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翔用绿色语文引领诗意人生

北青网 - 北京青年报
教育的终极目标是人的发展，语文教育即人的教育。一切为了高考的教育，赵谦翔痛恨教育者是“目中无人，心中乏爱”，被教育者是既难成人也难成事更难成才。只教书不育人是经师而非人师。23岁走上讲台的赵谦翔追求“做人师。”
《再也不能那样活》逼赵谦翔孤独而执著地实施语文教改实验。宗旨：以培养人格为躯干，以训练能力为四肢，以追求活力为灵魂，以启迪悟性为脉络。
教改之年，他戏称“九三变法”。
■诗化育人
1993年，三件事逼促赵谦翔“变法”。时年，素质教育之火始烧全国，教育界口诛笔伐“片追”（片面追求升学率）。此背景对“变法”的赵谦翔是“运交华盖”。一个机缘，他成为语文教育大家吕志范弟子。吕老的教育观及教学艺术让赵谦翔辨出教书匠与大师之别。一堂《背影》，大师竟把父亲讲活了，学生讲哭了。吕志范成赵谦翔追求至高点。他赋诗言志“岱宗人皆仰，几人跻其巅？卑处积跬步，或可小众山。”1993年教师节，一学生送赵谦翔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扉页有字“送给也如我一样爱书的先生。”赵谦翔惭愧，该书虽热销全国，他竟没读过。数年间，他“整透了”高中6本语文书。时刻警醒自己“不能因一点疏忽而使学生丢分。”学生熟知他口头禅“给学生一碗水，先生要备一桶水。”但学生不知先生根本没时间饮教材之外的水。嗜书的赵谦翔遗憾为高考割此爱好多年，是老本维持着一桶水。老本是《红楼梦》，书荒年代，一部他喻为“百科全书”般的《红楼梦》伴他度过整个“文革”。他不仅领悟了毛泽东说的阶级斗争，还背熟了其中诗词、歌赋、酒令。“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红楼梦》给他最大收获是学会“悟”。他解“悟”：“悟乃心、吾合成，从左往右是思之吾，即思考的我；反之，吾之思，即我的思考。由此，悟在思考和个性。”希腊哲人言：“未经省悟的人生没价值。”赵谦翔以此哲理省悟此前人生“自己累得贼死地画重点、抄答案、满堂灌、死背书与期待中的成绩不符”、“在这个日新月异年代，吃老本终会被人以老朽说辞赶下讲台。”他决定“跳出此山中寻找源头活水”。他敢跳是因素质教育大环境，能跳是肚里有货。学生家长评赵谦翔讲课“卖瓦盆的，一套一套的。”
面对陈腐不堪的教材，赵谦翔偷偷拿掉了吴伯萧的《猎户》。文中有滞后时代语言“把帝国主义纸老虎统统消灭。”还有陶铸的《崇高的理想》：“小汽车、别墅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此话与现行政策及社会发展严重脱节甚至背离。赵谦翔尝试加进源头活水，如周国平散文《守望的距离》，张承志的《汉家寨》、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王小波小说《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他称此尝试为“扩展式语文教学实验”。虽说素质教育打开课本之外天地，但风险如他诗所言“戴枷舞翩跹”。饱尝应试教育之苦的赵谦翔铁心改做素质教育急先锋，变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为读活书、活读书、读书活。
扩展最大胆的是人手三册唐诗宋词鉴赏辞典。三本绿色阅读针锋相对“糟糕”、“失衡”、“轻松”、“肤浅”趋俗避雅的浅阅读。浅阅读导致一代中学生写作通病：认识肤浅、思想苍白、调侃崇高、表述混乱，感性有余，理性不足。赵谦翔焦虑如若继续放任，如此低劣的认知水平谈何内兴邦，外接轨？！
