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南保卫战(南都周刊 2009-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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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南保卫战

2009-8-21 9:50:26 来源: 南都周刊 浏览量: 4337 网友评论 1 条 推荐此文自2006年起,有“南京之根”称誉的老城南历史街区,因为大面积拆迁,温家宝总理两次批示,成为举国关注的公共事件。一时,居民维护合法权益,学者保护历史街区,一场关于老城南的拆保之战,在现代化建设中如何保护文化遗产的背景下,于两条战线同时打响。3年之后,这里再次成为冲突的焦点。   2009年2月23日,南京城南胡家花园片区启动拆迁工程,拆迁执法人员走向强拆现场。     自2006年起,有“南京之根”称誉的老城南历史街区,因为大面积拆迁,温家宝总理两次批示,成为举国关注的公共事件。一时,居民维护合法权益,学者保护历史街区,一场关于老城南的拆保之战,在现代化建设中如何保护文化遗产的背景下,于两条战线同时打响。3年之后,这里再次成为冲突的焦点。     南都周刊记者·谢海涛 南京报道  摄影·南英 谢海涛 姚远     尽管27岁的朱敏,在这生活了27年,但是,她说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老城南了。晚上9点多,她再次路过评事街,两边是断壁残垣。一个月前,她在南市楼1号的家,毁于一场强拆。     由南市楼下去是泰仓巷,狭窄的街巷上,满是红色的“空调搬家”字样。此时,南市楼和泰仓巷交界处,人声鼎沸,穿着汗衫短裤的男女老少,正围着记者,一个接一个倾诉着遭遇。泰仓巷22号的马邦宝,从房子里拉出电灯,照亮了一张张愤怒的脸。   “补偿标准不公开,叫我们怎么去签字?就是刀架到脖子上,让你签,能不能签?”     一辆摩托从人群中嚣张地吼过,引起人群一阵叫骂声:肯定是拆迁办的人。     由泰仓巷右转,下行,是千章巷。两边房子或以墙封门,或门窗如洞。     29号的杨国顺,还在灯下整理着告示。A4纸上是黑色的粗体字:按南京拆迁补偿安置标准,本户属回迁之例,否则免谈,对于多次上门者按宪法第三十九条之规定以侵入民宅罪、扰民罪“自卫”,后果自负。     从高处看,这是一片灰暗低矮的街区,单价在两万元以上的高楼,从北面的建邺路,南面的升州路,东方的中山南路,西方的鼎新路,呈泰山压顶之势压下来,1990年代开始的旧城改造浪潮,于此显示出无坚不摧的威力。     从街区向东,靠中山南路一侧,新打造的商业地带熙南里,流光溢彩;向西,安品街靠近仓巷一带,只余半边街,一面围墙围住了拆后的废墟;往南,仅隔百米的秦淮区牛市、颜料坊一带,从前的秦淮人家,如今是工地;一河之隔的船板巷,已平地起高楼。     这就是有“南京之根”称誉的老城南。作为仅存的明清风貌历史文化街区,这里再起冲突:拆迁人员使用跟踪、打人等暴力手段,强行拆迁;居民为维护权益不得不联合抗争;学者为保护历史街区不断上书国务院,甚至不得不申请举行听证会。而这一切,早在3年前,激烈的冲突就成为举国关注的公共事件,甚至惊动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两次作出批示。     老城南的2006年     在杨国顺和马邦宝的印象里,拆迁的危险是一点一点逼近的。     他们所居住的南捕厅地区,明时,即为居民区中心部位;民初,为大户人家聚居地;如今被称为南京居住文化、手工业文化的典型代表,“城南文化”的缩影。     