上她根本掌握不住任何思绪。当然克林应该对她此刻的状况负全责,他眼里的温暖令她胃部打颤。
  她感觉到他搁在她腰际的双手,朝下一看,见他正在解开系着她睡袍的腰带。她试着阻止他,但她还没把手放在他手上,他已把她的袍子从肩上褪下。
  “你为什么那么做?”
  “因为你看起来很暖和。”
  “噢。”
  睡袍掉在地板上。她的睡衣单薄得让他得以一窥她身躯柔美的曲线。她企图拉紧睡衣遮住自己,但克林不给她遮掩自己的时间。他把她拉过去紧贴住他。“莉雅,我吻你的时候双臂环着我。”
  她把胳臂绕在他的脖子上,这同时他弯身开始轻咬她的唇,使她打个冷颤。她抱得更紧,并踮起脚尖试图加深这一吻。她的胸脯与他的胸膛互相摩擦,肌肤相亲的奇妙感觉使她发出一声破碎的轻叹。那感觉并不会使人不快,只是有些奇怪又美妙。她刻意与他斯磨,但动作轻微,好让他不知的想变得大胆些,因为他坚实的身体散发出的体热强烈地影响着她,使她觉得再怎么贴近他也不够。
  他用舌头、牙齿逗弄着她的唇,使她为之疯狂。她无法忍受这种温柔的折磨,不耐地扯他的头发,默默告诉他她要更多。
  他的嘴终于爱抚般地落在她的唇上。他像是拥有全世界的时间似地缓缓动作、深思熟虑,几乎毫不费力便燃起她体内的激情之火。
  她轻柔的低吟告诉他她有多么喜欢他对她做的事。他往后一退,看见了她眼里的热情,明白自己的眼里也反映着相同的感觉,于是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这么甜美!”
  他对着她的嘴轻声说道。
  她温柔地随他摆布,无邪的反应使他忘了不能操之过急。
  突然间他对她的饥渴急切得无法控制他的步调。他的嘴开始变得蛮横、需要。他的大胆、她的羞怯使两人都在欲哆嗦不已。克林在她体内点燃的热情之火使她完全忘了害怕即将发生的事。她无法思考,只能随着本能不停地在他身上蠕动,浑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或自己在对他做什么。她的手指梳过他的头发,而当她开始低吟地挨着他坚挺的下体撩人地移动时,他几乎要失去控制。他们的接吻变得恣纵而贪婪。当他的嘴原始而占有地覆在她唇上时,激情于是锻炼成了赤裸裸的欲望。
  这一吻似乎没有终了,却又结束得太快。克林抽身退开,她的嘴已因他的碰触而湿润发红。他的嘴上已沾有她的芳泽,但那对他还不够。
  她软弱无力地靠在他胸前,脸则埋在他的下巴下方,短暂急促的呼吸吹拂在他的锁骨上。
  克林抱起她进入他的房间,温柔地把她放在床中央,站在床边低头盯着她看。他火热的目光同时使她全身发热和打冷颤。
  他抓住她的睡衣把她拉向他。
  正如他遇见她以来在梦里想象一样。
  然而真实比想象还美妙,因为他无从想象她贴在他的肌肤上会是那么难以置信的柔软光滑,那种感觉真有如置身在天堂里。
  “克林,我们不是该现在谈谈吗?”
  他用手肘撑起上身看着她。她眼中显然可见忧虑;而他却充满胜利的喜悦。
  “当然。”他捧住她的脸给她长久而结实的一吻。
  他使她因欲望而颤抖。她无法抗拒地用双臂搂住他的腰,吸取更多他的热力。她的脚趾在他的腿上弯曲,突然间,只是抱着他不再足够了。她要触摸他、爱抚他,她的双手抚上他的背,再往下沿着他手臂的两侧抚摸。
  她的触摸像是在他皮肤上轻微拍动的蝶翼一般,他转而亲吻她的颈子,她微微转头迎合他。他的牙齿温柔地拉扯她的耳垂,喜悦一波波直窜下她的脚趾,而亲爱的上帝,他使她根本无法思考。
  她开始挪动,无言地要求更多。克林改变位置,一路亲吻到她的喉头。她开始认为如果他停下来,自己一定会死去,她不了解自己体内渐生的挫败感,她觉得自己像是由无数的接合线缝成,而那些接缝此刻正全部要崩裂开来了。她既害怕又快乐地叫出声来。
  那感觉几乎强烈得令人无法消受,然而它同时也极度美妙。
  她的双手垂回身侧握拳紧紧抓住床单,企图抗拒汹涌的情感风暴。
  “克林!”
  他的名字随同一声啜泣逸出,她开始扭动身体。他使她无法控制自己,大手抚遍她全身。她深深吸了一口不稳的气,然后开始呜咽。他的嘴再度掳掠她的唇。她试着阻止他,他却不容阻挡。
  她不知道自己要他做些什么,只知道如果他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舒缓这甜蜜的折磨,
  她就要发疯了。
  他用言语安抚她。“甜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甜心,别哭。我很抱歉。老天,只要几分钟就会好了。你的感觉真捧。抱着我,宝贝,抱住我。”
  他话里的担忧远比他的言语更能给她安慰。痛苦和喜悦交战,她被这两种相互冲突的感觉给弄胡涂了,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他停止,却又想要他继续跟她结为一体。
  他呼在她耳畔的鼻息既火热又急促,而那声音使她兴奋。
  她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她的身体要求解放,但自哪里解放呢?她不知道。她体内的每一道神经都在期待着。
  克林用手肘撑起自己注视她。她的眼睛闪烁着激情,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她已停止哭泣。
  那是他所需的许可。他的自制力顿时瓦解,嘴急切地与她的覆合。他体内的饥渴犹如脱缰野马般一涌而出。莉雅在他怀里像是一团火,她的反应常常震撼了他。她毫无保留,而那无私的举动迫使他也作同样的反应。他无法做任何思考……
  过了好久她才回到现实。她攀着她的丈夫,任一波波降服的喜悦冲向她,她心底的某处明白只要她也紧抱住克林,她就是安全的。
  她从未感觉如此安全、自在过。
  克林的则是完全相反的反应。他深受刚才发生的一切震撼,他从未允许自己全然失去自制,从来没有。而这把他给吓死了。他经验丰富,然而她却能剥除他所有的防备。
  他无法有任何保留。上帝助他,但他从未有这么棒的感觉,而那把他给吓坏了。
  这辈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脆弱而且无所遁逃。
  他们仍然结合在一起。克林没有力气离开她的身体,但他知道自己的体重很可能已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了。她的手仍缠绕在他的颈间,他伸手轻柔地把它们拉开。他倾身吻她的喉头,感觉到她猛烈的脉搏,因而明白她也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而感到一股男性、自负的满足。
  一分钟后,他和她分开,翻身躺在床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起双眼。他们做爱的气味弥漫四周,他嘴里仍有她的味道。老天,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又再度坚挺起来了。
  莉雅终于自纷乱的思绪中清醒并转向他,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注视他。
  他不豫的神色使她大契一惊。“克林?”她轻声唤道。
  “你还好吧?”
  他转头看她,表情骤变,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脆弱。他朝她微笑,然后用手背轻刷过的脸颊。她倾身迎向他的爱抚。
  “该是我问你你还好吧才对。”他说道。
  她看起来比“还好”还好;她眼中闪烁着激情,嘴唇因他的热吻而微肿。她的头发披在一肩膀上,克林认为她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
  她缓缓点头,觉察到他似乎不太为此担忧。“我刚刚很……”
  “热情如火?”
  她脸红,他笑了起来,然后拥她入怀,让她把脸藏在他胸前。“现在才害臊有点儿晚了,不是吗?或者你忘记几分钟前你有多野了?”
  她没有忘记,光是想到自己放荡的反应,她的脸就红到发黑了。他的胸膛因发笑而起伏。她不介意他是在取笑她,这世上最美妙的事刚刚才发生在她身上,她不想让任何事破坏那种感觉。一股暖意包围着她,使她觉得既幸福又舒服。
  “我刚才不太端庄,是不是?”
  “你是问你求我别停下来时,是不是不太庄严吗?”
  他慵懒地等她回答。
  “我真的那么做了,不是吗?”
  她无法置信的语气使她微笑起来。“是呀”,他慢吞吞地说“你是那么做了。”
  她叹息。“那真不错,不是吗?”
  他笑起来。“那比不错好太多了。”
  沈默了一段时间后,他打了一声大大的呵欠,打破了安详的时刻。
  “克林?我有没有……我是不是……”
  她似乎无法把问题讲完。她的脆弱使她不敢大胆问他自己是否令他满意。
  他知道此时她需要他做什么。“莉雅?”
  他轻声呼唤她名字的感觉像是一阵爱抚。“嗯?”
  “你真是完美。”
  “你这么说真好。”
  她安心地靠在他身上,闭上双眼,他心跳的声音和他柔柔的笑声抚慰了她。他一手抚摸她的背,另一手温柔地轻揉她的脖子。他再度呼唤她名字时,她正要飘入梦乡。
  “嗯?”
  “你要我现在开始解释吗?”
  他等了几分钟,才知道她已经睡着。他的手指拨弄她的头发,然后略微改变姿势亲吻她的前额。“女人的身体像一座神殿。”他喃喃说道。
  他不期待回答,也没得到任何一个。他把被子拉起来,手臂圈着他的新娘闭上眼睛。
  他坠入梦乡前最后想到的事情使他微笑起来。那修女告诉莉雅男人会想要膜拜,真是一点也没错。
  他的确这么做了。  第十一章  次日清晨莉雅睡得很晚,而克林早已离开了卧室。那正合她的意,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窘态;她浑身僵硬疼痛,下床时活像个老太婆一样呻吟不已。当她看见床单上的血迹时,很自然地胡思乱想起来。没有人警告过她做爱会使她流血。她既担心又愤怒地皱起眉头,因为根本没人告诉过她任何事。流血是正常的吗?如果不是呢?如果是克林意外地把什么给弄破而无法复原呢?
  她试着不惊慌,直到洗澡时浴巾上新染的血迹吓了她一大跳,而且也相当不好意思。
  她不想让富恩在换床单时看到血迹,因此亲自把床单剥了下来。
  莉雅着装时仍焦虑不安。她穿上一件淡蓝色的日装,配以柔软的皮鞋,衣裳的方形领口和长袖袖口四周有白色滚边。这是一件相当女性化的洋装,也是莉雅最钟爱的衣服之一。她梳了梳头发,然后去找她的丈夫。
  在昨夜的亲密后,白天的第一次见面对她而言想必会很窘,因此她想尽快把它了结。
  她确信只要她尝试,就能掩饰她的尴尬。
  克林坐在书房里的书桌后,通往走廊的门是敞开的。她站在门口,踌躇着要不要打扰他。他一定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间抬起头来。他仍因专心读信而皱着眉,但他的表情很快改变了。他朝她微笑,眼中闪烁着温暖。
  她想自己或许已报以微笑,却无法确定。老天,她可能有适应他的一天吗?他是个这么英俊、强健的男人。今天他的肩膀看起来似乎更宽,头发似乎更黑,皮肤也似乎更黝黑。他穿的白衬衫和他的肤色成了明显的对比,更强调了他的魅力。她的目光移向他的嘴,心里顿时满是他吻她的回忆。
  莉雅的目光匆匆移下他的下巴。她不打算让他知道此刻她有多尴尬,她会维持尊严和优雅。
  “早安,克林。”老天,她的声音像是蛙鸣,她的脸像着火般发烫。现在撤退似乎很合逻辑。她会等比较能控制自己时,再试着面对他。“看得出你在忙,”她慌忙说道,一边开始往后退。“我先下楼去好了。”
  她转身开始举步走开。“莉雅。”
  “什么事?”
  “到这儿来。”
  她走回门口,克林正倚在椅背上朝她勾勾手指。她挺直肩膀勉强笑笑,然后走进去。
  她走到他的书桌前停下脚步,而那对他还不够好。他示意她绕到他身旁,她保持泰然自若的态度绕过书桌。克林绝不会知道她现在有多尴尬。
  他久久地凝视她。“你要跟我说你怎么了吗?”
  她的肩膀下垂些许。“你真难骗。”她说道。
  他皱起眉头。“你再也不会试着骗我,那么这也不重要了,对不对?”
  “是的。”
  他等了一、两分钟还没听见她解释,因此他再度问她:“告诉我你的心事。”
  她紧盯着地板。“那是……我很尴尬在……之后……”
  “在什么之后?”
  “昨晚。”
  她的脸颊一片嫣红。克林发现她的反应让他很愉悦,也很撩人。他把她拉坐在他腿上,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对她笑道,“然后?”他追问道。
  “在白天里想到我们一起做的事,使我觉得有些尴尬。”
  “那回忆使我想再要你一次。”
  他粗嗄的告白使她瞪大双眼。“但是你不能。”
  “我当然能。”他喜孜孜地告诉她。
  她摇头。“我不能。”她轻声说道。
  他皱眉。“你为什么不能?”
  他脸红得像是皮肤受到灼伤似的。“我告诉你我不能还不够吗?”
  “老天。不,还不够。”
  她低头看着她的膝盖。“跟你说这个真难。”她说。“假如我母亲在这里,我就可以跟她说,但是……”
  她没说下去,她哀伤的口吻使他忘了愤怒。她正担心着某事,他决定查明原委。
  “你可以跟我说,”他说道。“我是你丈夫,记得吗?我们之间不该有秘密,而且你喜欢做爱的。”他点头说道。
  他的口气听在她耳里是太狂妄了。“也许吧。”她刻意想激怒他。
  他让她看见他的怒气。“也许?你在我怀里完全瘫痪了。”
  “不,我没忘。克林,你使我受伤了。”
  她脱口说出那个事实,并等着他致谦。她会告诉他她受的伤,而他也会明白他不能再碰她的原因。
  “宝贝,我知道我使你受伤。”
  他粗哑、男性的语调使她打了个冷颤。她在他腿上移动位置,他即刻抓住她臀部教她不能移动。她显然不知道这段谈话对他产生的影响,也不知道自己的臀部与他亲密地摩擦已使他因欲望而坚硬。
  莉雅不再觉得尴尬困窘,她开始为了她丈夫满不在乎的态度而生起气来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
  她不悦的表情使他微笑起来。“甜心,”他开口,声音温柔抚慰。“我不会再那样伤害你了。”
  她摇头,不看他的眼睛,反而把目光转向他的下巴。“你不懂,”她低声地说。“某件事……发生了。”
  “什么事?”他保持耐性地问道。
  “我流血了。血迹沾在床单上,我……”
  他终于明白了。克林用双臂环抱着她,把她拉靠在他胸膛上。他这么做有两个目的:
  一是他想抱她,二是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笑。她也许会认为他是在嘲笑她。
  她一点儿也不想被他抱,但他比她强壮许多、也坚决许多,不论她要不要,他都要安抚她。最后她终于放松身体挨着他,他轻叹一声,下巴在她头顶上斯磨。“而你认为事情不大对劲,是吧?我早该解释清楚的,我很抱歉让你平白无故地担心。”
  他话里的温柔使她宽心不少。不过她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他。“你是说我应该会流血喽?”
  她听起来很怀疑……也很震惊于那个念头。克林没笑,“是的,”他说。“你是会流血的。”
  “但那很……野蛮。”
  他不同意。他告诉她他觉得那使人既快乐又兴奋,她随即说他也很野蛮。
  莉雅成长于修女们禁锢的环境里。她在修道院的时候只是个小女孩,离开时却是个小女人。她无法跟任何人谈论她体内的变化或者那些变化引起的感觉,而克林为她的感觉并未因此而被毁伤而庆幸。修道院院长也许并不想跟她谈论性,但她也没有把许多吓人的胡言乱语灌输到莉雅的脑子里。那位修女把婚姻行为升华成美化的“神殿”与“膜拜”的关系,而由于她的态度,莉雅并不认为性是堕落污秽的。
  他甜蜜的新娘就像挣脱与世隔绝的花的蝴蝶一般,她自己的肉欲和激情的反应或许已经吓死她了。
  “我真幸运,那些修女没用恐惧扭曲了你的想法。”他说道。
  “她们怎么会呢?”她显然很困惑。“我们许下的婚誓是神圣的,嘲弄它是有罪的。”
  克林真是对她太满意了。他抱紧她,再度为她平白无故的烦恼致歉,然后详细解释为什么她流血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没有就此打住;院长曾跟莉雅说孩子是夫妻结合后高尚合宜的结晶,克林则仔细解释怀孕如何发生。他懒懒地搓揉她的背,同是为她解说他们身体的差异。即席解说持续了二十分钟,一开始她有些尴尬,但她就事论事的态度很快地便帮她克服了害羞。她对他的身体极其好奇,问了他一堆问题,他全部为她解答。
  他说完时,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倾身离开他,想要向他致谢,但他眼里温柔的光芒使她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反而吻了他。
  “你真的认为我们不能再……”
  她没让他说完。“恐怕我们不能。”
  “我现在就要你。”
  “我太虚弱了,”她低声说。“而你刚才也说几天后才会比较舒服的。”
  “还有其它方法。”
  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有吗?”她屏气凝神地问道。
  他点头。“许多方法。”
  他盯着她看的样子使她因欲望而不安起来。她的小腹有一股热流正在形成,她突然想挨近他一些。她双臂楼住他脖子,抚弄他的头发并对他微笑。
  “有多少方法呢?”
  “几百个。”他夸张地说道。
  他微笑的样子告诉她他在开玩笑,她也投桃报李。“那么也许在你一一解释给我听时,我该做些笔记,以免遗漏了其中一、二。”
  他笑了。“示范比记笔记有效多了。”
  “对不起,主人,但您楼下有客来访。”
  莉雅听到富恩的声音,几乎从克林腿上一跃而起,但克林不放她走。他跟他的管家说话时,仍然一直盯着他的新娘。“什么人?”
  “理察爵士。”
  “该死!”
  “你不喜欢他吗?”
  克林叹了一口气。他抱开莉雅,站了起来。“我当然喜欢他,”他答道。“只是我知道他不能被拖延,我得立刻见他,富恩,请他上来。”
  管家立刻去请理察。莉雅转身离开,克林却抓住她拉回来。
  他搂着她、弯身给她一长吻。他的嘴火热、湿润而且需索。他抽身而退时,她已因欲望而颤抖不已了。她坦白的反应使他自豪而喜悦。“待会儿。”他松开她时低声说道。
  他深黝眼眸中的承诺明白表示出他意指为何。莉雅不信任自己的声音,只是点头表示同意。她转身走出书房。双手颤抖地把头发撩到肩后,沿着门廊转弯时,又几乎撞上墙壁。她为自己狼狈的样子轻叹一口气。那男人只要盯着她看,就能使她心乱如麻;只消一吻,她就在他怀里软化。她承认那是幻想,然而却又那么真空。也许只要新婚的新鲜感消褪,她就会习惯克林了。她衷心盼望如此,因为她可不愿下半辈子在撞墙和茫然行走中渡过。
  但她也不想把他视为理所当然,而那想法让她微笑起来。
  克林绝不会让她松懈散漫的。他是个要求甚多,欲望又强的男人,而假如昨晚暗示了什么的话,她自己也拥有那些特征。莉雅走回克林的卧室,站在一扇窗前朝外看。因为克林要她,这一天也变得灿烂起来。昨晚她的表现一定是无懈可击,否则今天他怎么会那么快又想要她了,不是吗?
  欲望和爱情是不一样的,莉雅心知肚明,因为她向来自认是个现实主义者。没错,克林是因为义务而娶她的,她无法改变事实。当然她无法“使”他爱上她,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他的爱会属于她。她已经成为他的朋友了,不是吗?
  这将是一桩美好、强韧的婚姻。他们双方都在上帝面前许下誓约,允诺要结为夫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克林荣誉感很重,不可能违背对她的承诺,未来他必然能学习如何爱她。
  她已经爱上他了。莉雅随即摇头,她还不打算思考自己的感觉。
  自己的脆弱使莉雅大契一惊,她认为婚姻是比原先想象的复杂多了。
  “莉雅公主,我可以打扰您一下,进来铺上干净的床单吗?”
  她转身朝富恩微笑。“我很乐意帮你忙。”
  他的反应宛如她刚才对他骂了脏话一般,一副深受冒犯的表情。她笑了起来。“富恩,我知道怎样换床单的。”
  “你真的……”
  他惊愕得说不下去,她觉得他的反应很怪异。“我来英国之前,在我住的地方都得负责打理自己的衣物和卧房。假如我想享受干净的床单,就得自己来洗。”
  “谁竟然敢要求一位公主做这种事?”
  “修道院的院长,”她回答。“我住在修道院里,”她解释道。“而且没有受到特别待遇。我很高兴自己没被认为是与众不同的。”
  富恩点头。“现在我明白您为什么没有一丝骄纵气息了。”
  他脱口而出。“我是赞美的意思。”他结巴地补上一句。
  “谢谢你。”她答道。
  管家连忙赶到床边开始拉开床单。“公主,我已经在您的床上换了干净床单了,晚餐后我会把床罩给拉下来。”
  他的解释使她大感不解。“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呢?我以为我会跟我丈夫在他床上就寝。”
  富恩没察觉她话中的忧虑,他正忙着把床单塞成完美的角褶。“主人吩咐我说您将睡在自己的房里。”他告诉她。
  讲了一半的解释使她更为困惑。她转过身佯装往窗外看,以免富恩看见她的表情。
  她怀疑自己是否能不让受伤的感觉流露出来。
  “我懂了。”她想不出说什么更好,只能这么回答。“克林有没有解释原因?”
  “没有。”富恩答道。他挺直身躯,绕到床的另一边去。
  “在英格兰,大部分的夫妻都分房而睡,这是此地的习惯。”
  莉雅觉得舒坦些。然后富恩又继续说明道:“当然,克林的哥哥凯恩并没有遵循那个习俗。侯爵的管家滕斯──也就是我的伯父──”他的口气流露出一些骄傲的。“有一次透露说他的雇主和他妻子从没有分开睡。”
  她马上又难过了起来,凯恩和洁玉自然是同床而眠的,因为他们深爱对方。她敢打赌公爵和他的夫人也共享一间卧房,因为他们对彼此也怀有深挚的感情。
  莉雅挺直肩膀,她不会去质问克林为什么不跟她同睡一张床。她毕竟有她的自尊,
  而他早已明白表示了对他们的婚姻的看法。他先是剪了头发,现在又要她孤枕而眠,就随他吧。她打定主意,她当然不会为这小事伤心。不,当然不会。同床共枕反而很麻烦。
  晚上她不需要他的温暖,当然也不会想念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
  但这些慌言都不管用,莉雅终于放弃试着要自己觉得好过些。她决定使自己忙碌以免胡思乱想。
  富恩铺好了床,她跟着他走入走廊。通向书房的门是关着的。莉雅等走过之后,才问管家他认为克林的会谈还会持续多入。
  “理察带来一大叠文件,”富恩说道。“我敢打赌还要整整一小时,他们才会结束。”
  富恩估计错误。直到下午两点过后,他才把厨师准备的午餐端上楼,下楼来时又告诉莉雅那两个人还在研究那些文件。
  狄先生预定三点来访,莉雅试着看完当天早上她和她丈夫收到的信件。其中有五十封是贺函,还有几乎同样多的请帖要整理。莉雅已把信函分类整理好,并为每一叠开出一张清单。她把要婉拒的那叠请帖交给富恩,自己则写了一封短笺给白尼尔,请他拨冗与她会面一小时谈谈他妹妹。
  “我必须跟主人提一提帮你请个贴身女仆和全职秘书的事。”富恩说道。
  “不,”莉雅反对。“我什么也不需要,富恩,除非你不愿意偶尔帮我的忙。而且你的主人正忙着建立公司,没有必要增加他的开支。”
  她激烈的语气使管家明白如果他在她背后偷偷这么做,她是会大发雷霆的。他点头表示服从。“你真是体贴,那么了解您丈夫的财务。我们穷不了多久的。”他微笑地补充一句。
  他们现在也不穷呀。莉雅暗想,当然那要克林愿意接受她的钱才行,她在心里又做了修正。“你的主人很固执。”她说道。
  富恩不明白这话原因何在。此时有人敲门,他立刻告退去应门。
  安摩根走入门厅。他瞥见莉雅在餐厅里,于是朝她笑了笑。
  “公主,恭喜您。我才刚得知您结婚的消息,希望您很幸福。”
  莉雅作势欲起身,但摩根示意她继续坐着,解释说他与克林和理察的会面已迟了一会儿了。
  他真是位迷人的绅士。他鞠躬后转身跟富恩上楼,她看着他离开她的视线,然后摇摇头。克林错了,安摩根根本没有O形腿。
  又过了二十分钟后,理察爵士和摩根一起下楼来。他们和莉雅闲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去。两人离去时,狄先生正巧进门。
  “公主,我真是担心极了。”狄马修一打完招呼便说道。“我们在哪里可以私下谈谈呢?”
  陆蒙和杜文两人和富恩一起站在门厅里。这两名侍卫只要有人求见,他们总是飞奔而来。莉雅认为自己不再需要他们的保护,因为她现在结了婚,将军的魔掌已没法危及她。但是她知道这两名侍卫将继续履行他们的职责,直到被遣散为止。然而她不会让他们走,除非她在伦敦替他们找到合适的工作。陆蒙和杜文曾表示想留在英国的意愿,而她也决定试着帮助他们。这是她至少该为如此忠心耿耿的人所能帮忙的事。
  “我们到客厅去如何?”莉雅建议道。
  狄先生同意。他等公主先行,然后才转向富恩。“韦爵士今天在家吗?”他问道。
  富恩点头,狄先生立刻松了口气。“能不能请他来一趟?我相信他会想听听这件恼人的消息。”
  富恩转身疾步上楼禀报。狄先生说道,他的口气听来很疲惫。“我很抱歉在您新婚次日就来打扰您。”他轻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的联络人刚才通知我说您的钱被冻结了,公主,似乎是一位雷将军找到名目把这一大笔巨款给没收了。”
  莉雅对这消息反应平淡。她对他的解释有些困惑。“我知道那笔钱已经转到奥地利的银行了,”她说。“不是吗?”
  “是的,已经转过去了。”狄马修回答。
  “雷将军在那儿没有统治权的。”
  “公主,他的恶势力是无所不在的。”
  “他真的把钱从银行里提了出来,或者是把那款项给冻结了?”
  “有什么差别呢?”狄先生问道。
  “请回答我,然后我再解释。”
  “是被冻结了。银行不让雷将军碰那笔钱,但又受那鼠辈威胁,也不敢把钱转到英格兰的银行。”
  “那的确是进退两难。”莉雅说。
  “进退两难?公主,我会说它是场浩劫。您难道不知道银行里闲置着多大一笔资金吗?天哪,那是您绝大多数的财产啊。”
  马修看起来快哭了,她试着安慰他。“我还有足够的钱过舒适的生活,”她提醒她。
  “多亏你善于投资,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更不会是我丈夫的。不过这消息把我搞胡涂了,假如将军相信我会嫁给他,为什么会……”
  “他知道您已离开了修道院,”狄马修解释。”我猜他已经明白您是要逃离他。所以公主,他是要惩罚您拒绝他。”
  “报复一向是很好的动机。”
  克林在门口开口说道。莉雅和狄先生同时转头看他,经纪人起身。克林转身关上门走向莉雅,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示意狄马修再坐下来。
  “克林,报复一点儿也不好。”莉雅说。
  她转头注视经纪人。“我相信我知道可以使那笔钱解冻的方法。我来写信给院长,给她一张全额的支票。那些银行职员也许畏惧将军的淫威,但他们更怕修道院院长登门募款。噢,是的,狄先生,我确信那就是最好的办法。修道院需要那笔钱,我却不需要。”
  克林摇头。“你父亲辛苦建立了他的家业,我不希望你将它平白送给别人。”
  “我要它做什么?”她反驳。
  狄先生说出他们所谈的金额总数。克林脸色一白,莉雅耸耸肩。“它会花在崇高的事情上,我父亲会同意的。院长和其它修女在我母亲生病时相当照顾她,她们对她爱护有加。是的,父亲会同意的。马修,你走之前我会写好信、签发一张支票给你。”莉雅转向她丈夫。他仍然对她的决定面露不悦之色,但她很感激他并没有跟她争论的意思。
  “公主,关于那艘船,”马修插嘴说道。“他们已同意您开的条件和抵达日期。”
  “什么船?”克林问道。
  莉雅连忙转变话题。“你刚才说还有另一个坏消息,是什么呢?”
