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战国时策士的雄辩与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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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一百四十多年,礼坏乐崩,宗周瓦解,祭祀日微,宴会无诗,轻义重利。这时候各国纷争激烈,国际关系紧张,战争频繁,儒家的仁义在列国激烈的争雄中显得毫无价值,像孟子这样的儒学名士在那个时期也不适时宜了,得不到重用,代之而起的是一些有纵横才识的人,“辩士”迅速崛起,赶上大显身手的好时机,“策士”们成了热门人物,这些我们现在称之为“说客”的人,驰骋于政治舞台,纵横于国际外交活动中,尽显其风光。显然,《战国策》所反应的时代具有区别于春秋时期的显著特点,其中,贵士重策就是其重要特点之一,对策士的尊重和重用,对计策、谋略的重视,取代了原来对儒家、仁义的崇尚。
《战国策》的编校者刘向在《战国策序录》中说:“孟子、孙卿儒术之士,弃捐于世,而游说权谋之徒,见贵于俗。”策士们达到“所在国重,所去国轻”的重要程度,各国纷纷招纳有谋略的策士,策士的地位,举国轻重。早在先秦时,墨子就有类似的看法,《墨子》第一篇《亲士》说:“入国而不存其士,则亡国矣。见贤而不急,则缓其君矣。非贤无急,非士无与虑国。缓贤忘士,而能以其国存者,未曾有也。”士关国家的兴亡,策士的智慧、计策、谋略,已经比儒术仁义、世袭身份等等都重要得多了。君王需要策士,因为在列国纷争的年代,只有策士最有可能利用谋略帮助君王获胜,巩固其统治地位,威慑邻国,称雄称霸。许多的君王礼贤下士,贵士、养士、尊士,拜士为师的风气非常盛行。《史记》记载了这一状况:“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参见《史记》之《吕不韦列传》) 四君广收门客,招纳策士,历史闻名。最明显的例子是秦昭王见范睢时所表现出来得那种对策士的尊重: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睢:“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参看《战国策》之《秦策三·范睢至秦》)秦国君屏退左右,在虚静的宫中下跪求教,再三请求,很明显,策士高高在上,郡王毕恭毕敬。当时的各国君王,都在招纳士宾,并礼请为上宾,或聘为谋士,为增强权力作人才储备。当然,策士也因向君王提供智慧、谋略,换取政治权利,高爵厚禄,具有显赫、辉煌的社会地位。对这时期的策士来说,信义已经不是第一位,只有权和利才是最重要的,这是战国不同于春秋的另一个特点。
春秋时,儒家所主张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耻于谈利的观念,已经被重利轻义的价值观念所取代。对策士来说,为哪个君王出谋划策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在于他们所能得到的名利和权力,最著名的策士苏秦自己表明过心迹:“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参见《战国策》之《秦策一·苏秦始将连横说秦》)为君主谋划是次要的,关键的目的在于能够得到“金玉锦绣”,能够取得卿相的尊贵和权威。《战国策》对苏秦当宰相前后的对比描述,明显地反应了那个时代对利益的赤裸裸的追求,也肯定了策士对现实权利的追逐。
据说,苏秦是战国时神秘的纵横高士鬼谷子的得意门生,但这位得意门生开头并不得意。拜别恩师鬼谷子之后,苏秦回到阔别多年的穷困家中,或许被认为学有所成,他受到父母、嫂子和妻子的盛情欢迎。稍作休息后,苏秦开始准备出门游说君王,家人劝说他先去游说离得最近的周显王。
苏泰以自强自重、富国强兵的道理来劝说周显王,周显王以为苏秦的建议空疏无用、不切实际,苏秦只好无功而返。回家后不久,苏秦又变卖财产,打算到秦国去游说,但家里开始怀疑他的能力,并持反对的意见。但苏秦充满自信,下决心游说秦国的君王。面对新掌权不久的秦惠文王,苏秦列举历史上许多实例,说明通过战争势力来取胜的强国道理,详细地分析了秦国的优势,为秦国新君王描绘了一幅兼并诸侯列国,吞占周朝王室,称霸天下的宏伟蓝图。秦惠文王在苏秦的滔滔不绝的劝说之下,虽唤起了称霸的雄心,这位精明的秦王可能觉得时机不到,加上刚刚杀了实施变法方略的强臣商鞅,对纵横游说的策士有所厌恶和心悸,所以并没有决定重用苏秦。苏秦不死心,编录了一本历史上攻战取胜、霸夺天下的专著,献给秦王。但秦王犹豫不决,秦国的高官嫉妒苏秦的才能,在秦王面前大贬游说之士,最后,秦王决定不用苏秦了。
