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审美拯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8:53:04
作者:芜村   出自:荒芜的村庄 浏览/评论:46/0   日期:2004年12月17日 23:19
欲望的审美拯救
——《花开花落》的一种解读
王仲生
《花开花落》是一部现实主义的成功之作,有较强的可读性。小说对当下生活的现实关怀和批判性思考引人注目,而作品在艺术上,尤其人物塑造上的突出努力,尤为值得肯定。在文学日益走向边缘,日益疏离底层,日益为商业化操作所支配的时尚下,《花开花落》仍然坚持着对当下现实生活的审视,直面现实人生,这种艺术选择和文学立场,是值得称道的。当然,关注现实,并不能保证作品的成功。这里,很重要的一点是作家对时代的整体性把握和人生态度,文学态度。作家芜村显然是严肃认真地在思考和关注着我们这个时代和正在行进中的当下生活;而不是像有些人那样游戏人生,游戏文学。文学,对于芜村来说,不只是一种爱好,一种兴趣,它同时也是介人生活,参予生活的一种方式。换言之,文学创作在芜村看来,是在实现他的人生价值,是在完成他的社会责任和使命。对于作家来说,我以为有没有这样的使命感,责任感是大不一样的。当然,所有这一切,还只是一个前提,一种可能性,全部的关键在于,作家的态度与思考化为他的艺术创作时,作品所实际达到的水平,所实际表现的艺术创造力和艺术感染力。
让人高兴的是,《花开花落》在将这种可能性诉诸于创作实践时,成功地完成了一次艺术的跨越。之所以说是一个跨越,既是对芜村以往的创作而言,也是对反映当下干部生活小说创作说的。
《花开花落》的成功,首先表现在作家对当代都市生活的当下体验的真切感和灼痛感。
小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正在商业化、现代化途中的一个中等城市的生活图景。似乎是当代中国的一个艺术缩影,这个城市正处在变化与发展之中,经济发展压倒一切,金钱渗透一切,权力支配一切。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从副市长到香港老板,从企业经理到银行行长,从派出所所长到吸毒犯,抢劫犯,从公司秘书到二奶、小蜜,形形色色的都市人为权力和金钱,色欲和爱情忙忙碌碌,勾心斗角。小说的结尾写到:主人公白洁惠的精神失常,成了又一个祥林嫂,而那个副市长夏哲瑜仍然在他的小蜜甜心策划下,继续着他官场的沉浮和金钱的追逐。小说结束了,但生活仍在走向明天,走向未来。小说给我们讲述的是一个仍在进行中的故事。
现代化本身就是一个“未完成”的方案,这是哈马斯的观点。在哈马斯看来,这个“未完成” 的方案与现代化的历史进程是有区别的。现代化的历史进程是对“未完成” 方案的歪曲,异化和扭曲。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工具理性压倒一切,取代了知识(科学)、实践(道德)和情感(审美)的合理化;纯粹理性笼罩了全部生活领域,不再有实践性和审美判断的价值。在欧美,现代性是和世俗化过程相关的,它集中表现为对理性的崇拜,对经济发展,市场体制和法律/行政体制的信念,对合理化秩序的信念,这是一种现代化的意识形态。在当今时代,现代性的文化特征似乎是用媚俗的现代性对抗高调的现代性。媚俗的现代性并不同等于日常生活,而是对日常生活的别无选择的塑造。大众媒体已经从一种单纯的政治主导的领域变成了由金钱利润和权力合作的主导领域。当代中国正处于现代化的历史实践之中,正如现代性本身是一个矛盾统一体一样,我们终于发现,现代化既给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繁荣,商业发展和生活水平的相对提高,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困扰和焦虑。市场经济并不可能解决全部社会发展的问题。民主、公正、公平和正义仍然是有待解决的时代课题。尤为重要的是,。物欲的极度膨胀,既激活了个性的张扬,同时也导致了人性的迷失。正如德国新康德主义哲学家齐美尔所说:“每一天,来自物质文化的财富在不断增长,然而,个体的心灵却只有通过使自己远离物质文化来丰富自身发展的;形式和内容。”这当然是人类的普遍困境:物质文化的发展必然使个性生命面临物化现实的威胁,而个体心灵为保持自身的自由与丰富,既离不开物质文化的增长,又不能远离物质文化的陷阱,这是人类的两难处境,也是当下中国无可回避的矛盾。
我们看到,《花开花落》涉及到了当下都市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更看到了,生活在这个都市里的每一个人物所面临的矛盾:追求与失落,欢乐与痛苦,真诚与欺骗,肉体的纠缠,心灵的厮杀……民营企业家高远,他经营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曲折成长与跌人低谷以及最终将部分产业出售给山城(香港)股份有限公司,夏哲瑜作为副市长运用权力促成了这笔交易的顺利进行并从中大捞一把,农民李成不甘贫困走人歧途、挡银人狱而结交了南方,南方吸毒成瘾破产、劳教、离婚以及与李成出走新疆等等等等,这些似乎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都市故事,被作家艺术地组织在一个相对完整的小说结构之中。在表面不动声色的冷静叙述里,分明可以感受到作家的现代焦虑:这就是人们在现代化实践进程中所面临的物化、异化的人性困惑。这种焦虑体现在:流动在作品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里,每一个人物的命运之中。钱权交易,法制无力,物欲横流,道德缺席,价值混乱,信仰危机等等,作家对当下生活的把握,应该说是准确的。这种把握既来自作家感同身受的真实体验,更来自作家的深沉的忧患意识与理性思考。
