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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公诗法与佛禅思维 荆公诗法与佛禅思维[1]
宋代诗人与佛教的关系非常密切,往往表现在,除了思想、风格、意境受到佛教的很大影响外,作诗技法与佛教也有着诸多联系。本文以王安石为例予以论说。
一、征典与造语
王安石对于佛教典籍阅读极广,非常熟悉。尤其是晚年,他用大量的时间来阅读、钻研佛经,《宋史·艺文志四》曾著录其《维摩诘经注》三卷,尤袤《遂初堂书目》著录有其《金刚经注》,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五著录其《楞严经解》十卷,可惜均已亡佚。以下参考宋李壁注,对王安石诗中运用的佛语、佛典略举数例,以作考察。
从王安石诗中的用典来看,《维摩经》是他比较喜爱的一部佛教经典。该经以在家修行的维摩诘居士为核心,宣扬大乘佛教应世入俗的观点。其理论基于般若空思想,主张不离世间生活,发现佛法所在;不舍道法,而行凡夫之行;不断烦恼,而入涅槃之境。该经在中国有七个译本,以姚秦鸠摩罗什《维摩诘所说经》译本为最佳。其译笔流丽,被推为古来佛典文学中之优秀艺术作品,为历代士大夫所喜爱。王安石曾作《读〈维摩经〉有感》云:“身如泡沫亦如风,刀割香涂共一空。宴坐世间观此理,维摩虽病有神通。”[2]又如“且当观此身,不实如芭蕉”,出自《维摩经》“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补笺》卷二《赠约之》);“颇疑道人三昧力,异域山川能断取”,出自《维摩经》“舍利弗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断取三千大千世界”(《补笺》卷一《纯甫出僧惠崇画要予作诗》)。其中既有对《维摩经》般若性空、无有差别思想的感悟,又有对于经中典故、字句的灵活运用。
《楞严经》也是一部重要的经典。该经共十卷,全称《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唐代中天竺沙门般剌蜜帝译。首楞严为佛所得三昧(三摩提)之名,万行之总称。本经阐明“根尘同源、缚脱无二”之理,并解说三摩提之法与菩萨之阶次。该经虽历来真伪难辨,但在我国佛教界流行极广,仍被视为佛教主要经典之一,有着广大的影响[3]。王安石对此书情有独钟,晚年曾著《楞严经解》十卷,甚至在给女儿的诗《次吴氏女子韵二首》(其二)中,他也写到:“秋灯一点映笼纱,好读《楞严》莫忆家。能了诸缘如梦事,世间唯有妙莲花。”(卷五十四)可见其对此书的重视。王安石的诗歌中,如“如输浮幢海,灭火十八隔”,典出《楞严经》“月光童子修习水观,见自身中与世界外浮幢王刹、诸香水海等无差别”(《补笺》卷二《次前韵寄德逢》);“放言深入妙云海,示我仙圣本所寰。《楞伽》我亦见仿佛,岁晚所悲行路难”,典出《楞严经》“佛告阿难:‘汝应谛听,今当示汝所还地’”(《补笺》卷三《赠彭器资》)。
又如《华严经》,该经全称《大方广佛华严经》,在中国有三种汉译本。主要发挥辗转一心,深入法界,无尽缘起的理论与普贤行愿的实践相一致的大乘瑜伽思想。汉译唐实叉难陀的八十卷本,主要讲菩萨的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法门行相和修行的感果差别,以及依此修行实践证得广大无量功德等,最后宣说诸菩萨依教证入清净法界、颂扬佛的功德海相等。中心内容是从“法性本净”的观点出发,进一步阐明法界诸法等同一昧,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无尽缘起等理论。据说王安石曾作有《华严经解》一卷,其书今已亡佚。王安石诗中,如“舌根已净谁能坏?足迹如空我得寻”,典出《华严》第二《地法门》“菩萨得无量神通力,能动天地,以一身为多身,多身为一身,或隠或显,石壁山嶂,所往无碍,犹如虚空,于虚空中,跏趺而去,同于飞鸟,天地如水,履水如地”(《补笺》卷二十六《〈北山三咏·宝公塔〉其二觉海方丈》);“不出阿兰若,岂遭乾闼婆”,《华严经》云:“阿兰若,名菩提场”(《补笺》卷四十《朱朝议移法云兰》)。
