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刑之后：美国酷刑逼供效果受质疑

2009-06-21 12:48:19　来源: 南方都市报(广州)　跟贴 20 条 手机看新闻

随着美军对扣押的恐怖分子实施水刑等酷刑逼供曝光，在舆论压力和美军内部自身反省下，酷刑的使用效果开始备受怀疑，很多审问专家发现，往往软性审问方式更易让恐怖分子开口。

关塔那摩基地的审讯室

出现在阿布·格莱布绞刑室的一段绳子，这里曾经绞死萨达姆，也有上千名伊拉克恐怖分子嫌疑人在这里被审讯。

海外同样出现抵制水刑的浪潮，这是两名英国人在美国驻英国大使馆前抗议。

■名词解释

水刑(waterboarding)是指一种使犯人以为自己快被溺毙的刑讯方式。犯人被绑成脚比头高的姿势，脸部被毛巾盖住，然后把水倒在犯人脸上。这种酷刑会使犯人产生快要窒息和淹死的感觉，像是个单向阀，水不断涌入，而毛巾又防止你把水吐出来，因此你只能呼一次气。即便屏住呼吸，还是感觉空气在被吸走。“水刑”自中世纪问世以来，一直被公认为是一种酷刑，在美国军方去年9月份修改过的审讯手册中，明确禁止使用“水刑”和其它被日内瓦公约禁止的“残忍、不人道、有损人格”的审讯手段。

随着美军对扣押的恐怖分子实施水刑等酷刑逼供曝光，在舆论压力和美军内部自身反省下，酷刑的使用效果开始备受怀疑，很多审问专家发现，往往软性审问方式更易让恐怖分子开口。

反恐战争以来美军进行的最成功的审讯不需要对嫌犯剥夺睡眠，不需要棍打，也不需要水刑，这位被软化的恐怖分子名叫阿布·坚代勒，他是迄今美军抓获的和“基地”组织首脑本·拉丹关系最密切的恐怖分子，他原本是拉丹的保镖和副手，也是唯一有权力当拉丹落入敌人之手时，给拉丹脑袋两枪的人。谁都没有想到，征服这个“大人物”的只是几块无糖饼干而已。

阿布·坚代勒出生在也门，在沙特长大，早在“9·11”事件发生前被捕，在接受审讯之前已经在也门监狱呆了一年。“9·11”之后一个星期，联邦调查局探员阿里和海军罪案调查处的罗伯特对他展开调查。尽管已经有证据显示“9·11”事件是“基地”所为，美国政府需要决定性证据说服巴基斯坦政府，在反恐之战中，来自巴基斯坦的支持是关键而必需的。美军情报部门同时希望更了解“基地”内部的结构和领导关系，阿布·坚代勒是最好的情报来源。

看守阿布的监狱官员都非常害怕这名恐怖分子，他们要戴上面具防止他认出还要请求访客不要提及他们的姓名和样子，阿布本人丝毫没有合作意向，第一次审讯时他甚至懒得看审讯官员。后来几次他开始误导审讯员，说“9·11”不是“基地”所为，而是以色列的特工组织摩萨德干的。审讯官阿里在几次交手中非常细心地观察到，阿布经常捂住腹部，另外他从来不吃随茶点送来的任何饼干。他后来发现阿布患有糖尿病，不能吃任何含糖的东西。于是第二天的审讯上，送来的是无糖饼干，此举显示了美军对他的充分尊敬，是那种情况下最善意的表达，也是从那天起，阿布开始说实话，不再“演讲”。

当然，后来还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和反复，让美军最终从这个阿布口中得到丰富情报，其中包括7名“9·11”事件中劫机者的身份，但是无糖饼干成为最关键的突破口，从那之后，阿布不再认为美国人都是邪恶魔鬼，意识到美国人也一样是“人”。

