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藏医院(三联生活周刊 2008-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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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藏医院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4月24日11:43
4月13日,北京藏医院。一位孕妇站在一幅西藏“人体胚胎发育图”前,绕有兴致地看着上面绘有男女从两情相悦,到爱情的结晶——胎儿的形成,在母体中每一时期的发育特征,直至如何生产的过程以及家人和乡邻对新生命到来的美好接纳和祝福。拥有3000多年历史的藏医胚胎学是主任医生西珠嘉措重点推荐的藏医学精华。他说:“这些唐卡上具体翔实而直观的描绘,表现了藏民族在医学上独到而科学的见解和对生命所持的尊重态度。”
记者◎李翊
来自寺庙的拉玛阿拉
这是一座外观并不起眼的医院,每天接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患者,也是外国游客来北京旅游时的休闲项目之一。大厅里的布达拉宫壁画、吉祥八宝图在提醒人们,这里是北京民族医院暨北京藏医院。
在肾病糖尿病专科诊室,患者疑惑地看着藏医师拉玛阿拉开的药,这些药早、中、晚居然完全不一样。不过,她还是决定遵医嘱认真“品药”。
“先别说话。”拉玛阿拉一手号脉,另一手放在嘴边摇摇,生怕病人又没听懂自己的汉语。40多岁的拉玛阿拉个子不高,粗壮,皮肤黝黑,光头,面有佛相。号脉的时候,胖胖的手指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据称,磕磕巴巴的汉语加丰富的肢体语言,是他的“标签”。如果不是左手腕上那串细小的朱红色佛珠,很难想象他是一位出家人。
阿拉出生在西藏昌都地区江达县,父母是牧民。16岁的时候,他来到13世纪噶举派的名寺措如寺出家。在阿拉看来,出家是源于朴素的宗教信仰,“这里有个习惯,每个家庭都会有一个儿子出家,为了今世和来世,为了超度父母兄妹和普天下的人”。
事实上,藏传佛教中的寺庙并不仅仅是出家之地,用阿拉的话说,寺庙承载了现代意义上教育机构的功能。“进了寺庙学习,相当于进了大学。十明学是最基础的学习科目,经过系统学习后,根据每个人的特长和爱好确定方向,决定重点学习某个领域。”但是,从16岁到28岁的12年间,阿拉干得更多的是洗衣、做饭、打扫之类十分琐碎的事情。阿拉并不觉得12年的时间被浪费,“这是寺院在看人品,出家人必须有一颗虔诚的心。学医之前要把寺庙的‘功课’——念经、做法事学会,学做一个真正向善的人”。与现代大学不同的是,入寺庙学习是没有门槛的,“任何人,只要有一颗虔诚的心,都可以进入寺庙学习”。
在措如寺,有一个由喇嘛出钱办的藏医班,阿拉在系统学习了十明学后,对藏医学产生了浓厚兴趣。“机缘巧合”,1988年,阿拉被寺庙派去服侍当代藏医大师、前措如寺堪布措如·次朗大师。“按照寺庙规矩,侍奉大师的弟子每隔几年轮换,但是习惯了阿拉的侍奉,大师认为阿拉人品很好,决定不再换人。”藏医院医生王多吉翻译说,“在藏医学的理论体系中,医——意味着一切为了病人,助人为乐,医风医德受藏传佛教影响极深。所以在藏区,医生被称为‘拉杰’,意思是比喇嘛活佛更崇高。”
从1988年到2004年,阿拉一直跟随在大师身边,照顾大师饮食起居的同时,自己也下苦功夫学医。王多吉说:“藏医学习讲究‘wang’,‘long’,‘chi’。‘wang’的意思是授权给你发表观点,才有学习的机会;‘long’是言传的意思,师父念,讲解难点和疑点,弟子听;‘chi’是身教,就是实习。”因为阿拉已经获得了学医的机会,所以“大师教别人时我趁机学,别人不在时,我更有机会学习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在两年的时间里,阿拉将藏医学最经典的《四部医典》从头背到尾。