《圆觉经》,具名《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一卷,唐佛陀多罗译。全经主要说明大乘圆顿之理及如何观行实践之法。王安石诗中,如“终不与法缚,亦不着僧裘”,语出《圆觉经》“不与法缚,不求法脱”(《补笺》卷四《无动》);“南阳居士月城翁,曾习禅那问色空。卓荦想超文字外,低回却寄语言中”,语出《圆觉经》“禅那寂观佛经,有问色、空二义”(《补笺》卷三十二《寄无为军张居士》)。
《法华经》,又称《妙法莲华经》,以后秦鸠摩罗什译的七卷二十八品流传最为广泛。主旨在于会三乘方便,入一乘真实。王安石《题徐浩书〈法华经〉》云:“一切法无差,水牛生象牙。莫将无量义,欲觅妙莲花。”(《补笺》卷四十)又“楼依水月观,门接海潮音”,语出《法华经·普门品》“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补笺》卷二十四《寄福公道人》)
另如“山祗啸聚荒禅室,象众低摧想法筵”,语出《涅槃经》“声闻缘觉及大菩萨同行佛所,闻佛说一味之法,然其所证,各有浅深。譬象、马、兔三兽渡河,兔渡则浮,马渡及半,唯大香象彻底。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补笺》卷三十三《送道光法师住持灵岩》);“力侔龙象或难堪,唇比仙人亦未惭。临路长鸣有真意,盘山弟子久同参”,驴唇仙人出自《大集经》(《补笺》卷四十八《驴二首其一》);“寒守三衣法,饥传一钵歌”,三衣出自《四分律》,谓九条衣、七条衣、五条衣(《补笺》卷二十二《重游草堂寺次韵三首其二》),凡此皆可见王安石作诗所取佛典范围之广。
王安石对于禅宗的僧传、灯录也十分熟悉,在诗中用来得心应手。如“梵行毗沙为外护,法筵灵曜得重开”,《宋高僧传》卷十四“道宣传”云:“(宣)于西明寺夜行道,足跌前阶,有物扶持,履空无害。熟顾视之,乃少年也。宣遽问:‘何人中夜在此?’少年曰:‘某非常人,即毘沙门天王之子那咤也。护法之故,拥护和尚”[4](《补笺》卷二十七《荣上人遽欲归以诗留之》);“重将坏色染衣裙,共卧钟山一坞云。客舍黄粱今始熟,鸟残红柿昔曾分”,《五灯会元》卷九“仰山慧济传”云:“师(仰山)随沩山游山,到盘陀石上坐。师侍立次,忽鸦衔一红柿落在面前。沩拾与师,师接得洗了度与沩。沩曰:‘子甚处得来?’师曰:‘此是和尚道德所感。’沩曰:‘汝也不得无分。’即分半与师”[5](《补笺》卷四十三《示宝觉二首其二》)。
一些佛教的专用语汇在王安石的诗中也是频频出现。如“窣堵朱甍开北向,招提素脊隐西阿”(《补笺》卷二十七《示俞秀老》),窣堵,梵言塔。招提,寺别名,指自四方来集之各方众僧(即招提僧)均可止宿之客舍。又如“潮沟直上两牛鸣,十亩涟漪一草亭”,《大唐西域记》卷二“夫数量之称,谓踰缮那。踰缮那者,自古圣王一日军行也。旧传一踰缮那四十里矣。印度国俗乃三十里,圣教所载唯十六里。穷微之数,分一踰缮那为八拘卢舍。拘卢舍者,谓大牛鸣声所极闻,称拘卢舍”[6](《补笺》卷二十七《招吕望之使君》)。“跳过六轮中耍峭,养成三界外愚痴”,六轮,佛语,即六道轮回。谓众生各因其善恶业力而在六道中轮回生死。六道去处为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三界,佛教指众生轮回的欲界、色界和无色界(《补笺》卷四十八《寄李道人》)。文繁不多举。
佛语、佛典的大量运用,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如《咏菊二首其一》:“补落迦山传得种,阎浮檀水染成花。光明一室真金室,复似毗耶长者家。”(《补笺》卷四十二)通篇纯用佛典来描写菊花,实为罕见。叶梦得《石林诗话》下云:“荆公诗用法甚严,尤精于对偶。尝云,用汉人语,止可以汉人语对,若参以异代语,便不相类。如‘一水护田将绿去,两山排闼送青来’之类,皆汉人语也。此法惟公用之不觉拘窘卑凡。如‘周颙宅在阿兰若,娄约身随窣堵波’,皆以梵语对梵语,亦此意。”因难见巧,举重若轻,显示出诗人高超的驾驭语言的能力。
