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政治文化的沉沦与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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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12月27日 15:48 南风窗

  庄礼伟(广州)

  互相撕咬型的“民主政治”

  在战况惨烈的2001年台湾“立法院”选举中,以民进党为首的泛绿联盟成为赢家,继掌握“总统府”、“行政院”之后,民进党又成了“立法院”中的第一大党。民进党在政坛上“号令武林”的局面似乎就要出现。但是,政局是否能因民进党的强势而稳定下来?国民党的颓势何时止住?台湾民众在国家认同和族群意识方面的分裂将引导台湾走向何方?没有一个问题有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选战的激情和迷乱之后,政坛上所缺失的理性和公心仍在远处。

  事实上,整个台湾社会已经选战化和泛政治化了。一个转型中的社会不可不讲政治,但整个社会泛政治化,动辄对决、撕咬,只能说明这个政治已经不是“维民所止”的那个政治,而变成政客们游戏于其中、爽快于其中的政治了。

  目前的游戏格局是,泛绿联盟在“立法院”的席位已接近半数,如能再把反对党(特别是国民党)内的具有本土化倾向的“议员”拉拢过来,那么将可以组成一个较为稳固的联合政府。雄心勃勃的民进党希望能一鼓作气,在2002年2月新“立法院”开会、新“内阁”成立之前“整合江湖势力”而成为“天下第一大帮”。

  所以选战结束后,连战在指责民进党“以卑劣手段诬蔑本党而获胜”之余,迫不及待地致电宋楚瑜,表达了在野的国民、亲民两大党联合起来的愿望。联合起来干什么呢?制衡民进党?或联合竞选下届“总统”?也许宋比连对2004年的“总统”选举有更大的期待。关于在野势力的联合,民进党主席谢长廷一语惊人:台面上的政治明星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距离看起来很近,但事实上却可能相距十几二十几个光年。

  而口口声声“民意”和“公心”的政坛人物离台湾民众的期望的距离又有多远呢?

  一般而言,政党间的竞争应当是政见和施政才能的竞争,但就台湾此次选战来看,候选人之间的辩论内容,几乎全是一些没完没了的政坛恩怨,以及被刻意渲染的族群分野。台湾民众对政治的期望,无非是一个安定、和谐、向上的社会环境,大家能够踏实生活,踏实工作。但是这一期望居然十分的奢侈,民进党的精英们已经在台上表演一年有半,经济低迷,失业率上升,人民财产缩水一半,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在民进党的“清流共治”之下,黑道人物昂然行走于公堂,俨然民意代表。而作为在野势力中坚的国民党依然没有脱胎换骨,领导层老气横秋,黑金、腐败的形象难以洗清,落难的遭遇得不到民众的同情(为政者实在是应当为其后继者造福,而不是造孽)。

  观察当前的台湾政坛,不难有以下体会:

  1.政客泛滥,政治家匮乏,政坛上泥沙俱下。

  2.助选的选民队伍庞大,严肃稳健的公民社会缺席,政治文化中感性多于理性。

  3.建设性的执政─在野关系缺乏,制衡成了拆台,监督成了对决,互相撕咬成为宝岛政治生活的常态。

  当然,有一些问题还需进一步研究。对于民进党在“总统”选举和“立法院”选举中的连战连捷,恐怕还不能以“侥幸”、“窃居”简单视之,尤其是在台湾经济低迷、内地已经成为台湾最重要的贸易伙伴的情况下,民进党为首的泛绿联盟还能吸引近半选民,值得探讨。说民进党的胜利是“买”来的也似乎缺乏说服力,因为在“买票”方面,资产仍比民进党雄厚的国民党的“投入”更多,却不见得有多少“产出”。

  变了味道的“民主选举”

  台湾也有一系列的“依法治岛”规章,有关于选举的“阳光法案”,也有公务人员财产登记法,更有“总统”、“立法院”、“县市长”的定期选举,而且还是一人一票,按理台湾社会应当清明、昌明,给人的印象应当是向上而不是沉沦。然而为什么台湾政坛还是如此污糟,黑道、黑金还是如此猖獗?

  台湾的选举制度存在着以下明显的弊端:

  首先是黑金政治泛滥,俨然成为选举过程的当然组成部分。台湾选民对“黑金政治”和某人靠贿选上台痛恨不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自己欣然收受候选人塞过来的钞票和礼品。往年塞钞票最实在,今年的“立法院”选举和“县市长”选举中,民进党“政府”打击贿选,于是改送小礼品,以滋阴壮阳类药物最受欢迎。无法遏止的贿选风气和狂热造势的助选风气,使得选举成了一项社会资源消耗甚巨的活动。

  其次,选举制度不尽合理。不仅金钱使“民主选举”发生霉变,对选举制度的技巧研究甚于通过选举彰显民意,也使得“民主选举”味道不正。不同的选举制度设计必然产生不同的政治结果。台湾选举制度是简单多数当选制,陈水扁以39%的选票当选“总统”,就是这种制度的结果。这种制度在世界各地的领导人选举中已经相当少见了──票数不过半,何以充当“全民领袖”?