赵谦翔视有品位、有情趣，音乐美、形象美、简约美的唐诗宋词为中国人护照。把遗产、护照打入冷宫而被笑话、漫画、言情、武打、短信、唐诗新编如‘朝辞白帝彩云间，李白坐在马桶边……’取代是国人耻辱、是这一代人的悲哀。另外，台湾某作家除将人分为男人女人富人穷人好人坏人外，还分诗人非诗人。具人情味，浪漫情怀，人文精神的是诗人。诗人创造的是诗意人生。他无论从事何种工作，都会将诗意情怀渗透在岗位上。搞建筑的会绝缘粗俗，做影视的力求精品，从教的爱学生，从政的敬百姓，打工的，手中产品不会粗劣到返工。而非诗人，即使受过高等教育，但缺诗意情怀，难免走出粗糙恶俗的人生。对老师而言，仍是误人子弟。
面对眼下审美恶俗化、粗鄙化泛滥成灾，赵谦翔意识“你不占领美育阵地，假丑恶的东西就会填空补缺。”在社会管不着，家长管不了，学校管不好情况下，语文课是抵制恶俗、养情怡性、培育人文素养的最后阵地。尽管地之三尺时之三年，赵谦翔理想“用‘沉浸浓郁，含英咀华’滋养学子一生。”韩愈言“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审美之果，非养不丰。养今日学子之悟性，赵谦翔比喻“难于上青天”。这一代人中懒惰成性、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得过且过者不是少数，但将5000年精华滴入他们血管，语文教师不做谁做？鲁迅言：血管里流出的是血，水管里流出的是水。赵谦翔要做的是以血代水，纠偏整形。赵谦翔之见，人到高中阶段不是塑造，而是整形。整形的手术刀是唐诗宋词。赵谦翔称诗化育人。
赵谦翔让学生诵读体味贾岛《寻隐者不遇》“咬文嚼字”之功。20个字浓缩了章法、语言、情感、哲理。他体会：“会做诗词的一定会写文章，反之不成。”赵谦翔用心之一，避免弟子作文如现在有些研究生论文，文不通句不顺，标点一塌糊涂。
赵谦翔收获着诗化教育之果———
侯静作词挑战应试教育“少年自有少年狂，渺昆仑，笑吕梁。剑磨两载，明岁试锋芒。烈火再淬双百日，化镆铘，断金刚。”
“学会自立”班会后，杨小寒赋诗《再也不当坐轿人》“登山一副竹滑竿，痴心父母抬两边。轿夫踏平坎坷路，娇子抱怨行路难。黄雀衔环随沧海，乌鸦反哺伴桑田。倘不自立报亲恩，何颜驻足天地间。”
孟洞天在寒假作业《雾凇》中写道：“苦熬一夜功，玉树琼花成，只为清高质，无双现苍穹。”
祖婷婷对诗产生兴趣“舒眉笑对人生旅，俯首甘为诗下囚”。
志学师范的孙羽妹欲向赵谦翔一样“潇洒教一回”：“炉火锻炼已二载，铸成宝剑名镆铘。劈开樊笼建新圃，志在教坛做英杰。”
1995年，省教育局验收赵谦翔教改。命学生以《窗中画》为题即席赋诗，限10分钟。某生“推轩清风至，檐下燕子鸣，探身欲抚画，我已入画魂”一致被座下推为众诗上品。承认“这是高考考不出来的水平，课本教不出来的东西。”
■绿色作文是完善人生健身器
“九三变法”成功促赵谦翔走向“九六革命”。1996年，他实施第二轮教改《在语文教育中实现人的发展》，此为“九五”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点课题。赵谦翔教改利斧挥向“忍无可忍的灰色作文。”何谓灰色作文？赵谦翔称之：千人一面，千部一腔，千篇一律，有皮无肉，有肉无魂的现代八股。假话、空话、大话、套话的集大成，要么白开水，要么文采堆砌的字的皮囊。还有灰色文言教学。多年来，文言文教法是字字落实、对号入座即翻译+语法模式。抠字抠语法抠译文的教学成纯粹语言训练，毫无审美可言。一项传统文化与当代青年问卷调查反映出学生对经史子集态度：爱不释手占6%，偶尔翻阅占79%，敬而远之占13%，深恶痛绝占2%。一本英文书，一本古文书，选择英文书占57%，古文书占43%。
赵谦翔透视投机取巧、弄虚作假、急功近利的灰色作文之弊：根在唯考是图，果在误人子弟。“作文造假，做人还能真得了？做灰色文章的，势必灰色做人。未成年就造假，成人后怎会有真情。失真会连带缺善乏美。”
