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传撤基援沪与沪尾大捷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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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撤基援沪一事,百余年来毁誉不一,聚讼不休。笔者认为,此事须同当时整个台北战局之发展联系起来考察,才可得出确凿可信的结论。爰陈愚见,以就正方家。

要对刘铭传撤基援沪做出恰当的评价,必须先对台湾北部的防御形势有一个明确的了解。

先是法国政府在法军占领越南红河流域的大部分地区后,又把战火烧到中国本土,其目的是要“据地为质”,以向中国勒索巨大权益和巨额赔款。这就是所谓“担保政策”。1884年6月26日,法国编成远东舰队,以海军中将孤拔为司令,海军少将利士比副之。法国内阁总理茹费理认为:“在所有的担保中,台湾是最良好、选择得最适当的、最容易守、守起来又是最不费钱的担保品。”利士比也向茹费理夸下海口:“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占据基隆和台湾的北部。”(《中法战争》(三),第539—540页。)于是,台湾北部成为法国舰队的主要进攻目标。根据法国政府的指示,法国驻华公使巴德诺命令利士比先摧毁基隆炮台,并夺取基隆煤厂。8月5日,利士比率3艘战舰,先轰毁基隆炮台,继以炮火掩护海军陆战队200人登陆,占领炮台及其附近高地。当时,以巡抚衔督办台湾防务的刘铭传正在淡水,忽接告急之信,知基隆炮台难守,便亲驰督战。及赶至基隆,炮台已遭破坏。刘铭传决定放敌上岸,一面饬令滨海难守各营移向后山,暂避敌炮,一面“激励各军,坚筹血战,誓挫凶威”(《中法战争》(三),第144页。)。6日,刘铭传指挥所部三路猛攻,法军不支,撤回军舰。此战毙伤法军13人,缴获炮4门、步枪数十支、帐蓬10余架及军旗2面,而清军才死伤数人。基隆首战告捷。

法军虽未能实现对基隆的占领,但却破坏了基隆炮台。刘铭传知其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增船增兵,卷土重来。当时,驻守基隆的清军仅有8营;恪靖军6营,由福宁镇总兵曹志忠统领;武毅军2营,由记名提督章高元统领。然“各勇日在炎瘴溽湿之中,将士多病,八营之众,能战者仅千余人”(《中法战争》(五),第563页。)。兵力如此单薄,炮台又被摧毁,这给基隆的防御造成了极大的困难。根据以上情况,刘铭传决定:令离海过近的曹志忠部正、中两营“移扎后山,以保兵锐”(《中法战争》(三),第146页。)。另派擢胜营营官杨洪彪拆散挖煤机器,转移到山后,放水淹没矿井,烧掉矿山的房屋,“并焚毁矿外存煤约一万五千吨,以使法人不能再利用这存量丰富的煤矿,作舰队的添煤站”(《中国海关与中法战争》,第224页。)。因基隆炮台已被法舰轰毁,重修暂时已无可能,便决定弃置。同时,海关也撤离基隆,商务完全停顿。为防敌人占据基隆,刘铭传做好了坚壁清野的准备。

刘铭传的这些布置,既是从敌我力量对比和基隆的具体防御情况出发,也是基于对整个台北地区的战略防御的考虑。对基隆和沪尾之战略地位,他早已有所权衡。他曾向朝廷陈述战守大计:“基隆炮台既为敌毁,臣深见敌人船坚炮利,巨炮环布铁船,非避开船炮,纵得基隆,终难拒守。不得不退居沪尾,添筑炮台,另筑土墙,深挖濠窟,隔山坚守,以老敌师。隔山则巨炮不克移攻,登岸则坚船已归无用。非若死守基隆,彼长我短,胜算自可操也。”(《刘壮肃公奏议》,第8卷,第12页。)在这里,刘铭传提出了两条作战原则:战略上,要做持久的打算,利用有利的地势条件进行坚守,“以老敌师”;战术上,不死守滨海的基隆一城,避开“彼长我短”的不利作战条件,以使我军做到扬长避短。他坚信,若能贯彻这两条作战原则,则必可稳操胜券。