阿里现在已经是国家安全顾问，在布什任期内他对美军采取的酷刑审讯不断提出尖锐批评，在专家委员会和国会听证会上他都出庭作证，他把布什时代的审讯方法总结为“处于折磨的边缘”、是“非美国”的，认为像类似水刑等手段根本不需要，而传统的审讯办法———诱骗和施以好处结合，哪怕对最顽固的疑犯往往更易奏效。最近一次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的听证会上阿里作证说，在对高危险恐怖分子阿布·祖巴耶达赫的审讯过程中他完全没有使用极端手法，仅是传统的审讯手法就让他供出了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的身份，此人后来承认是“9·11”事件的主谋，同时收获的还有“脏弹”策划者何塞·帕迪利亚。布什政府的一些官员，其中包括前副总统切尼曾公开表示，祖巴耶达赫是在接受水刑后透露这些重要情报的，但被阿里否认，他说恰恰相反，在酷刑开始之后———这些酷刑都是中央情报局雇用的有审讯经验的私人机构完成的———祖巴耶达赫反而闭嘴，不肯进一步透露任何信息。

自从奥巴马决定公开前布什政府允许使用包括水刑在内的严酷审讯手段的政府备忘录之后，关于酷刑有效性的辩论不断升级，布什政府最坚定的辩护者、前副总统切尼表示，水刑获得很多有行动价值的情报，阻断了很多正在策划中的恐怖阴谋，但是像阿里这样有实际审讯经验的官员认为，酷刑作用非但有限，还会产生极大的副作用，简单地说，目前没有决定性证据说明酷刑的确能奏效。

哈立德·谢赫是“9·11”事件的最重要策划者，他的被捕得益于祖巴耶达赫的证词，后者是在非强制手段下招供重要信息的。

前总统布什虽没有对整个阿拉伯世界道歉，但是在白宫玫瑰园对伊拉克人民因阿布·格莱布酷刑丑闻受到的精神折磨正式道歉。

在参议院听证会上，前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表示个人对所有发生的酷刑丑闻负责。

进一步的讨论是，那么审讯人员如何不用暴力，让100多名恐怖分子最终软化开口？所有接受访问的审讯官员都表示同意阿里的观点：从最顽固的嫌犯口中得到最有价值的情报，软性的技巧远远比酷刑有效。军方审讯员艾瑞克(EricMaddox)曾参与很多审讯，直接协助美军抓获萨达姆，他说：“一旦审讯中涉及到疼痛，这表示你已经失去对局面的控制，失去了审讯的主题，甚至失去你自己。”

关于审讯技巧基本上没有教科书，美国海军2006年出版的一本小册子上列举了19条技巧，其中包括一旦嫌疑人提供真实情报，要给予精神上或者物质上重大的奖赏；对一个问题可以不断重复发问，直到嫌疑人对审讯程序完全失去耐心，就会完整并诚实地交待。奥巴马政府已经要求中央情报局完全按照这本小册子执行审讯，直到对之前的审讯手段完成全面评估为止。一些最有趣的技巧被归类为“情感方法”，审讯员可以赞扬嫌犯的某些特长，这样使其自我感觉良好，又或者经常提醒对方要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这样在审讯过程中嫌犯反而更容易说真话。相反如果斥责嫌犯不合作有可能让其进入自我保护状态，完全拒绝合作。就算审讯官员选择要攻击嫌犯的自尊，也不可以越过侮辱人格的底线。

有经验的审讯官员不会将手段限制在这19条之内，马修(出于安全考虑使用的是化名)是一名美军审讯员，他在伊拉克取得的成就协助美军找到并杀死“基地”首席作战行动领导人阿布·穆萨卜-扎卡维。他表示，传统的罪犯审讯方式甚至比海军小册子上列出的手段更管用：“很多时候我使用的小伎俩并不是军方手册上列出的，而几乎是所有警察都知道的，例如当你有两个嫌犯，将他们安排在不同房间，然后告诉他们先招供的那个将获得特殊安排和奖赏，这其中可能包括军方赦免。”其他很多出人意料好的办法是心理学家经常使用的，对于那些已经被极端宗教思想洗脑的部落分子尤其适用。詹姆斯是联邦调查局的审讯员，曾和大量“基地”分子打交道，他说恐怖分子嫌疑人经常用一个组织的联盟宗旨作为精神防御，而审讯员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他们忘记自己是组织成员，想起自己拥有个体的命运、生活和前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詹姆斯经常使用的手段是和他们闲聊以前的生活经历，甚至追溯到童年回忆，这让嫌犯体会到个体生命的重要性，自己不是组织里的一颗“子弹”。