在南市楼1号楼,朱敏和母亲住在外公留下的房子里,那是一栋5层灰色楼房,阳台上能望见下面黑瓦的老式房子,一条条古街巷隐于其中:宋时相信泥马渡康王的泥马巷,源于元代皮作坊的评事街,明初朱元璋建十六楼时的南市楼,生产云锦的绫庄巷。一个城市的历史痕迹,在此清清楚楚。     朱敏很享受这里的生活:房子闹中取静,交通方便,治安也好,晚上很晚回来也不怕。     马邦宝则世世代代住在泰仓巷22号,“我们住在这里时,满清还没有进来,大概是明中叶。”这是一座前后三进的房子,170-180平方米。1970年,房产局未经产权人同意,强行征购,三进的房子只剩下了一进。     马邦宝所住地块的东侧,南捕厅15号、17号、19号,从前小巷深处的青砖白瓦的老屋,是被称为“九十九间半”的全国重点文保单位甘熙宅第。     2002年,南京市规划局编制了《南捕厅街区历史风貌保护与更新详细规划》,规划范围东起中山南路,西至红土桥路,北靠建邺路,南临升州路。在2003年的《南京老城保护与更新规划》里,南捕厅街区属于历史文化保护区整体保护区域。而从2006年起,除甘熙宅第保留外,对上述区域规划的实施,变成了对周边老房子的大肆拆迁。     2006年8月23日,南京市房管局发布拆迁公告,对位于南捕厅四号地块的马巷、南捕厅、大板巷、定盘巷、观音庵实施拆迁。     南京的官方网站“龙虎网”上说:2006年是“十一五”规划和新一轮城市建设的开局之年,南京城市建设初步测算总投资260多亿元。     2006年的老城南拆迁,并不止于南捕厅街区。在南捕厅以西,七家湾、酱棚营、安品街、月牙巷等7处被列入拆迁范围。在南捕厅以南,龙泉巷、剪子巷等12处被列入拆迁范围;同一天,颜料坊、牛市、洋珠巷、弓箭坊、黑簪巷、集庆路、铜作坊、上浮桥开始拆迁。     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古建筑学家周学鹰,在2006年7月的一天上午,听说城南的老房子拆了,跑到现场一看,马上呆住了。     那时,从白下到秦淮,在南捕厅街区的西、南方向,南京的方言、云锦、绒花、白局、灯会等传统民俗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发源的地方,多处江南穿堂式民居街区,迅速成为瓦砾,“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风格再难寻找:国学大师夏仁虎故居所在的颜料坊,清末民初明文化名人陈作霖故居所在的安品街......     密集式的拆迁风波之下,一向被熟视无睹的老城南,骤然成为南京人关注的中心。     老城南是怎么一回事     在南京的学界,南京市地方志专家杨永泉是最早公开呼吁保护老城南的。他在起草于2002年的《关于建立南京古城保护区的建议》里,回顾了城南乃至南京的前世今生:     战国时范蠡在城南长干里筑城,史称越城;三国时东吴迁都建业城,以秦淮河居民区为中心,开六朝金粉盛况之先河;自南唐时重建都城,明初朱元璋建起世界第一宏伟城垣,都城47万人,手工业工人20万余人,居于城南,秦淮两岸,百货杂陈,商贾云集,街巷星罗棋布,构成南京古城中最具历史特色和江南庭院式的居民格局;后经太平天国、中华民国、新中国,城南街巷仍保留着明初的格局和风格。     南京市作协副主席,有“薛城南”之称的薛冰,从1980年代,就跑遍了城南。他说:从城南走到城北,就有走过半个中国的感觉。城北是民国建筑,城南是明清建筑。     而老城南又在何方?东吴开凿的运渎自东向西,横贯南京,南唐大内御桥“内桥”横跨运渎,宋元金陵城的中轴线由此直到南门,在东、西、南三面直至城墙,这片面积约5平方公里的古城区,在今天被称为“老城南”。     在2002年杨永泉的建议书上,南京市副市长周学柏批示:“此建议须认真研究,未定之前,先按建议立即停止三片范围拆迁活动,容论证后决定如何保护。”同一年,南京组织编制了《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似乎,老城南的保护水到渠成。