二、反常合道,不犯正位
文学的生命力在于不断创新,不断地探索新的表现题材与方法,这与禅宗的万法皆无自性、不可执著粘滞颇有相通之处。王安石作诗喜欢使用翻案、夺胎换骨等技巧,对宋调的形成发生过重要作用,梁启超甚至认为“荆公之诗,实导江西派之先河”[7]。究其实,这与他们都对禅宗有着浓厚兴趣,受其影响有关。
荆公作诗好翻案,他的不少咏史诗,借古讽今,古为今用,是其宣传自己政治见解、理想抱负的艺术载体,但也受到后世的不少攻击。如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云:
荆公诗云:“谋臣本自系安危,贱妾何能作祸基。但愿君王诛宰嚭,不愁宫里有西施。”夫妲己者,飞廉、恶来之所寄也;褒姒者,棸子、膳夫之所寄也;太真者,林甫、国忠之所寄也。女宠蛊君心,而后憸壬阶之以进,依之以安。大臣格君之事,必以远声色为第一义,而谓“不愁宫里有西施”,何哉!范蠡霸越之后,脱屣富贵,扁舟五湖,可谓一尘不染矣,然犹挟西施以行。蠡非悦其色也,盖惧其复以蛊吴者而蛊越,则越不可保矣,于是挟之以行,以绝越之祸基,是蠡虽去越,未尝忘越也。曽谓荆公之见而不及蠡乎!惟管仲之告齐桓公,以竖刁、易牙、开方为不可用,而谓声色为不害霸,与荆公之论略同。其论《商鞅》曰:“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夫二帝三王之政,何尝不行,奚独有取于鞅哉?东坡曰:“商鞅、韩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则舜之术也。”此说犹回护,不如荆公之直截无忌惮。其咏《昭君》曰:“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推此言也,茍心不相知,臣可以叛其君,妻可以弃其夫乎?其视白乐天“黄金何日赎娥眉”之句,盖天渊悬绝也。其论冯道曰:“屈己利人,有诸佛菩萨之行。”唐质肃折之曰:“道事十主,更四姓,安得谓之纯臣?”荆公乃曰:“伊尹五就汤,五就桀,亦可谓之非纯臣乎?”其强辨如此。又曰:“有伊尹之志,则放其君可也;有周公之志,则诛其兄可也;有周后妃之志,则求贤审官可也。”似此议论,岂特执拗而已,真悖理伤道也。荀卿立性恶之论、法后王之论,李斯得其说遂以亡秦。今荆公议论过于荀卿,身试其说,天下既受其毒矣。章、蔡祖其说而推演之,加以凶险,安得不产靖康之祸乎?荆公论韩信曰:“贫贱侵陵富贵骄,功名无复在刍荛。将军北面师降虏,此事人间久寂寥。”论曹参曰:“束发山河百战功,白头富贵亦成空。华堂不着新歌舞,却要区区一老翁。”二诗意却甚正,然其当国也,偏执己见,凡诸君子之论,一切指为流俗,曽不如韩信之师李左车、曹参之师盖公,又何也?[8]
抛开由于两人政见不同而导致的对王安石变法的不满与攻击,荆公咏史诗之不同流俗已可见一斑。其中王安石对于冯道的评价,语出宋魏泰《东轩笔录》卷九[9]。关于五代冯道其人其事,后世对其毁誉不断。直至现代,尚有学者对其表示理解之同情。认为欧阳修身处承平之世,在《新五代史》中批判冯道的“无耻”,可谓站着说话不腰疼。“从公元九○七年朱温代唐至九六○年赵匡胤黄袍加体,五十余年间换了六个朝代,皇帝有十个姓,如果大臣、士人都要为本朝守节尽忠,那就会出现六次集体大自杀;如果要忠于一姓,就得自杀十次。”[10]事实上,冯道一生做了不少好事,“为人能自刻苦为俭约”,在乱世中,尽其所能安顿民生,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杀戮。王安石看出冯道的良苦用心,认为他屈己利人,具有菩萨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并认为只要有忠君爱民之心,则冯道之行为并不为过。这在理学盛行、注重名节的宋代,可谓石破天惊之论,需要巨大的勇气。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王安石学术思想中的心学的倾向,也包含了他对自己变法动机纯正、措施得当的某种自信。