  “他得先解释那艘船的事。”克林坚持要知道。
  “那本来是一项惊喜的事。”
  “莉雅?”
  克林没那么好打发。“我在你父亲书房里碰巧读到一篇新发明的报导,克林,它叫做蒸汽船,横越大西洋只要二十六天,那不是很惊人吗?”她飞快地又补上一句:“而我写给院长的信至少要三个月才会到,也许更久呢。”
  克林点头。他很清楚这项新发明,也和他的合伙人讨论过购买一艘来扩增他们船队的可能性。但是因为价钱高得离谱,因而那个念头也只好搁置下来了。
  “所以你就买了一艘,是不是?”克林的声音充满愤怒。
  他没给他妻子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便把他那张扑克脸转向她的经纪人。“取消订单。”
  他命令道。
  “你不是认真的。”莉雅喊道,显然很苦恼。她突然气克林气得几乎想踢他。汽船能大大增加收入,而他却执意不要,只因那是用她继承的财产买的。
  “我是很认真。”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此刻他很生她的气,因为他早就明白告诉她不会碰她的钱,而她却藐视他的决定。
  他紧绷的下巴告诉她他不打算讲理了。她正要叫狄先生取消订单时,经纪人却突然打了岔。
  “我不太懂,”他说道。“韦爵士,您是在跟我说您要拒绝她伯特叔父送的结婚礼物吗?我想接受赠礼是很自然的嘛。”
  “谁是伯特叔父?”克林问莉雅。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假如她说实话,说伯特根本不存在,那狄先生一定会倍觉受辱。也许会拒绝继续为她工作,而她当然不愿危及这个关系。但她也不想对她丈夫说谎。
  实话赢得最后的胜利。“他不是我伯父。”她开口说道。
  狄先生热切地打断她的话。“但他喜欢相信自己是,”他打岔道。“他是她家族的一位世交。我认识他多年,”他加了一句吹嘘的话。“而且还因为他的投资大赚了一笔呢。伯特手里还有一些你妻子的财产,如果你不接受他的礼物,可就大大冒犯了他了。”
  克林仍然盯着莉雅。她的表情没透露什么,一副沉着平静的模样,但她的双手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正在腿上紧紧地握着。事情有点儿不对劲,但克林却猜不透究竟哪里不对。
  “你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位伯特叔叔?又为什么没邀请他来参加婚礼?”
  她到头来还是得说谎。实话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她的动机真的是非常单纯的。她只想帮克林忙。
  莉雅几乎看见了院长正不悦地摇头,她强迫自己抹去那幅画面,待会儿她会有很多时间忏悔的。
  “我以为我跟你提过了,”她的眼睛盯着他的下巴看。“而且他不愿来参加婚礼。他向来不去任何地方,也不接见访客。”她边说边点头。
  “他是位隐士,你知道,”狄先生插嘴。“莉雅是他跟外界唯一的联系管道。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其它亲戚,假如你是因为他的礼物太贵重而迟疑的话,放心,他绝对负担得起的。”
  “你认识他很多年了?”克林问狄先生,仍然不相信他老婆不是这件事背后的主谋。
  “是的,当然。”
  克林靠在椅背上。他知道自己该为匆促妄下断语向莉雅致歉,并决定待会儿跟她独处时再跟她赔不是。
  “在你下封信上致上我的谢意。”克林跟莉雅说道。
  “那你是接受……”
  看到他摇头她又住了口。“他很周到,但太奢华了。我……或者说我们,不能接受。向他建议送别的吧。”
  “好比说?”
  克林耸耸肩。“由你来想吧,”他告诉她。“你们要谈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狄先生立刻变得焦躁不安,他频频摸着他稀疏灰白的头发。
  “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说道。“你们两位知道一七七四年所制定的的人寿保险法吗?”
  “我知道。”克林道。
  “我不知道。”莉雅同时回答。
  狄先生转向她。“你没听说过这个法案我并不惊讶,”他说道。“没有人会特别注意这项法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个法的立意是什么呢?”莉雅问道。
  “它是为杜绝某些违法的行为而立法的,”狄先生解释道。“有些不道德的人为他人投保寿险,再雇杀手将之谋杀好坐收保险赔偿之利。公主,这虽然骇人听闻,但确有其事。”
  她不解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上面。“这件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马修。”
  狄先生清了清喉咙,转向克林,“很少有保险公司会注意这个法案,而我碰巧发现有人为你妻子买了一份保险,日期是昨天,保险总额相当高。”
  克林发出一句低咒,莉雅靠在他身侧。是谁会做出这种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是该觉得荣幸还是惊慌,”她说道。“这份保险有没有期限?”
  “期限?”狄先生问道。
  “我听说拿破伦也保了寿险,但为期只有一个月,”她解释道。“而且西敏寺公爵也为他的马买了保险。但我不知道那份合约期限多长。是哪家公司承保这项保险的呢?”
  “我可以担保不是罗氏公司,”狄先生回答。“他们名气相当响亮,不会做这种事。是摩敦父子公司承保的,我没跟他们来往,但我的一位朋友跟他们很熟,就是他告诉我这消息的。感谢主让我碰见了他。”
  “跟我讲重点,”克林命令道。“期限究竟多久?”
  “一个月。”
  “受益者呢?”
  狄先生摇头。“保险人匿名。”他说道。
  “他能这么做吗?”
  “能,当然能,”狄先生解释道。“你的伯特叔父只使用姓名缩写也是类似的做法。如果他不愿意,连缩写也用不着写下来。承保公司是必须守密的。”
  经纪人转向克林。“到目前为止,我还查不出这个保险人是谁,我敢打赌这和拦截您夫人财产的恶棍是同一个人。”
  “雷将军?不可能的。”莉雅不同意。“克林和我结婚只有一天,他还不知道呀。”
  “也许是预防之计。”狄马修点头说道。
  克林明白狄先生的意思。他环住他的妻子,亲昵地紧紧一抱,然后说道:“他很可能是对他派来抓你的一个属下下的命令。他只是没事找事罢了,老婆,他是输家。他面面俱到,显然是知道你不愿意嫁给他,而你的确也在夜里逃走了。”
  “他真是非常无礼的人,不是吗,克林?”
  他能想出一百个更能贴切形容他的字眼。“是的,他是很无礼。”他表示同意只为了让她宽心。
  “我很高兴你能镇定地接受这则消息。”狄马修说。
  克林几乎微笑起来。莉雅真的很擅长掩饰她的反应。他能感觉她在自己怀里正不停地颤抖,但她脸上却不改其色,甚至看起来还相当泰然自若。
  但他知道其实不然。“她没理由担心,”克林宣称道。
  “我的妻子知道我会照顾她。”
  “是我活着还是死了保险公司才会付钱,马修?”
  他的迟疑给了她答案。克林又紧搂她一下。她知道他正试着安慰她,但却不得要领,因为事实上他已把她的肩膀都压在一起了。这男人不知道他自己力气有多大,她决定道。
  她转头想叫他停止这会捏痛她的拥抱,却瞥见了他的眼神。于是她真的感到安慰了;克林一副震怒、担忧的表情。他怎能在自己如此愤怒时候,还保持如此悦耳温柔的语气呢?
  她几乎就要问他那问题时,她丈夫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再度跟经纪人说话。
  “我要你继续试着查出幕后主谋。”他命令道。“我们可以假设那是雷将军,但我要确实的证据。”
  “是的,当然,我不会放弃的。”
  “不知道伦敦是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个保险了。”莉雅说道。
  “假如有,那么也许有人会听到一些夸口……”
  “假如有人夸口,我会听到的。”狄先生向她保证。“然而我想这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最近有个新鲜的丑闻正热门呢。”
  “什么丑闻?”莉雅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塔波特子爵的麻烦啦。是他妻子惹起了这个丑闻,她抛弃了她丈夫。真是令人震惊不是吗?”
  克林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事。不论婚姻变得多么困难,夫妻一定得斯守在一起的。
  “一定有别的原因。”他说道。
  “你识子爵吗?”莉雅问道。
  “是的,”克林回答。“他是个好人。罗萍夫人也许只是回他们乡下的别墅里几天。有些人总是喜欢无中生有。”
  狄先生很同意那项评语。“我是从桑大人那儿听到这个传言的,我承认他是个多嘴的人。然而事出必有因。子爵夫人似乎已经失踪,子爵正为此而忧心忡忡。”
  莉雅打了一个寒颤。“失踪?”她低声说道。
  “喔,她会现身的,”狄先生一瞥见公主脸上的愁容便又急急说道。“我敢打赌他们只是有点小磨擦,所以她藉此惩罚他,而且在一、两天内就会现身,不再躲藏了。”
  经纪人起身告辞。“我一发现保险的最新消息就捎信过来。”
  克林陪经纪人走向门口,莉雅叫住了他。“克林?我要你向我证明你真心要保护我。”
  他被她的要求吓了一跳,根本不及多想。莉雅在给他那句侮辱后,朝他嫣然一笑,他也不知何以对待那个反应。
  “你在想些什么?”
  她走到他身旁,眼里闪烁着恶作剧。“为我买份保单,拿你自己作受益人,用同样的金额和时间期限。”
  她还没解释完,克林已经开始大摇其头了。
  “这是个妙计,”她点头肯定地说道。“别对我摇头了,考虑一下这个主意。”
  “莉雅,是你活着还是死去保险公司才付费呢?”
  她给他一个不悦的眼神。“当然是我活着啦。”
  她转向经纪人。“我知道你不愿跟摩敦父子公司做生意,但你能不能就为我办这笔小小交易?”
  “我还没同意这桩闹剧呢。”克林警告她。
  “这不是闹剧。”她喊道。“这是做丈夫的为妻子所做的一种浪漫行为。”
  他哼了一声,她决定克林不是那种浪漫的人。
  “那么你是要他的名字写在保单上,让大家都知道喽?”狄先生问道。
  “是的,当然。”
  “你必须付一笔巨额的保险金,而我甚至不确定是否有公司愿意承保。”
  “我父亲曾告诉我,罗氏公司只要保费够高,他们连一艘正在沉没的船都愿意保。”
  莉雅说道。“我确信以摩敦的声名,他们一定会欣然接受这项保险,好赚上一大笔。”
  “也许……如果你嫁给韦爵士以外的任何人,那会是真的。”狄先生让步地说。
  “然而公主,您丈夫的名声会使您的计划受挫,没有人会赌他输的。”
  “为什么?”她问。
  狄先生笑了。“公主,您丈夫已经成为某种神话人物了,各路人马都畏惧他。你知道,他在战争部的工作,其中的危险……”
  “是什么样的危险,狄先生?”
  “够了,”克林插嘴。“狄先生,你吓坏我妻子了。”
  经纪人立刻点头。“韦爵士,我要试着找人承保这项保险吗?”
  “名副其实地称它,”克林说道。“一个赌注。”
  “克林,如果你怀疑你保护我的能力,我也能了解你为何不愿把你辛苦赚来的钱……”
  “你十分清楚我会保护你的。”他打断她的话。“莉雅,坦白说,大部分的女人知道人有拿她们的性命做赌注,都会害怕得痛哭流涕,但是你……”
  “怎么样?”
  他摇头,终于接受了失败,虽然风度不太好。“就这么办吧。”他气冲冲地说道。
  “假如我妻子愿意伦敦每个人都知道有这两项赌注,我们就依她吧。”
  “这是有趣的赌注。”莉雅插嘴。
  “这一点也不有趣,”克林喃喃说道。“赌注是你的生命,你大概忘了吧?”
  她一耸肩,他真想灌些理智进她脑袋。
  “克林,我看不出任何值得你生气的原因。我完全了解赌的是什么,而且我衷心信任你保护我的能力,因此也看不出有什么需要烦恼的理由。”
  她任她丈夫怒瞪她的背影,跟经纪人道别后,便自个儿转身上楼。
  富恩上前领狄先生出大门,然后走向他主人。
  “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是吧,大人?”
  “你偷听到多少?”
  “全部。”
  克林摇头。“你叔叔会很满意。你已经继承了他全部的不良习惯。”
  “谢谢您,主人。您的公主的忠诚一定使您很高兴吧。”
  克林笑了。他没回答他的仆人,上楼到他书房去。富恩的话在他心里响着。
  我的公主,他想道。
  是的,现在她是他的公主了。而且,她多么使他欢喜呀。  第十二章  那天深夜,他们两个第一次吵架。他当真把她惹火了。莉雅本已上床,可是又睡不著,因此干脆拿出纸笔写下第二天要做的事。富恩告诉过她克林要她睡自己的卧室,她只得待在自己的房间,努力试着不要为有个没感情的丈夫生气,他就是这个样子,不是吗?而既然他们的婚姻也不是爱的结合,他要求分房睡她也无法有任何异议。但是为何她会觉得无助而惊惶呢?
  她试着找出原因,决定是因为克林使她自觉在协议中屈居下风,才会这么缺乏安全感。接着她甩甩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不切实际。她凭什么跟他协议?她丈夫已经拒绝了她愿意给予他的一切。
  老天,她已经开始可怜自己了。院长在一次例行的讲道中告诉她,人总是在追寻得不到的事物。羡慕,她加以阐释道,很快地会蜕变成嫉妒,一旦被邪恶的情绪控制你,不幸便随之涌至。嫉妒逐渐地燃烧、消耗,终有一天会连块容纳幸福快乐的净土都没有。“但我不是嫉妒呀。”她对自己低声说道。但是她必须承认是有些羡慕,唉,她长长地呼了口气。她是已开始对克林兄长幸福美满的婚姻起了羡慕之心,老天,那么离变成满怀嫉妒之心的泼妇的日子是否不远了呢?
  婚姻,她给这个名词下了注脚,是一桩复杂的生意。
  而克林没有时间给“它”。晚餐后他立即回书房埋首处理他的帐簿。多了个妻子对他的习惯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正在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没有人──尤其是不受欢迎的新娘──可以干扰他的计划。克林不必要与她坐下来,好好将自己的看法向她解释,他的行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的态度并没有使她着恼,事实上她挺欣赏他事业的投入。而且她也毫无疑问地相信克林必能达到他所设定的目标,因为他既强壮、极度聪明,而且又自律甚严。
  她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也不愿使他分心。克林最不需要的正是黏人的老婆,只是……到了夜里,当他忙完之后,她又希望他能来陪她。在他怀里睡着,漫漫长夜挨在他身边一定很美好。她也喜欢他吻她、碰她的方式……
  她呻吟起来,再不停止幻想自己的丈夫,她根本不可能专心列表。她摇摇头,强迫把心思拉回工作上。
  大约在午夜时分,克林打开与她卧室相连的房间。他只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而且还没走到床边就脱掉了。
  他对自己的裸体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她也试着不要太在意。“你忙完了吗?”她对着床开口问道。粉嫩的脸蛋开始泛红,声音也变了调。
  克林咧嘴笑道:“是!可是我又被另一件事情困住了。”
  “什么事?”
  他试着不笑出来。“莉雅,没什么好害羞的。”
  “我没有害羞。”
  她撒这明显的谎时,总算能直视他的眼睛了,而克林认为那是一个进步。他掀开棉被上床,她连忙将散落床上的纸张收拾。
  背靠着床头板,他吐了一口大气,有意给她一段冷静下来的时间。她再继续脸红下去,只怕就恰恰起火燃烧了。她伸手拿那些纸张时,双手居然抖个不停。他不明白是什么使她如此紧张,不过他决定这问题留待以后再问,这时候提出来只会使她的情况更糟。
  “你冷吗?”
  “不会。”
  “你的手在抖。”
  “或许我是有点冷,刚才洗完澡,我没有把头发弄干。”
  他伸手捧住她的颈背,感觉到那里的紧绷,于是开始按摩那紧绷的肌肉。她不禁闭上双眼,愉快地叹了一口气。
  “你在忙什么?”他开口问道。
  “我把每个人的职责都分别列了一张表,富恩、厨师、陆蒙、杜文还有我自己,每个人都有。噢,当然还有一张主人的,我才刚弄完。”
  她错误地瞥了他一眼,原先晰的思绪全都飞到窗外,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话说完。
  都是他的错。他如果没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那美妙的笑容和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她也不会一看便什么都忘了。闭上眼睛也没有用,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体热,闻到他清爽。男性的气息,仍然……
  “什么是主人的职责表?”
  “什么?”
  他咧嘴笑着重复道:“主人的职责表。”
  他明白她正一片混乱,而如果他的笑容有任何暗示,他正颇以此为乐。这个认知多少令她重拾了些自制。
  “它是我列的所有表格的表格。”她解释道。
  “你为所有的表又列了一张表?”
  “正是。”
  他忍不住一阵大笑,床都因为他的笑声而摇晃起来。她立即抗议起来:“克林。”她的语调带着权威。由于她那么认真,他不得不控制自己。“我懂了,”他懒懒地说道。“你打哪儿学到这个重要的概念?”
  “修道院院长把有关组织的一切都教给了我。”
  “她是不是也同样透彻地解释了亲密……”
  她不让他说完。“对她所知道的一切,她当然是毫无保留地倾囊以授,但她毕竟是修女,多年以前就已发誓守贞。我想你应该明白,她在那方面的经验一定不会太多。”
  “我想她一定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同意道。
  克林快占去整张床了。她一直往旁边挪,他却老实不客气地伸展四肢。他惬意地伸伸懒腰打个呵欠,随即占去了所有空间。
  他也拿走了她的纸张,一股脑儿全放在他那边的小几上,然后顺势将两根蜡烛吹熄,才又转向她。
  “失去组织,我们就会变成无政府的混乱状态。”
  她明知这话很蠢,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话题。其实她很想问他为什么来她的床上,他打算以后每晚都来她的房间和她一起睡觉吗?不,他的床又大又舒服,这么做根本毫无道理。
  莉雅决定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睡觉的安排上。她现在冷静多了,而他毕竟是她的丈夫,不管多私人的事情她应该都可以提出和他讨论才是。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雷声,她差点儿跌下床。他及时拉住了她,并揽到自己身边。
  “你怕雷声吗?”
  “不。”她回答道。“克林,我一直在考虑……”
  “甜心,把睡衣脱掉。”在她开口的同时,他也开口道。
  他的命令得到她全副的注意力。“为什么?”
  “我要碰你。”
  “噢。”
  她没有任何动作。“莉雅?怎么了?”
  “你把我搞迷糊了。”她轻声道。“我本以为你喜欢……然后富恩又告诉我……呃,我不懂。”
  她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干脆闭嘴认真考虑他的命令。壁炉的火光使床上浴着一片金光,她真希望现在房里暗些,希望他别那样看着她。但克林是她的丈夫,她的每一寸肌肤他也都见过了,她压根儿没有害羞的理由。她讨厌自己的害羞,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百无禁忌。
  话说回来,他们结婚还不到两天。莉雅决定告诉他她的尴尬,说不定他会想办法让她克服她的羞涩。
  他将睡衣拉至她的臀部,她这才注意到他在做什么,只得克制自己别拍掉他的手。“你在做什么?”她仿佛喘不过气来似的,觉得自己像个大白痴;她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在帮你忙。”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今晚一直都很紧张?”
  “有啊,我注意到了。”他回答道,声音有着笑意,也混杂着火热的情绪。他一整天不断被碰触她的渴望给干扰,老在最奇怪的时候弄得他心神不宁。而现在,他终于得以纾解体内不断增加的强烈欲望了。
  “你跟我在一起还是有点害羞,是不是,莉雅?”
  她眼珠子往上一翻,有点儿害差?她简直就快尴尬得爆炸了。
  克林将睡衣拉过她的头项,顺势往床外一丢。她立即抓起毯子遮掩自己。只是他不同意她这么做,轻轻地将被子拉下。
  她的身材完美,乳房饱满浑圆而美丽,而他自负地将之归因于自己的靠近,也相信她胳臂上的鸡皮疙瘩绝非寒冷所致。她的身体已开始对他有所反应,而他甚至还没碰她呢。
  他恣意地欣赏着她,她则低头瞪着棉被。“我不习惯不穿睡衣睡觉。”
  “我们还没要睡觉,甜心。”
  她脸上首次绽出微笑。“我知道。”她低声道,决定自己已经够狼狈了,尽管用尽了每一分意志力,她还是大胆转向他。他温暖而充满感情的眼神令她胆子大了起来。她的双臂搂上他的颈子,她的身躯也贴上他的。
  紧抱着他的感觉真美好。她愉悦地轻喟一声,挨着他磨蹭起来。他响应地呻吟出声,双手捧着她的背,使之紧贴着他。他抬起她的下巴,俯首相就。
  他先亲吻她的额头,接着是鼻梁,然后将她的下唇顶开,他的嘴覆在她分开的唇上。
  她贴着他的唇瓣柔软而美妙,甜蜜的滋味令他想更想要她。他使她一阵哆嗦,嘤咛出声。爱的游戏持续着,他也一再肆虐着她的唇,永不厌足。偶尔由她口中逸出的娇喘更加强了他的喜悦,他从没有过反应如此狂放的女人,她的反应使他无法自已。上帝,昨晚之前,他从不知道男人与女人之间可能存在那样的激情。她没有一点保留,而那诚实的反应迫使他尽撤藩篱。
  他将她放倒再度吻她,接着注意力移至粉嫩的颈间,粗喘的鼻息拂向她耳际。“你快使我燃烧起来了。”他的嗓音透着浓烈的欲望。“你如此迅速地变得火热。弄得我也如此疯狂。”
  她将他的话当成一种恭维。“克林,那是因为你抚摸我的方式,”她轻声答道。“我没办法……”克林使她接下来的话化为一声娇吟。她在痛楚及快感中叫了出来,同时伸手攫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无法将他拉开。
  “克林,我们不应该……我不能……别这样子。”她喊出声。
  克林用唇覆上她的,阻止了她的抗议,这一吻贪婪而永无止境。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她已全然被自己的欲望淹没。
  她根本无法思考。
  克林凝视着怀里美丽的女人,她眸中的激情几乎使他失去控制。在他的热吻下,她早已红艳微肿的唇在召唤着他。
  她几乎无法专心思索,克林的一切已完全将她吞没。他是如此炽热,她一心只想和他融成一体。他那男性的气息与他神奇的爱抚同样令她兴奋。他是个强壮的男子汉,对待她却又如此地温柔。她抚着他上臂贲起的肌肉,指下钢铁般的触感及力量令她陶醉其中。
  克林无法等她回答。想彻底知道她一切的需求征服了他……
  他以为自己已死,正往天堂之路飞去。他满足得直想微笑,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莉雅花了不少时间才恢复过来。在丈夫温柔的怀里,她感觉安全而又温暖,前不久的恐惧都已烟消云散。
  “天,你真棒。”
  他翻身仰躺,没头没脑给了她这句“恭维”。他实在是不擅言辞,莉雅微笑地想道,为自己能取悦他而骄傲不已。或许她也该给他适当的奖励,于是她翻身面对他,手掌覆在他心脏狂跳的胸前,轻声道:“你也很棒,而且是我有过最棒的。”
  他睁开双眼看着他。“我是你唯一的男人,记得吗?”
  “我记得。”
  “莉雅,我不准其它任何男人碰你,你属于我。”
  他的占有欲她倒不觉得着恼,反而欣喜她觉得这是他在乎她的表现。现在她属于他,而光是想象与其它男人做他们刚才做的事,她都觉得恶心。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克林,而他也属于她所有。
  她把脸蛋偎在他的肩上。“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他很高兴听见她热切的告白,在她额上亲了一记以示他的愉悦。
  几分钟在沈默中流逝。莉雅努力地想把自己适才的行为做合理的解释,却发现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她对她丈夫的反应大多是不合逻辑的。
  “克林?”
  “嗯?”
  “你一碰我,我就失去控制。那种感觉就像心智和肉体分开来了似的。那实在没道理,对不对?”
  她没等他答腔。“很吓人,但是也很棒。”
  黑暗中,克林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的妻子似乎正陷在困惑与忧虑之中。“它本来就该是件很棒的事,甜心。”
  “院长没告诉我这件事。”
  “我也这么认为。”
  “我想把这件事想出个头绪。”
  “为什么呢?”
  “这样我才能真正了解”。她回答道。然后抬头一看,发现了已闭上双眼一脸祥和,似乎快睡着了。她舒舒服服地窝进他怀里,闭上双眼,只是她的脑袋都不肯配合,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掠过她的脑海。
  “克林?”
  他咕哝一声。
  “你有没有带别的女人上你的床过?”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推推他的身侧,他这才叹息一声。“有。”
  “很多吗?”
  他差点儿将她挤开。“这要看来是谁来计算了。”
  她非常不喜欢这个答案。是两个还是二十个呢?光是想象他和另“一”个女人做这么亲密的事就够她胃痛半天了。她的反应毫无理性可言,他的过去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但她还是很不舒服。“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他不高兴了,而她也是。同时她还觉得自己很脆弱,然而她这个迟钝的丈夫是不会了解的。
  她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连她都不了解自己,怎么要求他了解呢?这种要求未免太不公平……也不合逻辑。
  “我只是好奇。”她轻声说道。“你爱她们之中任何一个吗?”
  “不。”
  “那是欲望喽?”
  他再次叹息道:“是。”
  “对我也是欲望?”
  她原本想问“或者是爱,”却又害怕听到不中意的答案。老天,她问这些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她早就知道克林并不爱她,为什么还迫切想要他说出这句话来呢?
  她到底怎么了?
  她所提的问题他根本还没好好想过,也不想让她继续追问下去。没错,他上她的床当然是出于肉欲,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想要她在他的床上了。
  可是他又极不愿将莉雅和他以前睡过的女人放在一起。和她做爱是全然不同的,而且也满足得多。没有任何女人能像莉雅一样地让他燃烧、让他如此彻底地迷失了自我。但是爱?克林实在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他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判断爱究竟是什么。本能告诉他不要强烈地去爱一个人,纳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仍记得纳山和他的妻子谈恋爱时饱尝的苦头。他自忖在感情上没比纳山坚强多少,当然不愿轻易尝试。他不想变得和纳山一样脆弱。
  克林把纷杂的思绪抛开,手探向妻子。她一寸寸地往床的另一边移去远离他,他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他将她拉回他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由头至脚覆着她。然后才用胳臂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俯视她。见到她眼中的泪光,他不禁皱起眉头。“我又弄痛你了吗,甜心?我……”
  他粗嗄的嗓音充满深情,她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你使我忘了自己该是个淑女。”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没有啊,我只是想把一些事想个明白。”
  “爱情和肉欲?”
