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则谎言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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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故事说起
作者:钱文军
《猫眼看人》出来一个帖子:《中科院:用4个故事诠释中国》,内容是吹捧老毛的,用四个故事抬高老毛的身价,吹嘘他为国家地位所作的贡献。问题是,拥趸们从老毛那里学来的吹牛不打草稿的本事,尚不及祖师爷那么利索,又没有老毛那等信口雌黄指鹿为马的权势,禁不住别人要戳穿它。
别的不必多说,帖子里“第一个故事发生在19世纪美国的Sacramento市。那里是加利福尼亚州的首都,是淘金热的中心,也是华人聚居的地方,有很多华人到那里去淘金。那里有一条大河,叫三acramento River,河上有桥。一天,满清政府有位领事,是一位武官,正在过桥。他身后有两个美国农民,或者美国矿工,也在过桥。两人看着这个中国官员穿着满清花花绿绿的官服,脑后拖着长辫子,很好玩,打赌这个中国外交官会不会游泳。于是两人一使劲,就把这位官员扔进了Sacramento河。他不会游泳,淹死了。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什么,就像这件事从来不曾发生一样。那个时候,中国人并不认同‘中国’。”
这个故事意在证实清国“落后挨打”,已经到了高级外交官被打死都没人理的地步,给定时间段为“19世纪”。算一下,自1878年中国驻美国公使陈兰彬到任起,至1900年为止,还有22年时间可供故事编造者演绎。我们知道,清国一直拒绝遣使的,认定那是有失天朝体面的耻辱。1858年中美《天津条约》签订,美国公使列威廉向清廷官员提议:旧金山已居住华人数万众,清国理应派驻领事前往维护他们的权益。清廷官员嗤之以鼻予以拒绝,认为出国者皆不忠不孝,清国不屑为他们派遣领事。根源在于,清廷于康熙51年曾晓谕:“凡出洋久留者,应督行文外国,将留下之人,令其解回立斩”;雍正年间,清廷对移民国外稍微放宽,但要限期回国。雍正6年清廷发布命令:“出洋之人,陆续返悼,而彼地存留不归者,皆甘心异域,违禁偷往之人,不准回籍”;乾隆年间,清廷视侨民为弃民,乾隆谕:“天朝弃民,不惜背祖宗庐墓,出洋谋利,朝廷不闻问”。后世子孙没那么大能耐了,只会拒绝外交耍赖。
经列强诸国不断提议,国内开明派不断上奏,特别是察觉到如不遣使便只能跟列强派来的下人打交道,吃亏不少,清廷始于1875年改变态度,开始对外派遣公使。首当其冲的是英国,李鸿章征询意见时竟无人愿往,郭嵩焘成惟一报名者。1877年初郭氏抵英,成为中国第一个驻外公使。次年初,经抵美副使容闳积极建议,驻旧金山领事馆得以建立。故事编撰者显然不具备起码的历史、外交常识,在加利福尼亚首府(绝非“首都”)虚构了一个领事。要知道,从1877年到1894年,清廷先后在新加坡、横滨、大阪、长崎、檀香山、古巴、旧金山、纽约、加里约设立了领事;甲午之后直至1900年,清廷又在仁川、釜山及小吕宋、海参崴、甄南浦设立了领事。故事里那个“有位领事,是一位武官”,无名无姓,不知从何而来。此外,领事属总理衙门选派的文官,或可外聘,其地位低于武官。武官属兵部选派的现役武将,两者不可能兼之一身;而且,清廷何时派过驻美武官?即使派,领事馆也没资格设武官,只有大使馆才有这个资格设立武官处。且,武官派遣需两国单独签订协议,并非设立使馆就可以安排武官的;武官人选还与大使一样,必须经驻在国审批方可委任,并无需提供拒绝该人选的理由。如此严格审查批准赴任的官员,竟然被故事里的两个草民扔到河里淹死却无人过问?玩笑开得大发了!第一个故事就编造得如此荒唐可笑,看来只能扛出“中科院”的牌子吓人。
无妨举另一个真实的故事:郭嵩焘抵达伦敦不久,所带一仆役在街头遭一伦敦市民袭击。该下人早在国内就被打惯了的,自然不敢出声。岂料伦敦街头目击者们愤起制服了打人者,扭送警署,并有绅士致信警局,愿意为被打者作证,要求严惩打人凶手。郭嵩焘没料到一个奴仆被打竟惹出如此风波,认为不值,遂致函英国外交大臣德比,请求赦免或从轻发落那个打人者。岂料英国外交部以不得干涉司法为由,严词拒绝,该犯最终被法院重判。郭氏日记中写道:“此间以礼自处如此,吾甚愧之。”就连派去监视郭氏的副使、守旧派刘锡鸿也颇感慨:“向疑英人僻处海岛,惟知逞强,无敬让之道。乃上下同心,以礼自处,顾全国事如此。”(详见:《郭嵩焘日记》第三卷;刘锡鸿《英轺私记》)遭袭之仆役尚如此,谁能相信“领事”、“武官”被夺命却无人问津呢?
