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春和:秦淮河中文人的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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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春和:秦淮河中文人的尿时间:2010-08-31 12:12 作者:左春和点击:9次
因到芜湖考察文化产业项目在南京逗留,余暇到秦淮河边寻幽探赜,触景思昔抚今,自然有话要说。
与其说秦淮河流淌着千年文化,不如说秦淮河埋葬着文学性谎言。秦淮河堆满了历代文人的呓语,非理性的自负上演了一代垮过一代的抒情恣意,河水冲走的不过是曾经膨胀的道德泡沫。对于秦淮河文化中理性缺失的指责并不是本文的兴趣,因为缺少理性建构的中国古代文人无法与他同代的雅典和耶路撒冷放在同一的价值和场域。我只是觉得千百年来我们为何一直在欣赏自身的精神缺陷,而在这种缺陷之上又在构筑自我迷狂的、自娱的、已经迷失了现代指向的文化乌托邦。
不论现代造假技术使秦淮河两岸如何华灯灿烂,金粉楼台如何鳞次栉比。或者是桃叶红花如何无风婀娜,我都无法唤起文学热情的冲动。因为河中撒满了历代文人的尿,一代诗人在对上一代的吸吮中空叹感伤、无病呻吟,自然也就无法见到正义原则的不朽立场。秦淮河畔的历代文人与塞纳河畔的思想者不同,后者在对思想的发现和寻找中而确立权利秩序和心灵秩序。而前者是对人世幻相的迷恋,以及个人欲望的文学描画,虽偶有时局的改变愿望,但也仅仅停留在一种情绪化的祝愿层面。我们知道没有实践理性的祝愿无异于一杯文化苦酒,经不起任何价值拷问。从秦淮河历代文人的人生实践来看,他们笔下的道德感叹多不具有任何世俗的力量,只是历史的文化情怀淹没了这种被文化束缚的警惕。秦淮河吸引了历代的众多文人,其吸引的理由自然不是这里有改造社会的考察个案,而是这里的林立青楼和横波佳丽。从大名鼎鼎的王献之、李白、杜牧、孔尚任,到一些近代的附庸风雅者,不是直接惊羡这里的秦淮八艳,便是极尽谗工桃花、绿柳和旧时之月。酒与风流一直维护着古代文人的道德合法性,而纵情对花柳的关注自然也不能理解成文人生命意识的觉醒或现代意义的环保主义。在古代文人的眼中杨柳是红粉佳人的转喻,花儿则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文人们很少去关注旷野风吹的小草和路边遗弃的叹息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秦淮河中最为著名的诗句,被后来的文人们“掉头苦吟”,叹赏千年,以至成为时下政绩工程的广告语。作为刘禹锡最为得意的怀古之作感叹的仅是昔日繁华的衰落,而并未去拥抱真正的寻常百姓,普通百姓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秦淮河边的泥沙。他留恋的是曾经的王朝,以及王朝的象征,并不寻找关于“乌衣巷”未来的走向,也并不希望让希望“飞入寻常百姓家”。那样的结果便是王朝地位的丧失,这种不为生命权利开拓航向的媚俗性深藏在文化的内部,只要气温变化,会在我们的身上隐隐作痛。从隐藏在这些文字背后的信息可以破译秦淮河文化的传统密码:传统文人的抒情多是拒绝价值判断的,它只需要雕花吟柳的才华吹捧,而从不期待生命正义的历史回应。从大量的此类感叹来看,古代文人对于繁华的伤感,只是在留恋一种欢乐盛宴,无法说明他们对于人类文明的珍视。
人们在秦淮河中泛舟极易掉进传统文人制造的滥情旋涡,从而失去自身的文化自由。别尔喜耶夫曾经深刻地指出:精神的要义不是存在,而是自由。也就是自由高于存在。而在秦淮文化的俘获下许多人出现的是精神的不自由,不是走进古代文人抒发的文学谎言,便是被现实的功利主义所笼罩。秦淮河的压卷之作便是王献之的《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这样无视生命自由权利的脂粉之作竟然引后来无数文人竞折腰,后世纪映淮等文人对此畸型生活垂涎欲滴:“楫摇秦代月,枝带晋时春。”包括清代的孔尚任对此也极尽了赞美:“梨花似雪草如烟,春花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为什么在秦淮河中流淌的诗词文化从唐代到民国都没有生命权利的深度追问,只有对于粉黛桃花的赞美和追忆,甚至出现秦淮八艳的个人传记,而今天的人们又乐赏其中?