  她点头。微笑道:“甜心,我早就很想要你,而你也很想要我。”
  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她居然蹙起眉头。“放纵自己的情欲是种罪恶,”她轻声说道。
  “我承认你的确很具吸引力,但却压根没想过和你上床。”
  “究竟为什么没有呢?”
  他似乎被她的话激怒了,想必是她冒犯了他的男性自尊吧。
  “因为我不明白做爱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懂了吗?”
  他咧嘴一笑。“你知道,克林,我刚刚才理出一些头绪,”她宣布道。“我原来不了解为何会觉得自己好脆弱,可是现在我已知道为什么,而且感觉好多了。”
  “解释一下吧。”
  “亲密关系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经验。我根本不知道它会这么美好,也不知道我的感情会如此投入。”她对他微笑。“如果我的经验和你一样丰富应该就不会觉得那么软弱无助了。”
  “做妻子的软弱无助并没有什么关系。”他说道。“但你的话还是没什么道理。”
  “因为你当然知道我会照顾你,因此你不该有任何理由担心害怕。”
  “这话太过自大了吧,丈夫。”
  他耸肩。“我是个自大的男人。”
  “做丈夫的会不会有软弱无助的时刻呢?”
  “不会。”
  “可是克林,如果……”
  他不让她把话说完,覆上她的唇让她闭上嘴。原来他只想让她不再提那些恼人的话题,但是她热烈的反应使他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激情。
  这回他想放慢速度,温柔地对待她,但是她的反应是这么地热切,没多久两人又随着高涨的情欲而逐渐忘我。高潮过后,发觉她落在他肩上的泪水,他才明白自己又弄痛了她。
  克林点燃蜡烛,把她呵护地抱在自己胸前安慰着。她向他保证他没有弄痛她,却无法解释她哭的理由。
  她打了个呵欠,告诉他她累坏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半点睡意。他转身要吹熄蜡烛,她列的那张表上的两个名字引起了他的兴趣,一个是白蓓莉;另一个是罗萍夫人。在她俩的名字后头莉雅分别画了个大问号。
  不消说,他的好奇心已被挑起,他轻推已快睡着的莉雅。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连眼睛都没睁开,克林念了那两个名字,再度要求她解释。
  “我们明天早上再讨论不行吗?”
  他正想同意时,她的喃喃自语使得他更好奇了。“我确定这两个人之间有某种关系,等我和罗萍夫人的丈夫谈过之后,再把这些事向你解释清楚,晚安,克林。”
  “你不会去和子爵谈话。”
  他的语气使她清醒过来。“不会吗?”
  “他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不准你再去烦他。”
  “克林,我……”
  他不让她把话说完。“莉雅,我不准你去。答应我。”
  他强硬的命令使她契了一惊也激怒了她。毕竟她早已不是任何事都要父亲同意的三岁小孩,她得让克林明白她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做法才行。
  “答应我。”
  “不。”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不?”
  由于她的脸还窝在他胸前,不可能看见她的表情,所以她觉得扮个鬼脸应该没什么关系。老天,他听起来好愤怒,圈着她的臂膀也收紧了。一个好妻子在这时候想必应该安抚她的丈夫才对,她猜想道。
  话说回来,她大概没有做个好妻子的天分吧。不论如何,没有任何──包括克林在内──能指使她如何如何。
  “你对婚姻还很陌生,克林,所以你应该重视我说的话,当我告诉你……”
  “如果我说错了请纠正我,但我们两个结婚的时间不是一样长吗?”
  “没错……”
  “你对婚姻也是一样陌生,不是吗?”
  她点点头。“莉雅,不管陌生或否,誓言永远不会改变。妻子应该服从丈夫。”
  “我们不是寻常的婚姻关系,”她还击道。“在说出婚誓之前,我们已有某种程度的协议。你显然早就忘了,因此我不计较你专制的口气,容我提醒你,我们都同意过不黏着对方不放。”
  “我们才没有。”
  “我们只是没有真正的说开而已。我告诉过你我不要一个处处干涉我的丈夫,你也承认不希望有个好事的妻子。”
  “那到底有什么……”
  “你已经几次明白地说不要我帮忙或干涉你的事,而我现在也坚持你不要干涉我的。”
  她不太敢直视他,他那无法置信的表情使她紧张。她盯着他的下巴。“我父亲从未禁止母亲做任何事,他们的婚姻是以互敬互信为基础的。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和他们一样。”
  “你说完了没有?”他的口气听不出是否生气,这倒是好现象。克林终究是个讲理的人,他愿意听她说话,也克制住了自大的脾性。
  “是的,谢谢你。”
  “看着我。”
  她立即直视他的眼睛。有好一会儿,他一直没有开口,灼热的目光却瞪得她开始不安。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而他这种隐藏自己的想法和感情的惊人能力着实令她印象深刻。
  “你有话要说吗?”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点点头,她立即报以笑容。“你不能去找罗萍夫人的丈夫谈她。”
  他们又回到起点了。显然她讲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她真恨不得踢他几脚。当然身为一位淑女的她不能这么做,而她那不可思议的丈夫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有多恼火。上帝为证,他真会也让院长气得破口大骂。
  克林强压下笑意。这件事重要得不能当笑话看,但上帝,她的表情可真是无价之宝,她一副想杀了他的样子。
  “答应我,老婆。”
  “噢,好嘛,”她嚷道。“算你赢,我不去烦子爵。”
  “这不是输赢的事,”他认真地说。“他已经够烦的了,我不希望你去雪上加霜。”
  “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力对吧,克林?”
  “对。”
  这个回答比他专制的命令更加伤人。她还来不及转头,他已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对我的判断没有信心吗?”
  他期待着听见和自己方才相同的答案,毕竟她对他的了解还不足以让她完全信任。当然,假以时日他们必然能彼此熟悉,而她也开始信任他了。
  “我对你的判断当然有信心。”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讶异与惊喜,扣住她的项背将她搂入怀里热情地亲吻她。
  “很高兴你已经直觉地对我有这份信心。”
  她皱起眉头说道:“那不是直觉,实际上你已经做过很好的判断。”
  “什么时候?”
  “你娶了我,表示你选择正确。当然我现在也明白了一件当时你知道而我却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
  “没有人会要你。”
  她还在生他的气,故意用这句话想激怒他。没想到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开怀地笑了起来,压根儿没听懂她的侮辱。或者是不在乎,她想道。
  “你逗得我很开心,莉雅。”
  “你当然开心,反正是我让步。”
  她捶捶枕头,翻身躺回自己那边。“婚姻比我预期的复杂的多了。”她喃喃说道。“我会永远是让步的一方吗?”
  老天,她听起来一副绝望的口气。“不会的。”
  她极不淑女的鼾声告诉他根本不信任他。“婚姻本来就是有施有受。”他深思似地说道。
  “妻子‘施’而丈夫永远是‘受’的一方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搂她贴着他,闭上眼睛享受这种亲密。沈默地过了许久后,他认为她已入睡正要起床时,她又开口了。“我不喜欢‘服从’这字眼,克林。”
  “我想也是。”他涩声答道。
  “公主其实不应该‘服从’任何人的。”
  “但你是我的公主,”他提醒她。“因此你必须听从我的决定。我们俩谁也没有婚姻生活的经验,只好先按传统的方式来,而事实是你的确发誓会服从,我还记得很清楚喔。”
  “我真希望你能讲理些。”
  “莉雅?”
  “怎么了?”
  “睡觉吧。”
  良久,他确定她已睡着方才起身轻声回到他自己的卧室。
  她听见他离去,几乎开口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和她一起睡,但自尊阻止了。泪水盈眶,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她的丈夫当面拒绝了似的。这种感觉在方才激情的做爱后出现未免太没道理,但她实在累得无法多作思考了。
  莉雅时睡时醒。约莫一小时后,克林房里传出一阵刮擦的声音将她惊醒,她立即翻身下床去查看个究竟。
  她拉开门偷偷地往里头望去时,克林正好吐出一串呻吟。他正站在壁炉前,她看着他受伤的脚放在沙发上,弯身以双手按摩伤腿。
  他不晓得她正看着他,他没有任何戒备的表情使她更加确定。而虽然只看到他半边脸,却已足够知道他正处于极大的痛苦中。
  她费尽力气才没马上冲进去做任何帮得上忙的事。他的自尊也牵扯在这里面,而她知道如果他晓得她在看他,一定会很恼怒的。
  按摩受伤的筋肉还是无法减轻痛楚。克林站直起来在壁炉前来回踱步,试着将全身的重量放在受伤的左脚上消除肌肉的抽搐扭曲,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直达他的胸口,差点使他站不住脚。克林拒绝向疼痛屈服,咬牙切齿地吸一口气后,又继续踱步。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有时候只要一个小时疼痛就会消失,但其它时候则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他走到通往莉雅房间的门前,手搁在门把上,又打了退堂鼓。他想进去看她,却又怕吵醒她。她是个浅眠的人,在他卧病在床而她来睡在他身边时,他就知道了。
  莉雅需要休息。他转身又开始踱步,脑里开始回想不久前两人间的对话。他记得她说不喜欢“服从”这个字眼时的语气,呃,这一点也不能怪她。要一个女人发誓在有生之年永远服从丈夫的确是有点强人所难,也不人道。如果保守派人士知道他有这种背叛的想法,他八成得到新门去蹲了。而且克林也不得不承认有个完全服从自己的女人的主意还挺有吸引力的,然而这种吸引力持续不了多久。仆人会服从他的每个命令,或许有些为人妻的也一样驯服,但莉雅完全相反,感谢上帝,他忖道。她不受束缚又意见多多,他却就要她这个样子。她对每件事都是那么热情洋溢。
  他的公主,他想道,离完美还有一点点距离。
  莉雅蹑手蹑脚地回到被窝里。克林痛苦的神情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她不禁为她丈夫心痛不已。一旦知悉他所承受的痛楚,她发誓一定要想个办法帮他。
  她突然多一项任务,于是点燃蜡烛,又列了一张表;首先她要找所有相关的文章来看,第二件事则是去见温医生并请他给些建义。莉雅一时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而且她也累了,相信在好好睡一觉后,她一定能想出来才对。
  她快睡着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克林之所以不要她同床是因为那曾受伤的脚,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承受的痛苦。除了强烈的自尊外,他还有颗体贴的心,如果他每晚都得踱步,那一定弄得她无法成眠。莉雅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克林毕竟没有拒绝她。  第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克林将莉雅摇醒。“甜心,睁开眼睛,出门前我有事要告诉你。”
  她挣扎地坐起。“你去哪儿。”
  “工作。”
  她又要钻回被窝里,克林俯身抓住她的肩膀。他看不出她的眼睛是睁是闭,因为散在她脸上的鬈发遮住了她的视线。他腾出一手拨开发丝,有些着恼又觉得好笑。“醒了没?”
  “我相信是。”
  “在我回家前,我要你一直待在家里。我已经通知陆蒙和杜文了。”
  “我为什么不能出门?”
  “你忘了三十天的效期?”
  她打了个大呵欠,真的忘了这回事。“你的意思是我必须被锁在家里一整个月吗?”
  “想开点,老婆。”
  “克林,现在几点了?”
  “天刚亮没多久。”
  “老天!”
  “听到没有?”
  她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下床,套上睡袍径自往他的卧室走去。克林立即尾随其后。
  “你去哪儿?”
  “你的床。”
  “为什么?”
  “那也是我的床。”
  她上床不到一分钟光景又呼呼大睡。克林替她将被子盖好,并俯身吻了她的额头。克林来到大厅,交代富恩该注意的事;从现在起的三十天内,这幢屋子将成为一座堡垒,除了亲人之外,不准任何外人进入。
  “主人,陪公主出门容易,把她留在家里不出去可是桩天大的苦差事。”
  富恩的预感百分之百正确。上午还没过完,战争就开始了。管家首先发现他的新女主人坐在克林卧室的地板上,四周摆满了她丈夫的鞋。
  “公主,您在做什么?”
  “克林需要新靴子。”她答道。
  “可是他至少有五双从没穿过的。他宁可穿老掉牙的少希安靴,也不碰最时髦的威灵顿靴子。”
  莉雅仔细检查鞋跟。“富恩,你有没有注意到每双鞋的左脚鞋跟几乎都没有磨痕?”管家在女主人身边蹲下,打量她手中的靴子。“看起来像新的一样,”他开口道。“可是我知道他……”
  “是,他的确穿了这些靴子。”她打断他的话,拿起右脚的靴子。“这鞋跟几乎都快磨平了。”
  “公主,您到底想说什么?”
  “富恩,我们现在讨论一切都要保密。他对他的脚非常敏感,我不希望他知道我们背地里谈论他的脚。”
  “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她点点头。“他受过伤的左脚似乎比左脚短了一点。我想找个鞋匠看看这些鞋,做点调整。”
  “你的意思是加高鞋跟吗,公主?克林会发觉的。”
  她摇摇头。“我在考虑是否在鞋子里头加……一片薄薄的软垫。克林的靴子都是谁做的?”
  “哈比,”富恩答道。“每个时髦的绅士都穿他做的靴子。”
  “那我们就不找他,”她寻思道。“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实验,我们得另找人。”
  “那就找寇帝斯好了。”富恩思索一会儿后说道。“老主人经常穿他做的鞋子。他现在已经退休了,或许我们可以说服他帮个忙。”
  “那我立刻去找他,只带一双靴子,克林应该不会发现。”
  富恩大摇其头。“你不能出这屋子,我很乐意跑这一趟。”见到她一副要开始争辩的神情,他又继续说道:“您可以写下要他做的事。”
  “好吧。”她终于同意。“我就列张表,真是好主意。今天下午你可以去吗?”
  管家立即点头同意。“如果这个计划行得通,我希望寇帝斯能做一双威灵顿式样的半统靴,让他可以穿在长裤下。现在,富恩,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请说,公主。”
  “麻烦你带个口信给温爵士,希望下午他能来一趟。”
  “没问题,”管家同意道。“我能大胆请问您为什么要找医生吗?”
  “下午我将生场小病。”
  管家一下子没意会过来。“真的?您怎能……”
  她叹口气。“如果我解释给你听,又叫你保密又要骗克林一次,我们不能那么做吧?”
  “当然不能。”
  “所以啦,富恩,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这件事跟克林有关系?”
  她面露微笑道:“或许。”
  她留下富恩一人收拾满地的鞋,自个儿回到房里将交代寇帝斯要做的事写在纸条上,然后又写了张要温特爵士于下午四点来访的条子。
  医师十分准时。杜文领他进入客厅。由于公主坚持让他进来,杜文大胆地对主人皱皱眉头。她则对他笑笑。
  “你的丈夫特别指示我们,除了亲人之外,谁都不可以进来。”他压低嗓音抗议道。“温爵士就像家人一样,杜文,而且我身体不舒服,需要他帮忙。”
  侍卫只得让步。大胆的瞎话令莉雅有些罪恶感,但这感觉很快就消去了。她提醒自己一切以克林的利益优先。
  莉雅将法式门一拉,把忠心耿耿的侍卫隔在外头。然后,她陪着腋下挟着棕色公文包的温医生来到长椅边。
  “身体不舒服不是该躺在床上休息吗,公主?”
  她微笑地看着医师。“没那么严重,”她开口说道。“只是喉咙有点痒而已。”
  “这种情形喝茶最管用,”温爵士答道。“一点白兰地也有同样的效果。”
  眼看这位白发老人如此诚挚且关心,她再也瞒不住了。“我请你到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她坦白承认。“我想跟你谈谈克林。”
  莉雅在医生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平放膝上。“我使了一点小诡计使你来这里。”
  她一副招认什么滔天大罪的表情。“事实上,我只有在想大声吼我那顽固的丈夫又不能时,喉咙才会痛。”
  温爵士脸上浮现笑意。“克林很顽固,不是吗?”
  “的确。”
  “那么是他病了?”医师想知道被召至此的真正用意。
  她摇摇头。“他的腿。”她轻声地加解释:“他不原意讨论受伤的事情,而且又很敏感。而我虽然知道他处于极大的痛苦中,却不知如何减轻他的痛苦。”
  医生看着她脸上忧虑的神情,知道她是真的关心。“他没有告诉过你那次意外的发生经过?”
  “没有。”
  “他的腿被鲨鱼咬了一大口,公主。我负责治疗他,而且一度考虑过切除那条腿。他的合夥人纳山竭力反对,当时你的丈夫根本无法表示任何意见。幸好他还是撑过来了。”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富恩端着银盘进来,为他们各倒一杯热茶后方才告退。温爵士放下公文包,开始享用精致的甜点热茶。
  “如果克林知道我们在讨论他的身体状况,一定会生气。”她说道。“做这种会令他不高兴的事,我多少觉得有些罪恶感。”
  “胡说,”温爵士反驳道。“你是为了他好,而我也不会让他知道。至于你提出的问题。”“雅片酊及白兰地都能有效止痛,可是我知道克林不会契那种东西。”“是自尊使然?”
  温爵士摇头。“是独立。雅片和酒精会使人上瘾,克林不愿冒这种险成为两者的奴隶。”
  “我懂了。”
  “我也建议过从膝盖至脚踝用铁架固定,他当场就大发脾气了。”
  “他天生是个骄傲的人。”
  温医生点点头。“他比我想象中坚强多了。”他说道。“原本我认为他没人帮忙一定无法再走路,他却证明我是错的。直到现在,他走路也只有点跛。”
  “到了晚上或是他累了的时候,他就会开始跛。”
  “那时就用毛巾热敷,虽然没有使肌肉强壮的效果,但却可以减轻不适。按摩也是有帮助的。”
  她怀疑克林会让她做这些事。但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温爵士的,等他走了以后她再操这个心吧。“还有别的建议吗?”
  “如果痛得厉害,他应该脱鞋休息。”
  莉雅同意地点点头,不让他看出她的失望,这些建议都只有治标的效果。“温爵士,你给我的都是应付疼痛的做法,有没有任何根治的办法?”
  “要使那条腿复原,只有奇迹才办得到,公主。”
  “是的,”她轻声地说。“我想我是期待着奇迹的出现。谢谢你给我的建议,如果以后你还想到什么的话,请务必写下来给我好吗?我会用得上你所有的建议。”
  温爵士取走最后一片饼干,他正专注于克林的身体状况,没留意到自己竟将一整盘饼干契得精光。莉雅又替他倒了杯茶。
  “所有的丈夫都很顽固吗?”她问医生。
  爵士笑了起来。“我敢打赌至少绝大多数是。”
  接着,他说了几个贵族为了面子拒绝看医生的故事给她听。其中他觉得最有趣的是艾克曼候爵。在一次决斗里,他肩膀中了一枪,却拒绝让任何人照料他的伤势。后来还是他的哥哥去把温爵士找来。
  “我们在白家的赌桌旁找到他,”他告诉她。“三个壮汉才把他拖离牌桌,我们一将外套脱掉,才发现到处都是血迹。”
  “侯爵后来好了吗?”
  “那么顽固的人如果自己不想死,谁也没办法要他死。在他失去知觉前,他一直嚷着那伤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建议他的妻子将他绑在床上,直到他恢复健康为止。”
  莉雅为想象中的景象笑了起来。“克林的脾气也差不多。”她叹口气道。“希望你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温爵士放下茶杯,拿起公文包起身准备离去。“别担心,公主,我一定保密。不知有多少妻子为她们的丈夫偷偷来找我帮忙过。”
  医生正要开门时,门已由外开启,面前赫然是克林。他向医师颔首示意,然后转身面对莉雅。
  “富恩说你病了。”
  他没等她回答,转而对医生开口问道:“她生什么病?”
  莉雅不想让医生为她扯这个谎。“我喉咙有点痒,医师建议我多喝热茶。现在好多了。”
  “没错。”医师附和她的话。
  事情有点不对劲,但克林一时也说不上来。莉雅不敢直视他,而依他对她的了解,
  他知道她没说话。她也看不出半点病容,泛红的脸颊暗示着她正为某事而十分尴尬。他决定等他们独处时,再要她交代清楚。
  她告诉自己,她的动机是纯正的,罪恶感是多余的。然而站在几尺外的富恩正对她投以同情的眼神。
  谎话就是谎话。院长常说不可因恶小而为之,还说上帝记下了世上每个人犯的每一个恶行,而莉雅的清单,院长认为已经长到海底了。
  莉雅不相信自己犯过那么多错,她想象自己的单子大概有她的影子那么长。而且她猜想她的上帝应该有两套记录:一套记小过失,另一套记真正的恶行。
  温爵士的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听说你损失‘钻石’,克林,真正运气不佳。”
  “你掉了一颗钻石吗?”莉雅不解地问道。
  克林摇头。“那是一艘船,莉雅,她满载着货物沈到海里去了。温大夫,你这么快就知道这个消息,我自己都是昨天才知道的。”
  “我有个朋友和罗氏保险公司有生意往来,公司里的人告诉他的。听说他们得赔偿你的损失。”
  “没错。”
  “这是你和纳山今年损失的第二艘船吧?”
  克林点头。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莉雅开口问道,她无法掩饰受到伤害的感觉。
  “我不想让你担心。”克林解释道。
  她觉得他并没有说出全部的原因,没错,他很可能是不要她担心,但更重要的是他压根儿不要她分担他的担子。克林向来独来独往,和其它人分享他的世界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甚至妻子也不例外。
  她知道自己应该有耐心,慢慢让他习惯她的存在。因此,她先行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丈夫和医生继续聊天。
  一回到房里,她开始列下医生刚才所提的建议,心思却没放在那上头。该死,他应该把沈船的事告诉她的,丈夫和妻子应该一起分担彼此的问题,不是吗?
  富恩前来通知她契晚餐,下楼时,她乘机请他帮另一个忙。
  “你知道塔波特子爵的事吗?”
  “当然知道,”富恩答道。“据说罗萍夫人离开了她的丈夫。”
  “克林禁止我去找子爵谈这件事,我也不想违背他的心意。他认为我会弄得子爵更加心烦。”
  “你为什么想见子爵?”
  “我怀疑罗萍夫人和我朋友白蓓莉的突然失踪之间有某种关联。我想让你去和仆人谈谈,我想知道罗萍夫人是否有收到某个匿名仰慕者的小礼物。”
  她的话挑起富恩的好奇心。“什么样的小礼物,公主?”
  她耸耸肩道:“鲜花、巧克力,诸如此类的。”她说道。“女仆们不是都会留意这类的事吗?”
  富恩点头。“当然会,而且会彼此讨论,只是不会跟我说罢了。厨房女仆明天上菜市场我去问问她,可以吗?”
  “好,拜托了。”
  “你们两在嘀咕些什么?”
  克林站在餐厅入口开口问道。莉雅吓得差点跳起来。“今晚你似乎有点紧张。”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妻子。
  “我必须连续锁在家里一整个月吗?”两人坐定之后,她开口问道。
  “是的。”
  他连契饭时间都忙着处理业务,她决定提一个比较有压迫性的问题。
  “凯林第一次舞会怎么办?它一个礼拜后就要举行,克林,我不想错过。”
  “我会说给你听。”
  “你不带我去?她失望地问道。
  他微笑。“是的,我必须出席,而你则必须理智点。”
  他的表情告诉了她,他是不会让步的。她愠怒地用指尖敲着桌面。“在饭桌上看公文是很不礼貌的。”克林正专心看他合夥人的来信,没听见她的抗议。
  “纳山的妻子生了个女娃娃,取名为娇安。他还说等莎娜的身体恢复健康后,会带她们来伦敦一趟,公司的事就先交给金宝来管。”
  “金宝?”奇怪的名字让莉雅微笑起来。
  “一个很好的朋友。”克林答道。“他是翡翠号的船长,船现在正进坞大修,因此他可以帮忙照料公司的事。”
  “这算是好消息,不是吗?”
  “当然是。”
  “那你为什么还皱眉?”
  经她提醒,他才晓得自己在皱眉。“纳山想出售百分之十到二十的股份,我不喜欢这主意,相信他也是。他和莎娜两个人一直住租来的房子,现在孩子生下来,他会想有固定的住所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们为何如此反对出售股份呢?”
  “我们要完全掌握公司的控制权。”
  “如果只出售百分之十到二十,你们还是最大的股东,控制权还是你们的呀。”她的推论没有说服他,他依旧眉头深锁,她又提出另一个建议。“如果把股份卖给家人呢?”
  “不行。”
  “看在老天的分上,为什么不行?”
  他叹口气。“这跟钱的意思一样。”
  “才不会的,”她争论道。“凯恩和你父亲必定很乐意做这笔投资。”
  “你为什么找温大夫来?”
  他故意改变话题,她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你同意纳山出售自己的股份了吗?”
  “是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决定?”
  “已经决定了,我会叫狄马修负责买卖,这问题到此为止。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找温大夫?”
  “我已经解释过了,”她答道。“我的喉……”
  “我知道,”克林答道。“你的喉咙不舒服。”
  莉雅的手不停地折弄餐巾。“实际上它只是有点痒。”
  “是这样。”他一点也不打算放过她。“现在,我要你眼睛看着我说实话。”她放下餐巾,眼睛望着他。“如果你暗示我撒谎,那就太过分了。”
  “你是吗?”
  “是的。”
  “为什么?”
  “如果我实话实说,你一定会生气。”
  “以后不能再对我撒谎,老婆,答应我。”
  “你自己也撒谎。”
  “什么时候?”
  “你对我说你不再为理察爵士工作的时候。我发现他汇了钱进你的帐户,克林,而且我还听见他交代某件新任务给你。是的,你骗我。如果你保证以后不再骗我,我也会很高兴地向你保证。”
  “莉雅,这不一样。”
  “一样。”
  突然间,一股无法遏抑的怒意生起,她将餐巾甩在桌上,富恩恰好端着一盘食物走进餐厅。“克林,我从不做冒险的事,可是你会,你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不是吗?”她不给他时间回答。“你故意使自己置身危险当中,既然我们已经结婚,我考虑的就不只是我,而是我们两人的未来。如果你出了事,我一定会崩溃。然而如果换了是我,你顶多只会暂时放下工作,花几个小时来参加我的葬礼,请在我说出更多让自己后悔的事前,容我告退。”
  她没等他同意,也不理会他要她坐回原位的要求,径自上楼回房间,她很想把受挫的情绪发泄在甩门上,却没真那么做,因为那实在不太庄重。
  还好克林没跟上,她需要时间来冷却狂乱的思绪。
  对方才的大发雷霆,老实说她自己也契了一惊。她不是他的监护人,即使他乐意为理察工作,她不能也不该阻止他。
  但是他也不该去冒这种险。如果他有些微在乎她,就不该如此伤害她。
  莉雅在房里藉踱方步来消气。她在壁炉前来回走了足足十分钟,口中喃喃自语:“院长知道我对她的依赖,绝不会去做任何冒险或危险的事。她爱我,该死。”虽说她不是天主教徒,亵渎的字眼出口后,她还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我怀疑理察会要院长去为他卖命,莉雅。”
  克林站在门口说道。她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连开门声都没听见。她迅速地转身,发觉她的丈夫正双臂抱胸倚着门框。
  “我不欣赏你的幽默。”
  “我也不欣赏你的行为。”他还击道。“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为理察做事?”
  “我自己本来也不知道。”
  他扬眉道:“你要我歇手不干吗?”