没想到,几个月以后,秦淮区的剪子巷,文学史上著名的乌衣巷就开始拆迁。     2006年开始拆迁时,杨永泉在外地出差。他没有想到,仅仅4年,一切都变了。     这场被北大学子姚远称为“等于是巴黎拆毁城岛、威尼斯拆除圣马可广场”的古城区拆迁,震动了南京各界。     2006年8月,姚远以“南京市民”的身份寄出300封呼吁信后,中科院院士、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两院院士吴良镛、中国工程院院士傅熹年等16位著名专家学者签名支持。     2006年10月17日,温家宝在呼吁信上作出批示。同年12月,南京市副市长陆冰、规划局局长周岚等进京汇报。周学鹰也参加了此次整改会,他说:“周岚作汇报,被打断了,实际上是被吼断的。陆冰副市长当时就表态,我们一定不拆了,按照专家们的意见保护老城南。”     这一年底,住在牛市64号的主人发现,再没有拆迁人员找他了。这个空荡荡的废墟里,只剩下了三栋建筑。对于老城南保护,似乎已是柳暗花明。     但是,2007年,钓鱼台、门东的“南门老街”工地还在拆迁......近些年,一直在研究老城南古建筑的周学鹰觉得很失望。     泰仓巷里,正在搬家的居民。   动迁组进街     对于南捕厅一带,危机再次降临时,是2009年年初,白下区、秦淮区的南捕厅、门西、门东、教敷营等被列入“危旧房改造计划”。     1月16日,南京市市长蒋宏坤在城建工作动员大会上做出具体部署:危旧房改造力争完成200万平方米;加快完成新一轮城市规划编修,使之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经得起后人的评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2月20日,马邦宝及上百名原住民,写信吁请白下区政府、南京城建历史文化街区开发有限公司:老城南是南京的根,经过多年的“旧城改造”,残存的老城南传统民居和民国建筑已是古都最后的碎片。每一座传统民居、每一幢民国建筑、每一片历史街区的死与生,都关系着南京文脉的断裂和承续,如果继续采用“危旧房改造”的拆迁模式,拆去了老宅,迁走了居民,南京的文化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然而,他们的这一呼吁,似乎如拆迁人员所说的那样,“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3月1日,动迁组的大旗扯进了各个巷子,一夜间各种搬家广告,贴满了墙。     朱敏所住的南市楼1号楼,像所有的巷子一样,住进了动迁组。很快,拆迁人员上门查看房子。朱敏收到了南京白下区房地产拆迁有限公司“致拆迁居民和工企单位的一封信”,上写:拆迁期限:2007年10月12日-2009年7月5日。     隔了几天,动迁组第二次上门,说是要征用朱家一间房。朱家的房子74.71平方米,2室一厅,朱敏和妈妈在这里相依为命。朱敏没有同意。     接下来是谈价格,拆迁人员拿出评估价,补偿款是604927元,另附迁附着物及不补助费10276元,这样,每平米折合刚过8000元。这时,周边二手房的价格都已在1.2万元以上。而按照开发商所作广告,这里即将建成的别墅每平方米达4万元以上。     朱敏不同意这个价格,她开出16000元/平方米,并且说,没有事情是可以一次谈成的。对方说:不行,就是按评估价来。     杨国顺的家里,也开始一天一天地来人。杨家住房面积18.6平方米,实际面积20多平方米,他在房内搭了一个10平方米的楼阁。拆迁人员给出的价格是每平方米7000元,按该价补偿,再扣除房管所的10%,杨永顺只能拿到12万多。“靠这点钱,在周围只能买个卫生间。”     “要么回迁,要么强拆。”杨国顺在门上用粉笔写着:卖,电瓶车转让证件齐全,人和贝贝除外。贝贝是杨家的宠物狗。