学生也抱怨灰色之苦“从不敢直抒胸臆，也不敢文思飘逸，如果释放了真性情，分数输不起。”有学生以一凑、二抄、三套应对作文考试。“名言警句凑材料，抄摹范文也中标，判官若考议论文，学习雷锋不能少。”还有学生患文字恐慌症，手上有笔，脑中无字，心里发慌。赵谦翔每听学生苦恼“没的可写，脑子是空的”时，就联想到层出不穷的“景物描写”、“名句集萃”、“名著速读”、“关键阅读”等，其广告词为“用最少的时间读最多的名著”、“花最少的钱读最多的经典”。赵谦翔痛恨“浅阅读、速阅读害人比八股还恶劣。”恶劣的还有老师教授的“记叙文六要素”、“议论文三要素”等。鲁迅言“文章应该怎样写，我说不出来，那些素有定评的作品中，就说明着应该怎样写。”大师如鲁迅者且说作文无定法，几要素岂非既骗人又束人手脚。
赵谦翔长期目睹文字化妆无处不在。穿靴戴帽，毫无个性、血性、真性的官人讲话就是“四话”范文。文化环境加应试，师生都习非为是地在语文皮儿上跑，就连小学生也沾上八股邪风。一写《母亲》就比之祖国，逢遇《春天》就颂扬改革。赵谦翔曾看到一篇《雪景》———上一句白茫茫一片，下一句一片白茫茫，最后引毛泽东“北国风光……”结尾。《母爱》中一句“妈妈妈妈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激赵谦翔萌生“绿色作文”概念。河水污染了，人们呼唤清澈；空气污染了，人们呼唤清新，粮食污染了，人们呼唤健康；作文污染了，谁来呼唤绿色？“绿色，赵谦翔解释为“纯天然、可持续发展”。他定义灰色作文是谋求分数敲门砖，绿色作文是完善人生健身器。”
既然作文已染灰色，且走进死胡同。如何由灰转绿，死而后生，赵谦翔尝试开辟三条绿色通道，由皮儿上跑变瓤里找，作文做人“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朱熹）。
一、引进活水无字书。创意受“看别人的东西是使自己有话说”（爱默生语）启发。赵谦翔将“东方时空”这本无字书搬进课堂，意借无字书读懂有字书。他说：“有字书是工具，无字书是目的。”每次1小时，每周4小时的天下事、身边情将学生从“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的书桌上移向大千世界。赵谦翔相信“看4小时别人的东西，自己总会有话说。”果然，他收获着有感而发之作。《黄河忧思录》、《绿化文化沙漠》、《京剧发展之我见》、《我看印巴核试验》、《白条子谋杀农业大国》、《解剖李登辉》……某生感悟“东方之子”：“从前我羡慕你，今天我学习你，将来我成为你。”一学生寄诗“东方时空”节目组“书山题海日昏昏，闭门苦读不知春，东方晨洗锈心扉，原来荧屏满乾坤。”1999年实验班毕业前，赵谦翔调查他们高考择业出处，90人中的55%源自“东方时空”。
班会感悟课是主题班会与写作训练嫁接的新课型。两周一次，赵谦翔就师生关注话题，自己先讲，后让学生表达在作文中，以促教学相长。所有主题都是赵谦翔“非说不可的。”他观察得出：学生普遍患有“情感冷漠症”、“责任感缺乏症”。他们贫血、缺钙、脑膜炎。贫血即乏激情，缺钙即没精气神，脑膜炎即不思考。于是赵谦翔围绕劝学、劝爱、励志、修身开班会写心得———《学会自立》、《学会生存》、《寸草春晖》、《无人监考》、《走进语文教改实验》……
二、以有字书激活灵感。赵谦翔在讲述苏东坡诗文及余秋雨、周国平评苏文章后请学生《感悟苏东坡》，其中穿插学生点评。王麒在《我读苏轼的执著与超脱》中书其感悟：“东坡与稼轩都怀才不遇都郁闷都执著，但苏子却能超于逆境且持达观心态，‘一衰烟雨任平生’，而稼轩是陷于逆境且把栏杆拍遍，‘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一是以平常心面对，一是以执著心发问。身处激烈竞争时代的我们，逆境来时，悲观处世还是乐观处世，说到底是如何选择智慧人生之学问。”王悦以词论悟“沉浸浓郁咀华章，品文采，嚼思想，几悟东坡，人生趋明朗。”感悟间隙，赵谦翔请于慧洋、孙韬合唱“潇洒走一回”。学生在歌词中领会师之用心。
三、以感悟法开发灵性。赵谦翔坚信“灵性人皆有，死活在启智。”语文教师便是启智钥匙。《窗中画》一诗，赵谦翔承认“我做不出来”，但他将作者诗才引出，便已欣然。否则，该当误人之罪。由此，他自勉“育人之道待深钻”。
无人监考便是育人之道之果实。张嬴悟其表象：“老师监考是别人战胜自己，无人监考是自己战胜自己。”朴丹英悟在内核：“从学习奴隶变成学习主人。”