  她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改变心意摇摇头。“我希望你是自已想歇手不做,克林。两者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总有一天你终究会了解。”
  “现在你就可以帮我了解。”
  她转身望着壁炉。“我在修道院里时就学会不去冒不必要的险,至少在得到了教训之后。有一回修道院失火,而我被困在里面,直到屋顶坍下的前一秒钟我才及时逃出去。院长担心得都晕了。她一方面很高兴我无恙,一方面又气我为了看蓓莉的信而擅自将蜡烛自烛台取下,她这么难过让我也很难过。那场火灾虽是一场意外,但我还是向自己保证以后不再做这种蠢事。”
  “如果火灾是场意外,你怎么做什么傻事呢?”
  “我一再冲到里面抢救修女们收藏的画像及小雕像。”
  “那的确是傻。”
  “没错。”
  “院长像对自己的女儿般爱你,是不是?”
  莉雅点点头。
  “你也爱她。”
  “是的。”
  沈默持续了几分钟。“责任随着爱而来,”她喃喃说道。“见院长那么恼我,我才明白了这件事。”
  “你爱我吗,莉雅?”
  他一语中的。她一转身,见他正举步来到她面前,她立刻往后退。
  “我不想爱你。”
  她惊慌的语气阻止了他。“你爱我吗?”他再次问道。
  还好今晚壁炉没有生火,否则已退到壁炉前的她只怕裙摆早已着火。
  她是蓄意规避他或他的问题?克林无法确定。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她回答,他要……需要听她承认的事实。
  “回答我,莉雅。”
  她突然不再逃避,反而上前到他面前,抬头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是的。”
  “是什么?”
  “是的,我爱你。”
  他的得意与满足同时显示在他的笑容里。他对她的答案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而这把她完全弄胡涂了。
  “你早知道我爱你了,是不是?”
  他缓缓点头,她却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你怎么会知道呢?”
  他伸手想拥她入怀,她迅速退开。“不行,你别用吻来使我忘了一切,先回答我的问题,克林。”
  他却不容拒绝。他将她揽入怀里,抬起她的下巴恣意地吻她。等他终于抬起头时,她已闭上双眼瘫在他胸前,大声叹口气,他箍紧她的腰,下巴栖在她的头顶上。抱着她的感觉真好。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已成为值得期待的事,因为他知道她会在家等他。
  克林突然发觉他喜欢有个妻子。不是随便一个,他告诉自己,只是莉雅才行。以往,由于腿部到夜里益形加剧的疼痛,他总不乐见夜的到来。然而他温柔的小新娘却使他转移了注意力,她激恼他、诱惑他,而忙于加以响应的他根本无暇顾及其它的任何事。而且她爱他。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他笑起来。“当真我一碰你,你就昏了头?”
  “这么丢脸的事你用不着这么得意。不过你就是这个样子,不是吗?啊,我甚至可以想象你吻我时,脑子里也一定充满各种念头。”
  “没错。”
  “噢。”她语带沮丧。
  “而且它们全是我要用嘴巴、双手抚摸你、吻你……”
  她立即捂住他的嘴巴免得听到更煽情的字眼,她的反应逼得他又开心地笑起来。他拉开她的手。“你在想我是什么时候肯定你是爱我的。”
  “我是想过。”
  “是在新婚之夜,”他解释道。“你对我的反应可以明显看出你是爱我的。”她摇头。“我不明白。”
  “你没有一点保留,每一个反应都那么诚实。除非你爱我,否则不可能如此投入。”
  “克林!”
  “什么事?”
  “你该找人治治你的自大,越来越不象样了。”
  “你喜欢我的自大。”
  她没回答。“克林,我保证不会干涉你的计划。”
  “我从不认为你会。”她认真的语气使他不禁露出笑容。
  “你的计划没什么改变吧?你还要五年的时间才……”她没继续说下去。
  “才怎样?”
  才会改变心意来爱你的妻子──还有孩子,你这白痴。五年后他可能会想要一、两个孩子,只是到时候不知她是否已老得不适合生育子女了。
  现在她暂时不能有孩子,孩子会给克林增加不少压力。看看纳山的改变就知道了。原本他是坚决反对出让股权。但孩子诞生后,事情就不一样了。以前不能接受的的事情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了。
  “莉雅,才怎样啊?”克林再次问道,莉雅若有所思的口气使他摸不着头脑。
  “达成你的目标。”她连忙答道。
  “对,还要五年。”
  他走到床边坐下,弯腰脱鞋。“我不知道我帮理察工作你会担心,”他把话题又转到那上头。“你早该告诉我。”
  他把靴子袜子随意往旁边一丢,开始解衬衫扣子。“你说得对,我们应该互相为对方着想,我很抱歉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注视着他将衬衫下摆自腰际拉起过头顶,她无法移开目光。她思索他的每句话,希望他会告诉他对她的感情。她没有胆量问他是否爱她。克林就没有任何顾忌,她告诉自己。不过话说回来,他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了。
  她可不知道他的答案。
  她必须把这些空想抛开。男人不会考虑诸如爱这种事情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如果他没时间想对他为理察工作的感受,又凭什么花时间来想爱不爱她呢?他的心充满了那些将他的公司变成大帝国的计划,根本没空位容纳其它事情了。
  莉雅提醒自己有个这么专心事业的丈夫应该感到自豪。她应有耐心,再过个五年,克林就会回她身边了。
  “我已经答应理察帮他传递几份文件,”他把衬衫往椅上一丢,然后站起来。“至于其它的,我打算让摩根来接手。其实我原本就决定不接这件差事,那么一来我就得离开伦敦两星期,甚至是三个星期。辛普森可以帮我打理公司,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认为这是克林说过最甜蜜的话了。他会想她,她决定要听他亲口说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你不想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
  “当然是目前的情势使然。”
  她肩膀一垂。“陆蒙和杜文会照顾我。”
  “莉雅,你是我的责任。”
  “但我不想变成你的责任。”她喃喃道。“你要想的事已经够多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对她的话他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解开长裤脱掉剩余的衣物。
  她的思绪顿成碎片,没办法不瞪着自己的丈夫。老天,他真的壮观,古希腊的战神想必就是这模样。克林全身尽是结实有力的肌肉,而线条却又如此平滑优雅。
  她的视线随着他穿过房间把房门落锁。然后他踅回来经过她走到床边,拉开被罩,对她勾勾手指。
  她毫不迟疑地来到他面前,一脸镇静严肃。但他一拨开她颈间的发丝,便发现她的脉搏正以狂乱的频率跳动着,他低头吻她。
  她开始解衣服,克林温柔地推开她的手。“让我来。”
  她顺从地放下双手。他的动作比她快了许多,也没那么小心。他把她的衣服胡乱丢在他的衬衫上,急着想接触她。他注意到自己解着她内衬丝带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着,不觉为自己的缺乏自制微笑起来。
  他对她的迅速反应令他自己也契了一惊。他的呼吸已经开始不顺,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而他甚至还没碰她呢,至少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莉雅决定要让他告诉她,如果他接下那个任务一定会很想她。当她身上最后一件衣物也被卸下时,她抬头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克林?”
  “怎么了?”
  “如果你离开伦敦,会不会想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他的微笑满溢着温柔。“会。”
  这个答案令她愉快地呼一口气。克林俯首轻刷她的双唇。
  “你不问我会不会想你吗?”
  “不必了。”
  “为什么?”
  他拉起她的双手搂住他的颈子,接着他开始啃啮着她的耳垂。“因为我已经知道你会想我。你爱我,记得吗?”
  他的说词无懈可击。她的丈夫绝对没有自尊方面的问题。一等他停止用吻把她的脑袋化成一团浆糊,她就要这么告诉他。
  克林在她的颈间布下无数个潮湿的吻。她的脉搏已经快得几近疯狂,娇躯在他怀里哆嗦不已。
  克林也同样深受震撼。他拍抚着她的背,有如轻风般呢喃着爱语,直到她恢复些许的自制。
  “它一次比一次美妙。”她呢喃道。
  “那有这么可怕吗?”
  “这样下去我一个礼拜之内就死了。”她宣称道。“你感觉不到我的心脏快跳出来了吗?我确定那对我的健康绝没任何好处。”
  “如果你真的死掉,甜心,也是快乐的死。”他夸张地说道。
  她缓缓地点头。
  他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卧室。
  她这才满足地闭上眼睛,蜷缩在丈夫的怀里。
  “我们忘了吃晚餐。”她突然想了起来。  第十四章  爱克林和喜欢克林完全是两回事。他这人很难理喻,却很容易亲吻。她聪明的没直接提出用她继承的财产解决他的需要的建议,而是诉诸古老的技俩来帮助他。她将用她父亲的手法,而且不只一次告诉自己即使克林无法谅解,至少上帝可以。克林终究会克服他的顽固,但她却不愿意在等他恢复理智的期间,坐视外人介入他的公司。
  星期三早上十点,克林公司的部分股票正式出售。两分钟后那二十股的股份已全部售出,而且价钱高得不得了。
  卖出的价格高得令克林瞠目结舌,立时起了疑心。他要求狄马修把购买者的名单列出来。狄先生却只告诉他买主只有一个,而且他无权透露其姓名。
  “你只要告诉我,我的妻子是否就是买主。”
  狄先生立刻地摇头。“不是,韦先生,”他一派坦然地答道。“莉雅公主不是这名买主。”
  克林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接着又思及另一个可能。“那么她的顾问呢?她的伯特叔叔是买主吗?”
  “不是。”狄先生立即答道。“我相信他如果事先得知,一定会来抢购。只可惜,我还来不及通知,就已卖掉了。”
  克林终于不再追问。莉雅喃喃感谢上帝。
  她为自己耍了小诡计而觉得罪恶感深重。她知道不该这么对待自己的丈夫,并将之全归咎于他的冥顽不化。她本以为自己能将此事也抛诸脑后,却发现实情藏愈久她愈难过。她不断地对自己念念有辞。幸好克林不在家──他在公司一天要工作十二个钟点,而富恩只当她是因为被长期禁足而情绪不佳。
  由公爵夫人及洁玉口中,她得知凯琳的舞会办得非常成功。她们俩为她的不克参加表示遗憾,但也颇能理解克林决定把她锁在家里的原因。
  第二天下午,凯琳也来了,再次将宴会大肆描绘一番。她宣布她已爱上一位侯爵和两位伯爵,正热切等她父亲允许这两位绅士来家中拜访她。
  由于工作占了克林大半的时间,莉雅分外珍惜两人独处的时光,但有时还是有必要提及正事。他们原来的经纪人通知富恩说屋主决定长居海外,因此希望出售这栋房子,而已经喜欢上这房子的莉雅有意买下。她在晚餐时间提了这个话题。
  克林对她继承的财产态度依然不变。他告诉她她如何运用她的财产都无妨,于是她把话挑明了。“我想买下这栋房子。”
  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又匆匆解释道:“由于你们英格兰简陋的法律规定,已婚妇女几乎不能独立行使任何权利。我不想拿这事麻烦你,但是契约上需要你签名。”
  “那个规定的用意很容易懂,”他反驳道。“做丈夫的必须为妻子的一切行为负责。”
  “可是我要讨论的重点不是……”
  “重点在于我是否有能力供养你,”他的声音变得严厉。“你怀疑我没有这份能力?”
  “不,当然不会。”
  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叹口气,看样子对这件事他是不打算讲理的了。她考虑了一下,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克林一定会起疑心,何况这种谎也扯得太过分了。她怀疑上帝会为她那自私多于好意的动机再原谅她一次。用一点诡计来帮忙克林和人的合夥是一回事,但使诈买一幢她喜欢的房子可就不能相提并论了。她自忖嫁给克林之后,上帝那张纪录她的罪行的单子一定加长了许多,不过当然都是小错那一边的。为了自己快乐而扯谎绝对是要归在严重的罪行那一边的。
  她不能骗他。“就照你的意思吗,克林。但是请你记住一点,关于这件事你非常不理性。”
  “记住了。”他涩声答道。
  这回他连最后一句也不让她。然而尽管他对她如此迟钝,对别人却是完全不同,有时候甚至是很体贴的。这个月过后,陆蒙和杜文卸下了担任她的护卫的工作,克林在公司里头替他们安插工作。恰好这两个人都年轻而且没有家累,正想上船环游世界,因此克林就叫金宝负责带他们。
  克林一直是个热情的情人。他每晚都上她的床,做完爱总会抱着她,确定她睡着后,才返回自己的房间。由于他早已表明不想谈论他的腿的立场,莉雅只好闷不作声。他甚至装成一切没问题的模样。她不了解他的逻辑,难道承认有凡人的缺陷就会使他不如人吗?而如果他爱她,不是该和她分享他的喜乐和忧伤吗?
  但是克林不爱她,至少目前如此,而莉雅提醒自己不要气馁。他是个聪明人,假以时日他会明白她是个好妻子,对她的态度也会改善。如果五年内他还不明白,那也没关系,她可以再等。她会遵守对他的承诺,绝不会干涉他。
  在他的鞋内加一小片鞋垫依她的想法里不算干涉。他现在几乎每天都穿她特别订制的那双鞋。鞋匠做了两种厚薄不同的鞋垫,其中之一大概太厚了,因为克林穿不到几分钟便脱掉换另一双。另一种似乎好多了,克林还以为是他自己把它穿合脚了,只有她和富恩两人知道事情真相。富恩偷偷告诉莉雅,近来他的主人在走了一天之后不再跛得那么厉害了。初步计划获得成功,她立即又请鞋匠照样做了两双鞋垫,让她丈夫在休闲和在正式场合中都有舒服的鞋可穿。
  对外,克林经常是一副天塌下来与我何干的样子,但所到之处却又会使众人趋之若鹜。即使婚后,那些个淑女照样缠着他不放。所幸克林是朵“花”而不是只花蝴蝶。他经常是挽着她的手进行他娱乐与公事并行的社交活动。克林不只是聪明,还很精明。他的船生意大半是在宴会或舞会里谈成的,因此不论多晚回家,她都不介意。
  整整两个月,她和克林几乎每晚参加宴会。弄得筋疲力竭的她开始有反胃的症状。然而今晚艾伦堡伯爵的宴会,由于克林的家人都会参加,因此莉雅也格外期待。公爵及公爵夫人会带他们的女儿凯琳去,而克林的哥哥凯恩和他的妻子也会出席。为了盛大的舞会,伯爵租下了哈里逊宫,其亮丽堂皇几乎可与摄政王的皇宫相比。莉雅身穿一袭象牙白晚礼服。领口开得并不致太过暴露,但克林还是嘀咕了半天。她唯一的装饰是一条镶金蓝宝石项链,中间那颗蓝宝石至少有两克拉重,而且毫无瑕疵。克林知道那玩意儿价值不菲,而他不喜欢莉雅戴着它。
  “我特别喜欢这条项链,”他俩坐上马车直驱会场途中,她说道。“可是你的表情却告诉我你不太喜欢它,为什么呢,克林?”
  “你为什么喜欢?”
  她抚着颈间的项链。“因为这是我母亲的。父亲送给她,她又送给了我。每回戴着它,我总会想起她。”
  克林的态度立即和缓许多。“那你应该常常戴。”
  “可是你为什么不高兴呢?我看到你刚见到它时皱起了眉头。”
  他一耸肩。“因为那不是我送给你的。”
  她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是伸手准备将项链取下。克林阻止了她。“是我太小气了。戴着吧,它跟你眼睛很相配。”
  由他的神情看来,这话应该是恭维而不是讽刺。她双手叠在膝上,微笑地看着她丈夫。“你的合夥人是不是该回来了?”
  “是的。”
  “我会喜欢他吗?”
  “终究会。”
  “我会喜欢他的妻子吗?”
  “是的。”
  他简短的回答并未使她不悦,从他的表情,她看得出他的腿又在作怪了。过了一会儿,克林将左脚抬高放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她知道她猜对了。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伸手碰他的腿。“我们今晚并不一定要去,你好象累了。”
  “我没事。”
  他肃然的口气使她决定不与他争辩,也决定改变话题。“我们该送个礼物给纳山和莎娜的孩子。”
  克林靠着椅背,紧闭双眼,不知有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开始调整裙褶。“这些小事就不必麻烦你,我来处理就行了。你和纳山都喜欢船,不如教人为你们的船做艘模型船。等他们买了房子,可以挂在客厅。”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喜欢。”克林答道。“你怎么做我都赞成。”
  “你的书房里有好几幅公司的船的油画,”她继续说道。“希望你不介意我借翡翠号那幅拿给画匠去复制。”
  马车在哈里逊宫前停下。车夫将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克林半睡半醒的模样立即一变,克林立即微笑起来。
  克林并没有奇迹似的恢复过来。只有莉雅知道他忍受了多大的痛楚,才勉强挤出微笑。医生说过如果脚痛得厉害,克林应该多休息。然而她丈夫显然是不会听话的,为了证明没事,搞不好今晚他还会跳一整晚的舞。
  夜晚的空气潮湿而寒冷。莉雅突然间觉得头重脚轻。胃也开始不安分起来,还好她没契太多东西。她真的累坏了,她告诉自己。
  洁玉注意到莉雅苍白的脸色,并且在两个大男人面前提起来。凯恩和克林立刻转头看着她。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克林问道。
  “我只是有些疲倦,”她迅速答道。“别皱眉盯着我,克林。我不习惯每天交际应酬,所以才觉得很疲倦。其实我倒宁可和你待在家里不出门。”
  “你不喜欢宴会?”
  她的丈夫一脸惊讶。她一耸肩。“该做的还是要做。”
  “解释一下,甜心。”
  他是不想轻易放过她了。“好吧。”她说道。“我是不怎么喜欢参加宴会……”
  “为什么你从没说过?”
  他在生她的气了。她摇摇头道:“因为每个宴会都是你和纳山的机会。你自己也不喜欢常常应酬,而那正是我说那句话的意思。不过,我总有一天会说的。”
  他的妻子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仅明白他的动机,也了解他拉她参加宴会心里真正的想法。“总有一天?”他露齿一笑。“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提出抗议?”
  “我才不会抗议,而且你该为此暗示而道歉。”她不服气地说道。“所谓‘总有一天’正确地说是五年后,到时我会告诉你我喜欢待在家里。”
  凯恩改变了话题,他对莉雅微笑道:“代我向你的伯特叔叔致谢,我在他的指点下买的股票已经涨了三倍。”
  她点点头,“什么?”克林问道。
  凯恩回答道:“上回在你家我提起有意作些投资,莉雅说伯特推荐刚上市的坎普敦玻璃公司。”
  “我以为你投资的是肯特成衣厂。”洁玉插进来说道。
  “还在考虑中。”
  莉雅未及多想便摇了摇头。“我想这不是件很好的投资,凯恩,希望你考虑周详之后再做决定。”
  莉雅感觉丈夫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决定不予理会。“伯特原本对这家成衣厂也颇有兴趣,他已经请狄先生去看过了。而狄先生报告说工厂设备简陋,好几百个妇孺挤在狭小的工作环境,防火设备也少得可怜。他不想藉使他人生活悲惨的方式而得到……至少上一封信中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凯恩点头表示同意。一进室内,公爵与公爵夫人已在招手要他们过去加入他们。公事暂时被搁在一旁。凯枉拥抱了洁玉,然后转向莉雅,她立刻发现了那串蓝宝石项链,直嚷着快嫉妒得晕倒了。她把玩着自己颈间的珍珠项链,状似不经心地说她父亲如果送她蓝宝,她的礼服一定会生色不少。
  那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使莉雅笑起来,既然没人注意她们,她遂迅速解下项链交给凯琳。
  “这是我母亲的,所以你得格外小心。”莉雅压低嗓门免得克林听见。“只要不大力拉扯,颈链绝对牢靠。”
  凯琳半推半就地解下她自己的递给莉雅。洁玉拿着凯琳的跳舞卡,好让她小姑戴上项链,然后又要她转身让她检查扣子有没有勾好,“小心点。”洁玉提醒她。克林一直没注意到交换项链的事,理察爵士上前来和他们打招呼,趁着凯恩正和他父亲讨论某件事情时,示意克林私下谈谈。由他的脸色看来,事态似乎挺严重的。机会终于来了。克林的父亲邀请莉雅跳支舞,一等他们进入舞池,克林便走向正站在处凹室前的理察。克林注意到房间另一头的白尼尔,不悦地蹙起眉头。他希望莉雅不会看见,否则她一定会再去逼问他妹妹的事。而姓白的绝对又会出言不逊,克林就又不得不出手摆平他了。
  而那可能性使他微笑起来。
  接着他看见了他妹妹,她正在和摩根共舞。克林双手背在背后,凝视着那一对。不久摩根也注意到他,两人彼此颔首示意。
  理察爵士也对这位新加入的夥伴微笑致意,因此当他开口时生气的语调着实令克林颇意外。“我不该派摩根出那次任务,”他低声道。“他把它搞砸了。你记得戴文这个人吗?”
  克林点点头。理察提到的这个人偶尔会为他们传递讯息。
  “他死了。摩根说他们正准备接头时,戴文的女儿却冒出来,他就惊慌起来了。不幸的是,女孩也丧生在火网下,真该死,克林。原本一桩稳当安全的任务,却被摩根的急躁和经验不足弄得功亏一篑,不论是不是运气不好,显然这个人不是干这行的料。”
  “别再用他了,”克林声音中满是怒意。“戴文不是那种会慌张失措的人。没错,他的脾气很大,但他的判断向来十分准确。”
  “是的,在通常情况下我同意你对他的评价。然而他也是个父亲,如果他认为他的女儿有危险,的确有可能会慌了手脚。”
  “我倒认为做父亲的会有完全相反的反应,他有更多的理由不慌张。”
  理察点点头。“我告诉摩根他出局了,他还不能接受我的决定。他承认自己反应过度,但他也怪到你头上来,说是你没事先指导他或陪他一起去,才会造成这种结果。”克林不以为然地摇头,显然理察也一样。
  “你说的对,他不是干这行的料。”
  “真可惜,”理察继续说疲乏。“他很有心,也需要钱。不过他倒是可以藉婚姻来解决问题,小姐们都满喜欢他的。”
  克林往舞池望去,立刻便看到安摩根。他正和凯琳在跳舞,而他那笑个不停的妹妹显然正在享受她的好时光。
  接着他发现莉雅的项链居然戴在凯琳身上。他迅速把目光移向人群中的莉雅。没错,她戴的是凯琳的珍珠项链。他蹙起眉头,因为他发现她脸色几乎和礼服一样,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他向理察告退走向自己的妻子,拍拍父亲的肩膀后把莉雅揽入怀中。她挤出一笑,整个人偎在他身侧。
  克林领着他的妻子到阳台上时,华尔滋舞曲正好结束。
  “你真的病了吗,甜心?”
  凯恩正好和他的妻子站在门口,看见莉雅的脸色,他立即后退一步。他的弟媳脸色发青,他只能祈祷那不会又是什么传染病。
  莉雅不知道自己是要呕吐还是晕倒,而且希望在回家之前能撑下去。不过新鲜空气似乎颇有帮助,几分钟后,她的头便停止旋转了。
  “大概是跳舞跳晕了头。”
  松了一口气的凯恩上前伸出援手。克林让她靠着凯恩,自己去和众人道别,再回来接她,见她没穿斗篷,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莉雅身上,扶她上马车。
  颠簸摇晃的车身使她的胃又翻搅起来。她握紧拳头,做几次深呼吸以抗拒反胃的感觉。
  克林把她抱在怀里,到家后立即抱她回房,他让她坐在床边,去拿她要的冷开水。莉雅躺在床罩上,一分钟后已沈沈睡去。
  克林为她卸下礼服。富恩担心地在门外踱着步,但克林不要他帮忙。她真的累坏了,因为她睡得像个小婴儿,而且他抱起她拉开毛毯时,连眼睛都没睁开。
  他决定整夜陪她。如果她半夜醒来需要什么,他可以就近照顾。他突然觉得自己也筋疲力竭了。他脱了衣裤上床,她本能地偎进他怀里。克林吻吻她的前额并闭上眼睛,随即也沈沈睡去了。
  黎明前,他被挨着他蠕动的莉雅吵醒了。她没醒,而克林在半睡半醒中,想都没想便开始和她做爱。两人先后获得满足后,他又坠入梦乡,身体仍与她结合著。
  第二天,莉雅已完全恢复正常。凯琳在下午两点带项链来还她。还兴高采烈地告诉莉雅,已经有好几个人向她求婚了。
  “这么美好的星期天下午,我哥哥跑哪儿去了?”
  “工作去了。”莉雅答道。“他晚餐时会回来。”
  凯琳和莉雅两人坐在客厅聊天,富恩则站在门口。
  “这几个绅士都很难取舍。”
  “你该列张你喜欢的绅士的名单,”莉雅建议道。“一一做比较,不要感情用事。”凯琳认为那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莉雅便要富恩走纸笔来。
  “我已经要父亲替我拒绝几位绅士,他说他也不急着要我定下来。”
  “你应该把拒绝过的人也列个名单,注明理由,以防日后忘记,或改变主意。”
  “嗯,好主意。”凯琳说道。“有你这么心思缜密的人帮忙真好。”
  莉雅很高兴能帮上忙。“组织就是关键。”她宣布道。
  “什么的关键?”
  莉雅正要回答,却又发觉自己不确定答案是什么。“充实、快乐的人生的关键。”她终于说道。富恩拿来了她要的东西,她谢过他后又转向凯琳。
  “我们先把你拒绝的人列出来。”
  “好。”凯琳同意道。“白尼尔是头一个。昨天他向我求了婚。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莉雅把他的名字写上去。“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她说道。“拒绝他是正确的选择。”
  “谢谢。”
  “我要他的名字旁边注明什么原因呢?”
  “令人作呕。”
  莉雅笑了。“一点没错。”她说道。“他是和他妹妹完全不一样,蓓莉是个很可爱的淑女。”
  由于凯琳不认识蓓莉,也无从表示任何意见。她继续说了几个她不喜欢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进行第二部分,而且她还有其它的消息想告诉莉雅。
  “开始列第二张名单吧?”
  凯琳给了她四个名字,摩根是最后一个。“昨天我才第一次见到他,当然他也还没有向我求婚。可是他真的又英俊又迷人,莉雅。他一露出笑容,我的心就像是要停止跳动似的。不过我怀疑自己会有任何机会,而且他太受欢迎了。对了,他说他会问父亲是否能来拜访我。”
  “我见过摩根,”莉雅答道。“他的确很迷人。我想克林也喜欢他。”
  “他是个好人选。”凯琳道。“不过……还有一个我也想列入考虑。”
  “他是谁呢?”
  凯琳的脸颊开始泛红。“这是最浪漫的事,”她轻声道。“可是父亲一定不会这么认为。你要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说什么呢?”
  “你先发誓,我再说给你听。把你的手放在心上,这样才算数。”
  看她这么认真,莉雅不愿扫她的兴,只是忍着笑乖乖照办。
  “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还不知道这位绅士的名字。”凯琳说道。“我相信昨晚他也参加了舞会,而且他一定很棒。”
  “如果你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好不好呢?或者你见过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形容一下他的长相,说不定我见过他呢。”
  “噢,我还没见过他呀。”
  “你把我搞迷糊了。”
  凯琳笑起来。“我们仍然可以在名单上列上他的名字。”
  莉雅拿笔沾墨水,凯琳等她准备好才低声道:“秘密的仰慕者。”
  她快乐地叹息,莉雅闻言却惊喘一声。她的笔掉在她的粉红色长袍上,染了一块污渍。
  “老天爷,你看你的裙子……”
  莉雅摇摇头。“别管裙子了,”她语带忧虑。“我要多知道这个秘密仰慕者的事。”
  凯琳皱起眉头。“我又没有做错事,莉雅,为什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至少不是对你。”
  “你对我吼叫。”
  “我不是有意的。”
  凯琳眼中的泪光使莉雅明白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遂决定不告诉她她的忧虑。她要先和克林谈,他会知道该拿这个秘密仰慕者怎么办。
  “抱歉惹你难过,请原谅我。”她尽可能用最温和的语气。“我对这个秘密仰慕者很感兴趣,你能多说一些他的事好吗?”