  而在“立法院”的选举当中,奇怪的事情就更多了,在某个选区中只需获得6~8%或更少的选票就可以当选。因为台湾采取的是举世罕见的“单记非让渡选举制”:每个选区产生若干名“立法委员”,但选民只能投一票,该票只能投给一个候选人。这样自然可能使一些人可以通过较固定的支持者低票当选,这也诱使候选人可以不顾所在选区大多数人的诉求,而只须取悦一小部分忠实的支持者。当然这也就导致一些素养不佳者登堂入室,而“立法院”中屡屡发生激烈的“肢体冲突”也就不奇怪了。今年“立法院”选举中民进党获胜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这个“单记非让渡选举制”。

  第三,台湾的选举充满着浓厚的地方性和派阀性。由于“黑金政治”,由于“单记非让渡选举制”,使得候选人都极端重视结交地方大佬和财团巨富。地方势力虽没有对全岛事务的影响力,却足以替候选人提供当选的票源。所以有观察家说,某个候选人能否当选,除了在大台北地区还可以讲讲“理念”、“形象”外,在其余各县市,关键就在于是否得到地方有力派系的支持。

  上述情况不免令人怀疑:台湾的“民主选举”是表象上的还是实质性的?

  探寻“民主”的真义

  民主是迄今为止“最不坏”的人类社会运作机制。近数十年来,民主与和平、自由、人权等等已经成为得到普遍承认的人类共同价值,很少有人会否认这些价值,尽管在关于如何诠释这些价值、如何实现和维持这些价值方面,总是存在着尖锐的论争。

  民主作为一种运作机制,其核心内容是什么?有一种观点认为选举是民主机制的核心,通过合法、公平的选举程序,政府获得了它的正当性;另一方面,选民又可以通过选举将品行、能力不合格的官员和代议士赶下台,从而使人民的各种权益得到保障。按照约瑟夫·熊彼特的理解,选举是判断民主制度在实践上的唯一标准。

  然而,俄罗斯政治学家亚历山大·鲁金指出,对于民主,除了熊彼特的理解之外还存在着别的理解,有一部分人认为不能单用选举来定义民主制度。而这部分人又分两派,一派认为一个民主的社会不应仅仅表现为有自由、公正的选举,也应表现为宽泛的多元主义。而另一派则进一步地把社会和经济民主也纳入民主制度的定义,即要保障社会平等,至少也要有某种程度的社会公正(参见亚历山大·鲁金:《选举型民主还是选举型派阀政治:俄国的民主化和转型理论》,《当代中国研究》2000年第3期)。

  而在现实政治中,熊彼特的理解占了上风,我们可以从美国政府在全球热心推动或操办“自由选举”的举动中略见一斑。在亨廷顿的《第三波》一书中,实行自由选举被看作是民主机制的“制度内核”。

  笔者也认同熊彼特的理解。过分强调实质正义和某些“完美目标”,可能会破坏程序正义,乃至走向泛道德的乌托邦。对于公民来说,程序正义是最稳固的依靠,而民主究其本质也是一种程序。

  认同选举是民主机制的“制度内核”并不难,但要设计和维护一个自由、公平的选举体制才是实质性的、关键性的课题。遗憾的是,台湾的选举实践中,有着太多的漏洞和弊端,这也是造成今日台湾“民主”空洞化的重要原因。

  从选举动员的角度来看,在热闹的竞选、助选表象下,可以看出形式多于内容。2001年的“立法院”和“县市长”选举的真正主角,实际上是“四大天王”(陈水扁、连战、宋楚瑜、李登辉)加上一个帅呆了的“小天王”(马英九)。天王级人物一站台,面目模糊、政见模糊的某个候选人的支持率就上去了,这是民主选举?还是追星族的爱屋及乌?选举的选贤与能机制被空洞化了。

  台湾“民主”空洞化其实也是欠发达地区民主化进程普遍遭遇到的波折。就台湾而言,这种空洞化的深层原因主要是:

  一、前现代的人际关系传统使政治“泛伦理化”了,地方、宗族、庇护-被庇护关系等种种因素消解了现代政治程序的严肃性,民进党在台湾南部的竞选成功就与上述因素有关。

  二、长期的专制统治所孕育的腐败和金钱政治风气愈演愈烈,形成了破坏选举公平性的恶性循环,选举不能有效表达民意,反而成了权钱交易的方便通道。

  然而,如同金大中所说的“民主是我们(亚洲人)命里注定要得到的东西”一样,笔者也相信民主东方社会发展的希望所在。一般而言,民主会出问题,选举会有漏洞,但这些问题和漏洞远比不民主制度所积累、所爆发的灾难要好得多。何况,转型社会的一些制度操作混乱,并不是制度本身有问题,而恰恰是转型前的体制所积累、所遗留的不良惯性所致;何况,混乱的民主实践当中也不乏一些进步,一些转机。例如此次台湾选战采取的民意调查与党员投票的提名程序,与过去的领导人说了算的提名方式相比,就有不小的进步。相信台湾民众也会从目前的乱局中汲取教训,树立更具自主性的政治理念,采取更理性的政治行为,从而使一个强大、自足的公民社会出现在新世纪的台湾政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