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和葬礼(三)-野孩子的花园-搜狐博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6:28:05
搜狐通行证登录 [关闭][打开]




自己开始这个话题时,感觉应该是很轻松的,但没有想到在进行过程中自己的心依然会被回忆不停的抽打。前两篇其实也没有说清楚什么,只是个人的感受,说不定在各位看官来看,连感受也没有说清楚,也许题目应该改一改了,废话不说,进入正题。

我今天要再次描述的是父亲的另外一个葬礼,一个我参加过的为数不多的葬礼中最美的一个。那是在高三毕业以后,六年的时间已经让我慢慢的有些接受这个事实,在旁人提及到父亲这个字眼时也不会再像一只刺猬一样。母亲告诉我说,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她时常梦到父亲对他说想回老家去,在这留着给我们添麻烦,于是母亲决定将父亲的骨灰送回陕北老家。我高三的漫漫长假也就有了实质性的内容。临走前一天我们去公墓取回了父亲的骨灰盒装在一个铺满纸钱的旅行袋里,在旅行袋拉锁拉上的那一刻,我的心莫名的抽了一下。告别了亲朋好友,火车将我们送到西安,下车之后再坐长途车,天明之时到达神木县,大叔叔来接我们,他从小叔叔的手里故作轻松的接过那个旅行袋,我感觉他的手有些抖,因为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他的亲大哥。在县上停留一日之后,我们就带着爸爸的骨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山村。村里有个规矩,死在外面的人拉回家以后是不能进家门的,哪怕这个人是至亲。在母亲的泪水中,父亲的骨灰暂时被安放在了一口废弃的窑洞中。回到家中所有人都表情怪异,几年不见的爷爷奶奶看见我很高兴,但是想到这次一起带回来还有他们大儿子的骨灰,心又沉到了谷底。众人安顿好之后就开始升锅造饭,母亲去了窑洞中休息,没一会从里面再次传出母亲的哭声,爷爷向里看了一眼,随后拿起拐杖向山下走去,姑姑在后面喊:“爸,你不吃饭咧?”爷爷含混而疲惫的答道:“不吃咧。”我知道爷爷是被这悲伤的气氛刺到了,他想出去躲一躲,可怜的老头。

往后的几天,小叔叔他们总是上去看一看父亲的骨灰,家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都是四周的邻居,人多的热闹逐渐使浓重的阴霾气氛渐渐驱散,再过几日灵堂在院子里也搭了起来,吹鼓手的调调也响了起来,家里的人都刻意的不去注意那个与这个院子丝毫也不搭调的布景。白天的时候请来的厨子就在早上忙起来了,在农村办丧事流水席是免不了的,我跪在供案旁给来参加葬礼的乡亲们回三拜九叩的大礼,这可比我六年前在家里回礼回的正式而麻烦多了。悲伤的气氛时浓时淡,我就这么磕头一直磕到晚上,这场葬礼的高潮也随之而来。

就在某个瞬间,吹鼓手的声响突然一下停下来,满场子安静的有些怪异,随后大叔叔让我抱着父亲的灵位跟在吹鼓手后面,他们走哪我就一直跟到哪,不要回头。随后我看到几个叔叔辈的年轻人用棍子挑起了数个装满煤油的大铁钵,还有人挑起了几框沾满煤油的玉米棒子,这一切的葬礼道具让我感到茫然,但当那数个装满煤油的大铁钵被点燃时,看着熊熊的火光我的心又突然明晰起来。我表情肃穆的将父亲的灵位捧在胸前,跟在吹鼓手的身后向山下走去。

山里的黑与城市的黑是截然不同的,山里的黑像墨一样,粘稠而深沉,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在基本看不见路的情况下,跌跌撞撞的跟在吹鼓手的后面,不断的有人催促我紧紧跟上,有那么一个瞬间,周围人的呼喝与吹鼓手的调调突然都消失了,我的耳中只传来自己急促的脚步声与自己深重的呼吸声,我感觉自己像赶着去参加某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听觉恢复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黄河边,无数的河灯飘荡在河面上,缓缓的向下游流去,将整个水面照的金光闪闪。在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上一眼的时候,就被催促着继续向前赶去,我想回头再看一眼,可又想起了大叔叔让我不要回头的忠告。

走到一半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是在带着父亲最后再走一遍这个生养他的地方,意识到这件事以后我就开始着急了,我想,这么黑的天,又走得这么快,父亲怎么看的见?怎么看得仔细啊?越想心里就越难受,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心里带着怨气,脚底下也发狠似的紧紧跟上了前面的吹鼓手,我突然恨上了周围所有的人,我想大声的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走的这么快?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慢慢的走,让父亲看仔细?

我跌跌撞撞的再次回到半山的院子里刚想大哭一场,但又想到母亲还在窑洞里,急忙回过身站在院子的矮墙上冲着山下擦去已经流下的泪水。在我放下胳膊的一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彻底的震撼了,在山下黑漆漆的夜色中有一条被时而密集时而零散的火光照亮的宛如长龙一般的光带,它蜿蜒曲折的围成了一个圈,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刚刚走过的路,而那些火光正是之前被沾了煤油后点燃的玉米棒子,那种美景平生仅见,墨一般的夜色中一条跳动的由火焰组成的光带,就那么神奇的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条火焰之路是为父亲点燃的,那是一条照亮他回家的路。就在那一刻,我觉得心中突然变得极为顺畅,我为父亲感到庆幸,为死亡感到庆幸......

分享到搜狐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