  凯琳眨眨眼睛。“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她说道。“今天早上我收到一束鲜花和一张卡片,上头只有签名,没有其它字眼。”
  “什么签名?”
  “你秘密的仰慕者。我觉得那好浪漫,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大惊小怪。”
  “上帝。”莉雅颓然靠在椅背上,脑筋飞快地转着。克林一定要听她这一次,即使她得把他绑起来也在所不惜。
  “你在发抖,莉雅。”
  “我只是有点冷。”
  “母亲告诉洁玉说你怀孕了。”
  “我什么?”她无意吼叫,但凯琳的话实在太教人意外了。
  “她们都认为你有了克林的孩子。”凯琳解释道。“你有吗?”
  “没有,当然没有。这是不可能,只是太快了。”
  “你们已经结婚超过三个月了吧。”凯琳提醒她。“母亲说你的反胃是一种征兆,如果你没怀孕,她一定会很失望的。你确定吗?”
  “我确定。”
  事实上她根本不确定。天,她可能真的怀孕了,上一次的月事好象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吧。她回头算去,没错,婚前两周她才来过一次。这么说反胃不是疲劳所致喽?她又想起以前自己从不午睡,最近却没午睡便撑不完一整天。难道每晚出去不是她疲倦的原因吗?
  她的手本能地落至小腹上。“我很喜欢有克林的孩子,只是他有个重要的计划,我答应过不让他分心。”
  “他的计划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莉雅试着控制住自己,她觉得头晕目眩的,根本无法思考。
  “说嘛,莉雅。”凯琳恳求道。
  “那是一个五年计划,”莉雅冲口而出。“五年后我才能生小孩。”
  凯琳还以为她是在逗她玩,于是笑了起来。莉雅力持镇静,直到她的小姑离去,才匆匆上楼回房,关起门哭了起来。
  她内心充满矛盾的情绪。怀着克林的儿子或女儿的可能性令她兴奋不已,一个正在她体内成长的、珍贵的生命就像个应许的奇迹。她满心喜悦……和罪恶感。
  克林或许根本不会高兴有孩子。莉雅毫不怀疑他做个好父亲的能力,然而此刻孩子会不会是个额外的负担呢?上帝,她真希望他爱她,也希望他对她继承的财产态度不那么顽固。
  富恩替他的女主人倒了一杯热茶,正要敲她的门时,听见她的啜泣声,这令他迟疑着没敢敲门,既想帮忙又不知该不该打扰她。
  他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赶紧走向楼梯。他还没下楼梯,克林已进了屋里,后面还跟着他的合夥人纳山。纳山高大得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通过拱门。
  富恩还没笨得在外人面前提及女主人的情况,他下楼后先向主人鞠躬,然后才对他的朋友致意。
  “我们会在客厅里,”克林说道。“凯恩和他老婆待会儿会来。莉雅呢?”
  “公主在楼上休息。”富恩答道。
  “就让她休息到凯恩他们来好了。”他回头跟他的合夥人说道:“我们每天晚上都得出门,莉雅累坏了。”
  “她喜欢吗?”
  克林微笑。“不喜欢。”
  敲门声响起时,克林和纳山正走入客厅,富恩认为那是克林的家人,赶紧开门迎接,结果竟然只是信差。男孩丢给他一个用红丝带绑着的白色礼盒。
  “有人要我送这东西给莉雅公主。”
  富恩点点头关上门。他微笑地转身上楼,现在他可有充分的理由去打扰公主,并探听出她那么难过的原因了。
  敲门声再度响起。富恩将盒子搁在一张小几上,踅回前门,还以为那小信差又回来了。
  门口是凯恩夫妇。洁玉夫人对富恩甜甜一笑,凯恩却几乎没理管家。他正对他的妻子大皱其眉。
  “午安。”富恩将大门打开后说道。
  洁玉匆匆进屋并和管家打招呼,凯恩则点个头。他有点心不在焉。
  “我们还没讨论完。”他的口气不容辩驳。
  “早就完了。”她回嘴道。“你是个非常不讲理的丈夫。富恩,克林和纳山在哪里?”
  “他们正在客厅等你们,夫人。”
  “我一定要把这事弄清楚,洁玉。”凯恩喃喃道。“不管花多少时间我都不在乎。”
  “你嫉妒得过头了,凯恩。”
  “对极了。”
  他大声说完那句话,尾随着妻子进客厅。
  洁玉走进去时,纳山和克林立即站起来。纳山紧抱一下他妹妹,然后瞪着对他妹妹大声讲话的妹夫。“丈夫对妻子讲话的声音不应该太大。”
  凯恩和克林同时笑了起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凯恩说道。“我好象记得你以前老在大吼大叫的。”
  纳山露齿一笑。“那小女人的确也有脾气的。”
  洁玉在纳山身边坐下,纳山坐下后又转向凯恩。“你们两个人意见不合吗?”大哥开口问了。
  “没这回事。”洁玉抢着回答。
  “有。”凯恩几乎和她同时开口。
  “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洁玉刻意岔开话题。“纳山,我真想看看你的宝宝,她像你还是像莎娜?”
  “眼睛像我,腿像莎娜。谢天谢地。”
  “她们人在哪里?”克林问道。
  “我把她先送回娘家,让她炫耀一下。”
  “你们在伦敦停留期间,会住在她娘家吗?”凯恩问道。
  “才不,”纳山的声音居然有点颤抖。“他们会把我给逼疯,我们要和你们一起住。”凯恩微笑地点点头,命令别人正是纳山典型的作风。洁玉为这消息高兴极了。
  “你老婆呢?”纳山问克林。
  “富恩已经上楼通知她,她再过一分钟就会下楼。”
  一分钟变成十分种。莉雅换下被墨水弄脏的长袍,穿着紫罗兰色日装,坐在写字台前专心列着给克林的单子。她当然不可能把单子拿给她丈夫看,因为上面所有的要求都极不恰当。她逐渐了解为人妻者应付她们的丈夫应该有比“建议”更好的办法,因为他们大多数──包括克林──都不喜欢被“命令”做任何事。
  不过写下对他的期望,的确有助于她心情的恢复。她把克林的名字写在纸张的最上头,底下是命令的内容。
  第一,他必须听他的妻子对蓓莉和一个自称秘密仰慕者之间的事疑虑说完。后面又加上括号,里头是凯琳的名字。
  第二,克林应该改变对她名下财产的态度。括号里注明“太顽固”。
  第三,克林不能过了五年后才明白爱不爱她,应该现在就弄清楚,并且让她知道。
  第四,身为人父应该表现得很快乐,不能责怪她破坏了他的计划。
  莉雅念一遍自己写的东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好兴奋就要有克林的孩子,却又害怕他会不高兴。诸多矛盾的情绪令她既想大哭又想大叫。
  她又长叹一声。就她而言,如此慌乱又情绪化实在是太反常了?
  她继续写道:怀孕的已婚妇女可以做修女吗?接着又加上一句:院长爱我。
  这句话使她感觉好多了,她点点头准备将纸条撕掉。
  富恩打断了她。他敲敲门,她一请他进来,富恩便冲了进来。
  看见他的公主不再哭泣,他安心许多。尽管她眼睛仍有些红肿,但两个都没说什么。
  “公主,我们有……”
  她没让他说完。“原谅我插嘴,只是我不想忘记要问你的事。厨子和子爵家的仆人谈过没有?我知道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我真的很抱歉,富恩。但我有必须得到答案的重大原因,请你多加包涵。”
  “她还没在市场遇见子爵家的仆人。”富恩答道。“我能不能提个建议?”
  “请说。”
  “何不直接派她去子爵家呢?如果她走后门,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
  她立即点头同意。“好主意,”她称赞道。“立刻就这么做,不能再拖了,她可以用我的马车。”
  “喔,不行,公主,这样子反而会惊动别人。反正距离很近,走路就可以了。”
  “好吧。刚才被我打断之前,你想说什么?”
  “有客人来访,”富恩说道。“您丈夫的合夥人来了。主人的大哥夫妇也都到了。”他露出期盼的笑容。他明白女主人是关心他,才会想训练他有系统地处理事情,而费心替他列表。而当他顺利完成每件工作后,她也不吝于给予赞赏。
  莉雅自一叠纸张中挑出写着富恩名字的那一张递了给他。
  他将纸条塞进口袋,然后陪着她下楼。看见门厅小几上的盒子,他才想起那个礼物还没拿给她。
  “那个礼物刚刚送到。”他告诉她。“你想现在打开,还是待会儿再看?”
  “待会儿好了。”她答。“我急着要见见克林的合夥人。”
  她走进客厅时,克林正准备亲自去找她。男人们全部立即站起来。莉雅上前握住洁玉的手,告诉她真高兴再次再到她。
  “克林,你的眼光果然不赖。”
  莉雅没听见纳山低声的赞美。片刻后,她鼓足勇气面对这位巨汉,抬头对他微笑。
  “我必须向公主鞠躬吗?”纳山问道。
  “如果你向我鞠躬,为了答谢你,我得拿梯子爬到上头才能吻到你的脸颊。”
  纳山开心地笑了,他俯身得到了一个吻,然后站直身子。“解释一下答谢的意思。”老天,他真是个英俊的魔鬼。“当然是答谢你对克林的容忍喽。我知道你们俩合作无间,由于克林固执得很,因此一定都是你在容忍他。”
  克林闻言忍不住捧腹大笑,纳山则是一脸尴尬。
  “你完全搞反了,莉雅。”凯恩解释道。“纳山才是顽固的人,克林是和事佬。”
  “她叫我喷火龙。”克林宣称道。
  莉雅假意对丈夫怒目而视,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
  “凯恩,别再瞪你老婆了。”克林命令道。
  “他对我气极。”洁玉解释道。“真是荒谬,我又没有去勾引别人。”
  “我没这么说。”
  洁玉转向克林。“你知道吗?他还把花束都丢到外面去了。”
  克林耸耸肩。他搂着莉雅的肩,两腿伸得长长的。“我完全没搞懂你们在说些什么。”
  “在我带莎娜和娇安进你们家之前,希望你们先吵完,我女儿需要安静的气氛。”纳山的话立即引来凯恩和克林无法置信的眼光。纳山不理他们。
  “你发现自己快当爸爸时,心里高不高兴?”莉雅故作不在意地问纳山,握紧双拳搁在腿上。
  即使纳山觉得她的问题太奇怪,他也没表示出来。“我当然很高兴。”
  “那么你和克林的五年计划怎么办?”莉雅追问道。
  “什么?”他一脸困惑地反问。
  “孩子不会干扰你们对公司的计划吗?”
  “不会。”
  她不相信他。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他不会出售公司的股权。克林告诉过她他想为他的家人买一幢房子的。
  不过她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了。“我懂了,你的计划里留有妥协的弹性空间。”
  “克林,我听不懂你的妻子在说什么。”
  “我刚认识莉雅时,说过五年内我不打算结婚。”
  “或者是拥有一个家庭。”她插进一句话。
  “没错。”克林为取悦她而同意道。
  凯恩和洁玉互看一眼。“你真是有条有理呀。”
  莉雅认为那是赞美的意思。“是啊,他的确很有计划。”
  “计划是可以改变的。”洁玉望着莉雅同情地说道。她发现莉雅突然变得难过起来,而洁玉相信自己知道原因。
  “孩子是天赐的礼物。”她冲口而出。
  “是的,”纳山同意道。“洁玉说计划可以改变这句话也十分正确。”他点点头继续说道。“克林和我原本一直靠我妻子的财产来经营公司,但摄政王决定把财产冻结,我们只好想其它办法了。”
  “于是就有了五年计划。”克林补充道。
  莉雅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凯恩真想一把勒死他弟弟。如果克林肯看她一眼,就会知道出了什么岔了。他弟弟显然一无所知,而凯恩也不认为他该插手……至少是目前。莉雅脑中思绪翻腾,纳山不经意说出的话让她生起气来。显然他和克林都不以为用莎娜的财产有何不妥,那么克林又为什么要那么顽固地拒绝用她的呢?
  纳山把注意力移回妹妹及妹夫身上。“洁玉,你们到底在吵什么?”莉雅听见他问道。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束花,还有一张只有签名的卡片。”
  纳山和克林一起皱起眉头。“你收到别的男人送的花?”纳山问道。
  “是的。”
  纳山瞪着妹夫看。“你得想想办法,凯恩。她是你的妻子,你不该容忍其它男人送她花,你怎么还没把这混球宰了?”
  凯恩十分感谢纳山的支持。“只要我查出这人的身份,一定会把他宰了。”
  克林大摇其头。“你不可以随便杀人!”他生气地说道。“凯恩,你必须理智地处理这件事。送花又不犯罪,那人搞不好只是个迷上她的毛头孩子。”
  “克林,你理智当然无妨,洁玉不是你的妻子。”
  “如果花是送给莉雅的,我照样会很理智。”
  凯恩摇头。“把那人的名字告诉大家,洁玉。”纳山要求道。
  “是啊,”克林也问洁玉。“花是谁送的?”
  “他在他所有卡片上的签名都一样──你秘密的仰慕者。”
  所有的人一齐望向莉雅,洁玉张大嘴巴。
  “对吗,洁玉?”
  洁玉点头。“你怎么知道?”
  纳山靠向椅背。“看样子这不只是单纯的仰慕喽?”
  好半响,室内一片沈默。莉雅突然想起那个白色礼盒。她想起身去拿来看看,克林却按住她的肩。
  “我相信那人也送了东西给我。”她解释道。“门厅里有个包里。”
  “好大的狗胆。富恩!”
  克林大声咆哮,莉雅的耳朵嗡嗡作响。富恩跑着进来,手上的白色礼盒暗示着他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莉雅伸手想接包里,但克林的脸色使她改变初衷。克林低声诅咒地大手一扯将缎带扯下,掀开盒盖,里头是一把精致的扇子。“狗──娘──养──的!”克林吼道,然后又骂了一次那句脏话。莉雅注意到纳山不住地点头,显然颇有同感。
  克林拿起那张卡片。“你要理智地处理这件事吗?”凯恩火上添油。
  “才不。”
  “这才正确!”凯恩很高兴又有人站在他这边。
  “再加一个这里就成了暴力集团了。”洁玉说道。“莉雅,你看看我们的丈夫,这种嫉妒心真是冠绝古今。”
  她期待着莉雅的支持,没想到她却摇摇头。
  “克林和凯恩不该嫉妒,”莉雅轻声道。“他们应该担心。”
  “你怎么会知道卡片上的签名?”纳山问道。“你收过别的礼物吗?”
  克林转头看着她,脸色冷得吓人,他的口气也不相上下。“如果你收过别的礼物一定会告诉我,对不对,莉雅?”
  她很高兴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的,克林的脾气着实有点吓人。“是的,我会告诉你。还有不,我没收到其它的礼物。”
  克林点头。他靠回椅背,手臂再度环上她肩头,拉她紧挨在他身侧。此刻她只觉得他的占有欲颇令人安慰,便不在乎他正不自觉地捏痛了她。
  “你还有事没说出来。”纳山说道。
  莉雅点一点头。“是的,”她答道。“而且我试着找人讨论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甚至还找过理察爵士。”她回头对丈夫皱起眉头。“你准备要听我讲了吗?”他妻子的话令克林有点意外,但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她愤怒的口吻。
  “你要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关于蓓莉收到秘密仰慕者送的礼物和信的事。”
  克林闻言大契一惊,莉雅的确试过解释她对好友遭遇的忧虑,他却不让她讲。他错了。
  “蓓莉是谁?”
  莉雅把认识蓓莉的经过说一遍。“她回英格兰后,每个月至少写一封信给我。我当然都立刻回信,因为我好喜欢看她的信,她的生活真是多彩多姿。最后几封信中她提到有个秘密仰慕者送礼物给她,而且认为那是非常浪漫的事。九月上旬我收到她的最后一封信。”
  “那封信上写些什么?”凯恩问道。
  “她决定要和那男人见面。”莉雅答道。“我吓坏了,立即回信要她小心,并建议她最好带着她哥哥一起去。”
  莉雅开始发抖,克林立即搂住她。“我不知道蓓莉有没有收到我的回信。那时她已经走了。”
  “走了?走到哪里去?”洁玉问道。
  “有人说蓓莉私奔到格雷塔格去了,”克林解释道。“可是莉雅不相信。”
  “那儿没有她的结婚记录。”
  “那么你认为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纳山问道。
  这一刻,她才真正允许自己说出心里的恐惧。她深深地吸口气,望着她丈夫的合伙人。
  “我相信她被谋杀了。”  第十五章  那句话立即引起反应。“老天爷!”凯恩低声道。
  “可能吗?”纳山问道。
  “我没听懂……”洁玉一手捂在胸口喃喃道。
  克林反应最慢但也最合逻辑。“解释一下你的理由。”他命令道。
  “富恩,请你上楼取我的清单下来好吗?”
  “你有一张列着所有你怀疑你朋友是凶手的理由的清单?”凯恩问道。
  “她有每件事情的清单。”
  克林这话不带丝毫纡尊降贵,而那令她欣喜非常。“对,我的确有张清单,”莉雅说道。“是用来思考蓓莉的失踪并作些计划用的。我一听说她和车夫私奔,就知道事情不大对劲。蓓莉绝不会做这种事,对她来说面子可比爱情重要多了。而且她也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一个她认为社会阶级比她低的男人。她有点肤浅,也有些势利,不过她只有这些缺点。她的心肠很好。”
  “他一定是位居显要的人。”纳山大声说了他的看法。
  “嗯,我也有同感。”莉雅同意道。“我还认为这男人要求她到某处碰面,而她一时好奇便忘了要提高警觉。她一定要被他迷得团团转了。”
  “她太天真了。”洁玉道。
  “凯琳也是。”
  “凯琳?我妹妹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呢?”
  “她要我保证不说出去,但如今她的安全堪虑,我只好食言了。今早她也收到花了。”
  “老天,我需要来杯白兰地。”凯恩喃喃道。
  此时富恩已返回客厅。他把一叠纸张递给克林,再转给莉雅。他听见凯恩的话,立刻又说他会去准备白兰地。
  “整瓶拿过来。”凯恩吩咐道。
  “我向上帝祈祷我们全都下错结论了。”纳山开口道。
  “最好是。”凯恩附议道。“那混帐竟敢追求我们家族的三位女性,我们最好小心点儿。”他颔首强调他的话。
  克林翻阅着那叠纸张,找寻着和他们此时讨论的主题有关的那一张。一张上书他的名字的纸条使他暂停下来。
  此刻莉雅并未注意到她的丈夫,她正专心注视着他的兄长。
  “凯恩,你并没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只有三个,”她解释。“那人说不定送礼物给全伦敦的女人呢。”
  “她说的有理。”纳山说道。
  凯恩却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冲着我们家这三个之一来的。”
  克林读完莉雅的那张纸条。他费尽一切力量才没作出任何反应,颤抖着手将那张纸张放到最下面。
  他快要升格作父亲了。他高兴得只想一把搂住莉雅亲吻她。
  这消息来得可真巧哪,他自顾自地想道。克林当然不会让她知道他看过纸条了,他要等她亲口告诉他。他决定等到今晚,等到他们一起在床上时……
  “你在笑什么,克林?对这种事你有这种反应也太诡异了吧。”凯恩道。
  “我在想别的事。”
  “专心点嘛。”莉雅央求道。
  克林转过去看着她。她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的温暖,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他有这种神情。然而她尚未及问出口,他已倾身吻她。
  这迅速却不含糊的吻在她有所反应前便结束了。
  “看在老天的分上,克林。”凯恩喃喃道。
  “我们是新婚嘛。”莉雅试着为她丈夫的当众表演找个借口。
  富恩捧着一个放有几只高脚杯和一大瓶白兰地的托盘进来。他把托盘摆在莉雅旁边的桌上,并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厨子回来了。”
  “她有什么消息吗?”
  富恩热切地点点头。凯恩自个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干了它。纳山和克林都婉拒了白兰地。
  “请给我一杯好吗?”莉雅问道。她并不特别喜欢白兰地的口感,只是觉得它应该能祛除一些她体内的寒意。另外她还有点儿反胃,而她确信这有关谋杀的讨论正是原因。
  “富恩,替莉雅倒杯水来。”克林唤道。
  “我想喝白兰地。”她抗议。
  “不行。”
  她被他直截的否定吓了一跳。“为什么不行?”
  克林并未立即回答。他想告诉她白兰地对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可能不大合适,不过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啦。因为她还没告诉他宝宝的事呢。
  “你在笑什么?我要说,克林,你真是最令人费解的男人。”
  他强迫自己回到眼前的话题上。“我不喜欢你喝酒。”他宣称道。
  “我从不喝酒的。”
  “那就对了,”克林同意道。“而且现在也不会开始。”
  富恩轻触莉雅肩头,提醒她他带来的消息。
  “请容我失陪一下。”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正拿着她所有的纸条。“你拿着它们做什么?”
  “替你拿呀。”他答道。“要我找出和蓓莉有关的那一张吗?”
  “不用了,谢谢。”她接过整叠纸张,发现蓓莉的那张就在第二张。她作势欲起身,克林却摇摇头把她拉回去。
  “你不去任何地方。”
  “我得去和厨子谈谈。”
  “富恩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你不了解,”莉雅轻声道。“她出去替我办些事情,我想知道结果如何了。”
  “什么事?”克林问道。
  她无法决定要不要回答他。“你会生气的。”她喃喃道。
  “不,我不会。”
  她的表情告诉他她不相信他。“莉雅?”
  他相信这带有警告意味的轻唤已足够使她尽快回答,然而她却只对他微微笑着,于是他知道她根本不在意。
  “拜托你告诉我。”他要求道。
  他是用请求而非命令的,两者在她心里有着天渊之别,她立即开口道:“我派她到塔波特子爵城里的宅邸去。你要生气之前,克林,先想想是你命令我不可以和子爵交谈的,我照你的话做了。”
  他完全弄胡涂了。“我还是不懂。”他承认道。
  “我派厨子去找罗萍夫人的侍女,我想知道她失踪前有没有收到什么礼物。克林,我们都知道她并没有逃离她丈夫,这种理由太牵强了。”
  “她的确收到了礼物,”富恩迫不及待地说道。“而子爵也气疯了,佣人们都相信罗萍夫人是和那个追求者私奔了,子爵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下人都认为他也有相同的想法。楼上女仆告诉厨子说子爵成天锁在他的书房里藉酒浇愁。”
  “这里究竟在搞什么?”凯恩问道。“这两个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她们两个都失踪了。”洁玉提醒丈夫。“这个算是关联吧?”
  “我指的不是这个,甜心。”
  “或许他并没有特定下手的对象。”纳山推测道。
  “但总该有动机吧。”克林不以为然。
  “也许第一个是有。”纳山同意道。
  莉雅对那句话有些不解。“为什么第一个有动机,到了第二个就没有了呢?”
  纳山看看克林,克林点了点头他才开口道:“第一次谋杀时很可能有动机存在,”纳山解释。“但之后他便迷上血腥味儿了。”
  “有些人的确如此。”凯恩表示同意。
  “老天爷。”洁玉轻喃道。明显地打着哆嗦。凯恩见状立刻起身走向他的妻子,把她拉起来,自己坐下再拉她坐在他腿上,她倚着他。
  “你是说他喜欢杀人?”莉雅问道。
  “可能。”纳山答道。
  莉雅再度反胃起来。她靠向她丈夫那边,想寻求更多暖意,靠近他总让她有安全而舒适的感觉。那就是爱的内涵,她在心里想道。
  “我们得再搜集更多的消息。”凯恩宣布道。
  “我和蓓莉的哥哥谈过,但他一点儿也帮不上忙。”莉雅说道。
  “等我去和他谈,他就帮得上忙了。”克林怒道。
  “我不认为他会合作,”莉雅答道。“上回你和他‘谈谈’,结果却把他丢到人行道上了。”
  “请理察出面帮忙如何?”纳山建议道。
  莉雅闭上双眼听其它人讨论。克林不经意地揉着她的的胳臂,他的碰触美妙而舒服。其它人轻声讨论著行动计划时,她则在心里想着终于得到她丈夫的合作实在太棒了。她知道他会查出蓓莉究竟出了什么事……和出事原因,她毫不怀疑克林找出真正的犯罪者的能力,因为她相信自己嫁的是全英格兰最聪明的男人。他很可能也是最顽固的,不过现在这个小缺点反而对他们有利。他没得到答案是绝不会罢手的。
  “我们还要做什么吗?”凯恩问道。
  莉雅看了一下纸条才答道:“你们得找出谁会因蓓莉的死而获利。克林,你可以查查受偿的保险单,狄先生会很乐意帮忙的。”
  三个大男人一起笑起来。“我以为你睡着了。”克林说道。
  她不理会那句话。“还得考虑其它动机……一般性的。”她解释道:“例如嫉妒和求婚被拒就是。尼尔提过他妹妹曾拒绝过两个人的求婚,也许其中之一不喜欢人家说‘不’。”
  洁玉突然发觉莉雅确是聪慧,而克林咧大嘴的笑容则暗示她他也知道自己妻子有多聪明,只是纳山和凯恩还没有搞清楚。
  “对,当然我们会追查每一种可能的动机。”凯恩说道。“我只有希望手上能有一、两个线索。”
  “哦,但你们有啊。”莉雅答道。“你的家族中同时有三个女性收到礼物就是最好的线索了,凯恩。这又让我想到,可能是你们几个男人或我们女人当中有冒犯了那人也说不定。”
  克林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想过。”他说道。“他愈来愈不小心了。”
  “或者是愈来愈自满。”纳山补充道。
  “我们大夥儿是不是忘了一项重要的事实了?”洁主问道。
  “是什么呢?”凯恩问他的妻子。
  “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尸体。我们真的很可能全搞拧了。”
  “你觉得我们是吗?”莉雅问道。
  洁玉思索了好半晌,才低声道:“不。”
  接着克林开始分派每个人的任务,唯独莉雅没有。他要洁玉尽可能多和名门淑媛接触,看看还有谁也收到了礼物。他还要她别告诉那些女人们,凯琳和莉雅也收到了礼物,以免哪个笨女人以为是什么比赛。
  纳山的工作是在克林忙着揭开谜底期间全权负责公司的事。
  “凯恩,莉雅说得对。尼尔不会和我谈的,你得来处理他的事。”
  “没问题。”凯恩同意道。“我也该和塔波特谈谈,我们一块儿上牛津,或许他会比较听得进我的话。”
  “我去找父亲,”克林最后说道。“他最好盯着凯琳等那混帐落网。”
  莉雅等着克林指派工作给她,等了几分钟后她失去了耐性。她轻推她的丈夫。
  “你没忘了我吧?”
  “没有。”
  “我的任务是什么呢,克林?你要我做什么?”
  “休息,甜心。”
  “休息?”
