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治平:卖花女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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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治平:卖花女新传(2008-12-07 09:37:48) 标签:吴治平杂谈  分类:乡村妇女调查

吴治平 《中国乡村妇女生活调查》一书连载:

    “我们已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卖花女了,人们也许想不到,我一天至少能卖三五十元,多的可卖到一百多元,一个花季下来,要是卖得好,抵田里一年的收入呢!我们农村女人是很容易知足的,白天累一天,晚上回家数着一堆一元、五角、一角的零票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如果不卖花,一到晚上,还不都猫在家里睡觉?可现在,每天晚上,我在城里卖花,瞅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买花人交谈,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看到满城的栀子花香心里蛮舒服,我卖花既开阔了眼界,又赚了钱,还卖出了好心情。”

                                                         ——卖栀子花农妇如是说

    今夏我发现,街上卖栀子花的农妇比往年多了起来。无论是清晨还是夜晚,全城随处可见卖花农妇。我上前和几个卖花农妇攀谈,她们竟然都是钟寺村人。在栀子花盛开的季节里,我慕名去探访这个村。

    山道弯弯,我沿着一条蜿蜒的通村公路向山里走去,随风便飘来一阵阵扑鼻的花香,只见路边、山坡边、田埂上、堰堤上,农户的房前屋后,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栀子花。那一朵朵洁白的栀子花,镶嵌在碧玉般翠绿的树叶中,如繁星万点,银光闪闪,绿叶白花,甚是清新可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栀子花,那清郁的香气,沁人肺腑,令人陶醉。还有那数不清的红蜻蜓在栀子花丛中翩翩飞舞,更是景象迷人。我仿佛进入一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园!

    行至山坡边,见一身材微胖、眉清目善的中年农妇正在山坡上摘花,便上前去与她搭讪。农妇告诉我,她叫包德秀,刚从街上卖花回来,现在采摘的栀子花,是准备下午进城去卖的。

    她说:村里姑娘媳妇婆婆都爱栀子花,头发上卡的,辫子上扎的,胸前挂的,衣领上吊的都是栀子花,晚上睡觉,枕头旁边也都放着栀子花。这里的土壤、气候特别适宜栽栀子花,所以家家户户都栽种,每到花季,满山遍野枝子花开,就连几里路外的行人都能闻到栀子花香。

    包德秀热情邀我上她家去做客。她的家坐落在半山腰,粉刷一新的三间平房被遮掩在树木花草中,屋后满山是直耸云天的松柏树,高大的柿子树,树冠蓬荫的樱桃树,门前也栽满了柿子树、桑葚树、樱桃树、石榴树和桃树,四周环绕的是栀子花树和美人蕉,密密匝匝的树和花构筑成一座绿红黄白的天然农家小院。

    包德秀堂屋里堆放着像小山似的栀子花,我俩边扎捆边聊天。她今年48岁,家有6口人,丈夫、女儿都在外打工,儿子和新过门的媳妇在开出租车,家里的7亩地全是她一个人操持,今年地里种的有稻谷、黄豆、芝麻、玉米和生姜,还养了一头母猪,6头商品猪。她每天都是起五更睡半夜,耕田打耙、栽秧割麦都是她一人做。她的老公在南京打工,一年的打工收入一万多元,而她在家里去年卖栀子花、卖樱桃、卖生姜、卖猪,加上田里的收入少说也有一万多元。

    包德秀说:栀子花很贱,清明节前剪枝插在地上,再贫瘠的土地只要有点墒就能成活,又不占地,堰塘边、田埂上、山坡边、门前屋后都可以栽种,而且只要插活了,就可开花几十年,不需肥料,不需管理,是无本生意,比种田还划算,唯一的就是卖花辛苦,一到卖花季节,摘花、扎花又要进城去卖花,她几乎睡不成觉,每天都是清早4点多钟起床,搭乘早班公共汽车进城卖花,卖完后再赶回来采摘、扎把,下午再进城去卖一趟,直到晚上10点多钟才能回来。卖花虽然辛苦,但一季下来,至少能收入一千多元。原来村里种花卖花的只有几家,现在发展到家家户户。湾里妇女除了种花卖外,还喜爱栽种些时鲜小水果,村里妇女们是春卖樱桃,夏卖栀子花,秋卖柿子,冬卖生姜,一年四季都有花果卖,大家都比着干,看哪个赚得钱多。现在村里庭院经济大大超过了农田经济,而且卖栀子花的妇女是从来不打麻将的,你想凑一桌打麻将的妇女一年也凑不齐呢。

 

    下午,德秀又要进城去卖花,她那过门不久的儿媳妇盼盼便带着我逛村。

    走出她家,刚行至后山腰,抬头望见一老妇怀抱一个胖孙子,正坐在树荫下纳凉,老妇人脚前静卧着一条酣睡着的白毛狮子狗。老妇叫刘明菊,她热情站起与我打招呼,说她家两个儿子媳妇都打工在外,就老两口子在家带孙子。

    我向刘明菊老人讨教:“为什么村里人这么爱花、爱树?”