根据刘铭传的战略部署,沪尾的防御占有突出的地位。因为,在他看来,“沪尾为基隆后路,离府城只三十里,仅恃一线之口,借商船稍通声问,军装、粮饷尽在府城。……台脆兵少,万不足侍,倘根本一失,则前军不战立溃,必至全局瓦解,不可收拾”(《中法战争》(五),第563页。)。他的基本指导思想是:“坚保沪防,拥护台北府城,固全根本。”(《刘壮肃公奏议》,第8卷,第12页。)因此,在他的领导下,采取了以下巩固沪尾防御的措施:

其一,填塞沪尾口门。鉴于法舰多次来窥沪尾,刘铭传采纳前敌营务处知府衔李彤恩的建议,填塞淡水港口门,以防法舰突进港内。他向朝廷奏称:“沪营既定,复购外洋枪炮、水雷、浮桩,分段密布,一面沉船载石,填塞口门。”(《刘壮肃公奏议》,第8卷,第12页。)当时,各洋商以秋茶上市,纷纷阻挠,经晓以利害,多方开导,始得封塞。其具体做法是:用木船10艘,装满石块,沉于口门,只留一条汉道可通小船,并在主航道上布设水雷。

其二,增修炮台。1876年,曾以沪尾为互市之口,在此修筑炮台一座,装有克鲁伯炮5门,指向淡水河入口处。刘铭传莅台后,又在滨海的丘陵上修筑新炮台一座,以控制海口的整个水平线。由于战争猝起,这座炮台还未完全竣工,只安装了1门旧式前膛大炮,并临时配备了4门40磅小口径炮。

其三,吁请增兵。起初,只有署福建陆路提督、漳州镇总兵孙开华统擢胜军事营1,200人驻守沪尾,兵力过于单薄。刘铭传多次吁请增援,南洋始允调江阴铭军分统刘朝祜4营赴台,但因法国舰队封锁海面,无船可雇。直到9月中旬,南洋花重金从上海雇到汇利、万利两船,载刘朝祜军600人,其中汇利号装550人,万利号装50人,于9月20日驶抵淡水。汇利号用驳船卸岸100人后,忽遇大雨飓风,因与万利号入海避风。翌日风止,万利号50人亦卸岸。而汇利号则受到法舰的阻拦,被迫将未下岸的450名清军仍装回上海。是月,刘铭传又添派张邦才炮勇100人到沪尾。

其四,招募土勇。由于大陆援兵难来,而形势日趋吃紧,刘铭传便在台北设团练局,招募土勇。其中,最著名的有两支:一是林朝栋,初募100人,助守基隆;一是张李成,初募200人,助守沪尾。

到9月底,刘铭传抵台有两个半月,已对台北的防务做出全面规划,并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但是,到法军再次攻台时为止,沪尾守军的总兵力,包括张李成土勇在内,也才1,650人,仍然十分单薄。可见,对于刘铭传来说,面临的考验还是极为严峻的。

事态之发展,果不出刘铭传之所料。马江战役后,法国政府的对华方针仍是以战逼和,企图通过战争以实现对中国尽可能多的掠夺。就是说,继续玩弄战和两手:不达到既定目的就不停止战争,但也不关闭和谈的大门。茹费理指示巴德诺,必须掌握“据地为质”“这种强有力的商议方法”,以迫使中国“在九十九年期间,把基隆埠口的行政和经营、海关、矿区,并与该埠口有关系的各种有用的权利,让给我们”。巴德诺和孤拔则认为,仅仅割让基隆还不够,割让淡水作为补充是必需的(《中法战争》(七),第257—258页。)。在茹费理的赞同下,孤拔决定再次进攻台湾。

9月29日,孤拔除将3艘军舰留在马祖澳,以保证与芭蕉州电信站的交通外,亲率5舰驶向基隆港,并令利士比于翌日率3艘向沪尾方面出动。他制定此项作战计划的指导思想,是企图一举攻占基隆和沪尾。在这里,孤拔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骄傲轻敌。法国舰队从马祖澳出发前,官兵当中充满了乐观空气,无不欢欣鼓舞,甚至认为:“这次行动不过是一种军事的游行散步,一枪也不用放的。”(《中法战争》(三),第563、572页。)正由于此,孤拔才决定分兵两支,由其本人和利士比分别率领,两处同时进攻,而且还将3艘战舰留在马祖澳,使本来已经分散的兵力更加分散了。