总而言之，所有审讯都是“猫捉老鼠”的游戏，有经验的审讯员有不止一种办法诱骗、引诱、规劝审讯对象最终合作。撒谎和掩饰是经常使用的方法，当一个高级恐怖分子说起自己的妻子是个花钱狂，为此非常烦恼的时候，马修附和说，很不幸他自己的妻子也是个购物狂，经常无节制消费。两个人至少在这一点上找到了“共同点”，但嫌犯根本不可能知道马修现在还是单身。海军的小册子中甚至还有“假国籍”策略，当嫌犯对美国人极度不信任时，审讯员可以随意瞎编自己的国籍和成长经历。

其他经常有恐怖活动、起义、暴乱的国家也发展出相应的审讯技巧，例如在英国，北爱分离主义者曾频繁制造恐怖活动；在以色列，巴勒斯坦的武装组织从没有放弃制造混乱，这些国家无一例外都放弃了严酷的审讯方法，但是偶尔也有退步的现象出现，国际人权组织通过调查以色列监狱中的巴勒斯坦犯人总结出，最近几年酷刑审讯的情况有逐渐抬头趋势。

如何进行一次审讯每个审讯员都有自己的想法，阿里喜欢在进入审讯室之前将疑犯做彻底调查研究，直到没有任何遗漏。他说：“如果让他感觉到你对他了如指掌，他的经历、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他的行动，此时你占据优势，因为对方会想‘好吧，既然这家伙已经知道这么多，那也没有再死挺的必要了。’”被捕之后祖巴耶达赫一度想掩盖自己的身份，阿里见到他的第一次就叫出只有他母亲才知道的乳名，那一刻祖巴耶达赫就清楚：游戏已经结束。

为了获得阿布·坚代勒的合作，阿里和罗伯特设下一个陷阱，在通过无糖饼干获得他的初步好感之后，他们拿出几张相片要阿布辨认身份，其中包括穆罕默德·阿塔(“9·11”事件中最重要的劫机犯)和其他6名劫机犯，起初他不愿意合作，但是第二天，他们拿出一份报纸，头条上写明在世贸倒塌过程中，超过200名也门人死亡，当然这则新闻连同报纸都是假的。此时阿布承认这是一桩恐怖的罪案，在阴谋中不应该有任何阿拉伯人牺牲。于是他放弃了所有抵抗，指认出了7个参与劫机的恐怖分子，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之前，他已经间接揭发“基地”组织其实是有史以来最大恐怖袭击的祸首。阿里说：“尽管一度抵抗，但是最终他帮了美国人的大忙，他完全被击溃，可以说在瑟瑟发抖。”从此之后阿布完全合作，提供了“基地”组织大量核心人物的名字、身份、还有训练和招募细节。

马修同样是经验超级丰富，执行过300次审讯，在伊拉克管理过超过1000名恐怖嫌疑人，他认为审讯成功的关键在于理解嫌疑人的动机。2006年春天他审讯一名“基地”负责在伊拉克联络的逊尼派长老，此人当时被伊拉克头号恐怖分子扎卡维控制，长老还有个主要任务是在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出征前“祝福”他们。见到马修时，他的第一句话是：“如果现在有一把刀，我会划破你的喉咙。”被问到为什么，他说因为美国的入侵，伊拉克的什叶派“流氓”开始得势，将逊尼派赶出家园。因为受尽屈辱，他不得不“起义”，也就是参加恐怖组织。马修的回应是对他的遭遇给予个人名义的道歉，他说：“我是个美国人，我希望对在你的国家造成如此多错误说一声对不起。”教长马上泣不成声，这句道歉铲除了他的抵抗动力，也就是对美国的仇恨，也让他从此和审讯员们合作。之后马修将话题转向其他方向，说明美国和伊拉克现在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伊朗。为了防止伊朗政权成为什叶派毛拉控制的傀儡，美国和伊拉克必须合作。伊朗是所有伊拉克人仇恨的，而伊朗的毛拉神权更是逊尼派惧怕的，最终教长说出了很多自杀式炸弹袭击者隐藏的住所，突袭这些住所的结果是抓获了一名“基地”组织高级行动指挥官，对这个指挥官的进一步成功审讯最终逮捕了扎卡维。

