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个辽源人眼中的12·15(2005-12-21 21世纪经济报道)

4个辽源人眼中的12·15
2005-12-21 16:24:48  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   作者: 谢丁
火源起始于配电室。张殿坤在拉完闸跑回二楼时，发现火势已经无法控制。
16点50分，大火在整个医院蔓延开来，医护人员和病人陷入恐慌。有人开始从窗户跳楼。而林海霞正在和病人一起，将床单结成绳，从窗户挨个往下输送。
12月19日上午，几辆收破烂的车颤悠悠开进了医院大门。随之，敲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已久的天空。这是吉林省辽源市中心医院火灾后的第四天。
同一日下午，由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监察部、公安部、卫生部、全国总工会和吉林省人民政府联合组成的国务院吉林辽源“12·15”特别重大火灾事故调查组在辽源市召开成立会议。
截至目前，火灾的死亡人数依旧停留在39，182名受伤患者还在全市各大医院紧张治疗。每天，中心医院的大门外，依然聚集着几百人安静地望着残破的门诊大楼。阳光穿过已经倒塌的屋顶，射在地板的黑冰上。仍旧是冷。
护士林海霞
火灾的预兆，是突如其来的两次停电。
12月15日下午，护士林海霞像往常一样，前往医院值夜班。但是当她走进门诊大楼时，发现这里不再像昨天那样明亮———医院停电了。时间是16点20分左右。
这时，电工班长张殿坤正赶往医院二楼的配电室。跟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一名电工史桂成。按照警方事后调查取证，张殿坤此时在未查明停电原因的情况下强行送电。
于是，当林海霞刚刚办理完交接班手续，电如期而至。一切正常，林海霞对自己说。但“正常”仅仅维持了片刻，几分钟后，医院大楼再次停电。
但这次停电，却是张殿坤主动拉闸。原因是，他听见配电室发出了“噼啪”的响声，并且发现里面已经冒烟。在不清楚原因的情况下，他转身迅速奔到院外，拉下了变电器的开关。
直到此时，林海霞依然觉得“不会出太大的问题”。跟医院其他人一样，他们还没有将这么大的一个医院和火灾联系在一起。
16点30分，没有电灯的病房开始黯下来，林海霞下楼去买蜡烛。一楼大厅依旧人来人往，一些医护人员正拿着饭盒去食堂买饭。
但是当她拿着蜡烛走回二楼时，一个男人问她“你还上楼？都已经冒烟了！”当她走回位于3楼的11疗区时，听见走廊两个男人在低语：“隔壁的龙山公园着火了。”
林海霞赶紧关上了疗区的隔离门，“如果外面有烟进入，隔离门至少可以抵挡一阵”。随后，她开始逐个病房分发蜡烛。但她没想到，从最后一个病房出来，楼道里已经漆黑一片，浓烟已经弥漫了这个疗区。
火源起始于配电室。张殿坤在拉完闸跑回二楼时，发现火势已经无法控制。配电室隔壁的化验科已经门窗紧闭，医生刘伟生一个人正在屋子里把打湿的床单挂在门上。房间里有一台300万左右的医疗设备。
16点50分，大火在整个医院蔓延开来，医护人员和病人陷入恐慌。有人开始从窗户跳楼。而林海霞正在和病人一起，将床单结成绳，从窗户挨个往下输送。
林海霞在帮助最后一个病人家属爬下南楼时，她已经被浓烟呛得意识模糊，随后被消防车的云梯救出大楼。同时，刘伟生从二楼窗户跳下来，勉强爬起踉踉跄跄地回家了。
消防员刘迪
辽源市消防支队接到119报警的准确时间是16点57分55秒。最先赶到现场的是中心医院附近的龙山分队两辆消防车。随后，消防支队特勤中队8辆消防车抵达医院。
但是，特勤中队却遇到了一个他们从未遇到的困境———无法进入火势重灾区。
这家辽源市最大的医院，几乎处于居民楼的重重包围之中。除了正门外是一条宽大的马路，医院周围分别被职工宿舍楼以及滨河住宅小区围困。