至如《明妃曲》二首(《补笺》卷六),更是自古颇为人误解,受人攻击。历来咏王昭君辞汉归胡的诗歌,多是同情她的不幸身世。可王安石偏偏要讲“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宋李壁注云:“范冲对高宗尝云:‘臣尝于言语文字之间得安石之心,然不敢与人言。且如诗人多作《明妃曲》,以失身胡虏为无穷之恨,读之者至于悲怆感伤。安石为《明妃曲》,则曰:“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然则刘豫不是罪过,汉恩浅而虏恩深也?今之背君父之恩,投拜而为盗贼者,皆合于安石之意。此所谓坏天下人心术。孟子曰:“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以胡虏有恩而遂忘君父,非禽兽而何?’公语意固非,然诗人务一时为新奇,求出前人所未道,而不知其言之失也。然范公傅致亦深矣。”清蔡上翔于此为荆公竭力辩护,认为“恩之为言,犹爱幸之辞云耳”[11]。而近代学者,如郭沫若则认为“大家的毛病是没有懂得那两个‘自’字。那是自己的‘自’,而不是自然的‘自’。‘汉恩自浅胡自深’,是说浅就浅他的,深就深他的,我都不管,我只要求的是知心的人”,所以“依然是厚于汉而薄于胡的心境”[12]。邓广铭、漆侠师生也都站在维护王安石的立场,撰文为王安石辨诬[13]。一首诗歌竟然引起如此轩然大波,这在诗歌史上亦属罕见。究其起因,都是翻案惹的“祸”。
作为一种创作手法,翻案为宋代文人所喜用。究其因,来自佛教尤其是禅宗的影响显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翻案法的使用在禅宗公案中可谓屡见不鲜。清人梁章钜指出:
诗文一诀,有翻进一层法,禅家之书亦有之,即所谓机锋也。神秀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六祖翻之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卧轮偈云:“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六祖翻之云:“惠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庞居士偈云:“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大家团圞头,共说无生话。”后有杨无为翻之云:“男大须婚,女大当嫁。讨甚闲工夫,更说无生话。”海印复翻之云:“我无男婚,亦无女嫁。困来便打眠,管甚无生话。”后之主席者,多举此公案相示。尤西堂《艮斋杂说》有三首云:“树边难著树,台上莫安台。本来不是物,一任惹尘埃。”“问君何伎俩,有想还无想?心起心自灭,菩提长不长?”“木男须婚,石女须嫁。夜半泥牛吼,解说无生话。”[14]
对于同样一个问题,可以有不同的表达方法,这样层层翻进,为的是破除日常知见所造成的习惯与障碍。既然一切事物都无自性可言,那么语言只是帮助理解“性空”的方便法门。世间并没有一样事物是恒久不变的,如果让心产生了执著,那反而是错解了佛法。又宋黄庭坚《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三十《书梵志翻著袜诗》云:
“梵志翻著袜,人皆道是错。乍可刺你眼,不可隠我脚。”一切众生颠倒,类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昔茅容季伟,田家子尔,杀鸡饭其母,而以草具饭郭林宗。林宗起拜之,因劝使就学,遂为四海名士。此翻著袜法也。今人以珍馔奉客,以草具奉其亲,渉世之事,合义则与己,不合义则称亲,万世同流,皆季伟之罪人也。[15]
虽谈论的是处世态度,但何尝不是对文学创作中标新立异、打破常规的一种体悟?
