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冬 热的雪:刘邓大军在1947年的那个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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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邓大军在1947年的那个寒冬》 作者:葛红国、裴志海 著 版本: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7年11月 定价:20.00元
老红军口述中的精神苦难
部队到了宿营地,分给刘邓休息的是一间黑洞洞的窄小的房子。这家有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太婆正煮稀饭。她自动盛了小半碗端给刘司令员,说:“喝口稀的吧!看,眼窝都塌下去了。唉!这么大年纪还当兵!”———这是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在六纵担任宣传部长的唐平铸后来的回忆。类似的回忆,在《冷的冬 热的雪:刘邓大军在1947年的那个寒冬》一书中比比皆是。
这就是该书吸引我的地方,采用了大量老战士的回忆录和口述(作者称,采访了300多个当事人)。原六纵十六旅四十六团团长唐明春则告诉本书的作者:“我是个老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参加过西路军、打过日本鬼子,什么苦都吃过。红军、八路军都是苦出身。可到了大别山,那日子比长征还苦,以后抗美援朝也比不上,要苦多了。……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心灵、精神上的苦!”这一段回忆,正是本书的基调。不仅艰苦,且有精神上的煎熬。大别山记忆,因此具备复杂的内涵和成为典型革命史样本的可能性。
为何会有精神上的苦,究竟苦成了什么样?这样的苦楚又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
历史的排除法
之前大多革命军史的叙事策略,通常是刘亚洲将军说的那样,“胜利浓墨重彩,失败轻轻带过”。而艰苦,自然顺利地转化了“豪迈”和“勇敢”,他们的逻辑很简单:革命者是特殊材料造成的。这样的一个假设就打破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逻辑。但历史又无情地验证了另一个常识,“高大全”和“伟大正”的说辞是荒谬的呈现。当这个常识成为历史书写者的共识之后,换句话说,在“后高大全时代”,该如何写史?
如果正面回答比较困难的话,那从反面用排除法———没有失败、没有挫折的历史,肯定是侮辱读者智商的历史。我想,《冷》书的两个作者,肯定是认同这样的排除法的。因为,我们看到了封面上“12.4万余人,只剩下5.86万人”、“兵败王家店”、“叫花子部队”等句子。除了王家店的败仗,书里还有柳林之败,还有包信集之败……如果没有这么些败仗,又如何能解释一半多的减员呢?仔细琢磨这些败仗,除了承认对手———桂系第十一师的战斗力强外,大别山被国民党控制得好,解放军缺乏群众基础,不适应山地战,地方反动武装多,感到孤独力不从心都是主要的原因。
同样的排除法,也适用于对那些革命者的书写。作为一个个的个体,作为一个人(这一角度,正是《冷》很值得称道之处,大量且不同层面尤其是基层指战员的亲身经历,构成了此书的主体,而不是对刘邓战略思想隔靴搔痒的重复),他们的自私、怯懦、脆弱这些人性的缺陷和弱点并不会因为革命而统一消失,尽管我们愿意相信他们整体的水准高于常人。我注意到,原六纵的会计侯雨成说:“纵队财务科长陈景闻就开了小差……他可是‘三八式’的老革命了,抗日战争都挺过来了,在大别山却退缩了。”因为开小差的多,连长们一见到排长就要问,你们排有没有开小差的?而对于那些没有带枪开小差的战士,只是开个会,批评教育了事。在冬天快过完时,饱受无粮、无衣、战败等挫折后的军队,被“右倾”的思想笼罩,到了什么程度?原五十团三营副营长宁保喜回忆说:“打过高山铺以后……晚上行军时,前面有萤火虫,有人把它当成了手电筒的光,说敌人来了,部队哗地就散了。行军路过村庄休息时,水牛把麦秸垛拱倒了,也以为是敌人来了,部队又哗地散了。”要知道,高山铺一战,通常被说成是刘邓大军的“高山铺大捷”。而五十团所在的六纵,一直是刘邓大军的拳头部队,纵队司令王近山也经常被认为是电视剧《亮剑》主人公李云龙的原型。
与开小差和怕打仗相比,摘农民家的橘子、用望远镜哄骗农户说看到他们埋在地下的粮食并强借一半、把普通人家当土豪打了、强行拉走裁缝店的全部布匹这些事情已经算不上大事了。领袖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当然革命也不是一团和气,与老百姓毫无矛盾,你相信吗?