事实上,老毛的拥趸们为了掩饰毛“一边倒”使中国国家尊严丧失殆尽,成为斯大林的仆从国这个难以启齿的历史真实,除了撒谎造谣之外别无良伎。一方面拼命为老毛涂脂抹粉,另一方面则肆意抹黑前朝。实际上,当年那些“西方列强”同样具有两面性。对于清廷闭关自守他们多以“坚船利炮”对付,不乏过度劣迹;对于清廷融入世界潮流之举措,他们还是热情欢迎的。可以说,清廷所有使节在欧美都得到破格的礼遇,远不似后来共和国那些外交官遭人戒备。且不提留美幼童被美国朝野热情接待,李鸿章出访欧美受到的超规格礼遇,仅纽约就有数十万人自发地夹道欢迎。只说1866年3月,在英国人赫德的再三争取下,清廷无奈准予派使团赴欧洲,岂料大员高官竟无一人愿往,只得派出早已卸任的63岁前县令斌椿率四名同文馆娃娃首度出使欧洲。即便如此,赫德也相当高兴,在日记里写道:“这也是向遣使出国迈开的第一步。”
一个小小的退休芝麻官,法国首相及夫人多次设盛宴款待,法国各界高官名流踊跃出席捧场洽谈,各国驻法使节亦争相接洽;英皇室具笺邀请出席盛大宫廷舞会欢迎到访,英伦各界名流纷纷助兴;维多利亚女王亦召斌椿等入王宫面竭,谓“唯愿回至中华,两国愈加和好”;英国政府并对斌椿欲往各国发出照会,请各国礼善接待;瑞典国王携后在宫中接待使团;所到十国皆敞开各行各业积极介绍参观。绝无老毛后来以元首之尊,却被晾在莫斯科的别墅里“吃饭、拉屎、睡觉”那等屈辱。斌椿著有《乘槎笔记》及诗集《海国胜游草》、《天外归帆草》;随员张德彝著有《航海述奇》有详述,可参看。还有,郭嵩焘前往英国王宫递交国书时,曾虑及英使在华屡遭礼仪刁难颇踌躇,谅英人必设礼仪难题报复。谁知英人竟然毫无入宫礼仪设定,反倒使郭氏不知所措。打仗归打仗,外交还外交,断不似咸丰皇帝,抓人谈判使团入圆明园施以酷刑,39名使团人员被杀害21名,若不是恭亲王与恒祺巧妙抗旨,使者都将被杀掉。东方文明?古训也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之说道的。
其实,英国伊丽莎白女王于1583年就派遣使团欲与明朝万历皇帝建立友好通商关系,不幸使团被大海埋葬;1787年乔治三世派遣喀塞卡特使团继续此项使命,结果喀氏病死途中遂作罢;1793年乔治三世派出空前绝后的七百余人的马戛尔尼使团接着进行。按照英王命令精心选择的大批礼物,这些礼物代表了英国当时最先进的技术,乔治三世授权马戛尔尼,必要时可以禁止东印度公司的鸦片贸易,只求清国开门通商。英国甚至有人建议,应派英舰队去征服日本,然后将其奉献给中国。须知,此时中英间年贸易额约1000万两,按照国际关系惯例双方绝对有必要建立外交,以利开放更大贸易渠道。
费正清写道:“表面上看,清朝的统治到18世纪晚期正处于空前的鼎盛时期。”沉醉于盛世中的乾隆皇帝拒绝了马戛尔尼使团的所有请求,就连演示那些安装在圆明园的利器的机会都没给。乾隆答复英王:“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特因天朝所产茶叶、瓷器、丝绸为西洋各国及尔国必需之物,是以加恩体恤,在澳门开设洋行,俾得日用有资并沾余润。今尔国使臣于定例之外多有陈乞,大乖仰体天朝加惠远人、抚育四夷之道,且天朝统御万国,一视同仁。”尽管马戛尔尼使团灰溜溜地碰壁还家,英国仍在1815年底派来阿美士德使团,却被嘉庆皇帝直截了当给驱逐了。