杨国顺说:“老城南,是南京的根,南京的魂。签了字,我就是你们的帮凶,老城南就毁在我们手里了。”     他很快发现,这个从前平静的街区,开始不正常了,他说这是“白色恐怖”:     4月的一天夜里,大板巷81号的大门被人拆了;     5月,大板巷35号,许丽华的哥哥被打了;     泰仓巷26号的孤寡老奶奶,80多岁,被逼着签字,老奶奶说不会签,3个拆迁办人员就按着她的手签了字。     接下来的几个月,街区相继过世了几位老人。马邦宝说:他们还跟踪,打人。     在马邦宝住的泰仓巷,每天晚上,都有几十乃至上百居民,聚集到他家门口,商量对策。拆迁人员在墙上贴上了标语“禁止在此停留”,不知哪位居民在下面回了四个字——“千古奇观”。     花露岗民居的庭院。 门东老街。 南捕厅的回民人家。 还保留的望鹤楼民居。 仍在使用的南宋古井普生泉。 钓鱼台河房及其对岸长乐路,已被拆成废墟。     国家文物局长的调查     南京的学者坐不住了。     4月,南京博物院前院长梁白泉、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蒋赞初、古建筑学家刘叙杰等29位专家联合发出《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告急》吁请信,上递建设部、国家文物局。5月下旬,温家宝总理就老城南拆建再次作了批示,要求有关部门抓紧调查处理,并派出调查组来宁。     先调查组而来的是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5月27日,单霁翔先去看了南捕厅二期工程“熙南里”。这里除甘熙故居及一幢民国建筑外,其余历史建筑全部被拆。在此,单霁翔对南京市副市长陆冰说:历史街区的保护,不是只留几个文保单位不动,而把整个街区拆掉。     一行人来到安品街,靠近仓巷一带,只见安品街从靠近狗皮山到仓巷一带,北面的半条街已没了,代之于围墙后面的空地。陪同的周学鹰看到,单霁翔在围墙边上,把相机举起来照。稍后,站在拆光的安品街仓巷问陆冰,“这就是你们的‘镶牙式保护’吗?牙在哪儿啊?”事实上,单霁翔所站的位置,就是安品街文保单位群的废墟。     就在同一天,朱敏收到了南京市房产局开出的房屋拆迁拆决答辩通知书,称开发商要求按评估价604924元,对其进行货币补偿或以公示房源产权调换,并要求在规定时间内腾空房屋移交。     镶牙说的破产     在单霁翔视察之后,南京市对历史街区的镶牙式保护遭受严重质疑。     “镶牙式”语出2004年公示的《南捕厅街区历史风貌保护与更新详细规划》。该规划提出对南捕厅分三层次保护:历史街区、历史风貌区、环境协调区。其中,历史街区在甘熙宅第周围,确保原汁原味;历史风貌区,保护一、二类历史建筑,其他建筑采用以传统风貌“镶牙式”的新建筑用插建方式更新。     “保护肌理,而不是单独保护某一建筑,是我们2003年提出的。”主持该规划的东南大学教授吴明伟对记者说,2003年开始调查时,发现南捕厅一带的房子质量不是太好,真正能划到历史街区的,条件不是很够,所以后来提出,不是直接保护房子, 而是把一些区域按照整体风貌保护起来。对于老房子的保护,当时划了70多个门牌号。     据吴明伟介绍,该规划2004年公示后,由于经济问题,开发商并未启动。到了2006年启动时,重做了规划,与2004年的相比,地块的用途没大的变化,需要保留的房子少了,基本上都要拆掉。然而这次规划,没有公示,拆迁工作就开始了。吴明伟曾就此提出意见。     2006年底,在大拆大建遭各方反对时,南京市召集本地专家学者,用两个多小时聆听了一场以南门老街为例、由南京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赵辰解说的镶牙式肌理再造的老城南保护模式,这让许多专家耳目一新。     