游说又失败了,旅费没了,苏秦狼狈地返回,皮袄破了,腿上打着裹脚,脚穿着草鞋,挑着旧行囊,背着破书,容形枯槁,神色憔悴,脸色黑黄,显得失意疲惫。回到家里,正在织布的妻子不理他,父母不和他说话,嫂子不给他饭吃,对着薄情的一幕,苏秦悲叹地说“失意了,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子不把我当小叔子,父母不把我当儿子。这都是我的罪过。”(引文出处参看上一条)但苏秦并没有消沉下去,他从旧书箱中找出一部姜太公的《阴符》,奋发苦读,选择其中精要的部分熟读熟记,一边读一边揣摩演练,长时间读书疲倦要瞌睡时,就用锥子刺自己的大腿,血流到脚,他自信地说:“哪有游说人主而不能让其拿出金玉锦绣的?哪里会得不到卿相尊位?”一年后,演练揣摩成功,他胸有成竹地感到:“这回真的可以去游说当世的君王了!”(参见《战国策》之《赵策二·苏秦从燕之赵》)
苏秦明白,秦国绝没有用他的意思,他改变策略,转向东方游说六国。这回情况改变了,他走进赵国的燕乌集阙宫门,在华屋之下与赵王握手交谈,赵王听后大喜,封他为武安君,并授以相印。有兵车百辆,锦绣千束,白璧百双,黄金数万,跟着苏秦后面,他到各国约谈合纵大计,拆散连横,以此来抑制强秦。苏秦赵国拜相,秦国不敢出兵函谷关,当时天下众人,威武的诸侯,掌权的谋臣,都要听命于苏秦来决策。他不费一斗军粮,不征一个士卒,不派一员大奖,不坏一把弓,不损一支箭,就能使诸侯和睦相处,亲密’胜于兄弟。真可谓是:贤能的人当政,天下顺服;能人得到重用,天下顺从。苏秦由一个住陋巷、掘墙当门的穷困潦倒的人,摇身成了乘坐豪华战车,骑高头战马,游历天下的显赫人物,他在各诸侯国的朝廷上游说君王,使君王左右亲信不敢开口,天下无人能敌。
当苏秦要游说楚威王,路过洛阳,父母得知,赶紧整理房间,清扫道路,顾乐队,备酒宴,出城三十里远迎。妻子敬畏得不敢抬头看,只能侧眼偷观他的威仪,侧耳听他说话,嫂子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像蛇匍伏在地上爬,叩头谢罪。苏秦问:“嫂子以前待我那样傲慢不逊,而现在又如此卑贱下作呢?”他嫂子回答:“因为你现在地位尊贵、财多富裕。”苏秦感叹地说:“唉!一个人穷困潦倒时,父母都不将他当儿子,而一旦富贵显赫,亲戚朋友都感到畏惧。人生在世,权势和富贵,是千万不能忽视的!”(引文出处参看上一条)
这就是战国的重利轻义的观点,苏秦的至亲家人,对穷富卑尊的苏秦,态度完全不同。苏秦本人,也不讲任何信用,不遵任何的礼义,游说秦王不成,毫不犹豫地改换门庭,转为游说六国反秦,而目的在于金玉锦绣、卿相尊位,追逐的目标是:权势和富贵。
与苏秦一样,张仪也是通过游说取得成功的,而且,张仪比苏秦表现得更加赤裸裸的追逐权势和富贵。张仪向秦王提出了击破合纵,实施连横的总战略方针,并表示连横战略如不成功,甘愿受斩徇国,他说:“臣昧死,望见大王,言所以举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求伯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试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伯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于国,以主为谋不忠者。”( 参看《战国策》之《秦策二·张仪说秦王》)
张仪的战略,对于渴望称霸的秦王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击破合纵联盟,破灭赵国、韩国,臣服楚国、魏国,密切与齐国、燕国的关系,伯王霸业功成名就,四邻诸侯均来朝拜。对此,秦王何乐而不为。张仪的游说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全篇说辞以三方面的重要内容有序推进:一方面是详细地分析列国的历史、现实、优势、劣势以及它们之间的复杂关系;另一方面是具体说明秦国的历史、现实、优势、失误,特别是应该采取的策略;还有一个方面是指出秦国谋臣的无能、失策,以及虽不明言但能让秦王能感觉到的:张仪的机智能干和雄才大略。而张仪对所有这些内容的论说,又是在应有的尊重、巧妙的奉承,以及迎合秦王称霸欲望的言语氛围中进行的。这充分显示了张仪作为杰出的纵横家所具有的权谋韬略和政治才干。游说秦王的成功使张仪成为秦国的客卿,后来当上了相国。