    老人说:“我们队方圆五公里,是田少山多,地是白山土,土质最差,没肥不长庄稼,肥多点又没有收成,过去是全村最穷的一个队,靠田里种粮食是永远也翻不了身的,我们队多年来自然形成一个规矩,不管哪座山,谁都可以栽树,谁栽谁受益,任何人不能砍一棵树。还有一个规定:就是不能栽经济林,只能栽果树和花。因为栽经济林树长大成材了就必然要砍伐,所以别的地方是毁林砍树,在我们这儿是见缝插树,你看,这山上已经找不到一处裸露的土壤了。而且村里人也有道德,栀子花开在树上一片白,也没有人去偷摘,忙不过来时,就不分你我了,是谁摘谁卖。现在政策好,种田不交税,国家还补贴,虽不富裕,日子也很好过。好多村组都有债务,而我们队里不但没有一分钱债务,集体还有存款。”

     告别老人,我们继续前行。一路行来,我走在树林荫蓊之间,耳听山涧流水涓涓而下,发出细小的叮咚之声,我正要寻索它的来源时,峰回路转,拐近山坳里方发觉,一座农舍遮掩在绿树花丛之中。

    在农舍前的堰堤上,一大片栀子花竞相开放。一位皮肤黝黑、身材瘦弱的农妇正在栀子花丛中摘花,身旁不远处放着满满的几大萝筐栀子花。

    盼盼老远就亲热地喊了一声“婶婶”,采花农妇停下手中的活,拎着篓子钻出花丛。盼盼告诉我:她是村里栽花面积最多的妇女,叫肖诗英。

    肖诗英指着山冲里堰堤上和山坡边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栀子花向我介绍:“这些栀子花也有大年小年,每年花季,我都累得瘦脱了形,人就像死了一道样,可是眼睛一睁,满眼是花,到处是树,空气都带香味,晚上一阵阵凉风吹来,那香味常把我从梦中吹醒,又不觉得累了。我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女儿女婿都在城里做生意,也在城里买了房子,老伴常年在那里帮忙,女儿劝我不要卖花了,多次接我去城里住,但我舍不得离开老屋,舍不得丢弃这片栀子花,每到花季我都要回来,我们这里到处都是绿色的,春有樱桃,夏有栀子花,秋有柿子,一年四季满山遍野都是花果,空气又新鲜,城里哪去找这好的环境?”

 

    从栀子花村采访归来,夜幕降临,街上的霓虹灯五彩缤纷,在十字街头的肯德基快餐店门前,我与几个卖花农妇聊天。

    头发花白的马继英是村里最早卖栀子花的妇女,她一边卖花一边与我聊天:她从小就爱栀子花,嫁到这个村的时候,家里很穷,5个孩子,就她和丈夫两人挣工分,刚开始在自留地的菜园里、在门前栽栀子花,那时候兴割资本主义尾巴,大队干部说她是资产阶级思想,要她拔掉,她顶不住就拔掉了一些,湾里年长的人就给她拨窍门,叫她只砍不拔,说根留着来年还可再发芽。后来政策开放了,她就放心地种栀子花了。刚开始她也是只种花不卖花,后来发现城里人都喜欢栀子花,就拎花到城里卖,再后来规模大了,儿子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一到卖花季节,丈夫和儿子在家里摘花、扎捆,她就在城里卖。在城内读书的两个小孙女,也喜欢跟着她卖花。城里人对小孩卖花特殊关照,卖花从来没人还价,小孙女从小就知道赚钱的艰辛,还学习了做生意的本领。她家卖栀子花一季收入3000多元,村里人看到她家卖花赚钱了,家家户户都跟着种。

    年轻媳妇张荣说:“我刚开始上街卖花还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很下贱,后来,脸面抹开了。可城里有的人还是把我们当过去的卖花女看待,以为我们是卖小钱的。有人说,你们卖栀子花能卖多少钱呀?也有人可怜我们,扔下一元钱就走,其实,我们已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卖花女了,他们不晓得,我一天至少能卖三五十元,多的可卖到一百多元,一个花季下来,要是卖得好,抵田里一年的收入呢!我们农村女人是很容易知足的,白天累一天,晚上回家数着一堆一元、五角、一角的零票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如果不卖花,一到晚上,还不都猫在家里睡觉?可现在,每天晚上,我在城里卖花,瞅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买花人交谈,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看到满城的栀子花香心里蛮舒服,我卖花既开阔了眼界,又赚了钱,还卖出了好心情,你说说看,哪划算些呢?”

 

    告别卖栀子花的农妇,我浮想联翩:

    我喜欢栀子花。它虽没有名花的高贵艳丽,但它生长在百姓家,一尘不染,洁白无暇,朴实无华,它是平民的花。我更喜欢卖栀子花的农妇。她们就如同那一朵朵洁白无暇的栀子花,在贫瘠的土地上默默无闻,既不张扬,也不显山露水,但只要给一点阳光,就生根发芽开花,把美丽和清香送万家。

    爱花是女人的天性,正是这些卖栀子花的农妇们将普通的栀子花变成了商品,让栀子花既具有市场价值,还有审美价值和生态价值。

    环境说到底就是“人境”,反观人类自身,自然界这个大地母亲,已被急功近利的人们砍伐得遍体鳞伤,在生态环境日渐恶化的今天,卖栀子花农妇们的种花和卖花行为,不是显得更为可贵吗?

    我相信,终有一天,人们会认识到生态的价值,会返朴归真,会向往栀子花村这种鸟语花香的诗意般的栖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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