南京市规划局编的《南京门东南门老街复兴规划研究》,对该方式解释如下:突出街巷格局、空间尺度和城市肌理的保护,在保护、修缮部分有保留价值的历史建筑的同时,对其余搭建棚屋及不协调的建筑进行“镶牙”式更新。     然而,这个美好想法,后来并未实现。那块地后来被拆后,只保留了三条营几个古民居。该方式被周学鹰称之为“拔牙”。“事实是,你站在中华门城堡上,或者下面,你看门东老街一期,好几公顷的面积,所谓‘镶牙式保护’还留了几栋房子?荒草已经长到一人高了。这根本不是镶牙,而是完完全全的拔牙。”     据知情人士透露,原因之一,这块地后来被政府卖给了一个开发商,对方提出:净地出让。     作为该规划的主持人,赵辰在其中的作用受到质疑。同吴明伟一样,赵辰否认了是镶牙说的提出者。他说:我就是打死了,十八般武艺都用尽了,也就是一个建议者,不是决策者。规划只是规划。城市是各种利益的集合体,我们的工作是做协调,既要保护,又要发展,这个事情非常难做。     这样,2006年后,按照镶牙式肌理改造的,就只有2007年完工的南捕厅二期工程熙南里。     在单霁翔视察这里时,“熙南里”门楼后的巷道里,脚下是高档石料,街巷放宽许多,甘熙故居的文物本体是部分保留原物,部分落架重建,而在外面一圈文物建设控制地带则是仿古式的崭新建筑。该模式被一些专家斥为假牙。     第一次官方回应     6月5日,调查组在时隔三年之后,再至南京。     在此两天前,南京市政府和签名专家举行了座谈会。签名人之一、南京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吴晓平在博客里披露了当时的情景:进入南捕厅拆迁区,薛冰一下激动起来,指着拆了一片片的房子说,上次他带《南方周末》的记者来看,这里的老房还是好好的,现在隔一间拆一间。在该座谈会上,南京市副市长陆冰表明了态度:把老城改造的步伐放慢,进一步调查研究,把保护做好。     6月6日上午,国务院调查组和南京专家举行了座谈会,薛冰在会上发言说:今天我来的时候有个感觉,“风萧萧兮易水寒”。如果把南京的老城区,把南捕厅、门西都拆掉,就不需要我们再呼吁了,这是最后一次。但我感到这仍然是一次过场!会上说得很好,会后一切照旧,甚至加快拆迁,不分白天黑夜。     次日,调查组来到南捕厅街区实地考察,马邦宝和一些老城南人也去了。当马邦宝听到陆冰说“这里没有强迁,我们全部是就地安置”时,就在人群外叫起来,“你胡说,你把人迁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了。”     调查组在撤离南京前,明确责令立即停止甘熙故居周边拆迁工作,拆迁人员撤离现场。     而南捕厅街区的不正常气氛,仍在继续。     6月17日,南京市房产局向朱敏发出拆迁纠纷裁决书,要求在接到裁决书的第16日,搬走。     恐怖的7月     当7月3日,评事街38号的陈霞家,一百多年的老房子被夷为平地时,朱敏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第二天,朱敏家就接到了强迁书,要求三日内搬迁。     在之前与动迁组的交谈中,朱敏都提出:我们不做钉子户。但朱敏每次询问:“能给我们多少钱?有什么方案可供我们选择?”回答一直是按评估价,以及没有方案。     7月9日下午,拆迁指挥部的领导还和母女说好第二天上午9点到指挥部再谈。这一天,南事楼1号的18户人家中,搬走了5户,在剩下的13户中,朱敏说,她家是要价最低的。     7月10日,早上7:30,朱敏和妈妈还没有起床,突然听到巨大物体撞击大门的巨响,在意识模糊中,突然见到一个光头男人手提粗铁棍,带着几十个壮汉,以及几个女的,把大门砸开,冲进来!后来朱敏才认出那个男人是动迁组组长谌维宁。     妈妈穿着内裤被她们从床上掀起来,用被子一裹,脚不着地被抬了出去,而朱敏穿着睡衣赤着脚从床上拎了起来,两个高大的女人左右架着她,把她从家中2楼一路拖下去。     母女俩本能地一路呼叫救命,看到家门口的小院和巷子挤满了邻居,惊鄂地看着,随后听到家里物体被砸的碰撞声。     