张仪的纵横谋略在许多方面令人赞叹,但纵横家的根本目的是权力和名利,张仪的谋略是应该赞许的,但他在很多方面用的是诡计,表现出奸诈、虚伪、无赖,不是大谋略家应有的风范,收到了人们的谴责。《秦策二·齐助楚攻秦》里记载了张仪为秦国进攻楚国而拆散齐楚联盟的一些活动,充分显露了张仪“诈伪反复”的奸诈本性。
当时,齐、楚联盟与秦对抗,“齐国帮助楚国进攻秦国,攻下了曲沃,而后来,秦国想进攻齐国,但因齐、楚关系比较好,秦惠王为此甚为忧虑,他对张仪说:‘我想进攻齐国,而齐、楚关系正友好,你给我出出主意,该怎么办?’张仪说:‘请大王为我准备车马、财物,我愿试试看。’张仪便南下到了楚国,见了楚王,他说:‘秦王最喜欢的人,非大王莫属,我最希望的,也是能有机会做大王的臣子;秦王最痛恨的人莫过于齐王,我最痛恨的人也莫过于齐王。现在齐王对秦王犯下了重罪。我们想讨伐齐国,而贵国正与齐国友好,这样,秦王就不能听从大王的指令,我也不能做大王的臣子了。大王如果能封闭关隘,与齐国绝交,我愿让秦王献出方圆六百里的商、於之地。这样,齐国因无外援,必定衰弱,齐国衰弱了,就会受大王的制约。以此行事,在北边,大王使齐国衰弱,在西边,大王又施恩于秦国,还能白白获得商、於之地,这可谓是一举三得。’”
张仪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也满足楚王的霸主野心,让楚王感到有利可图,所以,“楚王听后大喜,在朝廷宣称:‘我得到了秦国方圆六百里的商、於之地。’群臣听说后,都争先表示祝贺。而楚王的重臣陈轸却迟迟才来,而且并不祝贺。楚王说:‘我不出一兵,不伤一人,白白得到方圆六百里的商、於之地,我自认为是很明智的,大家都为此而祝贺,你为何偏偏不祝贺?’陈轸回答说:‘我看您不可能得到商、於之地,相反,必定会招来祸患,因此,我不敢盲目地祝贺。’楚王问:‘为什么?’陈轸说:‘秦国看重大王,是因为大王与齐国友好。现在,商、於之地还没有得到,您却先与齐国绝交,这样就使楚国自己孤立了。难道秦国会看重一个孤立无援的国家吗?另外,如果秦国先拿出商、於之地,我们再和齐国绝交,那秦国的计谋就一定不能实现,秦国会愿意吗?而如果我们先和齐国绝交,然后再去要商、於之地,就必定会上张仪的当。如果大王上张仪的当,肯定会后悔的。果真如此,楚国的西边有秦国为患,北边又已与齐国绝交,秦、齐两国随之必定会进攻我国。’但楚王并不听从陈轸的意见,他说:‘我的计划已经成功实施了,你不必多说!等着我的计划成功吧。’楚王求成心切,派人要与齐国绝交,使者尚未返回,又第二次派人去与齐国绝交。”
陈轸在秦国时是张仪的老对手,他了解张仪的奸诈,所以他揭穿了张仪的阴谋,并向楚王说明了与齐绝交的危险性,可惜由于楚王的过分自信和傲慢固执,果真错误地采取与齐绝交的策略,结果也如陈轸所料:
“张仪从楚国返回秦国后,秦王便派使者出使齐国,齐、秦两国秘密联合。楚国随即派一名将军到秦国接受商、於之地,张仪却称病不来上朝。楚王说:‘张仪是以为我不会与齐国绝交吗?’于是,他又派了一名勇士到齐国去,大骂齐王。张仪了解楚国确实已与齐国绝交,才出来会见楚国使者,他说:‘从某处到某处,方圆六里。’使者说:‘我听说是六百里,没听说是六里。’张仪说:‘我本来是个小人物,怎么有权决定六百里呢?’”
如果说,张仪前面对楚王的说辞,还算是机智的策划,那么,这回的装病和说假话,简直是政坛小丑的低下伎俩,但傲慢的楚王知道上当,但却不听贤臣的建议,与齐绝交后,又更错误地向秦宣战:
“使者回到楚国报告楚王,楚王听后大怒,要兴兵讨伐秦国。这时,陈轸说:‘我可以说话了吗?’楚王说:‘可以。’陈轸说:‘进攻秦国不是个好办法。大王您不如趁此送给秦国一个大邑,与秦国联合攻齐。这样,我们虽然割去一个大邑给了秦国,却可以从齐国那得到补偿,楚国不还是照样完整无损吗?您现在已经和齐国绝了交,却谴责秦国的欺骗,这样,我国反而使齐、秦两国联合起来了,那么我国就一定要大受损失了。’楚王听不进去,于是发兵讨伐秦国。秦国与齐国果真联合起来,韩国也跟从着这两个国家。楚军在杜陵吃了个大败仗。结果楚国不仅土地和军民被削弱了,而且差点儿亡国。其原因在于:楚王没有能采用陈轸的计策,也过于轻信张仪,受骗上当。”(参看《战国策》之《秦策二·齐助楚攻秦》)
不言而喻,张仪的计谋是成功了,目的也达到了,但他所用所用的手段确实是比较卑劣的,行骗、离间、耍赖,花言巧语,承诺不兑现,俨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两面政客。在他眼里,只有权势和财富才是第一位的。
策士们的辩才和谋略是值得赞赏和学习的,但他们的价值观和追求,就是在激烈竞争的当今时代,也是不宜提倡的,一味地争权夺利,不仅搞得别人不安宁,策士们自己也未必就是幸福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