如果我们稍微再扯远一点,1784年美国人派遣《中国皇后号》首航中国,船长格林少校在抵达广州的手记中记下:“‘中国皇后号’荣幸地升起了在这海域从未有人升起或看见过的第一面美国国旗,这一天就是1784年8月28日。”因为不知中国国体,其海上通行证抬头竟然写着:“致审阅或聆听宣扬宣读海上通行证的最尊严、伟大、圣明、光荣、高贵、尊崇、贤达和谨慎的皇帝、国王、共和国首脑、亲王、公爵、伯爵、男爵、贵族、地方首长、议员”,何其谦恭。及至此船回到美国,就连华盛顿总统也亲临纽约,购买了302件中国瓷器。
可见,“西方列强”一开始是以友善姿态对华交往的,历经200多年孜孜不倦的努力,始终碰壁。汉文化的狂傲自大远胜夜郎,粉碎了西方人讨好中国的美梦,并不是老毛颠倒黑白所谓“帝国主义的侵略打破了中国人学西方的美梦”。中西文化之所以格格不入,关键在于西方文化那种自由、民主、宪政的内核会从根本上动摇中国传统专制体制,这是绝不被允许的。历经百年磨难,正当马克思说的“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开始与外界发生关系”之时,“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恰逢其时。中国人眼前一亮,原来西方文化里还有比中国式专制更时髦、更完善的专制,“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全盘西化”在老毛治下得以实现,宁可失更多的地,宁可成苏俄的仆从,也要“与时俱进”地复兴专制。
说到底,无论我们高兴与否,近现代世界的主流趋势是西方文化决定的,即便我们至今仍奉若神明的马克思主义,也只是人家的一个偏门而已,决不是什么“中国特色”。中国的文化,从诞生之日起就具备了封闭保守的基因,可以算是“长城文化”,这个文化的内核在一统。而一统则服务于官僚士大夫高高在上的统治,反过来,统治因需要则不遗余力地反脯一统。只可惜,“世界潮流浩浩荡荡”,想不湿鞋并不容易,尤其是经济全球化所导致的实惠,无可避免地将诱惑所有受众。而马克思也认定的上层建筑必须适应经济基础,未来的世界只能是自由、民主、宪政的世界,“中国特色”只能将就着自己玩一阵。至于回归毛朝,即使老毛活过来,他还玩得转么?若玩得转,邓公的改革开放根本不可能实现。老毛的胜利,纯属偶然,一连串必然的交叉成就了这个偶然,也就成全了他作为伟人的资本。倘若必然的话,换了谁都能得天下,他还伟大得起来么?如今这些不顾脸面不惜撒谎以就老毛的,大抵属于中国最没出息的那一拨,跟民国初年那些寻死觅活不肯剪辫子的属于同类。半个多世纪对历史的涂抹、扭曲、编造,令许多人沉溺在幻象里,难以自拔。问题在于别继续拿谎言欺骗自己蒙蔽别人,列宁有过训导:“吹牛撒谎是道义上的灭亡,它必将导致政治上的灭亡。”苏俄已经验证此语了,但愿他的徒子徒孙们牢记祖师爷这句话。(2009.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