9月30日,孤拔率5舰驶抵基隆,与先已在此停泊的3艘法舰会合。10月1日晨6时,法军开始进攻。并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以2,000人组成的登陆部队陆续从基隆港西岸的仙洞山脚登岸。守军坚决抵御,往复冲荡,相持两个半小时之久。不久,法军从山头包抄,守军不得不撤出山口。上午9时,法军占领了仙洞山,即以山顶为据点,与海上的舰队相配合,猛轰清军阵地。守军退守二重桥。这时,曹志忠、章高元等“督率将士,身自搏战,毫无退志”(《中法战争》(五),第563页。)。正当全力相持之际,忽接沪尾的告急文书,形势益趋复杂。是争夺基隆,还是驰援沪尾?不容身为统帅的刘铭传迟疑不决,而必须当机立断,作出正确的抉择。

原来,当基隆正在激战之际,利士比率领3艘法舰驶至沪尾,与早已泊在此处的1艘法舰会合。上午10时,利士比给港内的一艘英船发出信号:“我将于明日十点开火。”前敌营务处李彤恩见情况紧急,不敢怠慢,飞书基隆告急。当天黄昏时分,刘铭传正在基隆大营,与诸将议事。当时商定:半夜时分,由曹志忠率5营各出四成队,会同章高元军,偷袭西岸法军营盘。适在此时,刘铭传接到沪尾告急禀文。同时,还有英国驻淡水领事费里德和淡水关税务司法来格的来信,内称:“法人十四日(10月2日)十点钟定攻沪尾,攻破沪尾之后,长驱到台北。台北空虚,料难抵御。若台北有失,则全台大局不可问。以洋人论,则重基隆而沪尾轻;以中国论,则基隆轻而台北重。务请率师救沪尾,以固台北根本。”此信所述之观点,跟刘铭传的思想是完全合拍的.但是,他深知兵力不足,难以兼顾,便立即亲笔致书孙开华和李彤恩:“基隆兵尚不敷,不能派人驰救,现已飞调甫到新竹之武毅右军左营,赴沪助战。基隆今日甫获胜仗,诸将不肯拔队,万难分兵。请坚忍为一两日之守,以顾威名而全大局。”(《中法战争》(五),第568页。)

虽说如此,刘铭传仍然不能放心沪尾的战事。到晚上10时左右,他又接到李彤恩发来四第二封告急禀文:“法船已到五艘,沪口危在旦夕,台北郡城恐为敌有,请移师救援。”(《中法战争》(五),第564页。)这时,他反复忖量权衡,还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徘徊犹豫达两小时之久。直至近午夜时,刘铭传想到“事急不得出十全,必有所弃而后有所取”,决定“先其所急,移师顾守后路”(《中法战争》(三),第152页。)。于是,传令曹、章二将无须扑法军营盘;挑奋勇300人,与林朝栋土勇100人,退守狮球岭;自率其余各营勇丁尽退台北附近的锡口、艋舺一带。