然后她和妈妈被分别塞进了2辆车,被带进了一个郊区的仓库,空空荡荡的二十多间平房,里面有几十个粗壮男女。     而在这一天,《南京晨报》上,开发商再次宣称,在南捕厅地块即将诞生“南京城中顶级别墅”,预计单价在4万元/平方米以上。     老城南还剩下什么       红色:2006年以来消失的和正在消失的历史街区。2006年,安品街、大辉复巷、颜料坊、船板巷、门东(C地块西段)、内秦淮(甘露桥-镇淮桥)被拆毁。2007-2008年拆毁内秦淮(上浮桥-西水关)、莲子营、旧王府。2009年,仓巷文物建筑群被拆毁,南捕厅正在拆除,其东部已于2006-2008年被拆毁;门东(C地块东段、D地块)和教敷营居民正被腾空,即将决定拆除范围。     黄色:纳入改造计划或土地已经出让,拆迁尚未启动的历史街区。包括门东(A地块)、门西(高岗里)、百花巷、钓鱼台、安品街(残余部分)等。     紫色:2009年总体规划草案划定的“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范围。南捕厅(国保单位甘熙故居和周围仿古建筑群)、 门西(荷花塘周围)、门东(省保单位蒋寿山故居本体及周围)。
以上加粗地段属于2002年《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和2003年《南京老城保护与更新规划》划定的历史文化保护区范围。     频繁更改的规划     同样错愕的还有学者们。     7月2日,正在编制的《南京城市总体规划(2007-2030)》对外公示。签名学者们惊讶地发现,新《规划草案》仍然回避对历史文化名城进行整体保护,而老城的保护区更是大幅缩水,2003年规划中的56余处历史文化保护区,已被缩减为9处,且保护面积大幅缩小,门西仅剩最核心的一小片,南捕厅仅保留了甘熙故居本体,门东仅剩蒋百万故居本体周围。“如果该规划一旦实施,则拆除老街区,有了法律上的依据。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拆迁了。 ”薛冰说。     南京城自1982年成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后,经历的规划何其多,但老城南应该保护这一点始终没有变:     1984年编制的《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规定,要尽可能保持整个风光带(包括门东、门西)的古街巷格局,并以乌衣巷、琵琶巷、殷高巷、鸣羊街、高岗里为重点保护范围。     2002年,南京组织编制《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将“城南传统民居”列入保护规划。对规划中的“城南传统民居”、 “南捕厅传统民居”, 要求“除了保护以文保单位为代表的有历史价值和使用价值的古建筑,更重要的是保护其特定的历史风貌,即传统的街坊和明清时期的建筑风格。”     2003年,《南京老城保护与更新规划》出台,划定门东、门西、南捕厅、安品街等历史街区为历史文化保护区,要求“整体保护街巷格局、尺度、绿化以及街巷两侧建筑界面。”     2007年,在新一轮《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修编前期专家咨询会上,南京市政府承诺,今后的保护将依据十六字原则:“整体保护、有机更新、政府主导、慎用市场”。     2008年3月,南京举行《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修编会议,两院院士、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主任周干峙要求南京“一定要有整体保护的观念”,两院院士吴良镛提出“城南地区要重点保护”。     