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春和：“一把手”的平衡术

  　　“一把手”是全世界为数不多的国家所坚守的官僚体制现象。虽然由于时代的进步，我们进行了多种制度设计，来逐渐淡化“一把手”现象，但由于几千年来传统的巨大惯性，它仍然是难以撬动的现实。现代意义上的“一把手”，正规的称谓是一个地区、一个部门的长官，在领导班子中称之为“班长”，实际上是名副其实的“家长”，地方官又称“父母官”，部门的长官又被班副们称之为“老板”。想想看，“老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是响当当的“一把手”，意味着这个部门，或这个区域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当然要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这些“一把手”们在体制造就的宝座上有多少是想着区域和部门的生存和发展，我们很难进行量化的统计，但也不能否认其中的恪尽职守、鞠躬尽瘁者。既然体制暗示了一种权力的拥有，如何把权力发挥到最大化，如何使权力不被冒犯，的确是“一把手”寝食不安、日夜操心的大事。经济学家告诉我们，人都是自私的，不管身处怎样的位置，具体的执行者还是人格化的，所以，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原是每个人的生存本能。作为“一把手”，肯定要在其位，谋所想，并设法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也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秘密。
　　因为是“一把手”，可以说他占据在某个制高点的中心位置，中心的两边都有重力，如何维持座位的平衡，则意味着自己的稳定。现实中这种平衡术运用得水平如何，也决定着“一把手”的水平，和平时代里在任期的稳定，往往早已成为人们评判其政绩的标准，因为稳定决定政绩，稳定决定命运。
　　中国历史中，每朝每代，每年每月，任何团体中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竞争，或派系之间的较量。著名的便有汉朝的党锢之祸，唐朝的牛李党争，明朝的东林党，这些都是公开的平衡点两边的力量在交战。坐在“一把手”位置上的皇帝们像玩魔术一样，用平衡术操纵着双方，平衡着双方的得失程度和胜败的水平。
　　只是许多人并未能理解这种平衡术，明明看着那些小人为非作歹，而“一把手”睁只眼闭只眼而任其存在。因此，往往被正直的人们认为是昏庸无能，或无所作为的表现，甚至把怨气撒到这些“一把手”身上。
　　其实，这种着急和气愤大都是没有“一把手”经历的局外人的想法。“一把手”之所以让那些所谓的“小人”、“坏人”存在，的确有他自己难以启齿的道理。凭乾隆的智慧，他无法不知道和珅的底细。包括雄才大略的毛泽东，也不是不清楚“四人帮”一伙的德行。历史上最卓越的领袖都大量使用了“小人”和“坏人”，其中的奥秘很是简单，就是为了平衡。
　　世界是由阴阳组成的，有阴即有阳，有阳须有阴，阴阳合一，才能完成万物的平衡。官场和其它事物一样，如果只有好人没有坏人，或只有坏人没有好人，都会出现不平衡，就会呈现复杂性和多样性，如果这种复杂性在短时间内得不到解决，就会威胁整个局势的稳定，甚至发生颠覆性变化。那样的结果会产生新的“一把手”格局，自然是现任中的“一把手”所十分担心的。消除复杂性，保持平衡状态实际上等于保持了自己的地位，也保持了自己的裁判资格，保持了自己的权力。怎样才能巧妙、灵活自如地玩弄手中的平衡术，倒是一种技巧了。玩得老道而没有破绽者，也就是所谓的成功者，如果没有一定的功力，这种玩法有时候也很容易弄巧成拙，甚至伤到自己。
　　使用平衡术是几千年来官场文化中一种基本的游戏，袁世凯的父亲告诉袁世凯说：“官场如戏场”。因此，玩平衡术的游戏是每一个人都能见到，都能想到的，但玩得是否到家，水平会有千差万别。但总结起来，基本上可以有几种方法。
　　其一，明疏暗亲法。“一把手”之下，绝对不会存在几种与自己一样远近的势力集团，一般都会有亲有疏，有薄有厚。亲者往往在表面上疏远，或开会成为批评的对象，疏者在形式上拉近，往往是表扬中的楷模。只是，在一些实质性问题上，才能使亲者得益，疏者受损，但一般不能露出庐山真面目，否则会一下子打破平衡。这样一来，亲者自然能理解“一把手”的良苦用心，而疏者又无实质性问题握在手里，面子上过得去，有时，在一些巧言令色之中，疏者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二，权力分割法。对于权力的分配，自然属于平衡术中的重要内容。老练的“一把手”决不会把权力全部分给一个势力派系，往往会整体分割开来，各占有一部分。连慈禧当年也懂得什么事情还是要多几个人管好。本来整块的权力，被分割后，分别拥有者会互相监督、互相攻击、互相争夺，以此，用人为造成的矛盾消耗彼此的精力。“一把手”只在宝座上坐山观虎斗，偶尔装装协调的样子，其实内心在偷着乐。