刘铭传突然放弃偷袭法军营盘的计划,而决定撤师救援沪尾,使几乎所有的官员、将领和绅民感到意外,不能理解,因而群起反对。台北知府陈星聚和淡水知县周有基,“均以基隆有狮球岭天险可守,若任法人上岸,一过山岭,则长驱直入,无可阻挡,郡城难保。”驰禀阻止,然已无及。基隆通判梁纯夫当面进谏:“若弃基隆不守,则基隆以达宜兰,而苏澳非复国家土地矣,况守基隆,胜于守艋舺。基隆不守,敌人即有立足之地,不独可以直下艋舺,且到处可扰。其关系大局,殊非浅鲜!”言之再三,声泪俱下。刘铭传决心已定,不可动摇。台北、基隆绅民公禀所言最为痛切:“愚民警骇,私相偶语,有言用计者,有言弃之者,甚至有言祸不深、功不烈者,啧啧人言。窃爵帅勋高望重,盖世英名,称扬四海。今基隆之故,愚民妄言,固在不足有无之数。而在职等,思基隆为台北府城门户,最为扼要,门户一失,堂奥堪虞。且法人之所难得者,煤炭耳。今民炭任在搬运,海上之船从此有恃无恐,而脚踏实地,步步为营,长驱直入,水陆并进,凡台湾苍赤难免遭殃。……况台湾为海外重镇,如此一变,天下大局震动。凡有血气者,莫不捶胸顿足,号哭郊原,痛切剥肤,咸动公愤。”刘铭传阅后,也颇为动容,在禀上批曰:“据禀各情,所论实为切要。惟前因沪尾紧要,距府过近,台北万一有失,所关尤重,不得不移师赶回,以顾沪口之防。兵力单薄,不敷分布,而外人所得而知?此本爵军门之苦心,亦即军事之紧要。”又谓:“本爵军门用兵有年,非万不已,岂肯轻弃要隘?现在惟就现有兵力,竭力防剿,以抒绅民士庶义愤之忱。天地神明,实共鉴之!”(《中法战争》(五),第566—570页。)一般群众对刘铭传此举当然更不理解,甚至“诟之为汉好,为懦夫”(《法军侵台档》,第216—219页。)。刘铭传坦然置之,曰:“是恶知吾之深谋也!”(连横:《台湾通史》上册,第284页。)

刘铭传撤军令一下,全军皆惊。帐下左右诸将不肯拔队,环跪而谏。刘铭传反问诸将:“是吾意也,咎吾自当之。若以基隆失他隘,君等能任其咎乎?”(《中法战争》(三),第149页。)皆不能答。章高元是刘铭传的旧部,也对他这位老上司的决定不能接受,伏地哭阻。刘铭传看到部下的爱将都不能相信他,不禁大怒,拔佩刀砍前案,叱之曰:“不舍基隆,台北不能保也。违者斩!”他不再多做解释,誓言曰:“军家大计,非若辈所知,违令者视此!果获重谴,某自当之,不累若曹也。”(《刘壮肃公奏议》卷首。)

当时,在台湾各地,到处是流言蜚语。一些外籍人士分析:“刘爵帅向台北府败退,彼意以为在彼背城一战,继可退入台湾之南地也。余等于本口岸(淡水)遥揣,法兵必自基隆行陆路至此,与彼之兵船会合。隐窥夫伊等之意,不外乎台湾北半尽归其掌握耳。”(《法军侵台档》,第216—219页。)对此,刘铭传一概置若罔闻。不仅如此,他还要顶住来自朝廷的压力:尽管“论者前后数十疏,谕旨切责,有‘谤书盈箧’之语”,他也毅然不为动,说:“兵事变化,恶有隔海可遥度者?”(《中法战争》(三),第152页。)

看来,刘铭传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也甘冒最大的风险。那末,他的这个决心到底下得对不对呢?沪尾之战的实践做出了最好的回答。

10月2日刘铭传所部抵达台北时,沪尾之战的炮声提前打响了。他率军赶到淡水后,立派章高元等驰援沪尾。

是日晨6时35分,孙开华与刘朝祜商定,命张邦才不等法舰炮击,提前3个半小时开炮。这是一个非常机智的决定,使法军在始战阶段陷于被动。法国侵略者承认:“中国方面,当攻击的开始,是懂得利用我们不可能好好射击的时机的。当光耀的太阳出现在俯瞰城市和堡垒的群山上时,一阵阵浓雾完全把城堡遮盖着,把它们掩盖起来,使我们看不见。我们的视线原已经为当面扑来的强烈阳光所妨碍。此外,又如晴天好日的早晨所常有的高度的折光现象在整个海岸出现,目标全都显得高起,以致我们的炮弹打得过远。半小时内,我们完全是无益地消耗子弹。中国方面的榴弹,都在法国战舰的阵线前的一点点的地方爆发。”(《中法战争》(三),第566页。)有3艘法舰先后受伤,其中蝮蛇号炮舰受伤最重。据目睹战况的法来格报告:“斯时中国海滩中炮台,已设许多沙袋围护,备有新式克虏伯炮五尊;并于其上面高处所尚未修葺完竣之炮台,备有一尊从前膛装药之大炮。……炮台发出炮弹,可命中击打法船,将法国维伯战船头桅打成两截,复于其旁击一大洞。是只维伯战船,为前数日开来本口者。而法国船发出之炮弹,甚不得利,均击中于事无济之他物,独不能打炮台。是时,炮台之完固,与未开仗之先,差无几也。”(《法军侵台档》,第215页。按:法来格报告中的“维伯战船”,原文当为LaVipere,即蝮蛇号。)这场炮战一直持续到下午4点钟。在炮战中,岸上旧炮台终被法舰的猛烈炮火摧毁,阵亡炮勇10余名,哨官张邦才身受重伤;新炮台略受损伤,而其前膛炮因施放太多,业已损坏,不堪使用。