  她有些恼火,但克林却不想和她争执。凯恩已打算要走,他抱开坐在他膝上的妻子站起身来。纳山也站起来走向门口。
  “来吧,莉雅,你得小睡片刻。”克林说道。
  她当然不需要小睡,她忖道,而且要不是她太累,一定会这么告诉他。和她丈夫争执很花气力。而莉雅已经没剩多少了,刚才的讨论已经榨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凯恩正对着她笑。莉雅不要他认为她弱不禁风,而她知道他已听见了克林坚持要她休息。她把纸条塞到他手上。“我在纸条上还写了其它的动机,也许你会想看看。”她说道。
  凯恩还来不及谢她,她已经又接着说道:“我有一点儿累了,不过那是因为克林和我每晚都太晚睡的关系。他也累了。”她说着点了点头。
  凯恩对她眨眨眼。她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克林已经带她转身上楼去了。由富恩负责送客。
  “你干么拿我当病人看待?”
  回卧室后她如是问道。他正忙着为她解扣子。“你看起来累坏了,”他说道。“而且我喜欢为你脱衣服。”
  他对她温柔至极。当她脱得只剩白色的丝质紧身衬裙时,他撩起她颈背的发丝,低头印上一吻。
  他拉开床单,再替她盖好棉被。“我只要休息一会儿就好,”她说道。“我不能真睡着。”
  他弯身吻她的眉梢。“为什么不能?”
  “如果我现在睡,晚上一定睡不着。”
  克林举步走向门口。“好吧,甜心,休息一下。”
  “你不也一起休息吗?”
  他笑起来。“不,我有工作要做。”
  “我很抱歉,丈夫。”
  他正推开门。“抱歉什么?”
  “我似乎老是在打扰你工作,我很抱歉。”
  他点点头走出房间,然后又改变主意踅回床畔。他想告诉她为了打扰他而道歉太荒谬了,毕竟她是他的妻子,不是什么专找麻烦的远亲。
  他一个字也没说,决定等稍晚他的妻子听得进他的话再讲,因为她已经睡着了。她这么快入睡着实令他有些惊讶,外带一丝内疚──因为他每晚带她出去。眼前的她真是细致、脆弱得可以。
  克林完全不知道站在那儿看着莉雅多久,一心只想保护她。他从没感觉如此具占有欲……和如此幸福,他突然领悟到。
  她爱他。
  上帝,他也好爱她。这个事实令他露出了微笑。他很早就晓得自己爱她,即使顽固如他一直不愿公开承认。天知道他有恋爱中男人的特征。自认识她开始,他就变得十足具占有欲和保护欲。他的双手怎么都离不开她,而好长一段时间他还一直以为那只是单纯的肉欲。当然,后来他便明白其实不然。
  噢,他的确爱她,却仍无法想象她为什么爱他。如果她还醒着,他一定当场就这样问她。她当然大可挑选更好的对象,某个有头衔……有土地祖传大宅……某个有健全、健康的身体的人。
  克林不以为自己天性浪温,他是个有条理、讲实际的人,深知够努力才能成功的道理。在他心底一个黑暗的角落,始终存在着上帝抛弃了他的想法。它是个毫无理性的观念,而且自他一条腿几乎报废后早已根深蒂固。他还记得医师低声说伤腿必须切除,也记得他的好友强烈的反对。纳山不准温爵士碰那条腿。然而克林仍怕极了闭眼睡觉,怕一觉醒来他已不再完整。
  那条腿逃过了一切,持续的疼痛长伴他左右,时时提醒他这得来不易的胜利。
  奇迹只发生在别人身上,克林向来如此认为……直到莉雅进入他的生命。他的公主真的爱他,他完全知道她的爱是没有任何保留及条件。即使她认识的是个只有一条腿的男人,她仍会一样爱他。他或许会得到他的同情,但绝不是怜悯,她的举止间显示着她决心照顾他的力量。
  她会永远在他身旁,唠叨他、和他争辩、爱他,无论任何……
  而那,克林下了结论,绝对是一个奇迹。
  上帝终究没忘了他。
  她要离开他。莉雅知道自己不大讲理,但她已烦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纳山无意间提及他和克林都靠莎娜继承的遗产来支撑船运公司的营运,自此这件事便一再在她脑中盘旋,让她愈想愈难过。
  克林,她忖道,在每一个可能的方面都拒绝了她。他不要她帮忙照顾公司,不要她的家产,甚至也不要……不需要她的爱。他的心四周仿佛围了一道高墙,莉雅不以为自己能使他爱上她。
  那天一早院长的信已到,而莉雅也至少看了十次以上,她要回家。她实在太想那些修女和那片土地,不禁哭了起来。这没关系,她决定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克林正关在书房里埋头工作,他听不到的。
  上帝,她真希望自己近来没变得这么情绪化,连逻辑都不管用了。她穿着睡衣、睡袍站在窗边往外看,满心的忧虑令她甚至没听见开门声。
  “怎么了,甜心?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语气满含关切。她深吸口气叫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才转身面对他。
  “我想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令他措手不及,然而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他随手关上房门走向她。
  “你已经在家了。”
  她本想否认,随即又作罢。“是的,当然,”她同意道。“我只是希望你同意我回圣十字看看,修院离史东赫文很近,我想再看看我父母亲的家。”
  克林走到她的写字台前。“到底怎么回事?”他倚在桌畔等她回答。
  “今天我收到一封院长的来信,突然很想家。”
  克林仍不动声色,“目前我拨不出时间来……”
  “杜文和陆蒙会陪我去。”她插进来说道。“你可以不必勉强,我晓得你很忙。”但只觉自己怒气渐生,光是想到他的妻子没有他陪伴独自旅行便足以让他恼火。但他仍没有马上拒绝她的要求,因为他从没见她这么低潮过。考虑到她目前的特殊状况,他更加担心了。
  然而她如果以为他会任她独自到任何地方去,那她就真是疯了。不过他并没说出口。他决定诉之以理。“莉雅……”
  “克林,你不需要我。”
  此言令他一阵愕然。“我不需要你才怪。”他几近咆哮地反驳道。她摇头,他点头,然后她转身背对他。
  “你从没需要过我。”她轻声道。
  “莉雅,坐下来。”
  “我不想坐。”
  “我要和你谈谈这个……”他差点脱口说出要和她谈谈她荒谬的念头,又及时阻止了自己。
  她没理会他,只一径望着窗外。
  他注意到她桌上的一叠纸。突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他飞快翻阅,挑出写了他的名字的那一张。
  她没注意他。他把那张纸对折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命令她坐下。这一次口气严肃、坚持多了。
  她却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拭去脸上的泪水,才慢慢走回床边坐下,低下头。
  “你突然不再爱我了吗?”
  他无法控制自己声音中的忧虑。她闻言猛一抬头,显然被他的问题吓一大跳。“不,我当然不会停止爱你。”
  他一颔首,她急切的回答令他既欣喜又松了一大口气。接着他挺直身躯举步走到她面前。“根本没有伯特叔父这个人,对不对?”
  突然改变的话题令她大惑不解。“伯特叔父和我要回家有什么关系?”
  “天杀的,这里就是你的家。”他驳斥道。
  她又低下了头。他立刻后悔自己乱发脾气,于是深深吸口气教自己平静下来。“你就容忍我一下,莉雅,回答我的问题。”
  她犹豫了好半响才决定据实以告。“不,的确没有伯特叔父其人。”
  “我就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那人从没写任何信来给你,我却听到你跟凯恩说你收到了一封信。你平空捏造了这个人,而我认为我知道原因何在。”
  “我真的很不想谈这个。我发现我今晚特别累,现在也已经很晚,快十点了。”
  他可不打算让她轻易逃过去。“今天你已经午睡四个钟头了。”他提醒她。
  “我在补眠。”她宣称道。
  “狄先生不会把女人对股票的意见当一回事,对不对?所以你就创造了伯特叔父这个人。”
  她不想和他争这件事,“对。”
  他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蹙眉俯视她。“你隐藏了自己的聪明对不对,莉雅?你确实懂市场经济诀窍,但却没炫辉自己的聪明,反而让一个杜撰的人物居功。”
  她抬头让他看见她紧蹙的眉头。“男人只听男人的建议。”她宣称道。“女性有这种兴趣并不是好事,那太不淑女了。而且它也不是什么诀窍,克林。我看杂志,也听狄先生的建议,而了解他的看法并不需要多么特别聪明。”
  “那么你愿意承认你至少有聪明到能合逻辑地思考大多数的事情吧?”
  她真搞不懂他们讨论这个作什么用,而且她丈夫又一副很不安的样子。她想象不出原因何在。
  “是,”她答道。“我可以同意这一点。”
  “那你究竟为何没能把所有明显的事实加在一起,并得到我爱你的结论呢?”
  她双眸大睁,张嘴想对他说些什么,却记不得自己想说些什么。
  “我爱你,莉雅。”
  本来难以启齿的话如今一旦说出口,他却有如释重负之感。他对他的妻子微笑,又再说一遍。
  她跳下床,对他攒起眉心。“你不爱我。”她宣布道。
  “我当然爱你。”他辩道。“如果你用些理智……”
  “我的确用了。”她打断他。“而且得到相反的结论。”
  “甜心……”
  “别甜心长甜心短的。”她喊道。
  克林伸手要碰她,她却避开他又坐了下来。“喔,我理智地想过一遍又一遍。要我告诉你我得到的结论吗?”她没给他时间回答。“你拒绝了我想给你的每一样东西,如果这样我还能看出你是爱我的,未免也太不合边辑了。”
  “我什么?”他被她激动的口吻吓了一大跳。“我究竟拒绝了些什么?”
  “我的头衔、地位、城堡、家产、甚至包括对你公司的帮忙。”
  他终于明白了。他拉她站起来,双臂圈住她,她试着挣开他,结果两人一块跌到床上。克林连忙换个姿势以免压到她。他用自己的两股压住她的下半身,两肘撑着自己好望着她。
  她披散在枕上的发丝及珠泪盈睫的明眸,使她在眼中更形脆弱。“我爱你,莉雅。”他低语道。“而且我也接受了你能给我的一切。”
  她张嘴想反驳,他却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我没有拒绝任何有价值东西,而那些都是男人所渴望的。你给我你的爱、信任、忠诚、你的智能,你的心和身体,那些都是无法与物质相提并论的,甜心,而即使你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差别。你就是我想要一切,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的一番剖白令她久久无法言语。他的双眼带着雾气,她这才知道对他来说开口说出他对她的感情有多么困难。克林真的爱她,她高兴得又哭了起来。
  “爱,别哭。”他央求道。“看你这么难过我实在很不好受。”
  她努力停止哭泣告诉他她一点儿也不难过。克林捂住她嘴的手改而拭掉她的泪水。“我娶你的时候,什么都无法给你。”他告诉她。“然而……新婚夜当晚我就知道你爱我。一开始我很难接受这事实,那对你似乎太不公平了。我是该记住你说过的一句有关摄政王的话,那我们就不会平白担这么多心了。”
  “什么话呢?”
  “当时我告诉你我听说摄政王在追求你,”他答道。“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她的确记得,“我告诉你他追求的是我的头衔,而不是我这个人。”
  “所以啦?”他低哑地喃喃道。
  “所以什么?”
  她粲然一笑,她终于懂了。
  “我想你是相当聪明的。”
  “你爱我。”
  “没错。”
  他俯身亲吻她,她在他的口中轻叹着。他往后退进,她已是一副被说服了的模样。
  “你自己也相信吗?”
  他不懂她要问的是什么,他正忙着解开她睡衣最上面的扣子。“相信什么?”
  “相信我爱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财产。”她答道。“吸引我的是你的力量和勇气,克林,我两样都需要。”
  他快乐得再度俯身吻她。“我也需要你。”
  他想吻她,她却想说话。“克林,你总要让人家认为你是为建立公司而辛苦挣扎的男人。”
  “我是个为建立公司而辛苦挣扎的男人。”
  他翻身侧躺以便能快些脱下她的睡袍和睡衣。
  “你不是个穷人。”她宣称道。她在床上坐起来,开始把睡袍扯去,克林也动手帮她。
  “我仔细看过你的帐簿,记得吗?你的营收惊人,只不过你又把它们全数投入营运,而其结果也很可观。你一直想建立一个王国,而只要停下来好好看一看,你会发觉其实你已达成目标了,你有将近二十艘船,订单更早已排到明年,这些都足以证明你的公司早就不是所谓‘挣扎的冒险’了。”
  他根本没法专心听她说话,她已褪下睡袍,此刻睡衣正一寸寸自她的头上脱掉,他的喉咙紧绷到极点。她一抛开那层障碍,他立即朝她张开双臂。但她却摇摇头。“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点了头。他的体内正烈焰熊熊,他唯一想做的是把他自己埋在她里面。在碰触她的急迫渴望中,他顾不得衬衫被毁的危险匆匆将之剥下。
  他热烈的目光令她期待地红了脸。“克林,什么时候才是够就是够了?”她的问题要求注意,他却无暇他顾。
  “我永远要不够你。”
  “我对你也一样,”她喃喃道。“但我问的不是那个……”
  克林用嘴让她闭了嘴,她再无法抗拒他,她的双臂缠在他颈间,臣服于他的热情……他的爱。
  他对她同时既需索又不可思议的温柔,他的碰触充满了魔力。当她徜徉在充满喜悦的降服时,他则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有他有多爱她。
  她本也想告诉他她爱他,然而克林把她累惨了,她根本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她翻身仰躺,闭眼倾听她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凉风轻拂过她灼烫的皮肤。
  “甜心,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事吗?”
  她满足得无暇去想除了刚才发生的事以外的事情。
  克林正打算诱哄她告诉他宝宝的事,富恩却选在这节骨眼儿敲着卧室的门。“主人,您大哥来了,我请他先在书房里坐。”
  “我马上过去。”克林吼道。
  他嘀咕着他老哥来得不是时候。莉雅笑了,她仍闭着双眼地说道:“十分钟前才真叫做‘不是时候’呢,我倒认为他挺周到的。”
  他同意她的说法。他正欲离开床,却又踅回她身边。她一睁眼刚巧见到他俯身在她的肚脐上印下一吻。她一手轻刷过他的肩,他颈后的发丝缠绕在她的指间。
  克林又开始留长他的头发了。这顿悟的事实令她快乐得差点又要哭了起来。不过她当然没哭,因为克林看她哭心里会难过,而且八成也无法理解她的这种反应。然而她了解,这也正是重点所在。对她的丈夫而言,婚姻并非牢笼。
  他被她的表情搞胡涂了。“甜心?”他问道。
  “你依然是自由的,克林。”
  他闻言瞠大双眼。“你的话好奇怪。”
  “你哥哥还在等你。”
  他点点头,“我要你在我和凯恩谈话时想想我的问题。好吗,爱?”
  “什么问题?”
  克林下床穿好长裤。“我问你还有没有其它事情要告诉我。”他提醒她。他穿上皮鞋准备回他房里拿件衬衫,原来那件被他扯破了。
  “想想看。”他抓起外套对她眨眨眼,接着便离开她的房间。
  凯恩正坐在壁炉旁的皮椅上。克林对他点点头后在书桌后坐下,拿起了纸笔。凯恩瞥了他弟弟一眼,绽出一朵大大的笑容。“看得出来我打扰了你。抱歉。”
  克林没理会他哥哥声音中的笑意,他知道自己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衬衫没扣好,连头发都没梳。
  “婚姻生活很适合你,克林。”
  克林并未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他抬头直视他大哥,事实就写在他眼底。所有的防备都消失了。
  “我是个恋爱中的男人。”
  凯恩笑起来。“你可花了真久的时间才弄清楚啊。”
  “没比你搞清楚你爱洁玉长。”
  凯恩同意地点点头。克林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克林笑容有些见腆地答说他在写张纸条。
  “我似乎也染上我老婆凡事组织一番的狂热了。”他说道。“你和子爵谈过了吗?”
  凯恩的微笑褪去,他松开领结答道:“哈洛凄惨极了,连话都几乎说不完整。他最后一次见到他老婆时和她吵了一架,自此他天天为他对他老婆说的气话折磨着自己,真令人不忍卒睹。”
  “可悲的笨家伙。”克林摇头。“他告诉了你他们吵些什么吗?”
  “他认为她另有爱人,”凯恩答道。“她不时收到礼物,哈洛一口咬定她和其它男人有染。”
  “天杀的。”
  “他到现在还没搞懂,克林。我告诉他我们的老婆也都收到礼物,但他却醉得根本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只一直叨念着他把罗萍气得和她的情人一起跑了。”
  克林往后靠向椅背。“他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消息吗?”
  “没有。”
  两兄弟陷入沈默,各自若有所思。克林推开椅子弯身脱下鞋,先左脚再右脚,正要直起身子时却发现左脚的鞋的鞋衬里跑出来了。
  “天杀的!”他自言自语道。他最舒服的一双鞋就快坏了,他拎起鞋检查看看还能不能修,结果一片厚鞋垫掉进他手中。
  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拿起了左脚检视一番。富恩恰在此时端着一瓶白兰地进书房来,他瞥一眼克林握在手上的东西,立刻转身欲离去。
  “回来,富恩。”克林命令道。
  “您想喝一杯吗,大人?”富恩问凯恩。
  “是,”凯恩答道。“但我要水,不要白兰地。今晚见过哈洛之后,光想到酒就让我反胃。”
  “我立刻去准备水。”
  富恩又想走开,克林叫住了他。
  “您也想喝水吗?”管家问他的雇主道。
  克林举起那片鞋垫。“我想知道你晓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
  富恩心中一阵挣扎。他是克林雇的管家。理当对他忠心耿耿,但他也答应了公主不透露鞋匠的事。
  富恩的沈默惹得凯恩笑起来。“看他的表情,我敢说他知道的八成不只一些。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克林?”
  他把皮鞋垫丢给凯恩。“我刚发现这个塞在我的鞋衬里下面,它是特别为我的左脚弄的。”
  他将目光转回他的管家身上。“这是莉雅的主意,对不对?”
  富恩清清喉咙。“它们变成你最喜欢的鞋了,大人。”他急急指出。“鞋垫让鞋子更合您的脚,希望你别为这个生气。”
  克林根本没在生气,然而他年轻的管家却担心得没注意到这点。
  “公主知道您对您的腿有些……敏感,”富恩继续说道。“因而自己想了个小花样没让您知道。我真诚希望您别降怒于她。”
  克林微微一笑,富恩为莉雅辩白让他挺高兴的。“你去请公主下来好吗?轻声敲门,她如果没立刻应门,就当她已经睡了就好。”
  富恩匆匆走出书房,发现自己手上仍拿着酒瓶,遂又踅回去把酒瓶摆在小几上再离开。
  凯恩把鞋垫丢回给他的弟弟。“这玩意儿管用吗?”
  “嗯,”克林答道。“我甚至不知道……”
  凯恩见到他弟弟眼底脆弱的神情,不觉大契一惊。克林鲜少如此真情流露,他突然感觉和弟弟亲密许多,而这完全肇因于克林并未拒他于外。他倾身向前,两肘支在膝上。
  “你不知道些什么?”
  克林盯着鞋垫后半部加厚的部分答道:“不知道我的左腿比右腿短。这说得通,失去的肌肉……”
  他一耸肩。凯恩一时无言以对,这是克林首次承认他的情况,凯恩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他的口吻太过冷静,他弟弟或许会认为他漠不关心。然而他如果太急切或问太多问题,克林更可能会又整整五年绝口不提此事。
  情况真令人进退两难。结果他始终没说什么,只是改变了话题。“你和父亲谈过凯琳的事了吗?”
  “有,”克林答道。“他答应会小心,也告诉了他的仆役。如果再有什么事发生,父亲也想知道。”
  “他打算警告凯琳吗?”
  “他不想让她担心,”克林答道。“但我坚持。凯琳需要明白这是一件严重的事,她是有点太……轻浮了,你以为呢?”
  凯恩微笑。“她还没完全长大呢,克林,多给她一点时间。”
  “并保护她直到她长大。”
  “没错。”
  莉雅出现在书房门口,富恩陪在一旁。她穿着一件由下巴到拖鞋全包了起来的深色袍子,走进书房对凯恩笑笑,而后转向她的丈夫。克林拿起鞋垫给她看,她立时没了笑容,开始要向后退开去。
  她并不害怕,只是警觉而已。“莉雅,你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吗?”
  从他的表情她看不出他对她是火冒三丈抑或只是有点恼她,她提醒自己几分钟之前她的丈夫才对她倾吐爱意,遂往前跨了一步。“是。”
  “‘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鞋垫的事。晚安,凯恩,能再见到你真好。”
  她匆匆附带说道。
  她在装傻,克林对她摇头。“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老婆。”
  “现在我懂了,”她冲口道,又往前跨了一步。“刚才你离开的事。好吧,我就告诉你。这是我想出来的,但我是一片善意,克林。我知道你对你的腿很敏感,否则我一定会先和你商量才让富恩去鞋匠那儿。我不得不强迫你的管家,他对你真是太忠心了。”她加上最后一段话,免得克林认为富恩背叛了他。
  “不,公主,”富恩抗声道。“我求您让我负这个责任。”
  克林双眼往上一翻,“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做呢?”
  她被他的问题吓一跳。“你总会有些跛……在晚上或是累了的时候。克林,你总该知道自己比较常用右腿吧?”
  他几乎笑出来。“没错,我是知道。”
  “你同意你是个相当聪明的男人吗?”
  她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故意蹙起眉来。“同意。”
  “那么你为何没试着找出你之所以会跛行的原因。”
  他双肩一耸。“一条鲨鱼咬了我的腿一口。算我笨好了,莉雅,但我以为那正是我跛行的原因。”
  她摇头。“那是受伤的原因。”她解释道。“我看过你的鞋底,每一双都是右脚跟磨损得比较严重,然后我就晓得该怎么做了。”她叹口气。“我真的希望你对这件事别太敏感。”
  她转向凯恩。“不过他的确敏感,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过?”
  凯恩点头,莉雅因而微笑起来。“他甚至连谈都不想谈它。”
  “他现在就在谈啦。”凯恩告诉她。
  她倏然转回去望着她丈夫。“你正在谈它。”她喊道。
  她一副惊愕的模样,克林顿时乱了分寸。“是的。”他承认道。
  “那你愿意让我每晚睡在你床上吗?”
  凯恩笑起来,莉雅没理会他。“我知道你每次都回你的房间去,是因为腿痛需要走路。我说得没错对不对,克林?”
  他没回答,她又说:“请你开口说句话好吗?”
  “谢谢你。”
  她完全搞胡涂了。“你为什么要谢我?”
  “为了鞋垫。”
  “你不生气吗?”
  “不。”
  他的态度令她契了一惊。
  她的细心使他谦卑。
  他们注视彼此许久。“你没生富恩的气,是不?”
  “没有。”
  “你为什么没生我的气?”
  “因为你是一片好意。”
  “说得好。”
  克林哈哈一笑,她微笑。富恩跑着进书房,把一杯水塞给凯恩,注意力全放在莉雅身上。她见他一脸的忧心忡忡便低声道:“他没生气。”
  “莉雅,待在这里,富恩会送凯恩出去。”
  “遵命,夫君大人。”
  “老天,我真爱你谦卑的时候。”
  “为什么呢?”
  “因为它实在太稀有了。”
  她耸肩,他又笑起来。“你还有其它要告诉我的事吗?”
  她肩膀一垮,这人着实太精明了。“喔,好吧。”她喃喃道。“我和温爵士讨论过你的腿,当然是私底下的。”
  克林挑起一眉,“讨论什么呢?”
  “讨论让你舒服些的方法。我把他的建议都写下来了,你要我拿单子来吗?”
  “待会儿。”他答道。“现在,你还有其它要告诉我的事吗?”
  这一问涵盖的范围极广,克林决定将来他得每隔一周问她一次,才能知道她都在做些什么事。
  在找出他所问何事前,她可不想再傻傻地招供。“你能说明一下吗?”
  她的反问告诉他还有其它的秘密。“不,”他答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告诉我。”
  她用指尖理理头发,走到他的书桌旁。“狄先生告诉你了是不是?”
  他摇摇头。“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他承诺道。
  “你早就知道了,”她驳道。“只是想我产生罪恶感而已,对不对?呃,这不会有用的,我不会取消蒸汽船的订单,而你要插手也太慢了。我自己去订了那艘船,真的,因为我一直很想有一艘那种船。不过如果你和纳山偶尔要借用,我也很乐意借你们用。”
  “我要狄先生取消订单了。”他提醒她。
  “我告诉他伯特决定要订一艘。”
  “你究竟还有什么没让我知道的事?”
  “你不知道吗?”
  “莉雅……”
  “你在试探我的脾气,克林,你仍然不明白你伤我多深。”她宣称道。“你能想象我听纳山说他和你完全是靠莎娜继承的财产成立公司时,心里有什么感觉吗?尤其你又那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
  克林拉她坐在他膝上,她的双臂立刻圈在他颈间,冲着他微微一笑。
  他却对她蹙起眉头。“那笔钱是国王给纳山和莎娜的。”他解释道。
  “我父亲也替我和我的丈夫准备了一笔钱。”
  她可逮到他啦,对自己说道,而她也知道。“你父亲弄不懂为什么他还在管理我的基金,克林。这实在让人尴尬,你应该接下这个工作,我也可以帮忙。”
  他的笑容极其温柔。“你说让我来帮忙,你来管理如何?”
  “那太好了。”她偎在他身上。“我爱你,克林。”
  “我也爱你,甜心。你还有其它要告诉我的事吗?”
  她没回答。克林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她的纸条。她更偎紧了他。
  他打开纸条。“我要你什么事都让我知道。”他解释。“从这一刻起。”
  她作势要抽身后退,他却更抱紧她。“我让你不敢提我的腿的事,对不对?”
  “对。”
  “我很抱歉,甜心,现在你乖乖不要动,让我来替你回答你的问题,好吗?”
  “我没有问题呀!”
  “嘘,爱。”她命令道,一手紧抱住她,另一手拿着那张纸条,无声地念了她写的第一条后问道:“我听了你对蓓莉安危的看法了,对不?”
  “对,但是为什么……”
  克林捏捏她。“耐心点。”他谈了第二条。“我保证软化我对你的财产的态度,”莉雅甚至在顽固两字加上括号,他叹息一声。“而且不会再像驴子一样顽固。”
  第三条令他会心一笑,她在上面写着他必须在五年内明白他爱她。而既然他已履行这一条,便继续看下一条;他应该试着为即将成为父亲而高兴,而且不能怪她干涉他的计划。
  怀了孕的已婚妇女能当修女吗?克林决定先处理最后一条。
  “莉雅?”
  “嗯?”
  他吻吻她的头顶。“不。”他柔声道。
  他声音中的笑意让她一头雾水,他的否定也是,“不什么,夫君?”