而在这背后则是历史街区保护的节节败退:     1991年,南京工业大学教授汪永平发表调查称,大量明清街坊、建筑乃至传统的邻里和习俗仍保存完整,城南民居多为清代中期至晚期建筑。     1990年代,“随着集庆门的开辟和中华路、新中山南路的拓宽,像夫子庙周围的大小石坝街等,均以拓宽道路为名而毁于一旦。”     至2003年, 90%的南京老城已被改造。     到2006年,秦淮河边明清历史街区,仅余7块零碎街区,分别在门东、门西、金沙井、船板巷、颜料坊、安品街和南捕厅。     2009年,老城南仅余门西与南捕厅,还有几条七零八落的仓巷、金沙井及三条营。至7月,南捕厅街已迁走一半住户。     8月9日,站在南京大学逸夫管理科学楼16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愤怒的周学鹰说:“那边就是老城南,你看到了什么?视野里只有一片高楼。”     梁白泉把城南的破坏与南京史上三大劫难相提并论。他说,南京历史文化名城的帽子摘掉算了。     而规划与具体实施为何有那么大的差距? 81岁的南京市文物局老专家王引曾在座谈会上说过一席话:“我跟规划部门的人也经常打交道。他们说,王先生你太天真。规划规划,纸上画画,墙上挂挂,首长一句话,全他妈废话。”     周学鹰对此有所体会。2007年,南京进行的,由潘谷西和赵辰共同担任负责人的“南京城南老城区历史街区调查研究”,原先南京市规划局是想请他来做。但他看了合同初稿后,觉得不能签。一签字,就成了历史的罪人。“按合同要求,所有的结果必须经过规划局组织的专家委员会的意见和甲方的意见,修改完善。可见,所谓研究最终结论,就是委托方的意见。那要我这个专家干吗,你愿意做这个御用规划师吗?”     背后的利益纠葛     薛冰曾经在国务院调查组和市政府座谈会上,都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样的利益驱动,使某些人无法无天?在国务院明文规定之下,还在市中心建造别墅区?     梁白泉认为,文化遗产保护与高速发展现代化的关系问题,是一个全国性问题。落实到现实政治中,则是当政者抓政绩,大搞形象工程。周学鹰认为,发展与保护的命题,在这里是个伪命题,背后是利益关系。     周学鹰以2006年拆迁的牛市、颜料坊所在的G3、G4地块分析:这里面积是8.132公顷,如果容积率是6的话,能盖将近50万平方米,这里面至少有20%、10万平方米是门面房,在这个地段,一平方米卖10万元,绝对不止,这样可卖100亿;剩下的40万平方米,至少可以卖2万元/平方米。这样可收获180亿。而实际投入是多少呢?买这块地花了14.6亿,接下来动迁,就算5000户,每户30万,需要15个亿;至于建房子的费用,像这样的高层建筑,南京的土建费用是1100元/平方米,这是地面,地下室要高一些,包括大约每平方米500元的开发费用,我就算3000元/平方米,50万平方米,大概费用是15亿元。这样建筑费一共44.6亿元。这个利润是多少? 至于一些学者,他们靠建设吃饭,靠项目拿钱。譬如,某规划师做一个规划项目,面积是102公顷,按照国家收费指导价,这个规划2万/公顷,这些就是几百万的规划设计费,名专家收费更高。     暗战     7月后,杨国顺觉得有些困惑,国家调查组已经调查了,总理批示了,副市长也叫停了,为什么拆迁还是进行?而且手段相当残忍。     7月24日,升州路146号的女士说,她儿媳还在坐月子,她跑去跟拆迁办的人说,你们不要来。隔了一天,她发现自家的卷帘门,和一把挂锁都被人用502封住了。     8月3日,平章巷12号的大门口,被人甩了6袋大便。     像所有的居民一样,马邦宝在家里,墙壁上贴着几张纸:一张在宪法图案的下面,写着:“宪法第13条规定:国家保护公民的合法收入,储蓄、房屋和其他合法财产的所有权”,另一张是市长蒋宏坤的指示:要走出大拆大建的传统改造模式,留住原有的居民住户。     