当天夜里,利士比派小艇进港侦察。原先孤拔命利士比率舰来沪尾的任务之一是:“保证担任封锁职务的战舰得在港口自由出入,并保证河流内部航行的绝对安全。”(《中法战争》(三),第567页。)但是,根据侦察得来的情况,利士比认为,要清除河道,除去水雷和沉船,最好的办法是军队登陆。这样,便可派水雷兵找到起爆水雷的燃电站,逐一地将水雷炸毁。然后,再派船装载一两枚500公斤的黑炸药水雷,利用其强大的爆炸力在封塞的河道中间开辟一条便于往来的航道。10月3日,孤拔批准了利士比的登陆作战计划。并派3艘战舰从基隆增援利士比。这样,淡水港外的法舰增加到7艘,参加作战的登陆人员达到600人,再加上大约200名从西贡和河内招募来的雇佣兵,登陆部队的总人数约为800人。根据利士比的命令,法军于10月6日实行登陆,以淡水河北岸的一个小湾为靠岸地点;登陆部队上岸后,先占领沪尾新炮台所在的高地,然后下至旧炮台,避免通过两座炮台下面的厚密丛林,以防遇到埋伏。因为从10月5日晚间起,海面骤起大风,法军的登陆计划不得不推迟实施。

10月8日上午9时,法军登陆部队分乘数十只小艇出动。利士比命令各舰发炮,以榴弹遮覆海岸,以及岸上堡垒和所有构筑防御工事的阵地。岸上则寂然无声。9时35分,各小艇抵达海滩,陆战队登岸整队,也未受到任何方向的狙击。55分,开始展开队伍。法军登陆后,其指挥官雷诺堡号司令波林奴和副官参谋杜华尔上校,因中国军队毫无反应,判断其已经逃避,便欲走捷径,放弃了利士比所规定的前进路线,顺海滩南行,直扑旧炮台,从而走近了利士比所要他们避开的厚密丛林。

是日清晨,沪尾守军先见法舰放下小艇,即断定其势必登岸。于是,孙开华、章高元、刘朝祜等共同商定,由孙开华亲督擢胜右营营官龚占鳌埋伏在假港,中营营官李定明埋伏在油车,后营营官范惠意为后应;章高元、刘朝祜各率本营埋伏于新炮台的山后,为北路,以防敌人包抄;张李成土勇埋伏于北路山涧。各营皆列阵于沙堤高下崎岖之处,大都有丛密树木遮蔽,且阒然无声,故未被敌人发现。10时10分,当法军逼近丛林时,听到林中响起枪声,知内有伏兵,不敢进入树丛旋即后退,队形呈现紊乱。于是,清军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开始发起反击。