1999年吉林毓文中学实验班高考，语文成绩平均112.9分，省第一。2000年，赵谦翔调清华附中。2003年高考，50名学生总分远超重点线，其中10人进清华，1人入北大。该校语文成绩从海淀区第四五名升至第三名。升学考试和素质培养的双赢使赵谦翔明确及坚定“人的素质与分数是水涨船高的关系。”素质教育包涵考试技能。此前，1998年7月，“吉林省语文素质教育现场会”上，鉴定组专家评定赵谦翔“语文教育与人的发展”课题“在学科教育领域具有前瞻性，其研究及实验成果应予以推广。”
■“你们是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赵谦翔授业教室，几乎每天都有本校或各地教师观摩，有些教师承认跟赵谦翔相比，自己讲的都是皮儿，但从瓤里找，可望不可及。赵谦翔不以为然，“你们是非不能也，实不为也。”高考升学率与教师名利的直接挂钩致使部分老师唯考是图，唯命是从。唯考是完成教参搬家过程，从教案到黑板到笔记到考卷。唯命是唯校长之命是听。如果学校、教师真把语文教育与人的发展，作文、做人的可持续发展视为至高原则，就会淡化自身名利。
如同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小学把学生送进中学，中学送进大学，升学率高低成评价学校质量的惟一。那大学以后的人生呢？马加爵杀人，刘海洋泼熊……暴露了教育功利化是真正误人子弟。误人子弟还表现在第11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上。歌手都是在应试教育下走进高等学府的，他们输给初中综合素质考核并非不可思议。表象暴露的是学业的畸形，深层在人生的畸形。没有文化底蕴的他们，仅是在岗的专业人员而非具有人文学养的知识分子。专家预测：将来竞争是文化的竞争，而认知水平低下的一代拿什么国粹文化竞争世界。
从学生捯到根上，罪在应试教育。赵谦翔在《把语文从应试教育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文中明确，第一解放的是老师。他们目前像他从前一样整日被压在讲题、解题、辅导、批改的四座大山中，没时间张望山外天地，借压题以求胜算，压题本身即悖逆了素质教育。语文教材质量本就不高，教师水平有限愈使语文含金量打折。恶果是学生没学到语文精髓，倒学会写投机取巧的灰色作文，赵谦翔痛心“两败俱伤。”
文伤必是人伤，人伤必然伤文。赵谦翔不讳言学校中已有“腐败学生”。如雇枪手完成课业，追求奢靡生活等。顺理成章的推理是，他们走入社会后，掌权的会误国，掌钱的会败家，掌兵的会乱军。赵谦翔还注意各种领域罪犯中，学理工科者占一定比例。如清华毕业的高官李嘉廷。在当今重理轻文年代，赵谦翔尤感语文教育与人的发展的战略意义。如果说其他老师对学生是管一阵子，赵谦翔则要求自己“管一辈子。”他们离开人师后，希望还有经师伴身修行。
某考入清华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的学生，将《唐诗鉴赏辞典》从吉林带进京城。他告诉赵谦翔：“每晚睡前读一会儿，特解乏。”同样，考进上海交大的一名学生带到沪上的是《古文观止》。赵谦翔安心“他们能自己教育自己了。”
几年来，赵谦翔受邀各校讲学，迄今300余场。他给学生讲绿色阅读、绿色作文之战略意义。对教师强调的是学习。“教师首先是学习者，其次才是组织者、引导者等。与时俱进的学习是以有准备的头脑承担随时来临的教改。”他预测素质教育主力军将是有源头活水眼光及能运用能力和具乐学、善思、求新、力行素质的研究型教师，这对习惯依赖教参的老师既是业务亦是人生挑战。换言之，不善学习、懒于思考、乏于行动的教师必遭新课标、新课程淘汰。
这样的讲学，赵谦翔称为“对抗应试教育的韧性战斗。”凡战斗之地，他期待种下的绿色种子早日“东风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