而为江西诗派所喜用的“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等艺术手法,在荆公诗中更是早被多次使用,只是他没有提出这样的口号罢了。而究其实,都是翻案法的某种延伸而已。钱钟书《谈艺录》云:“(荆公)每遇他人佳句,必巧取豪夺,脱胎换骨,百计临摹,以为己有;或袭其句,或改其字,或反其意。集中作贼,唐宋大家无如公之明目张胆者。本为偶得拈来之浑成,遂著斧凿拆补之痕迹”,“公在朝争法,在野争墩,故翰墨间亦欲与古争强梁,占尽新词妙句,不惜挪移采折,或正摹,或反仿,或直袭,或翻案。生性好强,一端流露”[16]。《谈艺录》中举了很多这样的例子,其实,荆公的这些作诗法,并不都是消极的,其中也有不少的创新。
宋惠洪《冷斋夜话》卷一云:
山谷云: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如郑谷《十月菊》曰:“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此意甚佳,而病在气不长。西汉文章雄深雅健者,其气长故也。曾子固曰:诗当使人一览语尽,而意有余,乃古人用心处。所以荆公《菊》诗曰:“千花万卉凋零后,始见闲人把一枝。”东坡则曰:“万事到头终是梦,休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又如李翰林诗曰:“鸟飞不尽暮天碧”,又曰“青天尽处没孤鸿。”然其病如前所论。山谷作《登达观台》诗曰:“瘦藤拄到风烟上,乞与游人眼界开。不知眼界阔多少,白鸟去尽青天回。”凡此之类,皆换骨法也。顾况诗曰:“一别二十年,人堪几回别。”其诗简缓而立意精确。舒王作与故人诗云:“一日君家把酒杯,六年波浪与尘埃。不知乌石冈边路,到老相逢得几回?”乐天诗曰:“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身。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东坡南中作诗云:“儿童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醉红?”凡此之类,皆夺胎法也。学者不可不知。
又黄庭坚《答洪驹父书》云:
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17]
根据周裕锴先生的研究,“‘点铁成金’是指在陈旧的语言材料中搜求意义、构思的翻新,‘夺胎换骨’则是指在前人构思的基础上寻求新的语言表现手法,或追求意境的深化与情感的开掘”[18]。王安石的诗歌中,如“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补笺》卷四十四《钟山即事》),翻自唐王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入若邪溪》);“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补笺》卷四十《梅花》),翻自苏子卿“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乐府诗集》卷二十四《梅花落》),都是对这种创作方法的熟练运用。
荆公之诗在用典、遣词造句诸方面亦皆有特色。《诗人玉屑》卷十尝引《冷斋夜话》语云:
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此法惟荆公、东坡、山谷三老知之。荆公曰:“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袅袅垂。”此言水、柳之名也。东坡答子由诗曰:“犹胜相逢不相识,形容变尽语音存。”此用事而不言其名。山谷曰:“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又曰:“语言少味无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又曰:“眼看人情如格五,心知外物等朝三。”“格五”,今之蹙融是也。《后汉注》云:常置人于险恶处也。《苕溪渔隐》曰:荆公诗云:“缲成白雪桑重绿,割尽黄云稻正青。”“白雪”即丝,“黄云”即麦,亦不言其名也。余尝效之云:“为官两部喧朝梦,在野千机促妇功。”蛙与促织,二虫也。
此与禅宗之“不犯正位”理正相通。
