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艺术的情思(《告别革命》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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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艺术的情思(《告别革命》片断)   2010-06-30 文学与艺术的情思(《告别革命》片断)   2010-03-13 文学与艺术的情思       刘:好久不见了,朋友们都很想念你。去年春节你远走高飞的时候,曾嘱托我要告诉年轻的朋友们:“我会回来的。”我已经完成了任务。     李:我也很想念朋友们。很奇怪,妻子、孩子都和我走了,就在身边,但还是感到孤独,很想念国内的朋友。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从感情上讲,应该是对的。那裏的关系总和代替不了这裏的关系总和。     刘:我们的民族儿女,多数是土地的崇拜者,不管走到哪一个天涯海角,总是想着祖国,总有一种奇怪的“恋母情结”。这可能与民族文化心理有关。     李:你最近在《文汇月刊》上发表的谈话,我已经读过了。我支持你。你还是客气,对《李自成》的第一卷还有肯定。前年底,我在对《福建论坛》发表的一个谈话中,就支持你提出的一些文学观念,可惜去年在这个刊物的一月号发表的时候,他们把这一节删掉了。     刘:我在〈论文学的主体性〉一文中,曾提出一个观点,即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常常突破原来的设想。因为一旦进行创作,作家笔下的人物有独立活动的权利,这种人物将按照自己的性格逻辑和情感逻辑发展,作家常常不得不尊重他们的逻辑而改变白己的安排。而且,作家在创作之前的设想,一般都停留在意识层次活动,而进入创作之後,他们往往要调动全身心的情感,此时,处於潜意识层的东西也参与了创作过程,并会改变原来意识到的部份。如果一切都事先“精心设计”好了,就不可能进入创作的自由状态。不知道 你是否赞成这个观点。     李:在新加坡期间,我在接受《联合早报》记者采访时也谈过这个问题。我回答说,要艺术家在创作之前事先决定要表现何种思想是不可能的。文学创作在很多时候是无意识的,这要经过大量的生活经验和文化素养的积累,然後喷发出来。许多古典文学作品的产生都说明了这点。因此,要作家事先想好一个主题才写,不符合创作的规律。     刘:我们所谈的这个问题,正是探讨文学创作规律的一个课题。就像探讨诗歌创作中的通感、变形、意象、佯谬语言等等,完全是应当的。这种探讨与文学要不要关心社会、关心政治不是一回事,也决不意味着蔑视文学与社会、文学与自然、文学与政治等外部关系问题的探讨,即文学的外部规律的探讨。     李:连这种问题的探讨也不允许,还有甚么文学理论!所以我一直劝作家多读各种各样的书,但千万不要读“文学理论”。     刘:我能理解你的激愤之辞。如果我的文学理论扼杀作家的灵性和个性创造力,我宁愿他们坚决抛弃,不要浪费生命。     李:你最近还发表了甚么文章?     刘:我最近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一篇〈近十年中国的文学精神与文学道路〉,对新时期文学作了第二次概述。文章一开始,就请了你这位美学“尊神”来吓唬人,我说你多次肯定了新时期文学。     李:是的,我一点也不含糊。     刘:新时期文学是充满变革精神的,而且与世界文化思潮相呼应,它寻求人类文化前进的轨迹,寻求与世界文化的同构点,这其实是很好的现象。在我的印象中,你对舒婷、北岛这一年轻诗群给予很热情的评价。     李:是的,我称这些年轻诗群为新文学的第一只春燕。舒婷的诗表现当时青年一代真实的苦闷和追求,有诗味。诗不必求多,每一个诗人能留下几首让我们乐於传颂的诗就够了。     刘:舒婷的诗,在新时期文学萌芽时期,适应了时代的审美趋向,把当时一代青年的感受诗化地表现出来。她的诗还带有伤感的美。     李:这种伤感的内涵是现代的,但形式则有点古典味。     刘:她们不承认自己的诗是朦胧时,但她们的诗确实表现年轻诗人们一种朦胧的苦闷和朦胧的愿望。她们的诗,象徵性很强,意象的内涵也较丰富。还有一些老诗人和中年诗人,他们这十年中的诗写得非常好,你可能不太注意。