这便使我想起正在死亡的当代诗歌是否也秉承了这一传统。饶有意味的是当代诗歌在所有的重大社会现实面前集体逃逸、全部失语,只有思想界、法学界出来发言。而在去年汶川地震之后,竟然一夜之间冒出了那么多的诗人,并出版了“辉煌浩瀚”的诗歌专辑,于是“幸福鬼”们纷纷登场咏诵。一个在社会问题面前噤若寒蝉,连尿都不敢撒的群体,他们想用他们的呻吟去帮助他人共抵天灾,也只有余秋雨和于丹认为是有效的“心理干预”。同样,那些古代文人凭几行文字传递给我们的一点儿信息,我们很难认同他们救世情怀的可靠,谁又能排除这里没有“秋雨泪”和“于丹秀”呢?所以在一个权利社会不能仅仅因为他们编织了几组美丽的风景词汇就可以放弃文化可靠性的置疑,就可以豁免他们对于精神文化的浸淫。文化的本质并不在于为文化增添更多的文化美髯,而在于在祛魅中还原文化本相。我们既有着承接文化的权利,更有着独立的精神权利。
只是年轻的课堂上青春的灵魂少了这种精神自卫的权利,这些本来的修辞艺术被教科书贴上了各种伟大的标签,写作者因为写作了高尚被奉为高尚,写作者因为写作了爱国被尊为爱国。文化就这样一代代成为了记忆中的秦淮佳丽。只有完美的香艳动人,没有了苟生的卑微龌龊。经验世界和人类的教训提醒我们,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不一定真实,那些占尽抒情风光的诗歌传达的不仅不是实践真实,而且也并不能完全呈现表达者的真实。因为“人的个性远比世界更为隐秘,它就是整体世界。”(别尔嘉耶夫)。文化传播的复杂性有时会让我们看不到真正的文化。文化的传播本身也构成了文化,人类还无法否定它的存在,因此,文化的迷雾多于文化形而上的自治。同样,现代流传的朱自清关于秦淮河的散文名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也难以让人相信其中的精神信号。朱自清作为旧式文人自然没有在文化中突围,反而又替历史构筑了围墙,并乐在其中欣赏“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朱自清又在历代文人留下的抒情中极尽浓墨重彩,中国文化也便在这种闲情雅致中失去了仰望耶路撒冷的历史机遇,也失去了“追求一个永恒福祉的目的”(阿奎那)。在价值立场上判断朱自清的这篇游记与传统文化中的书法、绘画、篆刻等无异,只是在技艺的把玩中挥霍历史。不同的是朱自清在文中表白了自己的道德约束,因为道德律的压迫始终未敢在秦淮试水,并感到拒绝了歌妓的希望而生亏欠之心。其实从正常人的心理角度来看,每一个人面对诱惑时的冲动倒是一种真实的心理状态,否定这种心理状态并不能证明自身的高尚。高尚检验的是一种行为结果,而并不涵纳心理活动。在这方面远不如沈浩波的现代诗《一把大乳》更具文化的真实,沈浩波撕裂了这种伪善,把一个真实的生命还原给了生命,为此也承担了辱没“斯文”的代价。而朱自清一方面赞美秦淮风情,其描画之工,足以全盘托出他的心理欲望,所以后面的道德表白和风流躲闪又如何令人信得过呢?这便是中国传统文人的酸。
多年之前,毛泽东有句话讲得很好,他说:“旧的艺术是有缺点的,尤其是它的内容,我看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改造旧艺术创造新艺术》)。而创造旧艺术/文学的人照样是有缺点的,只会在风花雪月中吟诵几个押韵的句子,终不能提示生活的安定和规律,终不能提供个体生命的社会选择,不能调和个人价值与集体价值的基本冲突。尤其秦淮河中放大的对于历史和文化的想象更是阻隔了通往世界的道路,使文化的发展和再生与社会的理想形态出现断裂。虽然也有文人对于贫民命运表达了悲叹,对于权贵释放了蔑视,但也仅仅是一种情绪化的修辞训练而已。传统文人追求的自由因为不了解自由的真义而形成反制,他们并不知道“对个人自由的深深关切激发自由主义反对一切绝对权力,不论这种权力来自国家、教会或政党”(萨皮罗)。而今人在秦淮河中追求的娱乐自由不是文化的真正自由,也不是生命的自由,更不是来自权利的自由,而是历史的误会在当下功利主义包装下的假面舞蹈所形成的文化的绝对权力。
同行的南京友人说,白天是不愿让朋友来秦淮河边的,因为它很丑陋。我说,即便夜晚来,也回不到过去了,因为我们已站在了启蒙的肩上。
2009年5月20日夜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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