禅的第一义,是超越思维意解、语言文字的,是永远不能去正面定义与描述的,禅师们谈禅说道就只能用遮诠、而不能用表诠的方式去接近它。这与文学创作中的打破常规、强调创新的精神正相符合。当年沩山灵祐禅师与华林上座竞争住持一职,“(百丈怀海禅师)曰:‘若能对众下得一语出格,当与住持。’即指净瓶问曰:‘不得唤作净瓶,汝唤作甚么?’林曰:‘不可唤作木晤也。’丈乃问师(沩山),师踢倒净瓶便出去。丈笑曰:‘第一座输却山子也。’师遂往焉。”[19]华林上座虽然使用了遮诠,却仍纠缠于语言文字之间;沩山禅师的举止看似粗生,却符反常合道之理,所以受到百丈禅师的首肯。又如临济禅师三度向黄檗禅师问佛法大意,三度被打[20]。禅师们的这种问东答西、绕路说禅必定给予王安石的诗歌创作以一定的启发,当然真正将之弘扬的要数后来的江西诗派。但在宋调的确立过程中,王安石无疑有其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
三、化俗为雅,游戏文字
以俗为雅是宋诗的重要特征之一,据宋陈师道《后山诗话》云:“闽士有好诗者,不用陈语常谈,写投梅圣俞。答书曰:‘子诗诚工,但未能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尔。’”[21]这样的一种作诗方法,到了苏轼与黄庭坚的手中而得到光大。苏轼《东坡志林》卷九云:“诗须要有为而后作,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新乃诗之病。”[22]黄庭坚也认为“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如孙吴之兵;棘端可以破镞,如甘蝇、飞卫之射,此诗人之奇也”[23]。其实,在这过程当中,王安石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
诗歌的以俗为雅,包括题材、用词到审美趣味等诸多方面,在杜甫诗中已时有出现,宋人在这方面做了进一步的开拓。其特征之一是打破雅俗的界限,无物不可入诗,无事不可吟咏。王安石的诗歌,从题材上来看,包罗甚广,今举其《用前韵戏赠叶致远直讲》为例,这是一首描写围棋盘上黑白争斗的诗:
趋边耻局缩,穿腹愁危嶪。或撞关以攻,或觑眼而擪,或羸行伺击,或猛出追蹑。垂成忽破坏,中断俄连接。或外示闲暇,伐事先和燮。或冒突超越,鼓行令震迭。或粗见形势,驱除令远蹀。或开拓疆境,欲并包总摄。或仅残尺寸,如黑子着靥。或横溃解散,如尸僵血喋。或惭如告亡,或喜如献捷。陷敌未甘虏,报仇方借侠。讳输宁断头,悔误乃批颊。终朝已罢精,既夜未交睫。翻然悟且叹,此何宜劫劫。(卷四十四)
全诗承袭韩愈《南山》诗笔法,写出了对弈时所可能出现的种种不同态势与对局者的不同心态,充满生活情趣,堪称古今咏棋诗中的奇作。饶宗颐先生在《马鸣〈佛所行赞〉与韩愈〈南山诗〉》中,把《南山诗》与《佛所行赞·破魔品》相比较,得出这样的结论:“昌黎固不谙梵文,然彼因辟佛,对昙无谶所译之《马鸣佛所行赞》,必曾经眼,一方面于思想上反对佛教,另一方面乃从佛书中吸收其修辞之技巧,用于诗篇,可谓间接受到马鸣之影响。”[24]则王安石此诗,与佛教之影响亦大有关系。
用语的通俗,可以通过他对寒山、拾得诗的摹拟得以印证。寒山、拾得是唐代著名的通俗诗人,其姓名、生卒年皆不详,诗作中有大量用白话创作的讽世劝俗诗,为后世僧、俗所共爱[25]。王安石的仿作,本色当行,纯用俚语,其《拟寒山拾得二十首》其二云:
我曾为牛马,见草豆欢喜。又曾为女人,欢喜见男子。我若真是我,只合长如此。若好恶不定,应知为物使。堂堂大丈夫,莫认物为己。(《临川集》卷三)
宋刘克庄以为“寒山诗粗言细语皆精诣透澈,所谓一死生齐彭殇者”,“半山大手笔,拟二十篇殆过之”[26]。
而审美趣味的俗化,自韩愈《石鼎联句诗》中,以“龙头缩菌蠢,豕腹涨彭亨”等惊人之语,开以丑为美之先河;至宋初梅尧臣作《扪虱得蚤》、《八月九日晨兴如厕有鸦啄蛆》等诗,虽然让人觉得丑得过火,已经没有多少美感可言,但其开拓精神功不可没。王安石的诗作中,也不乏这样的作品。写挠疥则“搔肤血至股,解衣燎炉炭。方其惬心时,更自无可患”(《临川集》卷十一),写烘虱则“时对客辄自扪,十百所除才几个。皮毛得气强复活,爪甲流丹真暂破。未能汤沐取一空,且以火攻令少挫。踞炉炽炭已不暇,对灶张衣诚未过”(卷四十《和王乐道烘虱》),不但是以丑为美,已经近乎于游戏笔墨了。
荆公集中有大量的游戏文字之作,其主要表现形式是集句诗、人名药名诗等。数量之多,引人注目。《遯斋闲览》云:“荆公集句诗,虽累数十韵,皆顷刻而就,词意相属,如出诸己,他人极力效之,终不及也。如《老人行》:‘翻手为云覆手雨,当面论心背面笑。’前句老杜《贫交行》,后句老杜《莫相疑行》,合两句为一联,而对偶亲切如此。又《送吴显道》云:‘欲往城南望城北,此心炯炯君应识。’《胡笳十八拍》云:‘欲往城南望城北,三步回头五步坐。’此皆集老杜句也。”[27]宋周紫芝《竹坡诗话》云:“王荆公作集句,得‘江州司马青衫湿’之句,欲以全句作对,久而未得。一日问蔡天启:‘“江州司马青衫湿”,可对甚句?’天启应声曰:‘何不对“梨园弟子白发新。”’公大喜。”[28]凡此皆可见其集句诗之造诣。又据《宗门武库》卷一记载:“王荆公一日访蒋山元禅师,坐间谈论品藻古今。山曰:‘相公口气逼人,恐著述搜索劳役,心气不正。何不坐禅体此大事?’公从之。一日谓山曰:‘坐禅实不亏人,余数年要作《胡笳十八拍》不成,夜坐间已就。’山呵呵大笑。”[29]更可见出坐禅对于荆公集句创作的直接影响。