10时25分,孙开华率李定明、范惠意两营,从新炮台后面的工事冲出,直前搏敌。章高元等自北路迎战,使法军两面受敌。据法来格记述:“时华军张两翼而进,胆力坚定,步武整齐,不少退缩,以来复枪夹击法兵,连施不绝。法兵竭力抵敌,志在前进,初不料华军俨然不动,概无少退。法兵皆持来复枪,并多带有轮旋施放之新式炮,加以法船皆开炮相助。乃力战四点钟之久。”(《法军侵台档》,第216—219页。)在短兵相接中,孙开华、章高元皆“身先士卒,血肉相薄”。朝刘祜铭中营一朱姓哨官“尽裂其衣服,袒身卸利刃,持炮狂呼轰击而进。其属五十人亦大呼驰,遂定其师,裂其阵。”(《中法战争》(三),第152、150页。)张李成小名阿火,本是梨园花旦,“迫于义愤,奋不顾身,克敌致果”。这时,他率领所部土勇“突出敌背,敌愕顾。我军前后夹击,士卒皆一以当百,短兵接,呼声动天地。法军乱,则仅走其舰”。清军追至海岸时,“法船向华军开炮,反自毙法兵数名,并自击沉二小法艇”。到下午1点半钟,法兵丢弃格林炮数门,并遗下来不及撤走的众多尸体,逃回到舰上。法军被枭首者25人,其中有拉加利桑呢亚号陆战队司令方丹,以及雷诺堡号见习军官罗兰和狄阿克;被击毙者300余人;逃跑时因争渡而溺死者70余人;受伤者100余人。凯旋号队长德荷台胸部中弹,虽被抢回舰上,也终因伤重而毙命。此战清军大获全胜,史称“沪尾大捷”(或称“淡水大捷”)。

沪尾之战,对法国侵略者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参战的法国海军军官承认:“这次的失败,使全舰队的人为之丧气。……对于这不祥的一天的悲惨印象,又加上了惨重的损失,大家的谈话总不能脱开这么令人伤悲的话题。”狂妄自负的侵略分子利士比经过此战之后,也丧失了信心,发誓说:“水手永远不到地上作战!”(《中法战争》(三),第572—573页。)从此,法军不敢在沪尾进行登陆。孤拔在给巴德诺的电报中也不得不自认失败:“淡水失败严重。舰队七舰的陆战队企图突击鱼雷燃点站,被击退。我们的损失十分严重!”在接到沪尾失败的电报之前,巴德诺曾经坚信:“我们有希望很快地把整个台湾北部不可动摇地置于我们统治之下。”(《中法战争》(七),第266、264页。)并准备随后派舰队北上,攻袭直隶。沪尾一战,使法国侵略者的狂想幻灭了。

沪尾之战的实践表明,刘铭传撤基援沪不仅是完全必要的,而且是当时可能采取的唯一正确决策。或认为,刘铭传这一决定是判断失误,否则既可夺回基隆,沪尾也未必有失。其实,这只是想当然的说法,事实上是决然行不通的。

首先,即使刘铭传不令基隆守军驰援沪尾,也不可能立即夺回基隆,驱法军入海。法次进攻基隆,所使用的兵力大大地超过了第一次。其战舰由3艘增加到8艘,登陆部队由00人增加到2,000人。无论从数量上还是军事实力上看,法军均居于优势地位.基隆守军号称8营,而“能战者仅千余人”(《中法战争》(五),第563页。)。法军登陆部队有8艘战舰的猛烈炮火作掩护,守军当时要想在海岸一带与之交锋,是根本不可能取胜的。惟其如此,法军才轻易地占领了仙洞山,并在两三小时内推进到二重桥。到当天中午时,法军登陆部队已经全部上岸,并在仙洞山上驻扎了两个大队,守军欲夺回仙洞山殊非易事,除了造成重大伤亡和消耗有生力量外,不会有更好的结果。若不能象第一次那样,以优势兵力迫使法军撤退,那就只有与敌全力持久相持了。后来战局的发展证明,其结果只能如此。这样一来,不仅基隆未能收复,而且沪尾守军得不到及时支援,也会处于危殆的境地。

