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杰:匡庐片羽(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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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

1997年10月21日

 

匡庐片羽

张洪杰

 

坐船从南京逆长江而上,一天功夫便到了号称“七省通衢”的九江。庐山野外考察一向是我们地理学子的必修课程。人曰“一日游山玩水,三年课堂难得,”船过鄱阳湖口时,江湖之水清浊交汇,泾渭分明,一如陆游《入蜀记》所云,方知此言不虚。

时逢夏末,在山下还溽暑难耐,而随着汽车“跃上葱茏四百旋”,一圈圈地攀升,不觉竟有些凉意沁骨。当晚在海拔千米的云中山城——牯岭住下,果真清凉世界,入睡须被褥加身,令刚从“长江火炉”里撤退出来的我们新奇不已。

往莲花谷看冰川漂砾,是在一个雨日。那天我们登望江亭、爬好汉坡鸟道天梯,临小天池、出庐山北门,最后在人迹罕至的山野间,寻到了李四光所言“冰期庐山”的一处遗迹。这些饱受洗礼的冰碛,参差磊落,各自状貌迥然不同。有一两块如巨兽伺伏,其上冰川擦痕依稀可辨,想必曾经沧海。躲在单薄的雨衣里将就了午饭,我们从没膝的蓬蒿丛中觅得一条翻越垭口回去的小路。雨洗青石,暗流汩汩,大家携手扶持,倒也有惊无险。这一趟行程,尽管有些困顿,但在我看来,却别有意趣,拾取了一个久已失落的关于自然的梦。

在五老峰上登高极目,虽艳阳不现,没能见到李白的“金色芙蓉”,但云气涨漫、烟雾浩荡之景,也聊可慰情。最风雅的是像陆羽那样,取峰下招隐泉水,用松叶烹煮此间的云雾茶,品茗写经,得闲情也得诗意。要说少年锐气,三叠泉之行堪为佐证。从五老峰迤逦而下,千余米高差,漫漫的山道,我们一路与缆车、滑竿叫板,终于在心生悔意之前身已至瀑下。没来得及叫声累,我们的脸上又写满了兴奋。从崖口破空疾下的瀑布喷雪溅玉,巨响轰然。走在横架瀑前的铁索竹桥上,那种江河倒挂的滂沱大气令人顿然忘却了小我,两股战战而不敢抬头看。如此隆重的生命排场徐霞客见过余秋雨见过,白居易苏轼朱熹却缘悭一面。水是山的眼睛呐,芦林湖之类的高山平湖固然明眸善睐,但这“天下三绝”之一的匡庐飞瀑,实在是不能错过。

至今仍引以为憾的,是因实习要务在身,净土宗之源东林寺和“海内书院之首”白鹿洞书院均未能前去叩访;秀峰龙潭和天下第一的谷帘泉也不曾谋面。不过既然做了庐山客,含鄱口、月照松林、“天下无庐美此庐”的美庐还是目有所及的。当然,作为中国文化的一个标本而荣膺“世界文化景观”殊誉的庐山,招揽的不仅是芸芸众生流连风景的匆匆行脚,它的名下还有过国民党的夏都和“第二黄埔”,以及共产党的庐山会议。蒋介石失去的,毛泽东得到的,庐山几度风云吞吐,如今都已随风而去,飘入一纸青史编年。

山居十日,每天清晨五十多号人背包挂壶从窑洼开上牯岭市街,那大步踩踏的紧密足音装饰了小镇的残梦,也泄漏了我们愉悦的心情。同行的女生铅华洗尽,素面朝天,活泼泼地有性灵之美,我喜欢她们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样子。晚上几个人相约去东谷电影院看《庐山恋》,片子很老而观众正年轻。不知座中少男少女,心里埋藏着多少感情轶事。毕竟是花和梦的年龄。

栖身于夏季深处,所见识的庐山面目尚在经验与想象之内。下山到九江盘桓,浔阳楼、琵琶亭可供观瞻。地道的九江人陶渊明归隐在庐山,他把一顶小小的乌纱换成一件宽大的布衣,想与时代保持一段距离。印象中的九江和庐山,正如承德之于避暑山庄。如果说历史上是九江寄养了庐山,庐山遮蔽了这座城市,那么现在该是她走出历史、跃登时代前台的时候了。

少年子弟江湖老,我感慨着这样的生活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