“出家之人,一心向善。药——无论中药、西药,还是藏药,都是为病人服务的,是科学。有些病,与前生和今世的造化有关,需要念经;但魔鬼本身是不存在的,有些疾病是由于心理原因造成的,就需要心理的疗法和精神安慰。”阿拉阐述着他对藏医药与藏传佛教二者之间关系的认识,“措如·次朗大师曾明确地说,经过甘露药品加持法(即炮制藏药时举行的一种宗教仪式),能增强药品的药效,有助于更快更好地治病救人。”阿拉有着和老师一样的看法。
按照藏医学习的规矩,天文历算也是需要学习了解的。“四大五源学说‘水、土、火、风、空’,‘日月星辰’都是人体最根本的构成元素。历算要推算日月星辰,知道了这些,就知道春夏秋冬,知道寒暑交替,知道春华、夏发、秋实、冬藏。藏医学把人看做一草一木,要顺应自然,生命与四季有关,而四季又与星辰有关。在适当的时间做适当的事情。”具体到结合天文历算看病,阿拉说:“看病时,根据理论,人在四季的脉象不一,什么时候看病,医生可以对应这个时期的脉象来观察是否有异动。治疗的时候,春夏秋冬人体血液流动不一,所以不同季节治疗不同。如放血疗法选择秋季,因为秋实,此时经历了春夏,种子已经成熟,人体经历春夏到秋季温度逐步升高,热盛,体内疾病熟透,只要稍做牵引,就可引出体外。再比如火灸,需要在下午做。上午气活动多,下午血活动多。就像高血压病人我们主张下午吃药。”除了天文历算,因名学、工巧学也是必修的科目,“藏医的手术工具打造,医学唐卡的绘制,都是医生来完成的。所以,很多藏医除了医术精通,也有很高的美术造诣”。
2004年,中国藏学研究中心邀请措如·次朗大师到北京看病,作为随身侍奉的弟子,阿拉到了北京。大师圆寂后,阿拉被北京藏医院挽留下来。阿拉说,虽然生活在大都市,但他还保留着寺庙生活的习惯,每天都要念经做功课。
德格的西珠嘉措
与拉玛阿拉不同,处在同一年龄段的西珠嘉措的汉语讲得非常好。出生在四川德格的西珠嘉措父亲是汉族的南下干部,母亲是藏族。13岁之前,他一直学习汉文。
“文革”时期,由于家庭变故,13岁的西珠嘉措被德格印经院的朗钦喇嘛收留。“朗钦喇嘛精通藏医,偌大的德格印经院只有他一个人生活。他在德格印经院的藏医诊所上班,我跟随他学习藏文,教材就是医书。早上5点起床,念藏文。7点,老师念经,我和其他徒弟给老师做饭,然后跟他上班学习炮制药材。”
15岁时,虽然不是很了解理论知识,但是西珠嘉措炮制药材的能力已经得到了老师的赞许。“每年7、8、9三个月是采药的时候,老师会提前估计需要配什么药,配多少,然后带着当地农民(采药工)上山,一待就是半个月。不同海拔的地方有不同的藏药,像虫草一般分布在海拔2000米到4000米高度,一半草原一半雪山的地方。我们去过最高的山在海拔4500米,那里有一味特殊的草药,是治疗中风的七十味珍珠丸中必需的一味药。像这种药,只生长在藏区高海拔地区。”
“采药也有季节。高海拔的药材不宜迟过8月,过了就没有。草药花、根、茎各部位的作用不一样,也得分时候采。7月份采花,8月采叶,根在9月采。每个医院配的药60%都差不多,不同医院会有自己的特色和秘方。”
“采回药后,根据病人的病情决定炮制方式,寒性病热炮,反之亦然。有的还要用酒、蜂蜜或者牛奶炮制,都是有一定要求的。”西珠说,“真金不怕火炼”,像黄金、水银一类的金属入药,关键在去毒。传统藏药炮制法的神秘和神奇,也就在这个地方。从毒到药,化毒为药,了不起的奥妙便在此。这中间所包含的哲学内涵和科学意义,甚至比这种炮制秘诀本身更为重要。“比如说藏药佐珠达西中的一种叫‘琼西’的成分,在炮制时严格要求必须在农历八月十五日的晚上,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加入新鲜牦牛奶,在月光下研磨成粉。‘佐珠达西’的‘达’就是月亮的意思,‘西’是镜子的意思。以月亮为镜,将无生命的东西赋予生命,从而使之鲜活起来。”