荆公人名诗则如《石林诗话》所云:
荆公诗有“老景春可惜,无花可留得”、“莫嫌柳浑青,终恨李太白”之句,以古人姓名藏句中,盖以文为戏。或者谓前无此体,自公始见之;余读权德舆集,其一篇云:“藩宣秉戎寄,衡石崇位势。……从此直不疑,支离疎世事。”则德舆已尝为此体。乃知古人文章之变,殆无遗藴。
诗中暗含景春、刘德、柳浑、李白诸多人名,甚为奇巧。药名诗有《和微之药名劝酒》、《既别羊王二君与同官会饮于城南因成一篇追寄》等,凡此皆为游戏文字之作。观荆公一生,学术、事业均极辉煌,为何于此小道,会乐而不疲呢?
宋代文学之打通雅俗,其实是中国社会自唐入宋以后,逐渐从贵族走向平民的一种必然反映。原来的世家大族已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由地方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文官,他们给文坛带来了新的空气。另外一方面,唐诗业已取得的伟大成就,对于后来的诗人们也是一种挑战,逼迫他们另觅新路。而在这过程中,禅宗独特的思维方式,无疑给这些文化精英们以种种启迪。禅宗讲究真俗不二,无分别心;超脱自在,游戏三昧。无高雅、无通俗;无神圣、无平凡。“达磨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等觉妙觉是破执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不了”[30];“世间所贵者,和氏之璧、隋侯之珠,金山唤作驴屎马粪。出世间所贵者,真如解脱、菩提涅槃,金山唤作童沸碗鸣”[31];“事事无碍,如意自在。手把猪头,口诵净戒。趁出淫妨,未还酒债。十字街头,解开布袋”[32]。禅宗的语言观认为语言本身并不能通向般若智慧,完全信赖语言无异于缘木而求鱼。表面上的指东道西,胡说八道,其实正是要表明语言的虚幻与荒谬。“问:‘如何是清净法身?’师曰:‘屎里蛆儿,头出头没。’”[33]“问:‘如何是教外别传底事?’师曰:‘两个灵龟泥里斗,直至如今困未休。’”[34]“问:‘如何是古佛心?’师曰:‘镇州罗卜重三斤。’”[35]“问:‘如何是佛?’(洞)山答曰:‘麻三斤。’”[36]“曰:‘如何是法?’师曰:‘唐人译不出。’”[37]“问:‘如何是第一义谛?’师曰:‘百杂碎。’”[38]“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铁牛生石卵。’”[39]“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入市乌龟。’”[40]“问:‘如何是正法眼?’师遽答曰:‘破沙盆。’”[41]就在这些看似游戏的一问一答之间,禅师们把“佛法大意”诠释得淋漓尽致,体现出了高度的创造性。当然,禅宗里的这些游戏文字,也未始不是受到了士大夫俳体文学的影响[42]。但这也正好体现了文学与宗教的交流是相互的,所谓历史,是所有人共同创造的历史。
[1] 此文为2006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北宋文人与佛教论稿》阶段成果,批准号06CZJ005。
[2] 《王荆公诗注补笺》卷四十八,[宋]李壁注,李之亮补笺,巴蜀2002年版。以下简称《补笺》
[3] 参吕澂《楞严百伪》,载《吕澂集》,中国社会科学1995年版;李富华《关于〈楞严经〉的几个问题》,载《世界宗教研究》1996年第3期。
[4] [宋]赞宁撰,中华1987年版。
[5] [宋]普济著,中华1984年版。
[6] [唐]玄奘、辩机原著,中华2000年版。
[7] 《王荆公》第二十二章《荆公之文学(下)》,《饮冰室合集》第七册,中华1989年版。
[8] 《宋元笔记小说大观》(五),上海古籍社2001年版。
[9] 又《补笺》卷三十九《读史》庚寅增注:“公(指王安石)尝谓:‘欧阳永叔作《五代史》时,冯道最佳,有机谋,善避难密,能安主存身,可谓吉士。永叔贬人,甚无谓也。作史难,须博学多闻,又须识足以断其真伪是非乃可。盖事在目前,是非尚不定,而况名迹去古人已远,旋策度之,焉能一一当其实哉!’”