起火大楼，呈“王”字型分布。一条南北走向的走廊，将前后三栋大楼连接起来。火势从南楼向北楼蔓延，但除了北边正门之外，医院仅在西侧有一偏门———消防车赶到这里时，大门紧锁。
特勤中队刘迪说，这是他所经历过的火灾中，最大也是最困难的一次救火工作。
他无法感到释怀的是，当消防车从北边正门进入，试图前往火势最为严重的南楼时，却被医院花园式的石栏挡住。滨河小区的居民从窗户往下看，“消防车徒然停在周围进不去，而南楼的住院部却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一个人往下坠落”。
事实上，辽源市政府在起火之后，向四平、通化以及长春发出紧急求救。最后，抵达中心医院现场的，共有44辆消防车。
最近的消防水源供给，位于两公里之外的市中心。44辆消防车不轮番前往市中心装备水源。
电工张殿坤
张殿坤的家就在医院旁边的滨河小区。他的爱人王金荣一听说医院起火了，立马跑向现场，但直到火灾结束，她也没瞧见她的丈夫。
晚上10点半，王金荣得到一个准确的消息，张殿坤和史桂成已经被带到公安局，同时被带走的，还有中心医院的后勤科长和医院院长。
此时，从中心医院逃出来或者被救出来的医护人员、病人及家属，已经被辽源市其他医院收治。这些平时根本没多少病人的医院瞬间忙碌起来。
然而，当更多的人朝各个医院涌去时，王金荣却去了公安局，她想见一见张殿坤，看看他是否受伤。凌晨零点，她无奈返回家中，留下大儿子继续守在那里。
12月17日，王金荣从别人口中得知，张殿坤因违规操作酿成火灾，已经被拘押。
事实上，事故调查小组如今仍然在现场调查。12月19日，当调查小组带着张殿坤出现在中心医院时，他的岳母正混迹在人群中看着他。但他们没有说话的机会。
院长王绍文
17日，辽源市中医院8楼林海霞的病房挤满了人。火灾之后，她被当地传颂为英雄。但是，她和她的病人一直没见到院长亲自来看望她们。
在火灾当晚消失的辽源市中心医院院长王绍文，17日下午出现在医院附近的事故处理处。这是他火灾之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也是最后的一次。
9年来，辽源市中心医院，从一个破旧的小医院变成如今的吉林省十佳医院之一。员工们认为，王绍文功不可没。
在医院员工眼里，曾获得很高荣誉的王绍文非常严格，但能力非凡，是一位真正干实事的人。但如今，王绍文亲手建设起来的医院，因为一场大火，“三分之一的心血已经丢失”。
但是，在一些辽源市民心中，王绍文对医院进行的环境改造，是“浪费资金”。今年年中，辽源市中心医院耗资千万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豪华装修。一些市民认为，这次装修为火灾埋下了隐患。
不过，王绍文本人对此并不赞同。“我们的消防安全平时做得已经非常好。”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这与17日上午辽源市市委书记赵振起面对媒体所作的公开检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位当地官员称，在辽源市，相对于其他行业，矿区的安全一直处于首位。这是一个以矿石作为经济支柱的城市。
王绍文的这次公开露面，希望透露出两个信息。第一，关于他的处分问题，目前还不到时候。第二，他希望能够继续执掌医院，开始他的第三次创业，并发誓在明年此时将医院全部还原———连墙上的颜色都不会变。
随后，他的这番讲话被广泛传播出去。第二天，新华社消息称王绍文已经被监控。
如今，他所领导的这家医院，正在逐步丧失许多辽源市民的信任度———之前，但凡疑难杂症都会前往这里。不过，挂在医院大门外的众多“教学、科研医院”之类的铜牌，依然在烧焦的门诊大楼前闪着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