在马邦宝看来,那是他们的护身符。可是对于拆迁人员来说,那些不过是废纸。拆迁人员说:“你什么物权法、宪法,我们都不知道,就知道227号令。”所谓227号令,是2003年,蒋宏坤作代市长签署的《南京市城市房屋拆迁管理办法》。     7月21日,薛冰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写在南京老城南保护的最后一刻” ,心情极其悲痛。     7月30日,南京市明城垣史博物馆专家杨国庆以及梁白泉、蒋赞初、周学鹰、薛冰等7位专家学者申请对城市总体规划修编(历史文化名城部分)召开重大行政决策听证会。     与签名专家行动相比,不同的声音也在发出。一些签名专家如梁白泉等受到骚扰和攻击。 在“文化意淫”的攻击之外,责难专家不了解民生疾苦,成为网上的一种主要反对声音。     6月19日,在秦淮区政府网站上,一个自称龙海东的人,发出“老城南的诉求”较有代表性:那29位“专家”中没一位住在城南,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盼望有关部门能随机全方位拍摄城南人居环境,不让“专家”说假话。     针对这种观点,周学鹰进行了反驳:有哪个专家说不要发展了?又有哪个专家说城南历史街区居民的生存不需要改善?这是混淆是非。如果拆迁仅仅是把老房子推平了,盖高楼,让极少人得利,这种拆迁又有几个专家、多少居民们赞同啊?     能否既不用大规模拆迁,又能保护历史文化遗产,还能保障住户的权利?薛冰曾提出一个方案:愿迁的迁走;对有产权的原住民,可考虑自行修房;愿回迁的,由政府改造房子,居民贴钱。这个方案曾在南捕厅街区引起居民的掌声。     8月7日,泰仓巷22号。马邦宝在家里接待一位记者。窗外不知何时,七八双耳朵在偷听。马邦宝93岁的母亲,躺在床上,惊恐不定。当天早晨,她一人在家,一黑脸汉子闯进家门,她一惊,站在门口喊:“失火了,你们来人啊!”那个人才跑掉。     老街区的气氛一如往常,原住民们对民生工程的说法深表怀疑。     马邦宝说:我们这边,只要谈好了,先给你签个拿钱的协议。比如给你谈好50万,让你签名,走人,这一白纸条都要签的。     记者看到,在一张由居民提供的“领结款单据”的纸上,有自行过渡费、搬家补助费、奖励费、其它等四种费用。居民说:当时只叫户主签名,所有的明细都是空白。     在另一份申请经济适用房的回执上,盖着一张图章,上面写着,“经济适用房 时间地址 价格未定,本人自愿服从分配”。一位居民说:你签了这个“三不定”,然后再找他要房子,求爷爷告奶奶,根本不理你。至于搬家补贴,第一年没有,叫打包价,你讲你有空调、电视,多给你一点。第二年才有搬家补贴,每个月只有300元。     听证:最后的抗争     7月31日,南捕厅的拆迁还在继续,《南京城市总体规划》的公示日期已截止。相关部门给签名专家的答复是:能否不开听证会,以座谈会的形式进行交流。     8月15日,签名专家收到南京市规划局发来的座谈会邀请函,通知在17日下午举行座谈。     8月16日下午,一些签名专家学者经讨论,决定抵制参加次日的座谈会。他们认为,座谈会不具有听证会的法律效力。     8月17日,南京市举行城市总体规划历史文化名城专项规划专家座谈会。副市长陆冰表示,对南捕厅的保护,没有采用市场化的手段开发,而是先把住户置换出来,然后对房屋做甄别。在该片区的历史文化资源未梳理完成前,只搬不拆。     而就在同一天。南捕厅街区的踹布坊,灰尘飞扬,屋顶上站着红衣的拆迁人员,正用大锤撞击着房子,响声令人生怖。     http://nbweekly.oeeee.com/Print/Article/8471_0.shtml
http://news.qq.com/a/20090821/00119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