也许正因为如此,“保守主义者会借此把革命看成杀人越货涂炭性命的暴政”,而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研究员黄万盛,干脆把自己的新作命名为《革命不是原罪》(该书正好比《冷》早两个月出版),以此为法国大革命进行辩护,为革命的初衷,为道德政治的初衷辩护。
“道义”与革命
“道义”向来是革命的重要旗帜和力量,但是不是革命的过程就是完美的道德典范呢?从《冷》书中提供的材料来看,我只能说,在整体上革命与道德是正比关系的,但就能因此拒绝承认此过程中的瑕疵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革命的过程中,为什么又会发生“整风”、“整党”的运动呢?黄在书中也承认:“我本人对雅各宾专政那种以革命的名义妄杀无辜的暴行也极为憎恨,对那种滥用道德的权威肆意地摧残人的身心灵肉的行为深恶痛绝。”这两条,大概就是革命的副产品吧,这样的副产品,在《冷》中,并没有回避,一是如前文所述,打土豪扩大化的行为,尽管无奈但也有不妥。二是对“宋埠杀匪”事件的描写,尽管刘邓大军受“小保队”的骚扰甚多,“小保队”杀了不少掉队的士兵或伤员,但是在宋埠一个小城,就杀了2000多人。当年主其事者,几十年后已是83岁高龄的肖永银将军对该书作者喃喃地说:“宋埠杀了2000多人,虽然镇住了土匪,但现在回头看看,是不是杀多了?”在战争年代,这样的行为可以理解成“不得已而为之”。但时过境迁,对暴力扩大化的警醒和反思就能被所谓的“同情之理解”替代吗?
虽然《革命不是原罪》不赞同这样的论断:一切从道德理想出发的政治都可能危害民主,成为暴政。但历史的现实告诉我们,在道德理想出发的革命,往往也会结出不道德的果实。对于革命者来说,对此种趋势的敏感、警惕以及及时地拨乱反正,是最重要的,在《冷》中,我们看到很多这种例子,比如参与摘橘子的六纵十六旅政治部主任陈孝被关禁闭一周,背上留党察看处分,而那个在树上的士兵差点被六纵政委杜义德愤而枪毙;为了筹粮,用望远镜哄骗老乡的六纵十七旅五十团侦察员赵石子的望远镜,就被政治处主任张镰斧没收,并将赵痛骂一顿;为了部队的棉衣而狠心拉走老裁缝店内所有布匹的当事人,原六纵十七旅四十九团宣传股长杨锦华,在几十年后还一直挂念着那一对老夫妻,他回忆说“我真怕自己再待一会儿就心软了”。在当时或事后的惩罚、反思、内疚,都是保证道德初衷能坚持下去的关键,是保证道义的力量能继续发挥作用的关键,自然也是胜利的保证。另一个角度的理解是,在极其恶劣的战斗环境中,革命者对最初的道德理想和初衷的触犯和不得已的违背,也许正是前文所说心灵之苦的原因之一。
1947年9月2日,刘邓在新县召开整顿纪律大会,邓小平说:“部队纪律这样坏,是我们政治危机的开始,这是给自己挖坟墓!”刘伯承也说:“如不迅速纠正,我们肯定站不住脚!”如果没有刘邓这么强的自我纠错意识,“千里挺进大别山”能成为日后那么光辉的词汇吗?同理,如果没有那些老革命家在回忆时坦承当年的问题和遗憾,如果没有《冷》书对当年的失败、毛病、失误以及革命者身上人性的弱点的呈现,我们所写的历史又能受到后人的尊重和在意吗?(书评人 袁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