今天,我倒是希望同你谈谈新时期文学的不足之处,或者说,谈谈你对新时期文学的期待。     李:我希望我们的作家气魄能更大一点。不要急於发表自己的作品,不要急功近利。真正成功的作品,真正反映一个时代的作品,现在发表或者若干年以後发表都一样。这样,就不会为了发表,而迁就一时的社会文化气氛,违心地修改自己的作品,甚至动摇原来气魄雄大的构想。     刘:现在确实少有面壁十年进行潜心创作的作家。     李:既然献身於文学,还经不住一时名利的诱惑吗?要决心写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是不怕埋没的。不要急,不要迁就,不要迁就一时的政策,不要迁就各种气候。像卡夫卡的作品,甚至是死後才被人们认识其价值的。《日瓦戈医生》,不是也在帕斯捷尔纳克死後才重见天日吗?但历史给了他们以公正的评价。     刘:卡夫卡是真正献身於文学事业的。他对文学事业极其真诚。他从事文学创作的内在气魄很大。为了文学事业,他牺牲了健康,牺牲了爱情,牺牲了许多人生的欢乐。他的内心有一种不可摧毁的东西。他以坚韧的意志力量抗拒悲剧式的命运和悲剧式的环境。他认为可忧虑的社会是难以驾驭的,但每个人的自身是可驾驭的。自己可以决定自己。他正是以这种非凡的内在气魄,献身於他所选择的事业。他是别一种意义的英雄。     李:献身於文学事业,就是要对文学无比真诚,果戈理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的时候,就毅然地烧掉自己的手稿。这就是真诚。一个真诚的作家,只对人民负责,只对历史负责。     刘:真诚,对於作家是绝对重要的。 李:离开一段时间,对国内文艺界的情况又有些隔膜,你能给我讲讲最近文艺创作的发展情况吗? 刘:你走了一年多,出现了一个情况,就是“报告文学热”。报告文学作品十分畅销,最近《新观察》杂志发表了徐刚的〈伐木者,醒来〉,又产生了一次“轰动”。之後,《当代》杂志发表了胡平、张胜友的〈世界大串连〉後,又印了十万册单行本,一售而空。在这之前,钱钢写的《唐山大地震》、苏晓康所写的《洪荒启示录》、《神圣忧思录》、《阴阳大裂变》等,都吸引了大群的读者。     李:这是很好的现象。他们的报告文学有些甚么特点呢?     刘:他们已经打破了刘宾雁的创作模式。刘宾雁的报告文学作品,主要还是写一个人,一个事件;而这些新秀,则写一个宏观性的重大社会问题。如人口爆炸问题、婚姻问题、教育危机问题、同居者问题、人才外流问题。     李:除了注意宏观的之外,还要注意微观,报告文学一定要真实。如果报告文学不真实,就失去自身的价值。为甚么读者对报告文学会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呢?     刘:我想,这是因为读者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关心自己身处的社会。这几年我们的社会情况变化得非常急速,身处社会的人反而不认识自己的社会,因此,他们想了解社会的真相、社会的全景。报告文学正好满足读者的这种心理需求。从报告文学的作家来说,这一群後起之秀,对社会格外关心。他们也有我国知识分子的通病,总有点忧患意识,总是喜欢用自己独特的忧思和期待的情思去关怀社会。     李:我很赞赏他们的这种精神。文学应当关心社会,尤其是中国的文学家。我认为世界上第一流的作家例如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卡夫卡,他们都是深刻关怀社会的作家,都是把自己的作品与时代最根本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社会最焦虑的问题也是他们最焦虑的问题。在这方面,中国作家是有很好的传统的。躲到“象牙塔”裏,历来为中国作家所不齿。     刘:我赞成你的观点。在中国,作家是应当讲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在美国,一个作家或一个知识分子如果整天嚷着责任感、使命感,可能有些可笑;但在中国,作为一个作家和知识分子,如果不讲责任感和使命感,同样也可笑。     李:不仅可笑,甚至可悲。     刘:美国是一个历史很短的国家,只有二百年的历史,而且他们的温饱问题早巳解决,他们的知识分子虽然也关怀社会,但需要作家去忧虑的问题毕竟要比我们少,而我们则不然。