其次,《花开花落》的成功,表现在小说塑造了一批真实可信而又耐人寻味的人物形象。虽然,不能说,小说已经如经典现实主义所要求的那样塑造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但从作家的艺术追求以及作品塑造的人物形象的丰富性来说,应该说是难能可贵的。
《花开花落》对于当下中等城市生活的全景图式的艺术把握,其实是从人物的情感生活与欲望追求这样一个角度切人的。从人物命运,尤其是情感波澜折射现实,折射时代,几乎是传统现实主义作品的贯常手段与途经。值得注意的是,在世俗化日益成为日常生活的普遍规则时,作品似倾其全力于情感这一微妙而细腻的隐秘领域,倾全力于人物的种种欲壑难填的心理、情感挣扎,它表现了作家的一种审美理想,一种对人性理解的真知灼见。
而且,作品在展开人物的情感世界,揭示人物的欲望冲突时,很注意人物情感与心理的多向度与复杂性,而拒绝单色调的平面描写。
作品倾全部笔墨着力塑造的白洁惠,是贯穿小说始终的人物。白洁惠,作为一个“美”的象征,她的毁灭,她的花开又花落的悲剧命运,是不是一个现代化的寓言?洁惠与南方的不幸婚姻,仅仅是贫穷所能概括的吗?当洁惠已能从经济上支撑起这个家庭时,是什么力量使洁惠仍然忠实于爱情与婚姻?而且南方的一步步堕人歧途,仅仅是时代使然而没有个人责任?南方之所以在吸毒的迷途上越走越远,那最初的一步,应该说是让人触目惊心的。南方为了规劝朋友戒毒而不惜以身试毒,从此而一发不可收,对于广大读者,当然是个警示。但,就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而言,也是成功的一笔。南方当初信誓旦旦以孤独之躯勤劳致富而供洁惠完成大学学业,应该说,南方的人生起点是相当高的。然而,洁惠的苦口婆心,洁惠的忠贞爱情,并不能使南方在堕落的道路止步,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南方终于在错误、甚至罪恶的人生之途上不能回头?《花于花落》在南方这个人物形象中所寄寓的人性思考显然是富于启示性的。猜疑、嫉妒,权力的攫取,金钱的贪婪占有,这些人性的弱点,往往会使人丧失理性而堕人深渊。中外文学史上,这些恶剧,一幕幕的演出,恐怕正是源于此。当然,如果能从更深的心理层面、欲望层面使这个人物丰满一些,这个形象也许会更有审美的价值。与南方一样,留下艺术遗憾的还有那个高远的情人、洁惠的死对头爱芬,爱芬是一个因嫉妒而疯狂的女人。作家笔下的这个人物,如果能够处理得多侧面一些,亡其是从深层上开掘爱芬嫉妒的成因与曲折发展,可能会使这个人物给读者留下更深印象。爱芬的嫉妒显然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金钱与享乐。
值得注意的还有银行行长章伟。这是目前都市题材小说中一个不可多得的人物。不公仅是因为章的妻子方茹的通情达理,从一个侧面为章伟性格的多重性显示了一个亮点;而且,章以他情场、官场的练达而能够真心诚意给堕入情网的洁惠提出警告,更给这个人物形象的完成增添了人性的光辉。章当然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从最初的调笑而走向相互的尊重,洁惠,尤其是章伟性格也一步步地呈现出多色彩。其实,在章与倩婷的婚外情中,倩嫔的那番“我说喜欢你的钱,首先是喜欢你,其次才是你的钱”的告白中,作品已经给章伟的性格塑造铺垫了重重一笔。而尤其是处理高远的银行贷款中,章的多方了解,掌握实情,不荀私,不违章,已经给人物性格奠定了基调。
洁惠处在作品各种矛盾的焦点,处在权力与金钱、肉欲与色情的漩涡,处在高远、章伟乃至派出所长的觊觎中,处在爱芬、丽君等女性的猜疑之中,而能镇定与从容,大度与凛然,当然是因为洁惠的坦荡与执着。丽君的个人身世,不惜花费巨资为母亲做换肾手术,并以青春相许,投身于高远怀抱,显然为成功处理与洁惠的关系提供了富有说服力的注释。但,洁惠仍然难以拒绝大学同窗、副市长夏哲瑜的诱惑,这无疑是洁惠命运的转折点。在洁惠悲剧人生的道路上,夏哲瑜是关键人物。从人物性格的发展来看,洁惠拒绝夏哲瑜,也许会使洁惠成为一个女强人。那么,女儿的死于车祸,也就不可能让洁惠疯了。洁惠之所以在她唯一能把握人生的女儿猝死之际发疯,是因为她已经从夏与甜心的关系中,意识到了夏的虚伪。爱情的破灭加上女儿的夭亡,终于彻底击跨了洁惠。对于洁惠这样一个来自贫困底层的知识女性,职业女性,这双重的打击,未免过于残酷。但从洁惠性格自身来看,她的软弱的、脆弱的心灵防线的的确确是难以经受来自最挚爱者的破灭与消亡的致命一击。面对爱芬、面对丽君,甚至高远、章伟,洁惠可以表现清醒而又坚强;唯独面对自己的真爱,面对女儿,洁惠却是软弱而又脆弱的。人性从来就是一个多元的多解的方程式组合,作品对于洁惠性格的丰富与复杂,能把握到目前这一程度,很不容易。