　　其三，转移视线法。有的部门，有的单位，换了几任“一把手”都未能改变基本的权力格局，突出的是都留用了一些奸阴小人，这是一些局外人难以理解的。实际上，新旧“一把手”都非常清楚这些小人所起的坏作用，于事业非常不利，但都丝毫未动他们的地位。原因是这样的小人因为做尽了坏事，引起了人们的广泛不满，让他们存在，会强烈地吸引住人们的视线，会让人们把意见发泄到小人们身上，对于“一把手”的过错则无暇顾及。这样一来，这些坏人起到了好人所起不到的作用，客观上成了老板挡风的墙，自然使内部的力量达到了另一种平衡。
　　其四，激猴咬狗法。作为“一把手”最担心的不是副职之间的矛盾，恰恰相反的是最担心副手之间的团结，所以破坏他们的团结，则是平衡术中的常用手法。部门或地方的老板会常常在一派中制造另一派的攻击性信息，以激起此派系对彼派系的不满。一旦两种或几种势力接上火后，身居中心的老板会很轻松地用手中的平衡术点旺或减弱双方的火候，在巧妙的挑拨下，不让其熄灭，又不让其过旺。熄灭则不利于力量的抵消，过旺则又容易烧着自己，这样坐山玩火，才是“一把手”真正的过官瘾。
　　其五，抑阳助阴法。一个单位或地区，有时两种势力会出现明显的不均等状态，如果“一把手”稍一助力，会把过于弱势的派系消灭。但这时聪明的老板绝不会这样办，因为这么办会给自己制造麻烦。而是尽量抑制强势的一派，暗中对弱势者进行相助，直到弱势成长壮大，与对方势均力敌为止。这种情况下，即便强势者完全是正义的一面，老板也不会让其羽毛过丰，那样的话，一旦平衡失去，自己的位置也就直接悬置在威胁之中了。
　　其六，以鼠制马法。鼠在一个单位可以说不但是庸才，还会是投机钻营的鼠辈，马则是人才的代表，往往是事业的拉动者。因为人才都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和创造性，作为老板，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德行不能降伏他，甚至怕他恃才狂傲，无法驾驭。这时候老板会把一些无能鼠辈安排在中枢的要害位置，专门来操纵马的缰绳。无能鼠辈本能地厌恶、嫉妒千里马，有这样一个发泄自己的机会，何不使足了恶劲，尽管千里马有天大的本事，也始终被掌握在这些鼠辈的手上。千里马只知道把怨气撒向了为自己使绊的鼠，而忽略了隐藏在暗处的真正导演，老板便在这种游戏中保全了自己。
　　其七，装聋作哑法。为了平衡派系之争，既鼓励其暗中相斗，又不能引火烧身，这就需要相当的技巧，可是有时候技巧再圆熟，也难免露出破绽。为了保持自己的权威，又不太费力，对于两种或多种势力的平衡最简单的方法，即是从不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样，一种势为了扳倒另一种势力，往往要借助老板的表态和力量，这时候，老板越是不表态，双方越是不知道老板的深浅，越不敢对老板有任何怨言。这种方法并不是老板的高明，而是几种力量在博弈中总想依靠上力，结果双方都在交战之中迷失了自己，给了老板一个稳坐钓鱼台的机会。
　　其八，尾大欲纵法。一个部门或一个单位在创建之初，往往队伍精干、以一抵十，基本都是一线的业务人员，可以说基本不养闲人，即使有少数后勤人员也是处于较弱地位。但这种局面会随着“一把手”的更换而很快改变，新来的老板很少能带来或培植一线人员，而往往是大量培植后勤部门，以此让所谓的后勤部门来控制一线人员，达到一种权力的制衡。因为“一把手”很难精通业务，一线的业务人员则很难成为自己的左右，只有让逐渐增长的尾巴来制约脑袋，从而削弱脑袋的锐气，之于事业的发展则是另一码事了。
　　在现实的官僚体制内，如果没有这些变化万端的平衡术，“一把手”为了伸张正义，或为了推动事业的发展，需要不断打破平衡，这样的话很快会引火烧身。一是使自己由一个超脱的老板，而被认为是另一种势力的袒护者，势必遭到攻击。二是在不能维持平衡的情况下，自己则很难对几种势力发挥必要的作用，自己也许成为一派势力的拥护者，但也仅是暂时的。当你完全被另一派推到对立面时，拥护者的一派也会感到你已没有了多大的价值，反而成为新的攻击对象。三是不但使自己被一派利用，同时还会影响整个机器的运转，使各种事业完全停止。四是成为双方攻击的对象，自然地从老板的位置上落下，为新的“一把手”铺好道路。
　　官场文化博大精深，中国的官场文化更是奥妙无穷。虽然官场的平衡之术简单得出奇，妇孺皆知，有的人用此能够圆通权变，游刃有余，而有的则会漏洞百出，作茧自缚。有的左右逢源，冠以忠厚务实之德，有的锋芒显露，徒背幼稚之名。虽然几招简单的平衡术，但运用起来真是变化万端，深不可测，实践中完全靠个人的悟性和功力。悟性越高、功力越深、设下的玄机越多、平衡术的运用越是眼花缭乱，自己的座位越是稳如泰山。
　　只是今天的我们已经非常清楚了此种平衡之术，于国于民之害。全在明哲保身，不求事业发展，全在借封建之伎，装今人之相。可是如何打破这种怪圈，决非朝夕可等，决非一己之力。庞大的传统氛围和铁桶一样的体制内，没有雷霆万钧之势，没有体制革命的痛下决心，费力越多，只能使这种方法更加老练，更臻于成熟，更用于无形。
　　我们已经有多少年在革“家长”们的命，反复强调是“班长”而非“家长”，但在现行体制下，不管叫什么“长”，他都会以“长”的感觉自居。我们的血液里流淌了太多的皇权意识，宗法血缘与皇权专制已经融合得自然天成。每一个人都已排除了建立在独立人格基础上的独立权利，或者这些权利早已被伦理化而转变为所尽的义务。庶人如此，何况生活于官僚体制中的一个个标准符号。只是有时候想起窗外还有清新的空气，但它属于飞翔中的精灵，我们只能放飞一下自己的想象。
　　2007年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