那些水刑和其他酷刑的支持者认为，软性方法在紧急情况下无用，所谓非常时期非常之法，当审讯者只有几分钟时间，而不是几天时间来获得想要的答案，这些答案往往是重大、能挽救性命的信息。最坏的场景经常在电影和电视剧中出现，被捕的恐怖分子知道炸弹将在何时何地爆炸，审讯者必须在生死存亡之关头撬开他的牙关，否则数千人的生命悬于一线。不是只有想象力超人的编剧才认为在此情况下只有强制手段才能获得情报，2002年，就职于芝加哥上诉法庭，也是美国最受人尊敬的法律机构之一的理查德在《新共和》杂志上发表文章说：“如果酷刑是唯一能阻止核弹在时代广场爆炸的手段，那么酷刑应该被使用。没有人怀疑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做出以上负责任的决定。”而中情局很多引发争议的审讯方法，按照其支持者的说法，多半出现在类似的紧急情况中，在“9·11”事件发生后，谣言四起随时有可能发生新的恐怖袭击，同时美国还面临“脏弹”和核弹的恐怖威胁，当时布什政府别无选择，只能批准情报机构使用一些超常规的审讯手段以获得关键信息。前副总统切尼今年5月21日在华盛顿的一次公开演讲上说：“在恐怖袭击发生后不久，我们国家的安全保障有很多空白和漏洞，我们完全不知道‘基地’还有什么计划，但是已经被捕的几个恐怖分子却知道。因为有数千个无辜者的性命放在天平的另一端，我们觉得让恐怖分子在自己认为合适的时候选择性地回答问题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尤其是还有其他方法能让他们一次性说完。”

但是专业的审讯人员认为，这种倒计时式的情况很少发生在现实中，多半出现在思维训练上。必须承认在“9·11”事件后不久，美军通过被捕恐怖分子的审讯了解到很多“基地”正在策划或者向往实施的恐怖计划，但是这些计划中没有一个向公众说明，在短期内是不可能执行的。同时也没有绝对证据能说明，美军通过酷刑得到的情报，如果利用其他审讯方法则不可能获得。

聪明的审讯员懂得如果将定时炸弹的方向转向敌方，将这种紧迫感转移给被审讯的嫌疑人。军方审讯员艾瑞克在伊拉克期间经常会在飞机上进行审讯，也就是在嫌犯被捕后马上进行，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其他嫌犯可能藏身地的信息。他经常这样对嫌犯说：“朋友们一旦知道你已经被捕，就会马上四处逃窜，因为他们认为你一定将所有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了，所以要想获得尽量短的刑期和尽可能好的交换条件，你最好现在马上开口，趁你的情报还有价值之前，否则很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后你对我们就毫无价值了。”这个技巧让艾瑞克屡有收获，2003年12月1我上了飞机，就没有机会再帮3日是他在伊拉克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当天早上8点他就会回美国。早晨6点，就在飞机起飞前两个小时他开始审讯易卜拉欣，此人是前伊拉克复兴党的中层官员，但和萨达姆的关系非常亲近。易卜拉欣的40个亲戚和朋友因为参与暴乱已经被捕，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艾瑞克试图说服他，只要说出萨达姆的去向，就能以释放40人为交换条件。但是对方非常顽固，似乎认为自己有有价值的情报在手，还可以谈更好的条件。最后艾瑞克打出王牌，说：“你必须马上交代，因为萨达姆很可能已经转移，而且只要助你，我的同事会直接把你扔进监狱，你既不能救自己的亲戚和朋友，还会成为第41个。”

最终他成功了，当天晚上易卜拉欣的信息指引美军找到了萨达姆藏身的蜘蛛洞。

原作：BobbyGhosh

编译：潍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