作品的成功当然得益于作家个人的生活经历与经验。作家当过农民,下过煤窑,闯过商海,现从政于渭南市委办公室。作家几乎是切身经历了我国市场经济形成的全部过程,涉足于当代生活的各个领域。有没有这种人生经历,当然是大不一样的。但,重要的是,如何将这种人生的经验、体验上升到理性的思考并转化为感性的艺术创造。对于一个作家,这种思考与艺术把握,才是至为关键的一步。作家在《花开花落》之前,已经在文学的各个方面,诸如诗歌、散文、随笔、中、短、长篇小说创作等多有收获。《花开花落》无疑在作家创作道路上是一个标志性作品,这是作家长期艺术积累的必然结果。
小说中有一段话。银行章行长说“我有一个观点,从政又从文,可以控制私欲膨胀。从文又从政,可以开阔胸怀”,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作家芜村的夫子自道。虽然,并不具有普遍意义,但,就芜村个人来说,从政的确为他对当代生活的整体思考提供了一个直接而又具体的通道。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从市委办公室这一窗口,芜村显然得以对当下都市生活获得全方位的了解与思考。
优势往往也会成为劣势。就《花开花落》论,我以为,也存在着两方面的不足。其一是小说所涉及的人物过多,有名有姓的不下20、30个,虽然每个人物都为小说情节的推动,都市生活的场景的广泛涉及,提供了可能,但由于笔墨的相对分散,为作家深人剖析每个人物造成了相当的压力。如果,作品能集中笔墨,深人开掘几个关键人物,在心理的、情感的、尤其欲望的层面多方面着笔,着色,也许会在作品的深度上,呈现为另一番面貌。这也是一个如何艺术地提炼生活的问题,还有待芜村继续努力。其二,小说的前面几章,情节推进似嫌过慢,过缓,而夏哲瑜出场后,似乎又显得过于匆忙与急促。小说叙述的密度失衡,常常是难免的,但从优秀作品的艺术功力来说,又是必须锤炼的,不是满足于事件的过程,而是在重要的情节与场景上渲染气氛,制造氛围,并充分地、从容地展开人物的心理冲突,心灵冲突,尤其情感世界、欲望世界的细微变化,这将使作品进人一个更高的平台。而这正是作家艺术才华展示的舞台空间,所谓长袖善舞,正是指的这一境界。
在可以予见的将来,中国文学创作仍然需要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在当代文学创作中,仍然是相当一部分作家的选择。这不是偶然的。杰弗逊在他的总体性的历史和文化分期理论中,提出了如下的一个分期说,杰弗逊认为,马克思是与国家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的,列宁是与垄断次本主义联系在一起的,而曼德尔则是与跨国资本主义联系在一起的。对应这三个时期的文化,艺术则分别是现实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这是一个历时性的思路。就中国的现代化实践而论,由于是发展中的现代化国家,地域的辽阔与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特别是地域文化背景的差异,使得中国当代文学地图是一个复色的存在,这就是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同时并存。这是一个共时性的文学地图。
这是因为民族文化、文学的传统,现实主义作品在中国无疑源远流长而又拥有广泛的读者群。长期的现实主义作品阅读所培养的阅读期待,阅读习惯,使得现实主义文学作品有着一个潜在的巨大的阅读市场。而且,批判现实主义与19世纪欧洲资本主义社会是互相依存的。正在实践中的我国现代化进程为现实主义在我国的发展,无疑提供了最坚实的土壤。正是这样的历史实践催生了作家现实主义精神的滋生,要求作家去直面人生,而不是在行进中的现实生活与人生的矛盾、困惑与无奈面前,采取回避与冷漠或模棱两可的态度。一个有良知的清醒的作家,面对纷芸的现实人生,所激发的艺术热情,常常会促成作家选择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这不仅是文化、文学传统的积习所使然,也是现实主义挑战文学的必然结果。
帕斯卡在《思想录》里说,人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酉;但它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物化的巨大压力使生命的自由与尊严遭受玷污和威胁,会思考的芦苇因此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思考,包括审美的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花开花落》是对这个世俗化的社会,这个欲望膨胀的世人心灵的审美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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