[10] 参葛剑雄《乱世的两难选择:冯道其人其事》,文载《往事和近事》,三联书店1996年版。
[11] 参《王荆公年谱考略》,蔡上翔系此诗于嘉祐四年(1059),上海人民社1959年版。
[12] 参氏撰《王安石的〈明妃曲〉》,文载《郭沫若古典文学论文集》,上海古籍社1985年版。
[13] 邓文《为王安石的〈明妃曲〉辨诬》,认为两个“自”字都应该理解为“尽管”,如此则句意适成转折,与郭沫若先生的观点甚为相近,文载《文学遗产》1996年第3期。漆侠《王安石的〈明妃曲〉》,文载氏撰《王安石变法》一书,河北人民社2001年版。
[14] 《浪迹丛谈》卷十《禅语翻进一层》,中华1981年版。
[15] 《四部丛刊》初编本。
[16] 第245、247页,中华1984年版。
[17] 《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九。
[18] 《中国禅宗与诗歌》第五章《机智的语言选择》页186,上海人民社1992年版。
[19] [宋]普济著《五灯会元》卷九“沩山灵祐禅师”传,中华1984年版。
[20] 《五灯会元》卷十一“临济义玄禅师”传。
[21] 载《历代诗话》上。
[22] 《四库全书》本。
[23] 《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六。
[24] 《梵学集》,上海古籍社1993年版。
[25] 参陈耀东《寒山诗之被‘引’、‘拟’、‘和’——寒山诗在禅林、文坛中的影响及其版本研究》,《吉首大学学报》1994年第6期。
[26] 《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八,《四部丛刊》初编本。
[27]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十五,《四库全书》本。
[28] 《历代诗话》上。
[29] [宋]道谦编《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卷一,《大正藏》第四十七册。
[30] 《五灯会元》卷七“德山宣鉴禅师”传。
[31] 《五灯会元》卷十五“金山瑞新禅师”传。
[32] 《五灯会元》卷十九“昭觉克勤禅师”传。
[33] 《五灯会元》卷六“濠州思明禅师”传。
[34] 《五灯会元》卷九“韶州灵瑞和尚”传。
[35] 《五灯会元》卷十一“首山省念禅师”传。
[36] 《五灯会元》卷十五“福严良雅禅师”传。
[37] 《五灯会元》卷十五“雪峰象敦禅师”传。
[38] 《五灯会元》卷十六“三祖冲会禅师”传。
[39] 《五灯会元》卷十六“资寿院接禅师”传。
[40] 《五灯会元》卷十六“大同旺禅师”传。
[41] 《五灯会元》卷二十“天童咸杰禅师”传。
[42] 参周裕锴《禅宗语言》页318,浙江人民社1999年版。古人文字游戏之作,往往极能体现作者的智慧才情,对于诗歌创作有着特殊的推动作用。诗歌的文字游戏,也并非禅宗流行以后始有,即以魏晋南北朝之文人诗论,就有相当数量。参王运熙先生《汉魏六朝的四言体通俗韵文》,文载《汉魏六朝唐代文学论丛(增补本)》,复旦大学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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