我们有四五千年的历史,传统的包袱那么沉重,现在的社会问题那么多,不讲责任感,恐怕是不行的。 李:中国还那么苦,如果作家甚么也不管,忘记自己的责任,对人间的痛苦无动於衷,就缺乏作家的良知。     刘:这几年我喜欢讲良知。作家的良知,其实正是使命感。我在天津的一次讲演中,曾对文学动力问题发表过这样一种意见,认为弗洛伊德的把“性压抑”作为文学的“动力源”,只能说明一部份问题,而大部份作家的动力源则是良知压抑,这尤其是中国文学普遍的动力源。我记得在你的美学论文中多次地讲到,文学艺术不等於审美,文学也有非审美的部份。非审美的部份,可能就是社会责任感这一些了。这种责任感,也是你猜想的审美的复杂方程式的一个要素吧。     李:可以这么说。我一直不赞成把文学变成纯艺术。我主张文学多元化,尊重各种不同内容、不同形式、不同风格的文学的并存和竞争。纯文学也应当让它们自由地发展。但我还是更喜欢像刘宾雁、刘心武这类反映社会忧患的作品。这种作品对我们来说,还是太少了。年轻的朋友都说写这种作品的作家很痛苦,但我“欣赏”这种痛苦。一个真诚的作家,对於社会的痛苦决不会无动於衷,这些痛苦应当在他们的心灵上引起不安,如果他们对人间的痛苦彻底冷漠,我想,他们的作品是难得真正感动人的。     刘:近两年来出现的报告文学作品,所以感动人,正是他们抓住了时代的痛苦点、社会的焦虑点。     李:报告文学四个字,重点应当是“报告”这两个字。报告的特点,就要求真实。能真实地报告社会所焦虑的东西,就会有价值,就会在历史上留下。     刘:将来的历史家可能会把我们现在刊物上所记载的东西当成“正史”,而把报告文学所报告的事实当成“野史”。     李: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都应当“真实”。如果虚构,那就变成小说了,变成另一种质了。     刘:我曾担心,报告文学作家忧思太切,急於表现社会,可能精雕细刻的功夫不够,会影响文学性。你觉得这种担心有必要吗?     李:我认为不必担心。报告文学的意义首先在“报告”,首先在於它把文学与时代的某些最扣人心弦的东西联结在一起。这裏,也包含着作家的文学情思。报告文学受欢迎,说明文学关心社会就会有广阔前途。现在有些年轻的作家已宣布他们以玩文学为荣,评论家也这样鼓吹,我真觉得悲哀。有种“文学等於地球”的理论,硬说不能问文学有何目的,正如不能问地球有何目的一样。但大家都清楚,地球离开人可以照样转,但文学离开人,如何转动呢?     刘:对年轻的朋友,过去我是一概地加以鼓励,以後要向你学习,要加以分析。     李:我想这是重要的。几年前我也把青年作为一个整体来加以鼓励。但对於青年,还是鲁迅看得深刻,有各种不同的情况,有睡的,有醒的,有踏实的,有轻浮的。有的青年想用一篇文章就骂倒新时期文学,甚至骂倒一切,看来十分激进,其实十分保守,把当前主要问题和主要弊害掩盖起来。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都包含着超前的眼光,但是,太超前了就反而会和落後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了。     刘:刘心武最近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中国作家与当代世界〉,文章中批评了一些青年作家蔑视社会责任感,甚至要取消文学的“意味”。     李:我赞成刘心武的批评。中国人民正在通过改革艰难地寻找意义,作为中国的一个作家,却忙着要抛弃“意味”,这未免太自私了吧?文学没有“意味”,那只好作者自我玩赏了。社会应当允许沙龙文学的存在,宽容度应当大一些,但沙龙不应当是我国所有作家追求的东西,尤其是大作家。我喜欢社会艺术,不喜欢沙龙艺术。我担心沙龙出不了我们的社会所期待的大作家。     刘:有些年轻的朋友对讲责任感、使命感产生过反感。这是值得我们反省的。以前讲这一点的时候常常带强制性,而且太功利化了。我想,使命感、责任感也应当是一种感情,一种对祖国和人民真诚的爱。它不是表层的东西,而是心灵的东西,它是自然的,自愿的。只有当使命感、责任感成为发自内心的要求才有意思。古人讲“孝”的责任,本来也是应该的。但“孝”的责任一旦功利化,就成了谋取“孝廉”官帜的手段,“孝”就变成虚伪的道德了。“举孝廉,父别居”的悲喜剧就是明证。     李:对道德的强制而导致非道德化的教训,确实值得记取。     刘:现在我还想与你交谈另一个问题。