  “怀孕的已婚妇女不能当修女。”
  要不是他抱着她,她一定会跳起来,他紧搂着她待她平静下来。她又是诅咒又是咆哮。
  “你知道……一直……噢,上帝,是那纸条。你发现了它,所以才对我说你爱我。”克林支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上去。“在看你的纸条以前,我就知道我爱你了。”他告诉她。“你得学着相信我,莉雅;也相信你的心。”
  “但是……”
  他的嘴封住了她的抗议,当他退开来时,她已泪眼盈眶。“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说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她缓缓点了头,他一副骄傲而愉快的神情。亲爱的上帝,她真爱他。而从他望着她的表情看来,她晓得他也一样爱她。
  噢,是的,他对宝宝的事很高兴,对此她没有任何疑虑。他的手正搁在她的腹部轻拍着她,他可能没注意自己在做什么,但这个动作已说明了一切;他正在拍抚未出世的儿子或女儿。
  “回答我呀。”嗓音粗哑地轻声道。
  他一派紧张的模样令她不自觉地报以一笑。克林老是那么严肃拘谨,她当然就爱这样的他,不过也很高兴能不时让他“忘我”一下。
  她真的喜欢逗他,因为他的反应常会令人惊喜。
  克林的耐性已告用罄。“回答我,莉雅。”
  “是的,克林,我的确有事要告诉你。我决定要当修女。”
  他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让她笑了起来。她又将胳臂绕上他的颈子,头偎在他的下巴下。
  “他们就要有宝宝了,”她轻声道。“我跟你提过吗?”  第十六章  接下来两个礼拜,川流不息的访客占去了克林大半的时间。理察爵士待在那里的时间长得都该有个房间了;凯恩则每天下午来访,纳山也是。莉雅白天很少看到她丈夫,不过晚上就全是她的了。克林每天晚餐后总会把调查的最新进展告诉她。
  狄先生帮了一次大忙。他查到一份在蓓莉失踪前几个月签订的人寿保险,契约上的受益人是她的哥哥尼尔,保险公司是摩敦父子保险公司。
  经由他的消息管道,克林发现如果蓓莉没回伦敦,尼尔将继承他妹妹自出生便由一位远房姑妈拨出来的嫁妆。
  理察爵士也和他们一起晚餐,他听着克林对莉雅解释他所知道的一切,然后开口道:“除非找到尸体,否则他还是不能得到保险金或嫁妆。如果他就是凶手而且动机是钱,又何必费事藏她的尸体呢?”
  “这的确不太合理,”克林同意道。“他自己已经有了一大笔银行存款。”
  理察爵士同意地一颔首。“不过他也可能想要更多。”他说道。“莉雅提过说尼尔并不太喜欢他妹妹,而这又是一个不利于他的线索,虽然这只是情况证据。你们瞧,六年前他向罗萍求婚被拒,而据说她和子爵婚后他仍继续在追求她,甚至有人相信她和他有不寻常的关系。而这正是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关联。”
  “我无法想象会有任何女人想和白尼尔在一起,”莉雅低声道。“他一点也不……迷人。”
  “你收过任何其它的礼物吗?”他问道。
  她摇头。“我准备送纳山和莎娜的礼物今天早上送过来,结果克林差点把它拆坏了才想起我订了那艘船。幸好他只扯破了盒子。”
  “你忘了提那盒子是用金线扎的,”克林说道。“起码要五个大男人才毁得了它。”
  凯恩冲进餐厅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发现蓓莉的尸体了。”
  克林立即伸手覆住莉雅的手。“在哪里?”
  “在离此骑程约一个钟头的田里。一个佃农凑巧挖到了坟墓,狼群已经……”莉雅痛苦的表情令凯恩没了声音,他不想多描述细节让她更难过。
  “当局确定了那就是蓓莉?”她问道。
  她双眸满是泪水,却强忍着控制自己。她可以以后再为蓓莉哭泣,为她的灵魂祈祷……在谋害她的人落网之后。
  “她佩戴的首饰……有助于身分的指认。”凯恩解释道。
  理察爵士推开椅子站起来,说是要去看看发现尸体的地方。
  “外面现在已暗得什么都看不到了,”凯恩说着拉开莉雅旁边的椅子坐下。“你得等到明天了。”
  “她被发现的那块地是谁的?”克林问道。
  “白尼尔。”
  “真方便哪。”克林说道。
  “太方便了。”凯恩同意道。
  “我们尽量搜集证据,”理察宣布道。“然后再一一拆解寻求真相。”
  “你打算何时叫你的人开始挖掘?”克林问道。
  “明天一大清早。”
  “挖掘?”莉雅问道。“既然已找到蓓莉,你们为什么还要……”
  “只想看看能不能发现其它的什么。”理察解释道。
  “你认为罗萍也被埋在那里吗?”
  “没错。”
  “我也一样。”凯恩出声附和道。
  “尼尔不会笨到把他的受害者埋在自己的土地上。”她说道。
  “我们认为他极有可能行凶,”凯恩道。“可没说他很聪明。”
  她拉拉凯恩的手好引起他注意。“但那正是重点所在呀,”她争辩道。“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很聪明,不是吗?他为什么要把那两个女人埋在他自己的土地上呢?太没道理了。而且你们也忘了一件事。”
  “是什么?”凯恩问道。
  “你们全都假设只有两个女人,事实上或许更多呢?”
  “她说得有理,凯恩。”克林说道。“甜心,放开我大哥吧。”
  她发觉自己正捏着凯恩的手,赶紧放开来,将注意力转向理察。“你还有什么其它的计划?”
  “尼尔当然涉有重嫌。”他宣称道。“不过它只是个开始,莉雅。我和你一样还无法确信他就是凶手本人,这些证据方便得令我起疑。”
  她对他的回答甚觉满意,于是欠身告退。凯恩起身为她拉椅子,她转身要谢谢他,却惊讶地发现他双手扶住她的肩,低头吻了她的前额。
  “恭喜,莉雅。”他说道。“洁玉和我都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什么消息?”理察爵士问道。
  她让克林回答他,自己抬头笑望着凯恩。“我们两个也都很高兴。”她轻声道。她朝门口走去时,理察正热烈地和克林握手。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克林。“你还在怀疑为什么你的家庭同时有三个女性被挑中了吗?你曾把尼尔丢出去过,”她提醒她。“他有可能是怀恨在心而想报复吗?”
  克林不作如是想。她让他和凯恩、理察一起讨论所有的可能性,自行上楼去。富恩正在图书室里等她,他的妹妹玫恩也是。
  “她来了。”莉雅进门来时,富恩宣布道。
  “莉雅公主,这就是玫恩,”他介绍道。“她将尽心服侍您。”
  富恩以肘推推他妹妹的身侧,她立刻往前一步,笨拙地行了礼。“侍候您将是我最大的荣幸,夫人。”
  “不是夫人,”富恩提示道。“是公主。”
  玫恩点点头,她长得很像她哥哥,皮肤颜色相近,甚至连笑容都是富恩的再版。她以真正的喜爱看着她哥哥,此情此景令莉雅满心温暖。
  “我们会处得很好的。”她预测道。
  莉雅点点头。“可婷人在哪儿?我们不是约好她明天就会开始帮我处理信件的吗?”
  “她还在整理打包。”富恩答道。“您向您丈夫提过我妹妹们的事了吗?”
  “没有。”莉雅回道。“别那么担心,富恩。他会和我一样高兴的。”
  “我把玫恩安排在楼上最后一间卧室,”富恩说道。“如果可以,可婷就使用她隔壁那一间。”
  “当然可以。”
  “那房间真不错,夫人,”玫恩急切地说道。“而且是第一间我独自占用的房间。”
  “是公主,不是夫人。”她哥哥又纠正道。
  莉雅忍着没笑,她不想侵犯富恩的权威。
  “明天你就开始接受训练,玫恩。我想现在我该上床休息了,你有任何需要就找你哥哥。他会照顾你的,就像他对我和克林一样。没有了他,我们真会不知该怎么办哩。”富恩被她的赞美弄得面红耳赤,玫恩则是一副印象深刻的样子。
  她告诉克林他们新雇的人手时,他笑了起来,随即又因得知他薪水微薄的管家竟是玫恩和可婷唯一的经济支柱时,迅即恢复严肃的表情。他早已知晓富恩的双亲已亡故……滕斯推荐他的侄子作克林的管家时已告诉过他,只是他未曾提及他有妹妹。不,他不知道,而且很高兴莉雅接纳了两姊妹。第二天一早,他就给富恩加了薪。
  那天下午有人送花来给莉雅,是狄先生用以表示对她“悲剧性的损失”的哀悼之意。莉雅在插花时,克林却对着小卡片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伯特死了。”
  克林闻言放声大笑,她则微微一笑。“我想你应该很高兴。”
  “这时候你还笑未免太无情了吧,克林。”
  凯恩站在餐厅门口,对着他弟弟大皱其眉。他转向莉雅欲向她表达哀悼之意,却发现她正浅笑盈盈。
  “伯特不是你们的好友吗?”
  “不再是啦。”克林慢吞吞地说道。
  凯恩大摇其头,克林又笑了起来。“他根本不存在。”他解释道。莉雅道。“莉雅创造了‘他’她让狄马修听话。”
  “但是他给过我很好的意见。该死,我一定会想念他的。我……”
  “是‘莉雅’给了你好意见,以后问她好啦。”克林建议道。
  凯恩一副惊愕状。莉雅给了她丈夫一个“早告诉过你了吧”的表情,才又转向她的大伯。
  “狄先生只有在相信我会把消息转告伯特时,才肯真正跟我谈投资的事。而从现在起,他就改为跟克林谈了。如果他发觉伯特根本不存在,一定会很不高兴,为此我请求你什么都别说。”
  “何必这么煞费周章呢?”凯恩问道,仍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相信她的话。
  “因为男人喜欢和男人打交道。”她耐着性子解释。
  “你来有事吗?”克林改变话题问道。“有任何新的消息吗?”
  “没错。”凯恩连忙恢复理智。“他们在离蓓莉的埋尸处约五十码外发现了罗萍夫人的尸体。”
  “老天爷。”莉雅低呼道。
  克林伸手环住他妻子的肩。“还有其它的发现吗?”
  凯恩摇头。“目前还没,他们还在继续搜寻当中,尼尔已被控以第二桩谋杀的罪名了,他经由他的律师提出和莉雅一谈的要求。”
  “绝对不成。”
  “克林,我认为我应该和他谈谈。”
  “不行。”
  “拜托理智点嘛。”她央求道。“你不想确定他就是真凶吗?”
  克林叹口气。“那就我去和他谈。”
  “尼尔不喜欢你。”莉雅提醒她的丈夫。
  “我管他喜不喜欢我。”克林说道。
  她转向凯恩。“克林把人家丢出去过。”她解释道。“我很难想象现在他还会想和他交谈。”
  “新门监狱对一个人的影响说不定会教你大契一惊呢。”凯恩说道。“我倒以为他会和任何他觉得能帮他的人谈。”
  “你不准去,莉雅。”克林对她说道。“不过,”见她又要抗议随即接着说道。
  “你可以写下任何想问尼尔的问题,我一定替你问他。”
  “我已经写好了。”她答道。
  “那就去拿来给我。”
  “克林,我和你一道去。”凯恩宣布道。
  莉雅知道继续和她丈夫争辩无益。他眼中的神色已明白告诉她,对此事他要坚持到底。她上楼去拿纸条,在上面又加了几个问题后,才又下楼来。
  “我们搭我的马车。”凯恩对他弟弟说道。
  克林点点头。他接过妻子的纸条将之放进口袋内,并和她吻别。“待在家里别出去,”他命令道。“我马上回来。”
  “她不会留在家里”。凯恩插口道。“我忘了提,纳山在一小时内就要来接她了。”
  “干么?”克林问道。
  “洁玉要你老婆见见莎娜,”他解释道。“母亲和凯琳也在。”
  “纳山会陪莉雅去吗?”克林问道。
  “对。”
  莉雅转身上楼。她得赶紧换个衣服,想留给莎娜最好的印象。
  “我该带礼物去吗?”她喊着问她丈夫。
  克林正要走出门口。他对她说那是个好主意,但他的语气却告诉她他已有些心不在焉。
  玫恩助她换衣服。富恩的妹妹很紧张,也有些笨手笨脚,但取悦女主人的心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没多久纳山就来接她了。莉雅带着富恩重新包装的礼物下楼,请纳山替她拿着却没解释那是什么东西。
  克林的合夥人一副心有旁鹜的样子,在到凯恩城里的大宅的一路上几乎没对她说一个字。
  她终于开口问他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查遍了帐簿,”他解释道。“想找出一些进帐的来源。克林才有数字头脑,那些入帐可把我搞得晕头转向的。”
  “克林卧病期间是我记的帐,”她说道。“也许是我弄错了。你认为收支差额有错吗?”
  纳山摇摇头。“克林告诉我你做得比他好。”他微微一笑,伸长双腿。莉雅挪挪裙裾好给他多一点空间。
  “我找不到一笔多出来的存款的营运收据。”他说道。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烦恼所在,正是克林得自国防部的酬金。
  “一共有四笔进帐没有收据。”她说道。
  “没错,就是四笔。”纳山同意地一点头。“你晓得克林打哪儿得来这笔钱的吗?实在很没道理……船运的收入都有登记,而且我知道他并没有其它的秘密收入。”
  “你问过了他了吗?”
  纳山摇头。“我是今天早上发现的。”
  “你和克林……分享一切吗?我的意思是,你们会对彼此有所隐瞒吗?”
  “我们是合伙人,莉雅。如果我们连彼此都无法信任,又还能信任谁呢?”他对她投以锐利的瞥。“你知道钱是哪里来的,对不对?”
  她缓缓点点头。“应该要由克林来告诉你才对,而不是我。”她大声理论道。
  “钱是你的吗?”
  “不是。”
  “那究竟是谁的?”
  他是打算追究到底。而因为纳山不仅是克林的合夥人,同时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因此莉雅决定告诉他应该无妨。
  “你得答应我绝不向凯恩或其它克林家里的人提及此事。”她说道。
  纳山点头,他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我答应。”
  “克林是私底下从事一些工作才有那笔钱的。”
  纳山往前倾身。“他为谁工作?”
  “理察爵士。”
  他的咆哮几乎把她的礼物震下座位。纳山先前看来只是颇有兴趣而已,因此他震怒的反应着实吓人。她惊跳一下,而他恶狠狠的诅咒则令她一度瑟缩。
  重拾自制的纳山立刻为不雅的言词致歉,只是他的眼神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我想最好还是由克林来解释,”她结巴道。“不过他现已不再为理察爵士工作了,纳山。”
  “你确定?”
  她点点头。“非常确定。”
  纳山长吐一口气并往后靠。“谢谢你告诉我。”
  “克林一定会跟你说的,对不?”
  她的声音中的忧虑极其明显。纳山感觉到她已开始后悔告诉他此事,遂微笑道:“对,他一定会跟我说的。事实上,我今晚就会问他。”
  接着他改变了话题以免她继续不安,几分钟后他们抵达了凯恩的宅子。
  门一打开,莉雅便先见到了富恩的伯父滕斯。他是个不怒自威的老绅士,行事、仪节一丝不苟,不过问候她时,他眼中却闪着温暖的光芒。富恩大概在他面前盛赞过她,滕斯提起了他听说玫恩和可婷也在她手下做事了。
  通往客厅的门大开着。凯恩的女儿一见到她立刻便撒腿跑了过来。四岁大的小女孩拉着滕斯的手行礼以防跌跤,不过她的淑女礼节也仅只于此了。她一施完那烦人的礼,便放开滕斯跳着樊上她纳山舅舅的腿了。当他举起她像顶帽子似地往上抛时,她兴奋地尖叫着。
  “感谢上帝发明了高天花板。”滕斯喃喃道。
  纳山闻言笑了起来。他把他的甥女抱在怀里,随莉雅进客厅去。
  洁玉和凯琳坐一起,公爵夫人则坐在她的媳妇和女儿对面。三个女人正忙不叠的蜂拥至莉雅身边。
  “我们才刚听说了好消息。”公爵夫人说道。
  莉雅笑说:“我听凯琳说过。”
  “我是听洁玉说的。”凯琳说道。
  “我从没……”洁玉开始要反驳。
  “我是听到母亲跟你的谈话啦。”凯琳承认道。
  “莎娜人呢?”纳山开口问道。
  “她在喂娇安奶,”洁玉答道。“再一、两分钟就会下来了。”
  纳山转身打算去找他的老婆。他试着松开金妮,她却箍紧了他的脖子并宣称要和他一起去。
  莉雅将礼物置于小几上,和大家一起落座。她坐在公爵夫人旁边。公爵人人用她的亚麻手帕按按眼角。
  “我真是太快乐了。”她宣布道。“另一个孙儿,真是件大喜事哪。”
  莉雅快乐地笑起来。话题绕着孩子打转数分钟之久,凯琳一下就觉得无聊了。莉雅注意到了,并决定改变话题。
  “你生气我告诉克林你收到花的事吗?”
  “一开始是我是很生气,但后来父亲对我解释了一切,我又变得害怕了。既然白尼尔已经落网,我就再也不怕,而父亲也会准我出去约会了。你晓得社交季已经几乎结束了,等回乡下后我一定会无聊死了。”
  “我们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喽。”她母亲说道。
  “今天我要和安摩根一起到公园骑马。”
  “凯琳,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你婉拒邀约,今天下午都要和家人在一起的。”她母亲提醒她。
  “只是骑一会儿马而已,如果我没去大家都会注意到的,此外家人什么时候都能见的嘛。”
  “摩根要来接你吗?”洁玉问道。
  凯琳点头。“他真了不起,连父亲都喜欢他呢。”
  莉雅不相信尼尔是凶手,却又不想吓着她的亲戚。她真希望克林在这里,他会晓得该怎么办的。
  他绝不会让他妹妹出去的,莉雅立刻获得了这个结论。但话说回来,克林有时实在谨慎得过了头,她自顾自地想道。
  “凯琳,我认为你应该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莉雅急急说道。
  “为什么呢?”
  真的,为什么呢?莉雅遍寻不获答案,只好转向洁玉无声求援。
  凯恩的妻子心思相当敏锐。她瞥见莉雅眸中的忧虑,立即出声道:“没错,你应该留下来,”她对凯琳说。“滕斯会很乐意送张字条去向摩根解释你因为家里有事不克前往。”
  “但我想前往呀。”凯琳争论道。“母亲,这不公平。人家蜜雪也要和汉普顿伯爵一道骑马,她的姊妹们都没有干涉她。”
  “我们并非在干涉你,”莉雅说道。“只是希望你别去。”
  “为什么不能去?”
  凯琳沮丧得简直是在尖叫了。幸好莉雅暂时不必回答,因为纳山和他的妻子适时走进来,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力。
  莉雅连忙起身,匆匆走向莎娜。
  纳山的妻子是个美人。她有着深褐色的秀发、无瑕的五官及一双榛色的美目。她的微笑迷人而充满温暖。
  纳山把她介绍给他妻子,莉雅不确定自己该正式地施礼或是握莎娜的手。她两难的窘境并未存在多久,因为莎娜已走过来拥抱莉雅。
  和莎娜在一起绝不会感到尴尬,她对待莉雅仿佛是拿她当久未联络的老朋友似的。
  “娇安呢?”莉雅问道。
  “金妮会带她下来。”莎娜答道。
  “在滕斯的协助下。”纳山补充道,接着他又转向他老婆。“甜心,我得回楼上看完帐目。”
  洁玉招呼莎娜并拍拍她身旁的坐垫。莉雅没跟上,她追在纳山后面,在阶梯的一半处赶上他。“我能私下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纳山答道。“书房好吗?”
  她点点头跟他上楼走进书房。纳山指向一张椅子,她婉拒了。
  房内满是地图和帐簿,显然纳山已把凯恩的书房变成了船运公司的第二个办公室了。他穿过房内时,她这么告诉他。
  “凯恩专用的书房在楼下,”纳山解释道。“他不让我进去那儿,也不会进来这里。”他咧嘴笑道。“我的妹夫疯狂崇拜秩序,根本无法忍受混乱。坐吧,莉雅,把你所想的事告诉我。”
  她婉谢了坐下的邀请。“这事只需要一下子就行了。”她解释道。“凯琳想和安摩根去骑马,而他就要来接她了。我认为她不应该出去,纳山,却又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她很固执。”
  “你为何认为她不该去?”
  她当然可以来个长篇大论又毫无理由的解释,但她决定不浪费纳山的时间。
  “我只是对这事有些不安,”她说道。“而且我也知道克林不会让她去。他们都还无法确定白尼尔就是凶手,在这之前凯琳实在不宜随意外出。克林不在这里,而她母亲又拗不过她。你愿意处理一下这事吗?我想凯琳应该不至于敢和你争论。”
  纳山朝门口走去。“那么克林并不信任这个姓安的喽?”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道。“摩根是克林的朋友!”她放低声音。“就是他接了克林在理察爵士那儿的工作的。”
  “不过你相信克林不会让她去。没问题,我来处理。”
  “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莉雅匆匆跟在纳山身后问道。
  “什么都不用。”纳山答道,接着露出坏坏的笑容。“我不需要理由,只打算告诉她留在这里。”
  “她如果不同意呢?”
  纳山笑起来。“我跟她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的方式。相信我,莉雅,她绝不会争辩的。这世界上只有两个女人不受我威胁:我妹妹和我老婆。别担心,我会搞妥的。”
  “事实上,纳山,应该是三个。你威胁不了洁玉、莎娜和我。”
  他眼底意外的神色令她微笑起来,但却不敢真笑出来。
  公爵夫人正在门厅里等着和莉雅及纳山说再见,她解释说得为一个重要的晚宴做准备。她吻吻莉雅的面颊,然后又要纳山弯腰好让她也吻吻他。
  莉雅认为凯琳还在大厅里。她转身赶在纳山之前进去,免得她认为她从中作梗。凯琳为她的不守承诺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莉雅可不想再给自己另添一项罪名。
  莎娜坐在软椅上,小金妮坐在她旁边,宝宝就抱在她腿上。
  “我真希望娇安会长成像你一样漂亮。”莎娜告诉金妮。
  “我想不会,”金妮答道。“她的头发不够多。”
  洁玉两眼一翻,莎娜微笑。“她还很小,”她说道。“也许以后会长多呀。”
  “凯琳人呢?”莉雅走进来问道。“纳山想和她谈谈。”
  “她几分钟前走了。”洁玉答道。
  莉雅立即假定凯琳是和她母亲一道走的。她在金妮旁边坐下看着宝宝。
  “她对我们干涉她的计划很生气吗?很可能她现在就在对她母亲大发脾气呢。喔,莎娜,娇安真漂亮,她长那么小。”
  “她会长大的。”金妮宣称。“宝宝都是这样,妈咪说的。”
  “莉雅,凯琳没和她母亲一起回去,她和摩根一道走的。我们试着让她改变主意,却找不出充分的理由,最后她母亲只好让步。凯琳的眼泪说来就来,我想她母亲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宝宝开始闹起来,莎娜抱过她女儿站起来。“她小睡的时间到了,”她道。“我马上下来。滕斯一有空就会来帮我照顾她,那人对婴儿真有一套,对不对,洁玉?”
  “他对四岁大的宝贝也很有一套。”洁玉转向她女儿。“你也该午睡啦,金妮。”她女儿却不想走。洁玉坚持,她牵起金妮的手拉她站起来。
  “我不是小宝宝也,妈咪。”
  “我知道你不是,金妮。”洁玉答道。“所以你一天只要午睡一次,而娇安却有两次呀。”
  莉雅在椅上坐下看着洁玉拖着她女儿走出房间。纳山站在门口。
  “你要我去追凯琳吗?”他问道。
  她摇头。“我只是太杞人忧天了,纳山,相信不会有事的。”
  这一刻大门打开,凯恩和克林一道走进来。凯恩在门厅和纳山交谈,克林却立刻进来找他老婆。他在她身边坐下,拉她过来吻她。
  “怎么样?”他开始摩她的颈侧,一直没告诉她结果,她只好设法开口问道。
  “他很可能有罪。”克林说道。凯恩和纳山走了进来,莉雅赶忙推他,叫他停止轻咬她的耳垂。她丈夫叹口气后才直起身子,见她颊生芙蓉又微笑起来。
  “他有动机和下手的机会。”克林又接着说道。
  凯恩听见了他弟弟的说词。“我认为我们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不过我承认那个推论……颇有道理。”
  克林点点头,接着拿出单子。“好啦,甜心,你要的答案在这儿。首先,尼尔否认他会和他妹妹一起去见自称她的秘密仰慕者的那个人;其次,他发誓他对保险的事一无所知;第三,他强烈否认和罗萍夫人有不可告人的私谊。”
  “正是我意料中的回答。”莉雅说道。
  “他可真是蓓莉的好哥哥哪。”凯恩坐下来打了个大呵欠。
  “还有另一个问题?”
  “哪一个呢?”克林问道。
  “我要他给你曾被蓓莉拒绝的追求者名单。上回他来看我时提到过有三个人,我想那也许挺重要的。说真的,克林,你是不是忘了问他了?”
  “我没忘。其中之一是简金斯……他已经结了婚,所以不算数;还有马基顿。”
  “他就快结婚了。”凯恩进来说道。
  “还有呢?”莉雅见克林没继续讲下去便随口问道。“第三个是谁?”
  “安摩根。”
  凯恩说出了这个名字,克林点点头。莉雅看纳山一眼,只见他蹙起了眉头。“克林,摩根是你的朋友吗?”他问道。
  “老天,当然不是。”克林答道。“到现在他很可能已经想一把扼死我了,他一直为某件无法挽回而他又搞砸了的事怪罪我。”
  纳山向前倾身。“他有没有可能怀恨到报复在你老婆身上?”
  克林脸色一变。他正要摇头,继而停了下来。“是有可能,”他坦承道。“机率不大,不过……你在想些什么,纳山?”
  他的合伙人转头看着莉雅。
  他们两个齐声说道:“凯琳。”  第十七章  “我们没有惊慌。”
  “我们当然有啦。”莉雅冲着她丈夫一笑反驳道,然后又回头做她的事。
  他们两个都在床上。克林头枕着枕头,四仰八叉地伸展着四肢,莉雅则跪在床尾拧干另一条长棉布,将之敷在她丈夫的腿上。热水已使她的手指发红,然而克林愉快的叹息使得一切不适有了价值。
  她把温爵士建议的清单拿给克林看时,他居然没发火。他拒绝了止痛药和酒,也详细解释了原因;他不想变得依赖那些东西,不管腿有多痛,他都不会用那些东西。热敷纾解了他小腿上的痉挛,而只要她让他忙着想其它事,他也会忘了对那些伤疤的尴尬。
  当然他对他身体的其它部分可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甚至还有些爱现呢。莉雅身穿粉白相间的高领睡衣和搭配的睡袍,克林却一丝不挂。他双手枕在脑后,当他又长叹一声后,她决定她的丈夫在她面前是百无禁忌……而且满足的。
  “我承认凯恩是有些像无头苍蝇,但那也是因为摩根有可能涉嫌嘛。”
  “有些?你在开玩笑吧,克林。他抓起他老婆一把丢进马车里,然后就一路飞驰追着凯琳到公园去了。”
  克林为那景象咧嘴笑起来。“好吧,他是着慌了,我可没有。”
  她毫不淑女地哼一声。“那我是没看见你跳上他们的马车以免没赶上喽?”
  “有备无患嘛。”
  “应该是杞人忧天。”她说道。“如果你和凯恩真赶上了,凯琳大概要丢脸丢死了。所幸摩根在她的哥哥们找到她前,就送她回到家。不过,这其实全是我的错。”
  “错在哪里呢?”
  “我搞得大家鸡飞狗跳。”她承认道。“我不该把你的家人弄得紧张兮兮的。”
  “他们也是你的家人。”他提醒她。
  她点头。“你为什么会认为蓓莉拒绝过摩根呢?”话题急转直下,克林却不以为意,他已逐渐习惯他老婆跳跃式的思考了。她是个极端理性的女人,又聪明得紧,为此他再也不小觑她的任何意见了。如果她还无法确信尼尔就是凶手,他也不会断然相信。
  “摩根已债台高筑,也很可能会失去他的产业。”
  “你从何得知的呢?”
  “理察告诉我的。”他答道。“或许蓓莉认为她可以找更好的人选。”
  “嗯,”雅莉说道。“不无可能。”
  “甜心,我们上床睡觉吧。”
  她下床将水盆搁到窗边的长条椅上,然后拿志他腿上的湿布折好,放到水盆边。
  “克林,你会为我想告诉你蓓莉的事,而你却不肯听而内疚吗?”