西珠的工龄很长,“15岁我就成为德格藏医院的医生了。因为整个甘孜州18个县只有一个藏医院,每年我要跟着一位叫阿丹的医生在这些地区巡回医疗。白天师傅看病后,我们徒弟开方,然后师傅做出评价。晚上跟着师傅学习医学理论”。
西珠身边有很多经历传奇的民间藏医朋友。“他们中很多是出家人,有的在寺庙行医,有的一直在山洞中修行,不以营利为目的,外界也很难联系到他们。”与这些朋友不同,在经过早年严格的民间藏医培养之后,西珠还进入了藏医院接受正规的学院教育。
1986年,西珠到西藏拉萨藏医院学习,一年后他跟随院长措如·次朗学习了两三年,之后到甘孜州藏医院卫校带教。大约5年后,擅长炮制各类药材的西珠被国家指定为德格有名的藏医唐卡的继承人,做了3年准备工作。1990年,甘孜州卫生局即后来的藏医院刚开办,由于没有专门炮制药材的专家,特意将西珠借调了过去。此后,西珠作为有培养前途的人才又去了四川中医药学院学习了三年,成为藏区为数不多有正规学历文凭的藏医。2003年,大师措如·次朗在北京疗养,知道北京藏医院缺大夫后,让懂汉语的西珠到北京支援藏医院。
西珠看待藏医与宗教的关系很辩证。“按照《四部医典》的说法,人的病分404种。101种病是短暂的因缘,不用药自然能好;还有101种病不治很难好;另外101种病,是由于‘业’,(轮回),吃药不一定管用,但通过一定的方式如消灾活动能治好;还有101种病则是‘罪孽深重’,无药可医。”西珠认为,藏医受佛教影响,但不是完全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在起居方面,藏医提倡有好的心态,起居恰当。这类似佛教中提到的修行和静养。像我看过的病人,如果得的是培根病(胃病),我会建议他说:‘多去大昭寺转转经,磕长头。’实际目的是让病人多活动,另外也有个思想寄托。对于肺病、心脏病、高血压病人来说,我会建议他念经,目的是促进肺部活动,血液循环。而且念经时,心要静,思想集中,对于治疗也是有好处的。”“但是,藏医用药中有一部分动物药,需要杀生。按照藏传佛教教义,不能杀生。所以说,藏医和宗教又有区别。”
天葬习俗使得藏医在3700年前就对人体有解剖学意义上的认识。西珠说,在西医之前,藏医就对细菌有认识。他指出:“人体所有的病都是由细菌造成的。弹指间,可全身循环。”藏族先民根据高原自然环境和条件,充分利用高原高海拔、无污染地区药性独特的动物、植物、矿物等资源,创造了一套独特的藏医药诊疗、保健体系。“像藏医在治疗跌打损伤方面有独特秘方。藏民族会观察动物的生活,比如熊受伤后会自己上山找药,鸟类也是如此。通过观察受伤的动物使用的药物,经过临床总结,最后积累成经验。”西珠说,他的师傅就给他传下过一个治疗肝腹水病人的秘方,据说在德格地区流传使用有150多年的历史。神奇的是,其中一味占据90%药效的草药生长在内地。这个秘方在传统理论医书中没有,只在老藏医总结下来的临床札记中有记录。
关于秘方的来源还有个神话故事。“150年前,在甘孜州德格藏医院有个活佛得了此病,有一天被托梦告知,内地哪个方位有这样一种东西,形象、气味是什么样的,如果能找到,活佛的病就有救了。活佛于是托专门和寺院做生意的马帮去内地找药,两个月后,与内地做盐和茶叶生意的马帮带回了梦中提到的药,活佛按梦中所教的配药方法配药果然治好了自己的病。从此,这个秘方主要在德格地区传承。”
药王山和藏医学院
药王山,藏名夹波日,意为“山角之山”。与布达拉宫咫尺相对,为拉萨城的门户。海拔3725米,有小路可至峰顶。药王山上是拍摄布达拉宫最好的角度。药王山东侧有个洞窟式的小庙宇,叫查拉鲁普。相传,它顶上的山崖是文成公主思念家乡时向东方朝拜的地方。洞窟开凿于松赞干布时代,岩壁上有69尊石刻造像,史书《智者喜宴》记载为松赞干布王妃如雍所刻。在大量的佛像与菩萨像中,北面石壁上还雕有松赞干布与文成、赤尊两位公主以及重臣吞米桑布扎、禄东赞的造像。