我认为,文学与艺术的审美要求有所不同。艺术门类,如音乐、绘画、雕塑,可能更有利於表达美。表现人性恶,可能不是艺术的长处。而文学则可把人的丑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李:艺术部门中的某些门类,如美术也可以有力地表现丑恶,例如现代主义的绘画,就有力地表现丑恶。但我对文学特别是今天中国文学的要求与对艺术的要求有区别。就我个人来说,对於文学,我就喜欢现实主义的作品,但是艺术,我却更喜欢现代主义。文学具体些好,艺术可以更抽象。这裏涉及一些美学问题。     刘:同样是现实主义的作品,也可以写得很不同。十多年前的许多现实主义的作品,它们所反映的现实,不是作家自身选择的现实,不是充份个性化、感觉化的现实,而是本本中的现实、别人头脑中的现实,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维结构下所派生的现实,所以当时的所谓现实主义作品,概念化、公式化的东西很多,使得人们不喜欢读。例如,写农村中的现实,就只能写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的现实。新时期文学的现实主义作品就不同了。他们的主题、题材、写作方式都是经过作家主体的选择的,他们笔下的现实是自己理解的现实,是充份个性化的现实。因此,许多现实主义作品,也是人们所喜爱的。现代主义色彩的作品,其实也有现实感。     李:电影是文学与艺术之间的综合艺术。最近我看了《红高梁》,觉得非常好,是对中国民族的生命力的歌颂。     刘:从《黄土地》到《红高梁》,这可以看到我国的西部电影。导演吴天明和张艺谋很有才能。这种“西部电影”的风格很粗犷、苍凉。     李:我对《黄土地》评价很高,不仅在艺术形式上,而且也在内容十。《红高梁》也是这样。     刘:《红高梁》表现我们黄土地上一群贫穷而富有生命力的人,表现他们的人性的热烈、粗糙与顽强——敢生,敢死,敢爱,敢恨,虽然贫穷,但洋溢着生命。《红高梁》在艺术上运用了表现主义的手法, 整部影片充满了激情,画面的色彩非常强烈,场面十分壮观。某些画面(如剥皮)甚至是酷烈的。而且还运用了抽象概括,如酒厂的掌柜和工人,不分阶级。《红高梁》原著的作者莫言和电影导演张艺谋都很年轻,他们的作品不拘一格,很有艺术想像力。     李:《红高梁》、《黑炮事件》等电影中有些变形的怪诞手法,就并不是在玩形式,而是有深刻的含义和内容,给人印象强烈。     刘:《红高梁》这部影片主观色彩很强,而且常给人一种奇趣。他们表现现实,但首先把现实世界“打碎”,然後通过创造主体进行重新建构,最後展示在观众面前的是一个独特的世界。     李:《黄土地》的色彩与情感似乎没有那么集中。     刘:《黄土地》比较客观化、生活化一些。风格上虽也苍凉,但比较淡泊,简朴,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     李:《黄土地》刚出现的时候,那么多人非议,真是莫名其妙。     刘:两年前,《黄土地》刚问世,连一些电影界的老权威也责难。那时,您就对我说,应当支持《黄土地》的艺术探索,并肯定它的探索是成功的。你的看法是对的。《黄土地》、《红高梁》,包括《老井》,在电影艺术上确实是有所突破。《红高粱》也许是得益於张艺谋的年轻,没有框框。小说家莫言和导演张艺谋都很少框框。文学艺术创造,的确常常需要大灵感,需要灵感的激流,灵感的爆发。老一代的作家和艺术家,已获得令人钦佩的成就,但他们的审美信息饱和之後,就容易堵塞灵感的喷射口,很难产生大灵感。当然也有许多例外,如巴金,十年前就有一次大的彻悟,他抛掉了堵塞思想(也包括灵感)的框框,写出了了不起的《随想录》,把我国的现代散文大大地推向前进。     李:我记得你说过,我们正处在两代人的中间,一方面觉得我们走得太远,一方面则觉得我们太保守。我不管两个方向上的责难,走自己的路。对那种水平不高而又骂倒一切的年轻人要说些话,但对张艺谋这种有真才能的新秀,则要支持。     刘:但愿年轻的朋友会知道我们是爱他们的。   一九八八年四月十四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选自《告别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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