  “天,没错,我是内疚。每次你要讲,我都告诉你别管闲事。”
  “很好。”
  他睁开一双眼睛看她。“很好?你要我内疚?”
  她微微一笑。“正是。”她脱下睡袍搁在床沿,她一派认真的模样。“你究竟想‘协商’什么?”
  “关于我们睡觉的安排。我要整晚睡在你的床上,克林,争论不会有好处的。”莉雅停止解扣子,急忙跳上床。她认为如果她已经在他旁边躺好,克林会比较难以拒绝她的要求。她拉好盖被、拍松枕头后说道:“如果‘内疚’不管用,我还打算提醒你我目前的‘非常时期’你总不至于拒绝你孩子的母亲吧。”
  克林笑起来,他翻身侧躺揽着他的妻子。“你是个难缠的小谈判者。”他懒洋洋地说道。“爱,不是我不要你和我睡,而是我一个晚上要上下好几次床,我不想吵醒你。
  你需要休息。”
  “你不会吵醒我的。”她答道。“今天我收到了院长的来信,”她又改变了话题。
  “我把它放在你桌上要给你看。史东赫文的玫瑰开始开花了,也许明年你带我去看我们的城堡时,花会开得更美。那会是很美的景观呢,夫君。”
  她又挨近他一些。“院长从银行拿到那些基金了。我向来没怀疑过她的能力,如果她愿意,可以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克林听了这消息很高兴,他不希望将军得到莉雅继承的任何一丁点儿财产。“狄先生可以不用担心了,”他说道。“钱一旦安全地放在银行……”
  “老天,克林,你该不会认为院长会把钱送来给我们吧?”
  “我的确……”
  她的笑声打断了他。“什么事这么有趣?”
  “把钱从将军那里拿走一点也不难,不过要从院长那里拿可就不大可能啦。”
  “为什么?”他一脸的茫然不解。
  “因为她是个修女,”她答道。“而修女们最擅于‘募集’金钱,她们绝不会漏掉一毛钱。将军根本比不上院长,你也一样,夫君。是上帝使她们获得那些钱的,”她接着说道:“此外,它是个礼物,记得吗?而她们当然也会把钱好好运用的。至于狄先生,他会不高兴一阵子,然后他就会忘记。”
  克林俯身吻她。“我爱你,莉雅。”
  她一直在等他这句告白,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或许你是有点爱我,但是当然不如纳山爱莎娜那么多。”
  她的话让他契了一惊,他用一肘撑住上身好看着她的表情。她没在微笑,但眼中闪过一抹错不了的光芒。这个小女人又在搞把戏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她丝毫不为他低吼似的声音和皱在一起的眉头所动。“我又在谈判了。”她解释道。
  “这回你又要些什么啦?”克林几乎无法维持皱眉的表情,他想笑。
  “你和纳山要用国王给莎娜的礼物,因此我请示……不,是要求你们要从我继承的财产中取用相等的数额。这才算公平,克林。”
  “莉雅……”
  “我不喜欢被轻视,丈夫。”
  “轻视?你这念头又是打哪来的呀?”
  “我现在真的很累了。想想我所请求的公平,明天告诉我答案。晚安,克林。”
  请求?这字眼使他发笑。她是“命令”,而且是不折不扣的。他觉得她已下决心固执到底,绝不轻易作罢。而从她的口气中,他也知道自认被轻视的她感情上已受了伤害。“我会想想看。”他终于承诺道。
  她没听见,她早已睡熟了。克林吹熄蜡烛,拉他的妻子靠近他,没几分钟也睡着了。楼下还有人尚未上床休息,富恩还在为他妹妹善后。他原先指派给玫恩掸大厅灰尘的工作,现在努力弄干净她漏掉的地方。富恩是一丝不苟的完美主义者,而在他两个妹妹熟悉此处的习惯前,他会继续检查她们工作的成果,确定一切都合于他的标准。到了凌晨一点他才终于把大厅弄好,并吹熄蜡烛。他刚走到廊上,大门便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由于夜已深,富恩没有直接开门,而是从边窗往外瞥,见门外是他主人的朋友,这才开了门。
  安摩根冲进屋里。富恩未及说明克林与莉雅已经休息,摩根已开口说道:“我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但这是紧急事件,我得马上见克林一面。理察爵士再一会儿就会过来。”
  “但我家主人已经上床睡觉了。”富恩迟疑道。
  “去叫醒他。”摩根命令道,接着语气又放柔了下来:“我们碰上了危机,他会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的。快去吧,老兄,理察马上就来。”
  富恩没和伯爵争论,他立即转身上楼。摩根跟在他后面,富恩认为他是想在图书室等,半转过身想请他在楼下大厅等就好了。
  他的头部爆发一阵白热化的剧痛。没有发出警告的时间,也没有反抗的力量,落在富恩后脑的那一击使他跌入黑暗之中。
  他往后跌。摩根攫住他的腋下,以免他跌下楼梯制造噪音,然后又将他挂在扶栏上。他站在那里端详管家好半晌,确定他不只是被吓着后,满意地点点头,将注意力转向更重要的任务上。
  他爬上楼梯。一个口袋里装的是要用在莉雅身上的匕首,另一个则是装着对付克林的手枪。
  兴奋并没有使他变得大意。他早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将他的计划演练至毫无瑕疵的地步了。
  莉雅没和她丈夫同床,这是他第一次来拜访克林时发现的。当时他在书房门外碰见莉雅,听见她说要回她的房间拿东西,并看着她沿着走廊经过第一扇门进入第二扇。他将之记下以备日后不时之需,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机。
  他打算先杀莉雅。他们两人的房间之间必定有相通的门,若没有走廊上的也一样。他要让莉雅尖叫出她的恐惧和痛苦,引克林冲进来救他心爱的妻子。摩根会等他看见这一幕,看见莉雅体内涌出的鲜血。一旦他眼中出现惊骇而无助的神情,他便以一发命中心脏的子弹结束他的生命。
  克林本应慢慢、痛苦地死去,但摩根不敢冒险。克林是个危险人物,这个理由便足以使他决定速战速决。
  不过,他发现自己的妻子将死前的那个表情,也就足够摩根回味许久许久了。
  他轻巧如猫地经过书房,然后是第一个卧室的门,直至到了他曾见莉雅打开的门前才恢复正常呼吸。
  他冷静自持,而且蓄势待发。然而他仍等待着,兀自沈浸在斯待的喜悦中。他倾听着岑寂……等待……任高热攫获他、燃烧他,给他力量。
  他们两个都该死。莉雅当然是因为她是女人,而克林则是为了毁了他在国防部的机会的缘故。没错,如果克林和他一起出那趟任务,他便不会在见到那法国人的女儿时失去控制,不会注意到她的皮肤看起来有多光滑,以及她眼中那脆弱纯真的神采。他会控制住用手中的利刃插入碰触的冲动……但克林并未和他一起去,而这一回幸运女神也和他作对。那个父亲比预定的时间早回来。撞见了正将他的利刃插出、插入抽出,沈溺于无上极乐之中的他。如果克林和他一起去了;现在那对父女还会好好活着,而他也会控制住自己……是的,是的。他应该会……而,噢,上帝,她是如此甜蜜……
  她的身躯在他的刃尖上感觉就像奶油般嫩滑,他知道莉雅的也同样柔软。她温热滑腻的鲜血将喷在他的双手上,就像他的精液一般温热滑腻……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理察告诉他克林和他都认为他不适合做他们的工作,摩根假装很失望,实则内心怒火熊熊。他们竟敢藐视他?他们敢?
  他当场便决定杀了他们两个。他向来擅长计划,克林和理察将死于悲剧性的意外事件。然而今天和克林的妹妹在公园骑马,她告诉他莉雅企图说服她别出门后,计划有了改变。
  那愚蠢的小丫头什么都告诉他了,摩根因而知道他们已开始怀疑他。根本没有任何足以证明他和那些女人间的关联的证据存在……不是吗?不,不,他不能如此怀疑自己,他精明狡猾得不容任何破绽存在。他会先杀了莉雅享受那全然的喜悦,然后是克林。最后在出去时,他会确定那管家再无法醒来。
  没人能怀疑到他身上,他有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今晚“一整晚”都和洛琳那只母狗在一起,她会告诉每一个问她的人他一直没离开她的床,而这全拜他在她琴酒里加的那一大剂鸦片酊之赐。
  哦,是的,他想到了每个细节。他露出满足的微笑,抽出口袋内的匕首伸手探向门把。
  克林听见了门开时的吱呀声。他在不适中醒来,正想下床走走以祛除腿部的抽痛时,那模糊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没再等其它声音出现,所有的直觉都在发出警告。有人在莉雅房里,而且那绝非他的仆役之一,他们绝不会未经准许便擅入他们的卧室的。
  克林动作迅如闪电,却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取出床旁小几抽屉中装了子弹的手枪,再踅回他的妻子身边,一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向他,月光和手枪都对准两个卧房间相通的门。
  莉雅乍然清醒过来。透窗而入的明亮月光使她看见丈夫脸上骇人的表情,她思绪霎时活跃起来,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克林终于移开捂住她的手,示意她到房间另一头去。他始终没正眼看她,注意力一径集中在通往她卧房的门上。
  她想走在他前面,他却攫住她的胳臂把她拉到他身后,和她一同退向房间的另一边,然后将她推进墙壁和壁橱间的隙缝中。他站在她的正前方,保护她不受正面攻击。她完全不晓得他们在那儿站了多久,感觉上像是永恒那么久,而实际却可能只有几分钟。
  然后门缓缓开启,一个人影投射在地毯上,闯入者并未悄悄潜入卧房,而是以恶魔般的速度和决心跑着进来。他低沈疯狂的咆哮令莉雅的背脊一阵冷颤直窜而来,她紧闭双眼开始祈祷。
  摩根一手高举着匕首,另一手紧握手枪。由于他是跑着进来的,因而几乎到了床边。他才发觉床是空的。他那原本已相当可怕、非人类的低咆突然变得像是头失去唾手可得的猎物般肉食动物愤怒的吼叫。甚至在未转身前,摩根便已知道克林正等着他……也知道他至多只有一秒的时间能救自己。而对像他这么聪明、优秀的人而言,一秒也已经绰绰有余了。
  毕竟他是无可匹敌的。他迅速一个转身,手枪在握,他的手指爱抚着扳机……
  他的死亡在瞬息间开始、结束。克林手枪中的子弹自摩根的左太阳穴射入他的头部。他颓然倒在地板上,两眼大睁,武器仍紧握双手中。
  “别出来,莉雅。”
  克林的命令严厉而简洁。她点头,继而想起他背对她根本看不见她。她一径紧压着腹部的双手开始作痛。她强自放松它们。
  “小心。”她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怀疑克林根本听不到。
  他走到尸体旁边,踢开摩根手中的枪,屈膝蹲下确定他是真的死了。然后他长呼一口气,心跳如雷。“混帐东西。”
  他起身踅回莉雅身边,对她伸出双臂。她从角落里跑出来,眼睛盯着摩根缓缓地走向她丈夫。克林将她揽入怀中,挡住她的视线。
  “别看她。”他命令道。
  “他死了吗?”
  “没错。”
  “你是真的要杀他吗?”
  “他妈的,当然是。”
  她偎在他身侧,克林感觉得到她在颤抖。“都结束了,甜心。他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了。”
  “你确定了他死了吗?”她发颤的嗓音中满是忧虑。
  “我确定。”他答道,口气依然因愤怒而严厉。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克林先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才开口答道:“这只是一种反应。”他说道。“这混帐东西是有预谋而来的,莉雅,如果你是睡在你房里……”
  他说不下去,她可能发生的事骇人得令他无法去想。
  莉雅拉起她丈夫的手,领他走向床边,轻推他的肩要他坐下。“但是由于你的直觉,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听到了他在另一个房间的声音,对不对?”
  她的轻声细语含有安抚的意味,克林不得不摇摇头。他的妻子正在安慰他……而天可怜见,他确实需要它。
  “把睡袍穿上,甜心,我不要你冻坏了。你还好吗?”说着他将她拉到他膝上坐下。
  “是的,”她答道。“你呢?”
  “莉雅,要是你有个万一,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我也爱你,克林。”
  她的告白抚慰了他。他咕哝地表达了他的喜悦,他把她抱下来放在身旁的床上。他再深呼吸一次后站起身来。“我去叫醒富恩,要他去找理察来。坐在这儿别动,直到……”
  见她一跃而起使他打住讲了一半的话。“我和你去,我不想留在这儿……看着他。”
  “好吧,爱。”他以手臂环住她的肩走向门口。
  她又开始打颤,克林不要她再害怕了。
  “你不是说过摩根很有魅力吗?”
  她惊喘一声。“我当然没说过这种话。是凯琳觉得他很迷人,我可从没有这种想法。”克林没有反驳。他认为此刻并不适合提醒她她还曾把摩根列入她的结婚名单中,这么说只会使她更难受。
  他这么说只是想在他们绕过尸体走向门口时转移她的注意,这办法还挺管用的。莉雅甚至没瞧摩根一眼,她正专心对她丈夫皱眉,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开始怀疑摩根了。”她宣称道。“呃,几乎是第一次见面开始啦。”见克林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她连忙补充道。
  他没和她争论。他们出了走廊他才发觉自己未着一丝半缕。他踅回房里套上一条长裤,然后扯下床单盖在摩根身上。他不要莉雅再看见这混帐的脸,他自己也一样。富恩不在他的房里,他们发现他趴在靠近门厅的楼梯扶栏上。管家的情况远比摩根的死更让莉雅难过。她紧抓着富恩的手放声痛哭,直到克林说服她相信管家只是被敲昏了而已。当富恩发出一声呻吟时,她已经控制住自己了。
  一小时后,屋内挤满了访客。克林到街上招了一部出租马车,要车夫把理察爵士、凯恩和纳山接来,他们在相距不到五分钟内就全到齐了。
  理察先问富恩问题,然后送他上床。莉雅坐在软椅上,两旁各坐着纳山和凯恩,两人都争着要安慰她。由于深为他们的关切感动,她只好忍受纳山笨拙、过于用力的拍抚和凯恩那听不出什么意思的安慰语。
  克林走进大厅见到这三人不觉大摇其头,他几乎找不到他老婆,凯恩和纳山的宽肩已快把她完全挤扁了。
  “纳山,我老婆没法呼吸了,让开。你也一样,凯恩。”
  “我们正在给她适时的安慰。”凯恩宣称道。
  “正是。”纳山同意道。
  “你一定受到惊吓了,公主。”理察爵士站在门口说道。他匆匆走进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局长一副刚从床上被挖起来的模样,不但头发倒竖,衬衫下摆只有一部分塞在裤腰里,连脚上的鞋也不是同一双。两只鞋虽然都是黑色,但一只有穗饰,另一只却没有。
  “它当然是个惊吓了。”凯恩宣称道。
  纳山又安慰地拍拍她的膝盖。莉雅望着克林,她眼中跃动的眸光告诉他她快笑出来了。他认为她是在微笑,但又无法确定,因为她下半部的脸被凯恩和纳山的肩膀遮住了。
  “起来,纳山,我要和我老婆在一块儿。”
  纳山又给她最后一拍才挪到另一张椅子上。克林连忙坐下,将她揽在身边。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随后纳山问道。
  凯恩指指莉雅,对他的大舅子摇摇头。她没看见那动作,而既然似乎没人要回答纳山,她决定自己来。“干净利落的一枪,直接射穿左太阳穴。”她说道。
  “克林的枪法向来神乎其技。”理察爵士赞道。
  “你为凶手是摩根感到惊讶吗,理察爵士?”她问道。
  局长点点头。“我从没想过他竟然如此邪恶。上帝,我还把他安插到克林的部门工作呢。上回他把一桩任务搞砸我就认为他不适合做这行,他的无能害死了一对父女。”
  “或许那根本不是无能。”克林说道。“理察,你告诉过我那个女儿是意外出现的,现在我开始怀疑是摩根下手杀了她的。他的报告不是已归档了吗?”
  理察往前倾身。“我会查出真相。”他宣称道。“以上帝之名。另外,我也怀疑他今晚采取行动是基于什么理由?他怎么突然出来想杀莉雅?原来习惯把女人引诱到某个秘密场所的他,竟然来这里抓她,或许他是穷极无聊了。”
  “凯琳或许是他冒险一试的原因。”凯恩插进来说道。“她一定告诉过摩根,莉雅曾阻止她和他一块去溜马──凯琳的确有张大嘴巴。或许摩根据此便得到我们可能已在怀疑他的结论了。”
  纳山摇头。“那混球是疯了。”
  克林对这句评语再同意不过。“他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冲进房里时,我就认为他已经疯了。”
  “他已经上瘾了。”凯恩以强调的口吻说道。
  这句话令莉雅震骇莫名,她无法想象竟然有人会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快感。
  “要不是他今晚现身,我们说不定还没办法发现事实呢。”纳山说道。“而尼尔也会为了两桩他没犯的罪而锒铛入狱。”
  “摩根和罗萍夫人有什么瓜葛呢?他是和她有非比寻常的关系,或只是随意挑中她的?”莉雅问道。
  这问题没有人马上有答案,理察决定推理一下。“子爵和他的夫人之间有问题是很明显的,也许摩根正是抓住了罗萍的弱点,毕竟秘密仰慕者送的礼物和信笺是很令人兴奋的惊喜。”
  “无论如何,我们总会逮到摩根的。”凯恩说道。“他越控制不住自己,就越会犯下更多的错误。”
  “凯琳还认为他很迷人呢。”
  纳山大皱其眉的说这句话。凯恩点点头。
  “是啊,”克林慢吞吞地说道。“他真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杀手。”  第十八章  自摩根死后已数月,莉雅却仍至少一天要想那可怕的男人一次。院长曾训诲她要为罪人的灵魂祈祷,因为他们比圣徒更需要祷告,然而莉雅仍无法教自己为摩根祈祷。她试着将那恐怖的一夜抛到脑后,不过却从没忘记蓓莉。每晚上床前,她都会为蓓莉祈祷一番,还有罗萍。她深信她们俩已受尽磨难,如今正和造物主一同在天堂。
  纳山和莎娜正准备回他们在岛上的家。凯恩邀请了莉雅和克林到他们家和其它家人吃顿饯别晚餐。菜肴精美而且色香味俱全,但洁玉却在上第二道菜时脸色发青,突然跳起来冲出餐厅。凯恩对妻子的不适没表示多少同情,反而露出男性自大的笑容。
  凯恩平常不是这么迟钝的人,而且莉雅问他何以一点都不关心他妻子的健康时,他只是把嘴咧得更开,接着才解释说洁玉又怀孕了,在兴奋之余,她特地交代丈夫对她早晚必然会有的不适不准小题大做。
  结果是凯恩的肩膀被猛拍一阵,大伙儿也干杯了好几回。然后纳山和克林各自带着他们的妻子进入客厅。
  莎娜被滕斯唤上楼上去喂她那没有半点耐心的女儿。莉雅坐在她丈夫身旁听两个合夥人谈公事。话题转到公司最近的大笔进帐上,纳山声大如雷地要求知道钱打哪儿来。莉雅很能理解纳山的反应,他以为克林又回去为理察卖命了。
  克林解释由于他们用莎娜继承的钱却不用莉雅的,令她有被瞧不起的感觉。
  “这笔进帐正好是我们贪得无厌的摄政王没决定将之据为己有的话,莎娜会得到的数额。”克林说道。
  纳山摇头。“莉雅,你送娇安的礼物就已经太贵重了。”他抬眼看搁在壁炉上、他最爱的翡翠号的复制模型。
  克林也抬头看了一下,见纳山把船模型摆在那儿不觉微微一笑。“它真美,不是吗?”
  “你可以不必再对着它流口水啦,”纳山咧嘴笑道。“我们要把它带回家去。”
  “我真高兴你喜欢它。”莉雅说道。她转身正想跟克林说她可以再请画匠再为他另制一艘,纳山却打断她,说他和克林已毋须用到她的钱,他们的财务已完全上轨道了。“把钱用在克林为你买的房子上吧。”他建议道。
  她摇摇头。“我丈夫用保险金买下了它,纳山,而城堡又不需要多做什么改动或增减。我希望你们走前能去看看,它离我们租的屋子只有一条街远,而且又大又有好多的房间。”
  克林将视线由那模型移回他妻子身上。“那并不是城堡,甜心。”
  “喔,但它是呀。”她争辩道。“它是我们家,克林,因此,是我们的城堡。”
  这种逻辑虽教人困惑,他却无法反驳。“所以现在我有了两座城堡。”他笑道。“和一个公主。”
  他伸长双腿,手臂揽着他的妻子。纳山本想继续那笔钱的辩论,然而未几便了解莉雅对此事是绝不让步的。
  他终于接受了挫败。“天杀的。”他喃喃咒道。
  “现在又怎么了?”克林问道。
  “如果早知道你老婆这份大礼,我就不会提议卖掉一些股份了。你查出是谁拥有那些股份了吗?或许我们可以把它们买回来。”
  克林摇头。“狄马修不会说的,”他解释道。“他说那会使他失信于他的客户。”“让我和他谈一谈。”纳山建议道。“只要我和他独处个五分钟,保证他一定告诉我们。”
  莉雅马上试着要安抚纳山的火气。“狄先生是个有原则的人,我父亲绝不会和一个没荣誉感的人打交道的。我是他的女儿,纳山,因此我对他也有十足信心。我愿意拿我的每一分钱赌你绝对没办法使他改变信念,你还是放弃了吧。”
  “克林和我有权知道持股人是谁。”纳山争论道。
  克林听着不觉打了个大呵欠,但他妻子刚刚说的一句话突然吸引住他全副的注意力。她是他父亲的女儿。克林睁开双眼,目光又缓缓转向那艘船。
  他想起放在他父亲壁炉架上的那个城堡模型……以及莉雅的父亲将借条放在模型里的小把戏。
  然后他知道了。她的确是她父亲的女儿,股票凭证就藏在那艘船里面。这个发现令他大契一惊,他转向他的妻子时仍是一脸诧然。
  “怎么了,克林?”
  “你不会对我说谎吧,甜心?”
  “不,当然不会。”
  “你是怎么做的?”
  “做什么?”
  “你并没有买那些股票。我问过狄先生,他告诉我你没买,而你也告诉我你没有。”
  “我是没有。看在老天分上,为什么……”
  克林指向船时她住了口,知道她丈夫终于猜到了事实。
  她已怀了整整六个月的身孕,也一天天变得迟缓起来,但在必要时也可以动作迅速的。她急急站来走向门口。“我去看看莎娜,我真爱抱小娇安,她的笑容真是可爱极了。”
  “回这边来。”
  “我想最好不要,克林。”
  “我要和你说话,现在。”
  “克林,你不该惹你老婆不快。老天,她正身怀六甲哩。”
  “看看她,纳山,你觉得她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吗?在我看来倒像有罪恶感的模样。”莉雅让她丈夫看见她生气的表情,又走回软椅前,纳山对她眨眨眼睛。她叠起双手,对她丈夫大皱其眉。“你最好别生气,克林,我们的宝宝可能会不高兴喔。”
  “但是你没有不高兴吧,甜心?”
  “没有。”
  他拍拍他身旁的座位,她坐下来抚平衣摆。
  她盯着地板,他则盯着她。“它们在船里面,对不对?”
  “什么在船里面?”纳山问道。
  “股票。”克林答道。“莉雅,我问了你一个问题,拜托你回答我。”
  “是的,它们在船里面。
  他顿感释然,股份没被个陌生人买走令他高兴得真想大笑。
  莉雅脸蛋微红。“你是怎么做的?”他问道。
  “做什么?”
  “它们是用我的名义吗?我从没想到问狄先生那个问题,我拥有它们吧?”
  “不。”
  “或者用的是纳山的名义?”
  “不是。”
  他等着她自己招认,她却一直固执地保持沈默。纳山已经完全胡涂了。
  “我只是想和持股人谈谈,莉雅,看看他愿不愿意把它们卖回给我。我不会用威胁手段的。”
  “持股者没法和你谈,纳山,而且你去买回那些股份就法律规定而言也是不可能的……至少不是现在。”
  她转回去看她丈夫。“我承认我是插手干涉了一些,夫君,但我也要提醒你那时你对我的财产态度顽固得像头驴,我只好玩个花样了。”
  “就像你父亲。”他顶她一句。
  “没错,”她同意道。“像我父亲一样。他不会生我的气,你会吗?”她再度问道。克林无法不注意到他的妻子似乎不太为这可能性担心。她绽出一抹微笑,那灿烂的笑容令他不禁屏息。她总有一天会把他搞疯,而他却无法想象比它更美妙的事。他俯身吻她。“去和莎娜道别吧,然后我们就要回我们的‘城堡’去了。我的腿需要你的安慰。”
  “克林,这是我头一次听你提到你的腿呢。”纳山插口道。
  “他不再那么敏感了,毕竟他的腿痛救了我们的命。如果不是抽痛让他醒过来,或许他就不会听见摩根的声音了。院长总告诉我凡事都有道理在,我相信她是对的。或许那鲨鱼咬你一口,是要让你能救我和我们的儿子。”
  “我要有个儿子了吗?”克林问道,莉雅一派认真的口气令他微笑起来。
  “喔,是的,我相信是。”她答道。
  克林两眼往上翻。“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她眼中又是光芒闪闪。“我们应该叫他‘海豚’或是‘火龙’。”这两个名字都很合适,毕竟,他是他父亲的儿子。”
  莉雅起身离开房间,留下她丈夫兀自在那儿笑着。她拍拍她膨胀的肚子,低声说道:“你对我微笑,表现出温柔的一面时,我就叫你海豚,而如果你使性子发脾气时,我就知道你又变成我的‘火龙’了。我一定会全心爱你。”
  “她在那儿嘀咕些什么?”纳山问克林。
  两上男人目送莉雅上楼梯。“她在和我儿子说话。”克林说道。“她似乎认为他听得见她说话。”
  纳山闻言大笑起来,他从没听说过这么荒谬的事情。
  克林起身走向壁炉。他找到了巧妙地藏在船边的一个活板门内的闩子并打开它,所有的股票都卷起来用一条粉红色的丝带绑着。
  纳山看着他把那些证券拿出来打开,看着上面持股人的姓名。
  然后克林爆笑出声,纳山站了起来,他快好奇死了。“持股人是谁,克林?告诉我名字,我去和他谈谈。”
  “莉雅说那人没法和你谈是对的,看来你只好耐心等啦。”
  “等多久?”纳山追问道。
  克林把股票递给他的合夥人。“我想大概要等到你女儿学会说话的时候。它们用的全是娇安的名字,纳山。我们两个都不能把股份买回来。因为我们俩都被指定为执行代理人了。”
  纳山惊异不已。“但她怎么知道呢,股票在她和莎娜及娇安见面之前就卖掉了呀。”
  “你在信里告诉过我你女儿的名字。”克林提醒他的好友。
  纳山坐了下来,脸上缓缓露出微笑。“公司再也不必担心会有外人来干涉了。”
  “你上哪儿去啊,克林?”见他的合夥人走出去,纳山赶忙又问道。
  “回我的城堡,”克林说道。“带着我的公主一起。”
  他步上楼梯要去找她。她悦耳的笑声传至他耳畔,他停下脚步让她的喜悦冲刷过他。
  公主驯服了龙。
  然而龙仍是赢家,他俘虏了公主的爱。
  他满足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