其次,基隆守军后撤,完全出乎孤拔的意料之外,因而陷入了刘铭传所布的疑阵,使清军在战略上赢得了主动。法军虽在10月1日登陆基隆成功,并巩固了滩头阵场,占据了险要,但2日和3日两天却不取大力向前推进,只在海岸一带占领了几处高地。因为孤拔并不真正了解守军的虚实和动向。法军前番进攻基隆吃了亏,这回变得小心翼翼了。直到10月4日,孤拔下令占领基隆街市,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座空城。法军“在靠近海关大楼处登陆,上去看到这座房屋全部为中国军舰所放弃,甚至于城市亦一样”。既占领基隆之后,孤拔仍然不知基隆附近有多少清军,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抽调更多的兵力增援利士比。据一位法国军官自述:“我们占领了城市,以及沿着港湾的第一道高地,并将中国军队驱至紧靠在后的高地。只从敌人极微小的抵抗来看,倘想扩大占领区,并非轻妄卤莽。但登陆军队的弱小人数,则够防守所攻得的据点,任何向前推进都没有用处,因为我们没有人,不能据守再取得的阵地。所以,我们好象是为中国军队所封锁。想要扩大形成于我们周围的包围圈,那就完全必要增援占领部队。而且,即使援军到来后,恐怕还会有新的困难,因为中国军队时刻不停地在第二道山脊上建筑坚固的工事。我们到台湾北部来的主要目标是要煤矿工厂。它们距离尚远,彼我之间有三道重重相迭的高地。”(《中法战争》(三),第561—562页。)明明居于优势地位的法军,却由于主帅孤拔不能做到知彼知己,以及在主攻方向和集中兵力问题上缺乏明断,反使自己的优势化为乌有了。这样一来,清军不仅赢得了增援沪尾的时间,而且在沪尾大败法兵后,又能够及时地回守返水脚,巩固了基隆的后路防御。刘铭传所说“军事之机要”,亦即“固全根本”的战略计划,得到了完全的实现。

复次,撤基援沪使敌我力量对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清军在基隆处于劣势,而到沪尾却转居优势了。因为法军的主要兵力在基隆,刘铭传撤基援沪正合乎“避实而就虚”(《孙子兵法·虚实》。)的军事原则,再从战术上看,清军是用两面夹击的战法大败法兵的。清军左翼为孙开华军3营,其擢胜中、后两营首迎其冲,损失较重,阵亡哨官3员,伤亡士兵100余人。若不是有右翼军从北面夹击法军,使敌首尾难顾,孙开华军损失必然更重,能否最后顶住也是大成问题的。而右翼军是由章高元的武毅军和刘朝祜的铭军两支部队组成的。其中,刘朝祜军才150人;章高元军是右翼的主力,在这次沪尾保卫战中起了重要的作用。所以,如果不是刘铭传率军援沪,并派章高元这样敢战之将前来参战的话,那末,要获得沪尾大捷也是不可想象的。

最后,还必须指出的是,刘铭传亲自督军坐镇淡水,以为策应,使沪尾守军后路有了保障,免去了后顾之忧。这样,不但稳定了军心,也激励了士气,故能众志成城,大败法兵。刘铭传亲临前敌视师,深入哨棚,慰问士兵。当时,“疫疬流行,我军既疲劳,复感瘴,多疾病,军中炊烟日减。公短衣草履,亲拊循士卒,吊死问疾,与同食饮。将士感奋,人人皆乐为吾帅死”(《中法战争》(三),第152页。)。因此,军心思战,士气高涨。若不是刘铭传当机立断,麾军援沪,以沪尾原有的兵力,后路又无保障,很难保证沪尾不失。一旦法军攻占沪尾,直下台北,不但台湾的局面将不可收拾,而且中法战争的结局也很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后来,清廷派帮助军务杨岳斌来台湾查李彤恩案,指责李“不审敌情,遽尔两次飞书告急”,“第知沪尾兵单,而不知孙开华诸将领之足恃”(《杨勇懿公奏议》,第49页。)。这完全是一面之词!故刘铭传驳之曰:“虽提臣孙开华骁勇敢战,器械不敌,众寡悬殊,何能保其不失?”(《刘壮肃公奏议》,第2卷,第16页。)

总之,刘铭传撤基援沪,是他“坚保沪防,拥护台北府城,固全根本”的战略思想的具体体现。他在“事急不得出十全,必有所弃而后有所取”的两难情况下,毅然决定撤基援沪,表现了他作为统帅的卓越胆识,以及敢于为国家负责的伟大气魄和崇高精神。“及沪尾战捷,军威大振,中外人士闻其战状者,始交颂刘公艰苦绝人”(《中法战争》(三),第153页。)。可以说,没有刘铭传撤基援沪之举,就不会有沪尾大捷。对于100多年前的这桩公案,我们应该以历史的观点进行考察,庶可做出实事求是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