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旺：国家需要你(《财经》 2009-6-19)

国家需要你

　　【《财经网》北京专稿／特约作者 杨旺】德国《明镜周刊》记者吉尔博托年初去了贵州清镇体育训练基地，在他的眼里，27岁的贵州小伙邹市明有张不满20岁的娃娃脸，拳头小小的，皮肤细腻得像个孩子，1米64的他偶尔还会有一些女性化的举动（他小时候的确被当作女孩带过），比如他会向教练张传良“撒娇”，他父母会像小皇帝一样宠他。

　　和拳台上硬汉形象相去甚远的还有生活内容：现在的邹市明，每天就是控控体重，上网玩玩“欢乐斗地主”游戏，做做上海体院的考试卷子，会会朋友。至于他旁边以前日复一日练习的用弹性绳围成的拳击台，他已经产生了烦躁感。

　　他需要更大的刺激，“邹想打职业赛，但他们不允许。”吉尔博托说。

　　吉尔博托指的“他们”，特指体育总局拳跆中心。在奥运会后一次庆功宴会上，邹市明向领导频频举杯，领导也“亲抚其背”，场面充满了中国式的温情。

　　但领导向他宣布了一个并不温情的决定：你的职业计划，还是放一放吧，2012年奥运会之后再说。

　　这就是中国的官场艺术，领导在酒桌上向你表明态度，而你除了点头没有别的出路。

　　为准备职业拳击赛，邹市明进行了精心的规划：比如可以聘请专业的经纪队伍帮自己打理，先是做宣传、搞推广，借着奥运冠军名气拉到赞助，最后确定比赛时间，自己和教练张传良也在进行职业方面的技术和规则训练。一切顺利，2009年8月或10月将是他的职业赛事首场秀。

　　这不是他的一厢情愿。著名拳击推广人唐•金在观看了他的一些录像后，为他开出了100多万美元的价码，并许诺：职业赛事首场将有20万到30万美元的出场费，此后每场出场费翻番。在拳击组织出场费动辄以千万美元计的职业拳坛，费用应该不成为障碍。“邹在这个项目上，绝对是拳王的水准。”唐•金和国际拳联主席苏莱曼认为。

　　但中国方面拒绝了唐•金的提议。“邹就值100万吗？他是国家培养的，国家需要他，”有关官员对此不屑。

　　“国家需要”这个帽子很唬人，它扼杀了一切关于个性方面的诉求。拒绝？王治郅就是一个“榜样”。遥想王治郅当年，作为第一个勇闯NBA的中国球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2002年6月，王的合同到期，他向东家小牛队和篮协表示：想留在美国打夏季联赛并另寻东家，而不愿意参加亚运会，但愿意代表中国篮球队参加世锦赛。结果可想而知：5个月后，他被国家队除名，随后缺席了雅典奥运会。一直支持他的小牛老板，也视他为烫手的山芋转手。（高喊WE NEED YOU的商人唐•金也知道，如果中国方面NEED，他是没有理由继续的。他瞄准的可是中国市场。）王此后的处境很糟，先是辗转其他队伍，最落魄时只能靠打野球为生。虽然2006年他浪子回头，组织也既往不咎，无奈最好的打球时光已经付水流。

　　邹当然不会效仿王治郅，像古巴拳手一样出国打拳，但他怀疑，2012年后自己到职业拳台发展还有什么价值，30岁的他，会不会像偶像阿里的职业生涯后期一样，独木难支？

　　他想不通国家队不放自己走的理由。自己加盟职业联赛同样也是为职业作贡献啊。当年姚明加盟NBA带动了国内篮球热，丁俊晖闯荡英伦带动了国内台球热，自己加盟职业拳坛，至少可以“推动中国拳击发展5年”。

　　他认为，自己此举还能改变以往人们的固有观念。和电影里描述的暴力、血腥不同，职业拳击虽然存在风险，但也有自己的规则、保护措施和魅力。2008年11月，唐•金带着旗下的10名顶尖拳王来到中国卖力比赛，但看台依然空空荡荡，这和赛事缺乏明星、缺少贴近性有关。“我参加某次拳王争霸赛，情况肯定不同，虽然比不上菲律宾的拳王帕奎奥，比赛时全国都放假观看。”

　　对于有人拿金腰带女拳手张喜燕要回归奥运会说事，从而证明职业高风险、奥运会才是保险箱，邹市明不屑一顾，“在欧洲，女子拳击只是垫场赛。能和男子拳击相比吗？”

　　其实也不难理解。邹的项目不同于篮球类集体项目，作为不可或缺的领军人物，邹的表现将左右中国拳击在世界大赛中的成绩。另外，国际拳联有着近乎严苛的规定：职业联赛选手不能参加世锦赛、奥运会等业余赛事。

　　听明白了，国家需要你，就是国家需要你再次夺金，否则某些人的政绩缺少强有力的体现。至于人民的需要，以及邹的个体需要，只能让位。

　　有关方面也提供了一条中间道路，就是国际业余拳击协会（AIBA）打算组建一个世界性的拳击系列赛，属于半职业性质。这或许是邹市明不得已的选择，“各地业余拳手聚到一起，它的水平和奖金根本不能吸引真正的世界级拳手，这样和过去打的比赛有什么区别？”

　　为国家作出巨大贡献的邹市明，目前蜗居在贵州清镇不足10平米的小屋。在贵阳，有关方面给了他一套90多平方米的房子（邹为贵州拿过五届全运冠军），前提是要交24万。最后，他只支付14万，钥匙是动身前往北京参加奥运会前才交到他的手上。他的女友目前正在北京看房，张罗两人的婚事和未来的生活，但高高的房价，让月基本工资只有2000元的他有种钻心的感觉。

　　“北京奥运会中国的51块金牌中，邹的金牌是被遗忘了的。”吉尔博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