药王山上现在的一片废墟原是座门巴扎仓(藏医学院),因具有宗教的性质,也称药王庙。北京藏医院科研教学处副处长仲格嘉说,释迦能医治百病,相传药王就是释迦牟尼佛的一个化身。从吐蕃王朝时代西藏民间出现藏医算起,这门古老的学问已经流传了1000多年。7世纪,文成公主远嫁吐蕃的时候,从大唐带去了汉文化,其中有一本中医书叫《医学大全》。此后金城公主再嫁吐蕃,又带去了医书《月王药诊》,使得中医的一些理论和方法逐步融汇到藏医中。8世纪,著名“医圣”宇妥·元丹贡布到印度学医,继承发展了中医和印度医学,著有《四部医典》。
仲格嘉说,藏医认为宇宙是由小五行(金、木、水、火、土)和大五行(气、火、土、水、空间)组成,小五行在人体指心、肝、脾、肺、肾;大五行则包括整个宇宙,整个宇宙都依赖大五行的运行。“隆”(气)、“赤吧”(火)、“培根”(水、土)是构成人体的三大元素(三因学说),任何一个元素的盛衰都会引起疾病发生。藏医学以其独特的“三因学说”、“人体七大物质”和“三种排泄物”为基础理论,在多个学科领域都有自己独特的建树。
随着医疗实践的发展,15世纪以后,藏医逐渐形成了北方和南方两大派。北派主要生活在藏区北方的高原地带,擅长应用温热药物、艾灸以及放血疗法等,对常见的疾病,如风湿症等进行治疗;南派由于地处亚热带地区,比较善于运用草药治疗。他们分别总结了北部高寒地区和南部河谷地带的多发病及其治疗的经验,各有特点。
药王庙逐渐集中了一批学识渊博的藏医,大约在17世纪发展为藏医学府,慕名而来的求学者使这座小庙日见兴盛。1916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创办了“门孜康”(即藏医星算学院),从各寺选拔部分喇嘛来此学习医药知识。
1959年以前,西藏的医疗机构仅有拉萨“门孜康”和药王山医学利众院,门诊面积总共才500平方米,从业人员不足50名,主要为贵族、领主、上层喇嘛服务。60年代以后,原属于药王庙的藏医合并到门孜康,成为现在的西藏藏医院。它的门诊大楼就在大昭寺西面宇妥桥附近。为纪念藏医的始祖,这条路命名为宇妥路。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国家级藏医专家强巴赤列向自治区政府提交了10条建议,这些建议包括:“重视和扶持藏医药事业,扩建自治区藏医院,各地区建立地区级藏医院,吸收和重视使用名老藏医,兴办藏医专科学校”等,被自治区人民政府采纳。1989年建立了西藏藏医学院,强巴赤列不仅亲自筹备了建院工作,还担任了学院院长。
仲格嘉说,此后西藏各地相继成立了藏医院(科),在自治区7个地市中,有5个地区建立了地区级藏医院。在75个县中,5个县设有藏医院,70个县中设有藏医科。此外全国各地还有10多个城市里设立了藏医机构,直接为内地的患者服务。国家还先后投资2亿多元在西藏和青海地区建立了现代化藏药厂。
据西藏藏医学院教授旺堆介绍,过去由于制药设备落后,藏药的生产基本依靠作坊式的手工劳动。现在,国家大力扶持藏药配置、生产及研究工作,藏药生产已从传统作坊发展到现代化制作,生产与销售已列入西藏自治区特色支柱产业。
4月13日下午,两辆旅游大巴开进位于朝阳区小庄的北京藏医院。挥着小旗的导游身后,跟着来自不同国家的游客。从去年底开始,来京的外国人旅游又添了一个新去处——组团住进北京藏医院,既治了病又省下了高昂的宾馆住宿费。到藏医院治疗的已有来自俄罗斯、乌克兰、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韩国等国家的疗养团,都是慕藏药的名气而来的。根据护士的介绍,“外国疗养团越来越多和国外的旅行社有关系,他们最早是把我们列为北京的一个参观景点,但客人治疗后反映挺好,他们索性就办起了专门的藏医疗养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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