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杰:90年前的影射小说之争(南方都市报 2009-1-2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5:35:51

90年前的影射小说之争

日期:[2009年1月20日]  版次:[RB15]  版名:[历史]  稿源:[南方都市报]   网友评论: 0  条   林纾用《荆生》、《妖梦》两篇影射小说来批评《新青年》同人。

  ●张耀杰

 

  2009年是“五四”运动90周年,同时也是旧派作家林纾用影射小说攻击《新青年》及其大本营北京大学的90周年。90年前的影射小说之争,以旧派作家林纾的承认错误而宣告结束,留给率先挑起这场争战的另一方的,既有胜利的喜悦,也有内部的清算,还有某些道德瑕疵。

 

  从1919年2月4日起,上海《新申报》为林纾开设专门发表短篇小说的专栏“蠡叟丛谈”。一年多来一再遭受《新青年》杂志点名攻击的前北大教师林纾不平则鸣,在17、18两日连载了短篇小说《荆生》。

 

  《荆生》中虚构了三个既要“去孔子灭伦常”又要“废文字以白话行之”的异端人物:“皖人田其美”、“浙人金心异”和“不知其何许人”的“狄莫”。当三个人聚集在陶然亭大骂孔丘时,隔壁走出名叫“荆生”的“伟丈夫”,一通拳脚就把三个人打得落花流水。明眼人一看便知,小说中影射的是陈独秀、钱玄同、胡适三个人,而荆生,自然就是练过武功并写过一本《技击余闻》的儒侠林纾了。

 

  《妖梦》是林纾继《荆生》之后的第二篇影射之作,小说描写一个叫郑思康的人,梦游阴曹地府时见到一个白话学堂,门口的楹联是:“白话通神,《红楼梦》《水浒》真不可思议;古文讨厌,欧阳修韩愈是什么东西。”学堂里还有一间“毙孔堂”,堂前也有一副楹联:“禽兽真自由,要这伦常何用?仁义太坏事,须从根本打消。”学堂里的“校长元绪,教务长田恒,副教务长秦二世”,分别影射蔡元培、陈独秀、胡适。小说结尾,林纾让阴曹地府中的“阿修罗王”出场,把白话学堂的这些人通通吃掉。

 

  林纾刚刚把《妖梦》交由抵触新文化的旧派学生张厚载寄往上海,就收到蔡元培的书信,说是有一个叫赵体孟的人想出版“明遗老刘应秋先生遗著”,拜托蔡元培介绍任公(梁启超)、太炎(章炳麟)、又陵(严复)、琴南(林纾)诸先生代为品题。

 

  林纾对于蔡元培的好意大为感动,他一面让张厚载追回《妖梦》;一面写作公开信《致蔡鹤卿太史书》,以老朋友的身份坦诚相告:“我公崇尚新学,乃亦垂念逋播之臣,足见名教之孤悬,不绝于缕,实望我公为之保全而护惜之,至慰,至慰。……今全国父老以子弟托公,愿公留意,以守常为是。”

 

  《致蔡鹤卿太史书》于1919年3月18日发表在北京《公言报》。寄出之后难以追回的《妖梦》,于3月19日开始在《新申报》“蠡叟丛谈”连载。

 

  张厚载见事不妙,只好给蔡元培写信解释。蔡元培尽管以“兼容并包”著称,对于影射自己为“元绪”即“蔡大龟”的《妖梦》,却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宽容之心。3月21日,《北京大学日刊》率先发表蔡元培的《致〈公言报〉函并附答林琴南函》;与此同时,还发表有蔡元培擅自公开的张厚载私人信件。

 

  到了3月31日,《北京大学日刊》又发表一则《本校布告》:“学生张厚载屡次通信于京沪各报,传播无根据之谣言,损坏本校名誉,依大学规程第6章第46条第1项,令其退学,此布。”

 

  这则布告的落款时间是1919年3月30日,距张厚载在北京大学法科正式毕业,只差三个月的时间。

 

  1919年3月24日,林纾在《公言报》发表《林琴南再答蔡鹤卿书》,以前北京大学教师的身份一方面承认自己的错误,一方面又为影射小说进行辩护:“弟辞大学九年矣,然甚盼大学之得人,公来主持甚善。顾比年以来,恶声盈耳,至使人难忍,因于答书中孟浪进言。至于传闻失实,弟拾以为言,不无过听,幸公恕之。弟近著蠡叟丛谈,近亦编白话新乐府,专以抨击人之有禽兽行者,与大学讲师无涉,公不必怀疑。”

 

  一年前曾经以刘半农与化名王敬轩的钱玄同的双簧通信,针对林纾实施引蛇出洞的斗争策略的《新青年》同人,这一次又以《每周评论》为阵地,针对林纾展开精神围剿。

 

  面对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林纾于1919年4月5日在《新申报》发表《林琴南先生致包世杰先生书》一文,进一步承认自己的错误说:“承君自神州报中指摘仆之短处……切责老朽之不慎于论说,中有过激骂詈之言,仆知过矣。……仆今自承过激之斥,后此永远改过,想不为喑然。敝国伦常及孔子之道仍必力争。当敬听尊谕,以和平出之,不复谩骂。”

 

  针对林纾既承认错误又坚守信仰的表态,陈独秀在1919年4月13日出版的《每周评论》第17期中,以“只眼”的署名发表《林琴南很可佩服》:“林琴南写信给各报馆,承认他自己骂人的错误,像这样勇于改过,倒很可佩服。但是他那热心卫道、宗圣明伦和拥护古文的理由,必须要解释得十分详细明白,大家才能够相信咧!”

 

  有趣的是,理直气壮地勒令林纾“必须要解释得十分详细明白”的陈独秀,转眼之间就因为{“嫖娼狎妓”的传闻而去职北大。

 

  1919年4月10日,《北京大学日刊》刊登《大学本科教务处成立纪事》:“理科学长秦汾君因已被任为教育部司长,故辞去代理学长之职。适文科学长陈独秀君亦因事请假南归。校长特于本月八日召集文理两科各教授会主任及政治经济门主任会议。是日到会者为秦汾、俞同奎,沈尹默、陈启修、陈大齐、贺之才、何育杰、胡适八人。当由与会诸君议决将三月四日所发表之文理科教务组织法提前实行,……由各主任投票公推教务长一人,投票之结果,马寅初君得四票,俞同奎君得三票。马君当选为教务长。惟马君现奔丧南归,未到校以前由俞君代行职务。”

 

  所谓陈独秀“因事请假南归”,其实是由蔡元培、汤尔和、马叙伦、沈尹默等浙江籍人士精心虚构的一则谎言,他们所要掩盖的,正是“奔丧南归”的浙江人马寅初被选举为教务长、并没有“请假南归”的安徽人陈独秀被就地免职的暗箱操作。1919年4月11日,极力怂恿蔡元培驱逐陈独秀的汤尔和,在日记中留下了陈独秀(仲甫)没有离开北京的确凿证据:“五时后回寓,……途中遇仲甫,面色灰败,自北而南,以怒目视,亦可哂已。”

 

  ◎张耀杰,学者,著有《北大教授———政学两界人和事》等。

http://epaper.nddaily.com/C/html/2009-01/20/content_68990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